春秋繁露卷五




《滅國上第七》


王者、民之所往,君者、不失其群者也;故能使萬民往之,而得天下之群者,無敵於天下。失國之君三十一,亡國之君五十二,小國德薄不朝聘,大國不與諸侯會聚,孤特不相守,獨居不同群,遭難莫之救,所以亡也。非獨公侯大人如此,生天地之間,根本微者,不可遭大風疾雨,立鑠消耗。衛侯朔固事齊襄,而天下患之;虞虢并力,晉獻難之。晉趙盾、一夫之士也,無尺寸之土,無一介之眾也,而靈公據霸王之餘尊,而欲誅之,窮變極詐,詐盡力竭,禍大及身,推盾之心,載小國之位,孰能亡之哉!故伍子胥、一夫之士也,去楚,干闔廬,遂得意於(楚)〔吳〕,所托者誠是,何可禦耶?楚王髡托其國於子玉得臣,而天下畏之;虞公托其國於宮之奇,晉獻患之;及髡殺得臣,天下輕之;虞公不用宮之奇,晉獻亡之;存亡之端,不可不知也。諸侯見加以兵,逃遁奔走,至于滅亡而莫之救,平生之素行可見也。隱代桓立,所謂僅存耳,使無駭帥師滅極,內無諫臣,外無諸侯之救;載亦由是也,宋、蔡、衛國伐之,鄭因其力而取之,此無以異於遺重寶於道而莫之守,見者掇之也。鄧、穀失地而朝魯桓,鄧、穀失地,不亦宜乎!


《滅國下第八》


紀侯之所以滅者,乃九世之讎也,一旦之言,危百世之嗣,故曰大去。衛人侵成,鄭入成,及齊師圍成,三被大兵,終滅,莫之救,所恃者安在?齊桓公欲行霸道,譚遂違命,故滅而奔莒,不事大而事小。曹伯之所以戰死於位,諸侯莫助憂者。幽之會,齊桓數合諸侯,曹小,未嘗來也,魯大國,幽之會,莊公不往,戎人乃窺兵於濟西,由見魯孤獨而莫之救也,此時大夫廢君命,專救危者。魯莊公二十七年,齊桓為幽之會,衛人不來。其明年,桓公怒而大敗之;及伐山戎,張旗陳獲以驕諸侯;於是魯一年三築臺,亂臣比三起於內,夷狄之兵仍滅於外;衛滅之端,以失幽之會;亂之本,存親內蔽。邢未嘗會齊桓也,附晉又微,晉侯獲於韓而背之,淮之會是也,齊桓卒,豎刁、易牙之亂作。邢與狄伐其同姓,取之,其行如此,雖爾親,庸能親爾乎!是君也,其滅于同姓,衛侯燬滅邢是也。齊桓為幽之會,衛不至,桓怒而伐之,狄滅之,桓憂而立之。魯莊為柯之盟,劫汶陽,魯絕,桓立之。邢杞未嘗朝聘,齊桓見其滅,率諸侯而立之,用心如此,豈不霸哉!故以憂天下與之。


《隨本消息第九》


顏淵死,子曰:「天喪予。」子路死,子曰:「天祝予。」西狩獲麟,曰:「吾道窮,吾道窮。」三年,身隨而卒。階此而觀,天命成敗,聖人知之,有所不能救,命矣夫!
先晉獻公之卒,齊桓為葵邱之會,再致其集;先齊孝未卒一年,魯僖乞師取穀,晉文之威,天子再致,先卒一年,魯僖公之心分而事齊,文公不事晉;先齊侯潘卒一年,文公如晉,衛侯、鄭伯皆不期來,齊侯已卒,諸侯果會晉大夫於新城;魯昭公以事楚之故,晉人不入,楚國彊而得意,一年再會諸侯,伐彊吳,為齊誅亂臣,遂滅厲,魯得其威以滅鄫,其明年如晉,無河上之難。先晉昭之卒一年,無難。楚國內亂,臣弒君,諸侯會於平邱,謀誅楚亂臣,昭公不得與盟,大夫見執,吳大敗楚之黨六國於雞父,公如晉而大辱,《春秋》為之諱,而言有疾;由此觀之,所行從不足恃,所事者不可不慎,此亦存亡榮辱之要也。先楚莊王(之卒)〔卒之〕三年,晉滅赤狄潞氏及甲氏留吁;先楚子審卒之三年,鄭服蕭魚;晉侯周卒一年,先楚子昭(之卒)〔卒之〕〔二〕年,與陳蔡伐鄭而大克,其明年,楚屈建會諸侯而張中國,卒之三年,諸夏之君朝於楚;楚子卷繼之,四年而卒,其國不為侵奪,而顧隆盛彊大,中國不出年餘,何也?楚子昭蓋諸侯可者也,天下之疾其君者,皆起愬而乘之,兵四五出,常以眾擊少,以專擊散,義之盡也;先卒四五年,中國內乖,齊、晉、魯、衛之兵分守,大國襲小,諸夏再會陳儀,齊不肯往,吳在其南,而二君殺,中國在其北,而齊、衛殺其君,慶封劫君亂國,石惡之徒聚而成群,衛衎據陳儀而為諼,林父據戚而以畔,宋公殺其世子,魯大饑,中國之行,亡國之跡也,譬如於文、宣之際,中國之君,五年之中五君殺,以晉靈之行,使一大夫立於(蜚)〔斐〕林,拱揖指撝,諸侯莫敢不出,此猶(濕)〔隰〕之有(拔)〔泮〕也。


《盟會要第十》


至意雖難喻,蓋聖人者貴除天下之患,貴除天下之患,故《春秋》重而書天下之患(偏)〔徧〕矣,以為本於見天下之所以致患,其意欲以除天下之患,何謂哉?天下者無患,然後性可善,性可善,然後清廉之化流,清廉之化流,然後王道舉,禮樂興,其心在此矣。《傳》曰:「諸侯相聚而盟。」君子修國,曰:「此將率為也哉!」是以君子以天下為憂也,患乃至於弒君三十一,亡國五十二,細惡不絕之所致也。辭已喻矣,故曰:立義以明尊卑之分,彊幹弱枝以明大小之職;別嫌疑之行,以明正世之義;采摭托意,以矯失禮;善無小而不舉,惡無小而不去,以純其美;別賢不肖,以明其尊;親近以來遠,因其國而容天下,名倫等物,不失其理,公心以是非,賞善誅惡,而王澤洽,始於除患,正一而萬物備,故曰:大矣哉其號,兩言而管天下,此之謂也。


《正貫第十一》


《春秋》,大義之所本耶!六者之科,六者之指之謂也,然後援天端,布流物,而貫通其理,則事變散其辭矣。故志得失之所從生,而後差貴賤之所始矣;論罪源深淺定法誅,然後絕屬之分別矣;立義定尊卑之序,而後君臣之職明矣;載(定)〔天〕下之賢方,表謙義之所在,則見復正焉耳;幽隱不相踰,而近之則密矣,而後萬物之應無窮者,故可施其用於人,而不悖其倫矣。是以必明其統於施之宜,故知其氣矣,然後能食其志也;知其聲矣,而後能扶其精也;知其行矣,而後能遂其形也;知其物矣,然後能別其情也;故唱而民和之,動而民隨之,是知引其天性所好,而壓其情之所憎者也。如是則言雖約,說必布矣;事雖小,功必大矣;聲響盛化運於物,散入於理;德在天地,神明休集,並行而不竭,盈於四海而頌聲詠。《書》曰:「八音克諧,無相奪倫,神人以和。」乃是謂也,故明於情性,乃可與論為政,不然,雖勞無功,夙夜是寤,思慮惓心,猶不能覩,故天下有非者。三示當中,孔子之所謂非,尚安知通哉!


《十指第十二》


《春秋》二百四十二年之文,天下之大,事變之博,無不有也,雖然,大略之要有十指。十指者,事之所繫也,王化之〔所〕由得流也。舉事變,見有重焉,一指也;見事變之所至者,一指也;因其所以至者而治之,一指也;(疆)〔強〕幹弱枝,大本小末,一指也;別嫌疑,異同類,一指也;論賢才之義,別所長之能,一指也;親近來遠,同民所欲,一指也;承周文而反之質,一指也;木生火,火為夏,天之端,一指也;切刺譏之所罰,考變異之所加,天之端,一指也。舉事變,見有重焉,則百姓安矣;見事變之所至者,則得失審矣;因其所以至而治之,則事之本正矣;(疆)〔強〕幹弱枝,大本小末,則君臣之分明矣;別嫌疑,異同類,則是非著矣;論賢才之義,別所長之能,則百官序矣;承周文而反之質,則化所務立矣;親近來遠,同民所欲,則仁恩達矣;木生火,火為夏,則陰陽四時之理相受而次矣;切刺譏之所罰,考異變之所加,則天所欲為行矣。統此而舉之,仁往而義來,德澤廣大,衍溢於四海,陰陽和調,萬物靡不得其理矣。說《春秋》者凡用是矣,此其法也。


《重政第十三》


惟聖人能屬萬物於一,而繫之元也,終不及本所從來而承之,不能遂其功。是以《春秋》變一謂之元,元猶原也,其義以隨天地終始也,故人唯有終始也,而生不必應四時之變,故元者、為萬物之本,而人之元在焉。安在之?乃存乎天地之前,故人雖生天氣及奉天氣者,不得與天元本、天元命而共違其所為也。故春正月者,承天地之所為也,繼天之所為而終之也,其道相與共功持業。安容言乃天地之元?天地之元奚為於此惡施於人?大其貫承意之理矣。
能說鳥獸之類者,非聖人所欲說也;聖人所欲說,在於說仁義而理之,知其分科條別,貫所附,明其義之所審,勿使嫌疑,是乃聖人之所貴而已矣;不然,傳於眾辭,觀於眾物,說不急之言,而以惑後進者,君子之所甚惡也,奚以為哉!聖人思慮,不厭晝日,繼之以夜,然後萬物察者、仁義矣。由此言之,尚自為得之哉!故曰:於乎!為人師者,可無慎耶!夫義出於經,經傳、大本也,棄營勞心也,苦志盡情,頭白齒落,尚不合自錄也哉!人始生有大命,是其體也,有變命存其間者,其政也,政不齊,則人有忿怒之志,若將施危難之中,而時有隨、遭者,神明之所接,絕屬之符也,亦有變其間,使之不齊如此,不可不省之,省之則重政之本矣。
撮以為一,進義誅惡,絕之本,而以其施,此與湯武同而有異,湯武用之,治仁故。《春秋》明得失,差貴賤,本之天。王之所失天下者,使諸侯得以大亂之,說而後引而反之,故曰:博而明,切而深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