母儀傳第一



惟若母儀,賢聖有智。行為儀表,言則中義。胎養子孫,以漸教化。既成以德,致其功業。姑母察此,不可不法。
有虞二妃者,帝堯之二女也。長娥皇,次女英。舜父頑母嚚。父號瞽叟。弟曰象,敖游於嫚。舜能諧柔之,承事瞽叟以孝。母憎舜而愛象。舜猶內治,靡有姦意。四嶽(廌)〔薦〕之於堯,堯乃妻以二女,以觀厥內。二女承事舜於畎畝之中,不以天子之女故而驕盈怠嫚,猶謙謙恭儉,思盡婦道。瞽叟與象謀殺舜,使塗廩。舜歸告二女曰:「父母使我塗廩,我其往?」二女曰:「往哉!」舜既治廩,乃捐階,瞽叟焚廩,舜往飛出。象復與父母謀,使舜浚井。舜乃告二女,二女曰:「俞,往哉!」舜往浚井,格其出入,從掩,舜潛出。時既不能殺舜,瞽叟又速舜飲酒,醉將殺之。舜告二女,二女乃與舜藥,浴汪,遂往。舜終日飲酒不醉。舜之女弟繫憐之,與二嫂諧。父母欲殺舜,舜猶不怨。怒之不已,舜往于田,號泣日呼旻天,呼父母。惟害若茲,思慕不已,不怨其弟,篤厚不怠。既納于百揆,賓于四門,選于林木,入于大麓。堯試之百方。每事常謀于二女。舜既嗣位,升為天子,娥皇為后,女英為妃,封象于有庳,事瞽叟猶若焉。天下稱二妃聰明貞仁。舜陟方死于蒼梧,號曰重華。二妃死于江、湘之間,俗謂之湘君。君子曰:二妃德純而行篤。《詩》云:「不顯惟德,百辟其刑之。」此之謂也。
頌曰:
元始二妃,帝堯之女。嬪列有虞,承舜於下。以尊事卑,終能勞苦。瞽叟和寧,卒享福祜。
棄母姜嫄者,邰侯之女也。當堯之時,行見巨人跡,好而履之,歸而有娠,浸以益大。心怪惡之,卜筮禋祀,以求無子。終生子。以為不祥,而棄之隘巷,牛羊避而不踐。乃送之平林之中,後伐平林者咸(廌)〔薦〕之覆之。乃取置寒冰之上,飛鳥傴翼之。姜嫄以為異,乃收以歸,因命曰棄。姜嫄之性,清靜專一,好種稼穡。及棄長,而教之種樹桑麻。棄之性明而仁,能育其教,卒致其名。堯使棄居稷官,更國邰地,遂封棄于邰,號曰后稷。及堯崩,舜即位,乃命之曰:「棄!黎民阻飢,汝后稷,播時百穀。」其後世世居稷,至周文、武而興為天子。君子謂姜嫄靜而有化。《詩》云:「赫赫姜嫄,其德不回,上帝是依。」又曰:「思文后稷,克配彼天,立我烝民。」此之謂也。
頌曰:
棄母姜嫄,清靜專一。履跡而孕,懼棄於野。鳥獸覆翼,乃復收恤。卒為帝佐,母道既畢。
契母簡狄者,有娀氏之長女也。當堯之時,與其妹(姊)〔娣〕浴於玄丘之水,有玄鳥銜卵,過而墜之,五色甚好。簡狄與其妹娣競往取之。簡狄得而含之,誤而吞之,遂生契焉。簡狄性好人事之治,上知天文,樂於施惠。及契長,而教之理,順之序。契之性,聰明而仁,能育其教,卒致其名。堯使為司徒,封之於亳。及堯崩,舜即位,乃敕之曰:「契!百姓不親,五品不遜。汝作司徒,而敬敷(王)〔五〕教,在寬。」其後世世居亳,至殷,湯興為天子。君子謂簡狄仁而有禮。《詩》云:「有娀方將,立子生(啇)〔商〕。」又曰:「天命玄鳥,降而生(啇)〔商〕。」此之謂也。
頌曰:
契母簡狄,敦仁勵翼。吞卵產子,遂自脩(餙)〔飾〕。教以事理,推恩有德。契為帝輔,蓋母有力。
啟母者,塗山氏長女也。夏禹娶以為妃。既生啟,辛壬癸甲,啟呱呱泣,禹去而治水,惟荒度土功,三過其家,不入其門。塗山獨明教訓而致其化焉。及啟長,化其德而從其教,卒致令名。禹為天子,而啟為嗣,持禹之功而不殞。君子謂塗山彊於教誨。《詩》云:「釐爾士女,從以孫子。」此之謂也。
頌曰:
啟母塗山,維配帝禹。辛壬癸甲,禹往敷土。啟呱呱泣,母獨論序。教訓以善,卒繼其父。
湯妃有㜪者,有㜪氏之女也。殷湯娶以為妃。生仲壬、外丙,亦明教訓,致其功。有㜪之妃湯也,統領九嬪,後宮有序,咸無妬媢逆理之人,卒致王功。君子謂妃明而有序。《詩》云:「窈窕淑女。君子好逑。」言賢女能為君子和好眾妾。其有㜪之謂也。
頌曰:
湯妃有㜪,(賢)〔質〕行聰明。媵從伊尹,自夏適殷。勤愨治中,九嬪有行。化訓內外,亦無愆殃。
三母者,太姜、太任、太姒。太姜者,王季之母,有(呂)〔台〕氏之女。大王娶以為妃。生太伯、仲雍、王季。貞順率道,靡有過失。太王謀事遷徙,必與太姜。君子謂太姜廣于德教。德教本也,而謀事次之。《詩》云:「古公亶父,來朝走馬,率西水滸,至於岐下。爰及姜女。聿來胥宇。」此之謂也。蓋太姜淵智非常,雖太王之賢聖,亦與之謀。其知太王仁恕,必可以比國人而景附矣。
太任者,文王之母,摯任氏中女也。王季娶為妃。太任之性,端一誠莊,惟德之行。及其有娠,目不視惡色,耳不聽淫聲,口不出敖言,能以胎教,溲于豕牢而生文王。文王生而明聖,太任教之以一而識百,〔卒為周宗〕。君子謂太任為能胎教。古者婦人妊子,寢不側,坐不邊,立不蹕,不食邪味,割不正不食,席不正不坐,目不視于邪色,耳不聽于淫聲,夜則令瞽誦詩,道正事。如此,則生子形容端正,才德必過人矣。故妊子之時,必慎所感,感于善則善,感于惡則惡。人生而肖父母者,皆其母感于物,故形意肖之。文王母可謂知肖化矣。
太姒者,武王之母,禹后有(㜪)〔莘〕姒氏之女。仁而明道。文王嘉之,親迎于渭,造舟為梁。及入,太姒思媚太姜、太任,旦夕勤勞,以進婦道。太姒號曰文母。文王理陽道而治外,文母理陰道而治內。太姒生有十男,長伯邑考,次則武王發,次則周公旦,次則管叔鮮,次則蔡叔度,次則曹叔振鐸,次則霍叔武,次則成叔處,次則康叔封,次則聃季載。太姒教誨十子,自少及長,未嘗見邪辟之事。及其長,文王繼而教之,卒成武王、周公之德。武王纘太王、王季、文王之緒,壹戎衣而有天下,身不失天下之顯名,尊為天子,富有四海之內,宗廟饗之,子孫保之。武王末受命,周公成文武之德,追王太王、王季,上祀先公,以天子之禮。斯禮也,達乎諸侯大夫及士庶人。父為大夫,子為士,葬以大夫,祭以士。父為士,子為大夫,葬以士,祭以大夫。期之喪,達乎大夫。三年之喪,達乎天子。父母之喪,無貴賤一也。蓋十子之中,惟武王、周公成聖,要其安民以播烈光、制禮以廣達孝而言之,則盛德自然著矣。若管、蔡監殷而畔,乃人才質不同,有不可以少加重任者。《易》曰:「力小而任重,鮮不及矣。」反思其受教之時,未必至於斯也。豈可以累太姒耶?故君子謂太姒仁明而有德。《詩》曰:「大邦有子,俔天之妹。文定厥祥,親迎于渭。造舟為梁,不顯其光。」又曰:「太姒嗣徽音,則百斯男。」此之謂也。
頌曰:
周室三母,太姜任姒。文武之興,蓋由斯起。太姒最賢,號曰文母。三姑之德,亦甚大矣。
衛姑定姜者,衛定公之夫人,公子之母也。公子既娶而死,其婦無子。畢三年之喪,定姜歸其婦,自送之至於野。恩愛哀思,悲心感慟。立而望之,揮泣垂涕。乃賦詩曰:「燕燕于飛,差池其羽。之子于歸,遠送于野。瞻望不及,泣涕如雨。」送去,歸泣而望之。又作詩曰:「先君之思,以畜寡人。」君子謂定姜為慈姑,過而之厚。定公惡孫林父,孫林父奔晉。晉侯使郤犨為請還,定公欲辭。定姜曰:「不可。是先君宗卿之嗣也,大國又以為請,而弗許,將亡。雖惡之,不猶愈于亡乎?君其忍之!夫安民而宥宗卿,不亦可乎?」定公遂復之。君子謂定姜能遠患難。《詩》曰:「其儀不忒,正是四國。」此之謂也。定公卒,立敬姒之子衎為君,是為獻公。獻公居喪而慢。定姜既哭而息,見獻公之不哀也,不內食飲,嘆曰:「是將敗衛國,必先害善人,(夫)〔天〕禍衛國也。夫吾不獲鱄也,使主社稷。」大夫聞之皆懼。孫文子自是不敢舍其重器于衛。鱄者,獻公弟子鮮也。賢,而定姜欲立之而不得。後獻公暴虐,慢侮定姜,卒見逐走。出亡至境,使祝宗告亡,且告無罪於廟。定姜曰:「不可。若令無,神不可誣。有罪若何告無罪也?且公之行,舍大臣而與小臣謀,一罪也;先君有冢卿以為師保而蔑之,二罪也;余以巾櫛事先君而暴妾使余,三罪也。告亡而已,無告無罪。」其後賴鱄力,獻公復得反國。君子謂定姜能以辭教。《詩》云:「我言惟服。」此之謂也。鄭皇耳率師侵衛。孫文子卜追之,獻兆于定姜曰:「兆如山(林)〔陵〕,有夫出征而喪其雄。」定姜曰:「征者喪雄,禦寇之利也。大夫圖之!」衛人追之,獲鄭皇耳于(大)〔犬〕丘。君子謂定姜達於事情。《詩》云:「左之左之,君子宜之。」此之謂也。
頌曰:
衛姑定姜,送婦作詩。恩愛慈惠,泣而望之。數諫獻公,得其罪尤。聰明遠識,麗于文辭。
傅母者,齊女之傅母也。女為衛莊公夫人,號曰莊姜。姜交好,始往,操行衰惰,(心淫泆),〔有〕冶容〔之行〕,〔淫泆之心〕。傅母見其婦道不正,諭之云:「子之家世世尊榮,當為民法則。子之質聰達于事,當為人表式。儀貌壯麗,不可不自脩整。衣錦絅裳,飾在輿馬,是不貴德也。」乃作詩曰:「碩人其頎,衣錦絅衣。齊侯之子,衛侯之妻。東宮之妹,邢侯之姨,譚公維私。」砥厲女之心以高節,以為人君之子弟,為國君之夫人,尤不可有邪辟之行焉。女遂感而自修。君子善傅母之防未然也。莊姜者,東宮得臣之妹也。無子,姆戴媯之子桓公。公子州吁,嬖人之子也。有寵,驕而好兵,莊公弗禁。後州吁果殺桓公。《詩》曰:「毋教猱升木。」此之謂也。
頌曰:
齊女傅母,防女未然。稱列先祖,莫不尊榮。作詩明指,使無辱先。莊姜姆妹,卒能脩身。
鄒孟軻之母也。號孟母。其舍近墓。孟子之少也,嬉遊為墓間之事,踴躍築埋。孟母曰:「此非吾所以居處子〔也〕。」乃去,舍市傍。其嬉戲為賈人衒賣之事。孟母又曰:「此非吾所以居處子也。」復徙舍學宮之傍。其嬉遊乃設俎豆,揖讓進退。孟母曰:「真可以居吾子矣。」遂居之。及孟子長,學六藝,卒成大儒之名。君子謂孟母善以漸化。《詩》云:「彼姝者子。何以予之?」此之謂也。自孟子之少也,既學而歸。孟母方績,問曰:「學〔何〕所至矣?」孟子曰:「自若也。」孟母以刀斷其織。孟子懼而問其故。孟母曰:「子之廢學,若吾斷斯織也。夫君子學以立名,問則廣知。是以居則安寧,動則遠害。今而廢之,是不免于厮役,而無以離于禍患也,何以異于織績而食,中道廢而不為,寧能衣其夫子而長不乏糧食哉?女則廢其所食,男則墮于脩德,不為竊盜,則為虜役矣。」孟子懼,旦夕勤學不息,師事子思,遂成天下之名儒。君子謂孟母知為人母之道矣。《詩》云:「彼姝者子,何以告之?」此之謂也。孟子既娶,將入私室,其婦袒而在內,孟子不悅,遂去不入。婦辭孟母而求去,曰:「妾聞夫婦之道,私室不與焉。今者妾竊墮在室,而夫子見妾,勃然不悅,是客妾也。婦人之義,蓋不客宿。請歸父母。」于是孟母召孟子而謂之曰:「夫禮,將入門,問孰存,所以致敬也;將上堂,聲必揚,所以戒人也;將入戶,視必下,恐見人過也。今子不察於禮,而責禮於人,不亦遠乎?」孟子謝,遂留其婦。君子謂孟母知禮而明於姑母之道。孟子處齊,而有憂色。孟母見之曰:「子若有憂色,何也?」孟子曰:「不敏。」異日,閒居擁楹而歎。孟母見之曰:「鄉見子有憂色,曰『不也』。今擁楹而歎,何也?」孟子對曰:「軻聞之,君子稱身〔而〕就位,不為苟得而受賞,不貪榮祿,諸侯不聽,則不達其上;聽而不用,則不踐其朝。今道不用於齊,願行而母老,是以憂也。」孟母曰:「夫婦人之禮,精五飯,冪酒漿,養舅姑,縫衣裳而已矣,故有閨內之修,而無境外之志。《易》曰:『在中饋,無攸遂。』《詩》曰:『無非無儀,惟酒食是議。』以言婦人無擅制之義,而有三從之道也。故年少則從乎父母,出嫁則從乎夫,夫死則從乎子,禮也。今子,成人也,而我老矣。子行乎子義,吾行乎吾禮。」君子謂孟母知婦道。《詩》云:「載色載笑,匪怒匪教。」此之謂也。
頌曰:
孟子之母,教化列分。處子擇藝,使從大倫。子學不進,斷機示焉。子遂成德,為當世冠。
魯季敬姜者,莒女也,號戴己,魯大夫公父穆伯之妻,文伯之母,季康子之從祖叔母也。博達知禮。穆伯先死,敬姜守養。文伯出學而還歸,敬姜側目而盼之,見其友上堂,從後階降而卻行,奉劍而正履,若事父兄。文伯自以為成人矣。敬姜召而數之曰:「昔者武王罷朝而結絲𥿉絕,左右顧,無可使結之者,俯而自申之,故能成王道;桓公坐友三人,諫臣五人,日舉過者三十人,故能成伯業;周公一食而三吐哺,一沐而三握髮,所執贄而見於窮閭隘巷者七十餘人,故能存周室。彼二聖一賢者,皆伯王之君也,而下人如此,其所與遊者皆過己者也,是以日益而不自知也。今以子年之少而位之卑,所與遊者,皆為服役,子之不益,亦以明矣。」文伯乃謝罪。于是乃擇嚴師賢友而事之,所與遊處者,皆黃耄倪齒也。文伯引衽攘捲而親饋之。敬姜曰:「子成人矣。」君子謂敬姜備于教化。《詩》云:「濟濟多士,文王以寧。」此之謂也。文伯相魯,敬姜謂之曰:「吾語汝,治國之要盡在經矣。夫幅者,所以正曲枉也,不可不彊,故幅可以為將。(晝)〔畫〕者,所以均不均、服不服也,故畫可以為正。物者,所以治蕪與莫也,故物可以為都大夫。持交而不失,出入不絕者,捆也,捆可以為大行人也。推而往,引而來者,綜也,綜可以為(開)〔關〕內之師。主多少之數者,均也,均可以為內史。服重任,行遠道,正直而固者,軸也,軸可以為相。舒而無窮者,摘也,摘可以為三公。」文伯再拜受教。文伯退朝,朝敬姜,敬姜(力)〔方〕績。文伯曰:「以歜之家而主猶績,懼干季孫之怒,其以歜為不能事主乎?」敬姜嘆曰:「魯其亡乎?使吾子備官而未之聞耶?居,吾語女。昔聖王之處民也,擇瘠土而處之,勞其民而用之,故長王天下。夫民勞則思,思則善心生;逸則淫,淫則忘善,忘善則惡心生。沃土之民不材,淫也;瘠土之民嚮義,勞也。是故天子大采朝日,與三公九卿組織施德,日中考政,與百官之政事,使師尹維旅牧〔相〕,宣(敬)〔敘〕民事;少采夕月,與太史、司載(紏)〔糾〕虔天刑;日入監九御,使潔奉禘、郊之粢盛,而後即安。諸侯朝脩天子之業令,晝考其國〔職〕,夕省其典刑,夜儆百工,使無慆淫,而後即安,卿大夫朝考其職,晝講其庶政,夕序其業,夜庀其家事,而後即安。士朝而受業,晝而講(隸)〔肄〕,夕而習復,夜而討過,無憾,而後即安。自庶人以下,明而動,晦而休,無自以怠。王后親織玄紞,公侯之夫人加之以紘、綖,卿之內子為大帶,命婦成祭服,(則)〔列〕士之妻加之以朝服,自庶士以下,皆衣其夫。社而賦事,烝而獻功,男女效績,否則有辟,古之制也。君子勞心,小人勞力,先王之訓也。自上以下,誰敢淫心舍力?今我寡也,爾又在下位,朝夕處事,猶恐忘先人之業,況有怠惰,其何以辟?吾冀而朝夕脩我曰:『必無廢先人!』爾今也曰:『(吾)〔胡〕不自安。』以是承君之官,余懼穆伯之絕嗣也。」仲尼聞之曰:「弟子記之,季氏之婦不淫矣。」《詩》曰:「婦無公事,休其蠶織。」言婦人以織績為公事者也,休之非禮也。文伯飲南宮敬叔酒,以露堵父為客。羞鱉焉為小。堵父怒。相延食鱉,堵父辭曰:「將使鱉長而食之!」遂出。敬姜聞之,怒曰:「吾聞之先子曰:『祭養尸,饗養上賓。』鱉于人何有?而使夫人怒!」遂逐文伯。五日。魯大夫辭而復之。君子謂敬姜為慎微。《詩》曰:「我有旨酒,嘉賓式讌以樂。」言尊賓也。文伯卒,敬姜戒(止)〔其〕妾曰:「吾聞之,好內,女死之;好外,士死之。今吾子夭死,吾惡其以好內聞也。二三婦之辱共祀先祀者,請毋瘠色,毋揮涕,毋陷膺,毋憂容,有降服,毋加服,從禮而靜,是昭吾子。」仲尼聞之曰:「女知莫如婦,男知莫如夫。公父氏之婦知矣!欲明其子之令德。」《詩》曰:「君子有穀,貽厥孫子。」此之謂也。敬姜之處喪也,朝哭穆伯,暮哭文伯。仲尼聞之曰:「季氏之婦可謂知禮矣。愛而無私,上下有章。」敬姜嘗如季氏,康子在朝,與之言,不應,從之,及寢門,不應而入。康子辭于朝而入見,曰:「肥也不得聞命,毋乃罪耶?」敬姜對曰:「子不聞耶?天子及諸侯合民事〔于外朝〕,〔合神事〕于內朝;自卿大夫以下,合官職于外朝,合家事于內朝;寢門之內,婦人治其職焉。上下同之。夫外朝,子將業君之官職焉;內朝,子將庀季氏之政焉,皆非吾所敢言也。」康子嘗至,敬姜䦱門而與之言,皆不踰閾。祭悼子,康子與焉,酢不受,徹俎不讌,宗不具不繹,繹不盡飲,則不退。仲尼謂敬姜別于男女之禮矣。《詩》曰:「女也不爽。」此之謂也。
頌曰:
文伯之母,號曰敬姜。通達知禮,德行光明。匡子過失,教以法理。仲尼賢焉,列為慈母。
楚將子發之母也。子發攻秦,絕糧,使人請于王,因歸問其母。母問使者曰:「士卒得無恙乎?」對曰:「士卒并分菽粒而食之。」又問:「將軍得無恙乎?」對曰:「將軍朝夕芻豢黍梁。」子發破秦而歸,其母閉門而不內,使人數之曰:「子不聞越王句踐之伐吳〔耶〕?客有獻醇酒一器〔者〕,王使人(往)〔注〕江之上流,使士卒飲其下流,味不及加美,而士卒戰自五也。異日,有獻一囊糗糒者,王又以賜軍士,分而食之,甘不踰嗌,而戰自十也。今子為將,士卒并分菽粒而食之,子獨朝夕芻豢黍梁,何也?《詩》不云乎?『好樂無荒,良士休休。』言不失和也。夫使人入于死地,而自康樂于其上,雖有以得勝,非其術也。子非吾子也。無入吾門!」子發于是謝其母,然後內之。君子謂子發母能以教誨。《詩》云:「教誨爾子,式穀似之。」此之謂也。
頌曰:
子發之母,刺子驕泰。將軍稻梁,士卒菽粒。責以無禮,不得人力。君子嘉焉,編于母德。
母師者,魯九子之寡母也。臘日休作者,歲祀禮事畢,悉召諸子,謂曰:「婦人之義,非有大故,不出夫家。然吾父母家〔多〕幼稚,歲時禮不理,吾從汝謁往監之。」諸子皆頓首許諾。又召諸婦曰:「婦人有三從之義,而無專制之行,少繫〔於〕父母,長繫于夫,老繫于子。今諸子許我歸視私家,雖踰正禮,願與少子俱,以備婦人出入之制。諸婦其慎房戶之守,吾夕而反。」于是使少子僕,歸辨家事。天陰還,失早,至閭外而止,〔待〕夕而入。魯大夫從臺上見而怪之,使人間視其居處。禮節甚脩,家事甚理。使者還,以狀對。于是大夫召母而問之曰:「一日從北方來,至閭〔外〕而止,良久,夕乃入。吾不知其故,甚怪之,是以問也。」母對曰:「妾不幸早失夫,獨與九子居。臘(月)〔日〕禮畢事間,從諸子謁歸視私家,與諸婦孺子期夕而反。妾恐其酺醵醉飽,人情所有也。妾反太早,不敢復反,故止閭外,期盡而入。」大夫美之,言于穆公,〔穆公〕賜母尊號曰母師,使(明請)〔朝謁〕夫人,夫人、諸姬皆師之。君子謂母師能以身教。夫禮,婦人未嫁,則以父母為天,既嫁則以夫為天,其喪(天)〔父〕母,則降服一等,無二天之義也。《詩》云:「出宿于濟,飲餞于禰。女子有行,遠父母兄弟。」
頌曰:
九子之母,誠知禮經。謁歸還返,不掩人情。德行既備,卒蒙其榮。魯君賢之,號以尊名。
魏芒慈母者,魏孟陽氏之女,芒卯之後妻也。有三子。前妻之子有五人,皆不愛慈母。遇之甚異,猶不愛。慈母乃命其三子,不得與前妻子齊,衣服飲食,起居進退,甚相遠。前妻之子猶不愛。于是,前妻中子犯魏王令,當死。慈母憂戚悲哀,帶圍減尺,朝夕勤勞,以救其罪。人有謂慈母曰:「〔人不愛母至甚也〕,何如勤勞憂懼如此?」慈母曰:「如妾親子,雖不愛妾,猶救其禍而除其害,獨於假子而不為,何以異于凡母?其父為其孤也,而使妾為其繼母。繼母如母。為人母〔而〕不能愛其子,可謂慈乎?親其親而偏其假,可謂義乎?不慈且無義,何以立於世?彼雖不愛,妾安可以忘義乎?」遂說之。魏安釐王聞之,高其義,曰:「慈母如此,可不赦其子乎?」乃赦其子,復其家。自此五子親附慈母,雍雍若一。慈母以禮義之漸,率導八子,咸為魏大夫卿士,各成於禮義。君子謂慈母一心。《詩》云:「尸鳩在桑,其子七兮。淑人君子,其儀一兮。其儀一兮,心如結兮。」言心之均一也。尸鳩以一心養七子,君子以一儀養萬物。一心可以事百君,百心不可以事一君。此之謂也。
頌曰:
芒卯之妻,五子後母。慈惠仁義,扶養假子。雖不吾愛,拳拳若親。繼母若斯,亦誠可尊。
齊田稷子之母也。田稷子相齊,受下吏之貨金百鎰,以遺其母。母曰:「子為相三年矣,祿未嘗多若此也。豈脩士大夫之費哉?安所得此?」對曰:「誠受之于下。」其母曰:「吾聞士脩身潔行,不為苟得,竭情盡實,不行詐偽,非義之事,不計於心,非理之利,不入于家,言行若一,情貌相副。今君設官以待子,厚祿以奉子,言行則可以報君。夫為人臣而事其君,猶為人子而事其父也,盡力竭能,忠信不欺,務在效忠,必死奉命,廉潔公正,故遂而無患。今子反是,遠忠矣。夫為人臣不忠,是為人子不孝也。不義之財,非吾有也;不孝之子,非吾子也。子起。」田稷子慚而出,反其金,自歸罪於宣王,請就誅焉。宣王聞之,大賞其母之義,遂舍稷子之罪,復其相位,而以公金賜母。君子謂稷母廉而有化。《詩》曰:「彼君子兮,不素飱兮。」無功而食祿,不為也。況於受金乎?
頌曰:
田稷之母,廉潔正直。責子受金,以為不德。忠孝之事,盡材竭力。君子受祿,終不素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