東觀漢記卷八列傳三
《鄧禹》
鄧禹、字仲華,南陽人也。年十三,能誦《詩》,受業長安。時光武亦遊學京師,禹雖幼,而見上知非常人,遂相親附。
更始既至雒陽,乃以上為大司馬,使安集河北。禹聞之,自南陽發,北徑渡河,追至鄴謁,上見之甚歡,謂曰:「我得拜除長吏。生遠來,寧欲仕耶?」禹曰:「不願也。」乃進說曰:「更始雖都關西,今山東未安,赤眉、青犢之屬,動以萬數,三輔假號,往往群聚。更始既未有所挫,而不自聽斷,諸將皆庸人崛起,志在財幣,爭用威力,朝夕自快,非有忠良明智,深慮遠圖,欲尊主安民者也。明公雖建蕃輔之功,猶恐無所成立。于今之計,莫如延攬英雄,務悅民心,立高祖之業,救萬民之命。以公而慮,天下不足定也。」上大悅,因令左右號禹曰鄧將軍,常宿止於中,與定計議。
上至廣阿,止城門樓上,披輿地圖,指示禹曰:「天下郡國如是,我乃始得一處,卿言天下不足定,何也?」
禹破邯鄲,誅王郎,有智謀,諸將鮮及。拜前將軍。禹為大司徒。制曰:「前將軍鄧禹,深執忠孝,與朕謀謨帷幄。孔子曰:『自吾有回也,門人益親。』可封禹為酇侯。」
赤眉入長安,禹乘勝獨克,而師行有紀,皆望風相攜以迎降者,日以千數,眾號百萬。上以禹不時進,敕曰:「司徒、堯也,赤眉、桀也。今長安饑民,孰不延望?」
馮愔反,禹征之,為愔所敗,威稍損,又乏食。赤眉還入長安,禹與戰,敗走,至高陵,軍士饑餓,皆食棗菜。上乃徵禹還,敕曰:「赤眉無穀,自當來降,吾折捶笞之,非諸將憂也。」禹與赤眉戰,赤眉陽敗,棄輜重走,皆載赤豆覆其上。兵士饑,爭取之。赤眉引還擊之,軍潰亂。時百姓饑,人相食,黃金一斤易豆五升,道路斷閉,委輸不至,軍士悉以果實為糧。吏士散已盡,禹獨與二十四騎詣雒陽。罷三公。右將軍官罷,以列侯就第,位特進。奉朝請。篤于經書,教學子孫。
《鄧訓》
鄧訓字平叔,謙恕下士,無貴賤見之如舊,朋友子往來門內,視之如子,有過加鞭扑之教。太醫皮巡從獵上林還,暮宿殿門下,寒疝病發。時訓直事,聞巡聲,起往問之,巡曰:「冀得火以熨背。」訓身至大官門為求火,不得,乃以口噓其背,復呼同廬郎共更噓,至朝,遂愈。
永平中,治滹沱、石臼河,從都(慮)〔盧〕至羊腸倉,欲令通漕。太原吏民苦轉運,所經三百八十九隘,前後沒溺死者不可勝算。建初三年,拜訓謁者,〔使〕監領其事,更用驢輦,歲省億萬計,活徒士數千人。
訓將黎陽營兵屯漁陽,為幽部所歸。遷護烏桓校尉,黎陽營故吏皆戀慕訓,故吏最貧羸者舉國,念訓常所服藥北州少乏,又知訓好以青泥封書,從黎陽步推鹿車于洛陽市藥,還過趙國易陽,并載青泥一襆,至上谷遺訓。其得人心如是。
吏士嘗大病瘧,轉易至數千人。訓身為煮湯藥,咸得平愈。其無妻者,為適配偶。坐私與梁扈通書,免歸。燕人思慕,為之作歌。拜張掖太守,以身率下,河西改俗,鄰郡則之。為護羌校尉,諸羌皆喜。發湟中秦、胡羌兵四千人,出塞掩擊迷唐于雁谷。迷唐乃去,既復,欲歸故地,乃發湟中六千人,令長史任尚將之,縫革為船,置箄上渡河,掩擊多所斬獲。羌俗,恥病死,臨困,輒自刺。訓令拘持束縛,不與兵刃,醫藥療之多愈,小大莫不感悅。訓卒,吏人羌胡愛惜,旦夕臨者日數千人,或以刀自割,又刺殺犬馬牛羊,曰:「鄧使君已死,我曹亦且俱死耳。」前烏桓吏士皆奔走道路,至空城郭。家家為立祠,每有疾病,輒禱請之,求福也。
《鄧鴻》
永平六年,鄧鴻行車騎將軍,位在九卿上,絕坐。
《鄧陟》
鄧陟、字昭伯,三遷虎賁中郎將。以延平(九)〔元〕年拜為車騎將軍、儀同三司。儀同三司始自陟也。陟兄弟常居禁中,陟謙退,不欲久在內,連求還第,太后乃許。殤帝崩,惟安帝宜承大統,陟定策禁中,封陟為上蔡侯。增封三千戶。讓不獲,遂逃避使者,間關上疏自陳。
《鄧悝》
鄧悝、字叔昭。安帝即位,拜悝城門校尉。自延平之初,以國新遭大憂,故悝兄弟率常在中供養兩宮,比上疏自陳:「愚闇糞朽,幸得遭值明盛,兄弟充列顯位,並侍帷幄,豫聞政事,無拾遺一言之助,以補萬分,而久在禁省,日月益長,罪責日深,惟陛下哀憐。」
《鄧弘》
鄧弘、字叔紀。和熹后兄也。天資善學,年十五治《歐陽尚書》,師事劉述,常在師門,布衣徒行,講誦孜孜不輟。奴醉,擊長壽亭長,亭長將詣第白之。弘即見亭長,賞錢五千,勵之曰:「直健當然。」異日,奴復與宮中衛士忿爭,衛士箠奴,弘聞,又與五千。
弘收恤故舊,無所失,父所厚同郡郎中王臨,年老貧乏,弘常居業給足,乞與衣裘輿馬,施之終竟。
薨後,有司復請加諡曰昭成侯,發五校輕車騎士為陳。至葬所,所施皆如霍光故事,皇太后但令門生輓送。
《鄧閶》
鄧閶、字季昭,遷黃門侍郎。于時國家每有災異水旱,閶側身暴露,憂懼顦顇,形于顏色,公卿以下,咸高尚焉。漢興以來,為外戚儀表。
鄧太后報閶曰:「長歸冥冥,往而不反。」
閶出則陪乘,入侍左右,忠言善謀,先納聖善匡輔之言,朝夕獻納,雖內得于上,身在親近,不敢自恃,兢兢之心彌以篤固也。鄧訓五子,女為貴人,立為皇后。鄧氏自中興後,累世寵貴,凡侯者二十九人,公二人,大將軍以下十三人,中二千石十四人,州牧郡守四十八人,其餘侍中、大夫、郎、謁者,不可勝數,東京莫與為比。
《鄧豹》
鄧豹、字伯庠,遷大匠,工無虛張之繕,徒無饑寒之色。
《鄧遵》
鄧遵,元初中為度遼將軍,討擊羌虜,斬首八百餘級,得鎧弩刀矛戰楯匕首二三千枚。破匈奴,得釜鑊二三千枚,得匕首三千枚,詔賜駁犀劍。遵破諸羌,詔賜遵金剛鮮卑緄帶一具,虎貫鞶囊一,金錯刀五十,辟把刀、墨再屈環橫刀、金錯屈尺八佩刀各一,金蚩尤辟兵鉤一。
《吳漢》
吳漢、字子顏,南陽人也。更始立,使使者韓鴻徇河北,或謂鴻曰:「吳子顏、奇士也,可與計事。」鴻召見漢,甚悅之。
漢為人質厚少文,造次不能以辭語自達,鄧禹及諸將多相薦舉。再三召見,其後勤勤不離公門,上亦以其南陽人,漸親之。上既破邯鄲,誅王郎,召鄧禹宿,夜語曰:「欲北(代)〔發〕幽州突騎,諸將誰可使者?」禹曰:「吳漢可。漢與鄧弘俱客蘇弘,弘稱道之。禹數與語,其人勇鷙有智謀,諸將鮮能及者。」上于是以漢為大將軍。漢遂斬幽州牧苗曾,上以禹為知人。漢性忠厚,篤于事上,自初從征伐,常在左右,上未安,則側足屏息,上安然後退舍。兵有不利,軍營不如意,漢常獨繕檠〔其〕弓戟,閱(具)〔其〕兵馬,激揚吏士。上時令人視吳公何為,還言方作攻具,上(賞)〔嘗〕嗟曰:「吳公差強人意,隱若一敵國矣。」封廣平侯。與蘇茂、周建戰,躬被甲持戟,告令諸部將曰:「聞鼓聲皆大呼俱進,後至者斬。」遂鼓而進,賊兵大敗。討富平、獲索二賊于平原。明年春,賊率五萬餘人夜攻漢營,軍中驚亂,堅臥不動。
公孫述、大司馬田戎將兵下江關,至南郡,據浮橋于江上,漢鋸絕橫橋,大破之。漢伐蜀,分營于水南水北,北營戰不利,乃銜枚引兵往合水南營,大破公孫述。漢戰敗墮水,緣馬尾得出。
漢平成都,乃乘桴沿江下巴郡,楊偉、徐容等惶恐解散。
漢當出師,朝受詔,夕即引道,初無辦嚴之日,故能常任職,以功名終。嘗出征,妻子在後買田業。漢還,讓之曰:「軍師在外,吏士不足,何多買田宅乎!」遂以分與昆弟外家。漢爵位奉賜最尊重,然但修里宅,不起第。夫人先死,薄葬小墳,不作祠堂,恭儉如此。漢疾篤,車駕親臨,問所欲言。對曰:「臣愚無識知,惟願慎無赦而已。」及薨,有司奏議以武為諡。詔特賜諡曰忠侯。無後,國除。
《賈復》
賈復,字君文,治《尚書》,事舞陰李生,李生奇之,謂門人曰:「賈生容貌志意如是,而勤于學,此將相之器。」復為縣掾,迎鹽河東,會盜賊起,等輩(欺沒)〔放散〕其鹽,復獨完致縣中。時上置兩府官屬,復與段孝共坐。孝謂復曰:「卿將軍督,我大司馬督,不得共坐。」復曰:「俱劉公吏,有何尊卑?」官屬以復不遜,上調官屬補長吏,共白欲以復為鄗尉,上署報不許。復以偏將軍東從上攻邯鄲,擊青犢于射犬,大戰,至日中,賊陣堅不卻。上傳召復曰:「吏士饑,可且朝食。」復曰:「先破之,然後食耳。」于是被羽先登,所向皆靡,諸將皆服其勇。復北與五校戰于真定,大破之。復傷創甚,上驚。復病尋愈,追及上,上見大喜。詣雒陽,拜左將軍,南擊赤眉于新城,轉西入關,擊盆子于澠池,破之。吳漢擊蜀未破,上書請復自助,上不遣。上以復敢深入,希令遠征,而壯其勇節,常自從之,故復少方面之勳。諸將每論功,復未曾有言。上輒曰:「賈君之功,我自知之。」復闔門養威重,受《易經》,知大義。帝深然之,遂罷左右將軍,復以侯就第,加位特進。
《賈宗》
賈宗、字武孺,為朔方太守。匈奴嘗犯塞,得生口,問:「太守為誰?」曰:「賈武孺。」曰:「寧賈將軍子耶?」曰:「是。」皆放遣還,後更不入塞。宗性方正,為長水校尉。奉職愛士,及在朝廷,數言便宜,深見親異,賞賜殊厚。上美宗既有武節,又兼經術,每宴會,令與當世大儒司徒丁鴻問難經傳。
《耿況》
太史官曰:耿況、彭寵俱遭際會,順時乘風,列為藩輔,忠孝之策,千載一遇也。
《耿弇》
耿弇、字伯昭,扶風人。更始使侍御史黃黨即封世祖為蕭王,上在邯鄲宮,晝臥溫明殿。弇入,(告)〔造〕床下,請(問)〔間〕,〔因說〕曰:「今更始失政,天下可馳檄而定。使者來欲罷兵,不可聽也。兵一罷,不可復會也。」上曰:「國計已都長安,天下大定,何用兵為?」弇曰:「青、徐大賊,銅馬、赤眉之屬數十輩,輩皆數十萬眾,東至海,所向無前,聖公不能辦也。敗必不久。」上起坐曰:「卿失言!我(繫)〔擊〕卿!」弇曰:「大王哀厚弇如父子,故披赤心為大王陳事。」上曰:「我戲卿耳。何以言之?」弇曰:「百姓患苦王莽苛刻日久,聞劉氏復興,莫不欣喜,望風從化,如去虎口就慈母,倒戟橫矢不足以明喻。公首事,南破昆陽,敗百萬師。今復定河北,以義征伐,表善懲惡,躬自克薄以待士民,發號嚮應,望風而止。天下至重,公可自取,無令他姓得之。」上曰:「卿若東,得無為人道之?」弇曰:「此重事,不敢為人道也。」上以弇為建威大將軍。張步都臨淄,使弟玄武將軍藍將兵守西安,去臨淄四十里,弇以軍營臨淄、西安之間,視西安城小而堅,藍兵又精,未易攻也。臨淄諸郡太守相與雜居,人不專一,其聲雖大而(實)〔虛〕,易攻。弇內欲攻之,告令軍中治攻具,後五日攻西安,復縱生口令歸。藍聞之,晨夜守城。至期日夜半,令軍皆食,會明,求乞攻西安,臨淄不能救也。弇曰:「然吾故揚言欲攻西安,今方自憂治城具,而吾攻臨淄,一日必拔。何救之有?吾得臨淄,即西安孤,必復亡矣。所謂一舉而兩得者也。且西安城堅,精兵二萬人,攻之未可卒下,卒必多死傷。正使得其城,張藍引兵突臨淄,更彊勒兵,憑城觀人虛實,吾深入敵(地)〔城〕,後無轉輸,旬日之間,不戰而困,諸君不見是爾。」遂擊臨淄,至日中破之。張藍聞臨淄破,果將其眾亡。
張步直攻弇營,與劉歆等會戰,弇升王宮壞臺望之。弇與步戰,飛矢中弇股,以佩刀摧之,左右無知者。時上在魯,聞弇為步所攻,自往救之,未至,陳俊謂弇曰:「虜兵盛,可且閉營休士,以須上來。」弇曰:「乘輿且到,臣子當擊牛釃酒以待百官,反欲以賊虜遺君父耶?」乃出大戰,自旦及昏,復大破之。後數日,車駕至臨淄,自勞軍也。弇凡平城陽、琅邪、高密、膠東、東萊、北海、齊、千乘、濟南、平原、泰山、臨淄等郡,復追張步,步奔平壽,乃肉袒負斧鑕于軍門,而弇勒兵入據其城,樹十二郡旗鼓,令步兵各以郡人詣旗下,眾尚十餘萬,輜重七千餘兩,皆罷遣歸鄉里。
弇少好學,習父業。嘗見郡尉試騎士,建旗鼓,肄馳射,由是好將帥之事。凡所平郡(四)〔三〕十六,屠城三百,未嘗挫折。
《耿國》
耿國、字叔憲,為大司農,曉邊事,能論議,數上便宜事,天子器之。
《耿秉》
耿秉、字伯初,為征西將軍,鎮撫單于以下。擊匈奴,封美陽侯。性勇壯,而簡易于事軍,行常自被甲在前,休止不結營部。然遠斥候,明要誓,有警,軍陣立成,士卒皆樂為死。秉薨,賜朱棺玉衣。南單于舉國發喪,棃面流血。
《耿恭》
耿恭、字伯宗。時始置西域都護、戊己校尉,乃以恭為戊己校尉。恭至即移檄烏孫,示漢威德,昆彌以下皆歡喜,遣使獻名馬,願遣子入侍。
匈奴破殺後王安得,攻金蒲城,恭以毒藥傅矢,傳語匈奴曰:「漢家神箭,其中創者必有異。」因發強弩射之,虜中矢者,視創皆沸,竝大驚。相謂曰:「漢兵神,真可畏也。」遂解去。恭以疏勒城傍有水,徙居之。匈奴來攻,絕其澗水。吏筰馬糞汁飲之。城中穿井十五丈,無水。恭曰:「聞貳師將軍拔佩刀刺山而飛泉出,今漢德神靈,豈有窮乎!」乃正衣冠,向井再拜,為吏士請禱。有頃,井泉湧出,吏士驚喜,皆稱萬歲。恭既得水,親自輓籠,于是令士皆勿飲,先和泥塗城,並揚示之。救兵不至,車師復叛,與匈奴共攻恭。數月,食盡窮困,乃煮鎧弩,食其筋革。恭與士眾推誠,同死生,故皆無二心。擊車師,大破之,車師太子比特訾降。恭坐將兵不憂軍事,肆心縱欲,飛鷹走狗,游戲道上,虜至不敢出,得詔書怨懟,徵下獄。耿氏自中興以後迄建安之末,大將軍二人,九卿十三人,尚公主三人,列侯十九人,中郎將、護羌校尉及刺史、二千石數百人,遂與漢盛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