東觀漢記卷十二列傳七




《馬援》


馬援字文淵,扶風人。遠祖以吏二千石自邯鄲徙茂陵成歡里。曾祖父通生賓,宣帝時以郎持節,號使君,使君生仲,仲官至玄武司馬;仲生援。援三兄,況字(君)〔長〕平,余字聖卿,員字季主。援長七尺五寸,色理膚髮眉目容貌如畫。受《齊詩》,師事潁川滿昌。以況出為河南太守,次兩兄為吏京師,見家用不足,乃辭況欲就邊郡畜牧。援外類倜儻簡易,而內重禮,事寡嫂,雖在閫內,必幘然後見。為郡督郵,送囚至府,囚有重罪,援哀而縱之,亡命北地,遇赦留。援嘗歎曰:「凡殖貨財產、貴其能施賑也,否則守錢虜耳!」乃盡散以班昆弟故舊,身衣羊裘皮袴。
隗囂甚重援,以為綏德將軍。時公孫述稱帝,囂使援往觀之。援素與述同鄉里,相善,以為至當握手迎如平生,述乃盛陳陛衛,引援入,交拜畢,就館,為援制荅布單衣、交讓冠,會百官於宗廟,立舊交之位。述鸞旗旄騎,警蹕就車,禮甚盛,欲授以封侯大將軍位。賓客皆樂留,援曉之,因而辭歸,謂囂曰:「子陽、井底鼃耳,不如專意東方。」囂乃使援奉書雒陽。援初到,敕令中黃門引入,時上在宣德殿南廡下,(袒)〔但〕幘坐。援至,上迎,笑謂之曰:「卿遨遊二帝間,見卿,使人慚。」援頓首謝曰:「當今之世,非獨君擇臣,臣亦擇君。臣與公孫述同縣,少小相善。臣前至蜀,述陛戟而後進臣。今臣遠從異方來,陛下何以知非刺客而簡易如此?」於是上復笑曰:「卿非刺客,顧說客耳。」援乃曰:「天下反覆自盜名字者不可勝數,今見陛下,恢廓大度,同符高祖,乃知帝王自有真也。」援歸說囂曰:「前到朝廷,上凡十四見。」援與楊廣書曰:「車丞相高祖園寢郎,一月九遷為丞相者,知武帝恨誅衛太子,上書訟之。」上自征隗囂,至漆,諸將多以王師之重,不宜遠入險阻,計未決。會召援,因說囂側足而立,將士土崩之勢,兵進必破之狀,於上前聚米為山川,指畫地勢,上曰:「虜在吾目中矣。」囂眾大潰。
援為隴西太守,討羌,中矢貫腓脛,上聞,賜羊三千、牛三百頭以養病。援務開恩信,寬以待下,任吏以職,但總大體而已。賓客故人日滿其門。諸曹時白外事,輒曰:「此丞、掾任,何足相煩。若大姓侵小民,黠羌欲旅拒,此乃太守事耳。」遷虎賁中郎將。在隴西,上書曰:「富民之本,在於食貨,宜如舊鑄五銖錢。」天下賴其便。三府以為未可,凡十三難,援一一解之,條奏其狀。自還京師,數被進見。為人明白,嫺進對,尤善述前事,每言及三輔長者至閭里少年皆可觀,皇太子、諸王聞者,莫不屬耳忘倦。擊尋陽山賊,上書曰:「除其竹木,譬如嬰兒頭多蟣蝨而剃之,蕩蕩〔然〕蟣蝨無所復依。」書奏,上大悅,出尚書,盡數日,敕黃門取頭蝨章(特)〔持〕入,因出小黃門頭有蝨者,皆剃之。上以援為伏波將軍。援上言:「臣所假伏波將軍印,書『伏』字,『犬』外嚮。成皋令印,『皋』字為『白』下『羊』;丞印『四』下『羊』;尉印『白』下『人』,『人』下羊。一縣長吏,印文不同,恐天下不正者多。符印所以為信也,所宜齊同。」薦曉古文字者,事下大司空正郡國印章。奏可。援好事,至荔浦,見冬筍名曰(苞)〔笣〕筍,上言:「《禹貢》『厥包橘柚』,疑謂是也。其味美於春夏筍。」擊交趾,謂官屬曰:「吾從弟少游嘗哀吾慷慨多大志,曰:『士生一世,但取衣食足,乘下澤車,御款段馬,為郡吏,守墳墓,鄉里稱善人,斯可矣。求益盈餘,但自苦耳。』吾在浪泊、西里、塢間,虜未滅之時,下潦上霧,毒氣熏蒸,仰視烏鳶跕跕墮水中,臥念少游平生時語,何可得也!」《與兄子嚴敦書》曰:「學龍伯高不就,猶為謹飭之士,所謂刻鵠不成尚類鶩者。效杜季良而不成,陷為天下輕薄子,所謂畫虎不成反類狗也。」
援平交趾,上言太守蘇定張眼視錢,䁋目討賊,怯于戰功,宜加切敕。後定果下獄。援於交趾鑄銅馬,奏曰:「臣聞行天者莫如龍,行地者莫如馬。臣援師事楊子阿。孝武帝時,善相馬者東門京鑄作銅馬法獻之,立馬於魯班門外,更名曰金馬門。臣既備數家骨法,以所得駱越銅,鑄以為馬,高三尺五寸,圍四尺五寸。〔謹獻〕。」詔置馬德陽殿下。援振旅京師,賜車一乘。援曰:「方今匈奴、烏桓尚擾北邊,欲自請擊之。男兒要當死於邊野,以馬革裹尸還葬耳!何能臥床上在兒女子手中耶?」故人孟冀曰:「諒為烈士,當如此矣!」援行亭障,到右北平,詔書賜〔援〕鉅鹿縑三百匹。建武二十四年,武威將軍劉禹擊武陵五谿蠻夷,深入,軍沒。援因復請行。時年六十二,上愍其老,未許之。援自請曰:「臣尚能被甲上馬。」上令試之。援據鞍顧盼,以示可用。上笑曰:「(矆)〔㬦〕哉是翁也!」遂遣援。二月到武陵臨鄉。


《馬廖》


馬廖少習《易經》,清約沈靜。援擊(五)〔武〕谿無功,卒於師,廖不得嗣爵。從羽林監遷虎賁中郎將。上表長樂宮曰:「夫改政移風,必有其本。長安語曰:『城中好高髻,四方高一尺。城中好廣眉,四方且半額。城中好廣袖,四方用匹帛。』」司隸校尉梁松奏特進弟防、光、廖、〔廖〕子豫,兄弟父子并受爵土,榮顯冠世,多買京師膏腴美田,作大廬,近帶城郭,妨困(人)〔小〕民。


《馬防》


馬防、字公平。永平十五年,上始欲征匈奴,與竇固等議出兵調度,皆以為塞外草美,可不須(穀馬)〔馬穀〕,其各以。固等兵到燉煌,當出塞上,請馬穀。上以固言前後相違,怒不與穀。皆言按軍出塞,無穀馬故事。防言:「宣帝時,五將出征,其奏言:『匈奴候騎得漢馬矢,見其中有粟,即知漢兵出,以故引去。』以是言之,馬當與穀。」上善其用意微至,敕下調馬穀,防遂見親近。防征西羌,上嘉防功,令史官作頌,頌其功伐。章帝建初三年,防為車騎將軍、城門校尉,置掾史,位在九卿上,絕席。防兄弟二人各六千戶,防為潁陽侯,特以前參醫藥,勤勞省闥,綏定西羌,以襄城羹亭一千二百戶增防,身帶三綬,寵貴至盛。為光祿勳,將緹騎,宿衛宮省。上數幸防府,賞賜飲食。
防上言:「聖人作樂,所以宣氣、致和、順陰陽也。臣愚以為可因歲首發太簇之律,奏《雅》《頌》之音,以迎和氣。」時以作樂器費多,遂獨行十月迎氣樂。防性矜嚴公正,數言政事,多見採用。
子鉅為常從小侯,六年正月齋宮中,上欲冠鉅,夜拜為黃門郎,御章臺下殿,陳鼎俎,自臨冠之。防兄弟奴婢各千人以上。防又多牧馬畜,賦歛羌胡。上不喜之,數加譴責,所以禁遏甚備,由是權勢稍損,賓客亦衰。


《馬光》


馬光、字叔山,遭母喪,哀痛感傷,形骸骨立。監越騎校尉。視事,帥厲吏士,教習有方。時五校尉令在北軍營中,光以為五校尉主禁兵武備,所以宿衛兩宮,不宜在一處,表請二校尉附北宮。詔許越騎、射聲(寺)〔等〕治北宮。章帝與光詔曰:「朝送鹿膾,寧用飯也。」拜太僕,視事減省諸費,歲千萬以上。光前坐黨附(憲)〔竇〕憲,歸國,憲誅。憲奴玉當誣光與憲逆。初,竇氏有事,玉當亡,私從光乞,不與,恨去。懷挾欲中光。官捕得玉當,因告言光與憲有惡謀,光以被誣不能自明,乃自殺。光死後,憲他奴郭扈自出證明光、憲無惡言,光子朗上書迎光喪葬舊塋,詔許之。


《馬客卿》


馬客卿幼而岐嶷,年六歲,能接應諸公,專對賓客。嘗有死罪亡命者來過,客卿逃匿不令人知。外若訥而內沈敏。援甚奇之,以為將相器,故以客卿字焉。


《馬嚴》


馬嚴、字威卿,父余卒時,嚴方七歲,依姊壻父九江連率平河侯王述。明年,母復終,會述失郡,居沛郡。建武三年,余外孫右扶風曹貢為梧安侯相,迎嚴歸,養視之。至四年,叔父援從車駕東征,過梧安,乃將嚴西。嚴年十三,至雒陽,留寄郎朱仲孫舍,大奴步護視之。嚴從其故門生肆都學擊劍,習騎射。從司徒祭酒陳元受《左氏春秋》。顯宗詔嚴留仁壽闥,與校書郎杜撫、班固定《建武注記》。拜嚴持兵長史,將北軍五校士、羽林兵三千人,屯西河美稷,衛護南單于,聽置司馬、從事。牧守謁敬,同之將軍。敕嚴過武庫,祭蚩尤,帝親御阿閣,觀其士眾,時人榮之。拜中丞,嚴舉劾按章,申明舊典,奉法察舉,無所迴避,百寮憚之。為五官中郎將,邊境有事,輒下嚴處便宜。肅宗初立,汲汲欲知下情,引納(敕)〔嚴〕,(嚴)〔敕〕有所見聞輒言。帝令,〔自今以往〕,諸上便宜封表,遣子以往,都使詣省門,帝自勞以手書。嚴為陳留太守。建初中,病,遣功曹史李龔奉章詣闕。帝親召見龔,問疾病形狀,以黃金十斤、葛縛佩刀、書帶、革帶付龔,賜嚴,遣太醫送方藥也。


《馬融》


馬融才高博洽,為通儒,教養諸生,常有千數。涿郡盧植、北海鄭玄、皆其徒也。善鼓瑟,好吹笛,達生任性,不拘儒者之節。居宇器服,多存侈飾。當坐高堂,施絳紗帳,前授生徒,後列女樂,弟子以次相傳,鮮有入其室者。


《馬棱》


馬棱、字伯威,從兄毅,張掖屬國都尉。棱為廣陵太守,奏罷鹽官,賑貧羸,薄賦稅。郡界嘗有蝗蟲食穀,棱有威德,蝗蟲入江海,化為魚蝦。興復陂湖,增歲租十餘萬斛。為會稽太守,詔詰會稽車牛不務堅強,車皆以桃枝細簟。


《梁統》


梁與秦同祖,出于伯益,別封于梁。統高祖父子都,自河東遷居北地。子都子橋,橋子溥,溥子延,以明軍謀特除西域司馬。延生統。
統疏稱:元帝初元五年,輕殊死刑三十四事。哀帝建平元年,輕殊死刑八十一事,其四十二事手殺人者減死一等。五帝有流殛放竄之誅,三王有大辟刻肌之法,是以五帝、三王之刑,除殘去亂。鞭扑不可弛於家,刑罰不可廢於國,征伐不可偃於天下,用之有本末,行之有逆順耳。統對尚書狀曰:「元壽二年,三輔盜賊群輩並起,至燔燒茂陵都邑,烟火見未央宮,前代所未嘗有。其後隴西新興,北地任橫、任崖,西河漕況,越州度郡,萬里交結,或從遠方,四面會合,遂攻取庫兵,劫掠吏人,國家開封侯之科,以軍法追捕,僅能破散也。」


《梁竦》


梁竦作《悼騷賦》,其文曰:「彼仲尼之佐魯兮,先嚴斷而後弘衍。雖離讒以嗚唈兮,卒暴誅於兩觀。殷伊(周)〔尹〕之協德兮,暨太甲而俱寧。豈齊量其幾微兮,徒信己以榮名。雖吞刀以奉命兮,抉目眥於門閭。吳荒萌其已殖兮,可信顏於王廬?圖往鏡來兮,關北在篇。君名其既泯沒兮,後辟亦然。屈平濯德兮,絜顯芬香。句踐罪種兮,越嗣不長。重耳忽推兮,六卿卒強。趙殞鳴犢兮,秦人入疆。樂毅奔趙兮,燕亦是喪。武安賜命兮,昭以不王。蒙宗不幸兮,長平顛荒。范父乞身兮,楚項不昌。何爾生不先後兮,惟洪勳以遐邁。服荔裳如朱紱兮,騁鸞路於犇瀨。歷蒼梧之崇丘兮,宗虞氏之俊乂。臨眾瀆之神林兮,東敕職於蓬碣。祖聖道而垂典兮,褒忠孝以為珍。既匡救而不得兮,必殞命而後仁。惟賈傅其違指兮,何揚生之(敗)〔欺〕真。彼皇麟之高舉兮,熙太清之悠悠。臨岷川以愴恨兮,指丹海以為期。」
永元九年,制詔三公、大鴻臚曰:「夫孝莫大于尊尊親親,其義一也。追命外祖,以篤親親。其追封諡皇太后父竦為褒親愍侯,好爵顯服,以慰母心。」


《梁商》


梁商、字伯夏,少持《韓詩》,兼讀眾書傳記,天資聰敏,昭達萬情。舉措動作,直推雅性,務在誠實,不為華飾。孝友著於閭閾,明信結於友朋。其在朝廷,儼恪矜嚴,威而不猛。退食私館,接賓待客,寬和肅敬。憂人之憂,樂人之樂,皆若在己。輕財貨,不為之蓄積,故衣裘裁足卒歲,奴婢車馬供用而已。朝廷由是敬憚委任焉。常曰:「多藏厚亡,為子孫累。」每租奉到及兩宮賞賜,便置中門外,未嘗入藏,悉分與昆弟中外。饑年穀貴,有饑餒,輒遣蒼頭以車載米菜錢,於四城外給與貧民。商上書:「猥復超超宿德。」
商病篤,敕子冀等曰:「吾以不德,享受多福,生無以輔益朝廷,死必耗費帑藏,衣衾、飯唅、玉匣、珠貝之屬,何益朽骨?百僚勞攘,紛華道路,祗增塵垢。雖云禮制,亦有權時。方今邊郡不寧,盜賊未息,豈宜重為國損。氣絕之後,載至冢舍,即時殯歛。歛以時服,皆以故衣,無更裁制。殯已開冢,冢開即葬。祭食如前,無用三牲。孝子善述父志,不宜違我言也。」商薨,賜東園轜車、朱壽器、銀鏤、黃〔金〕玉匣。案帝作誄曰:「孰云忠侯,不聞其音。背去國家,都茲玄陰。幽居冥冥,靡所且窮。」商朝廷敬憚,其委任自前世外戚禮遇所未曾有。門無駐馬請謁之賓,謙虛抑損,九命彌恭,漢興以來,妃后之家亦無商比。


《梁冀》


梁冀拜步兵校尉,上書:「列校之職,上應天工,下厭群望,實非愚臣所宜。」冀僭侈,作平上軿車。永昌太守鑄黃金之蛇獻之冀,益州刺史种暠發其事。大將軍夫人躬先率禮,淑慎其身,超號為開封君,即大將軍梁冀妻也。


《梁不疑》


梁不疑拜步兵校尉,上書曰:「列校之職,上應天工,下厭群望,實非過少所〔宜〕任〔也〕。」


《孫咸》


讖曰:「孫咸征狄。」今以平狄將軍孫咸行大司馬事。咸以武名官,以應圖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