貞順傳第四



惟若貞順,修道正進。避嫌遠別,為必可信。終不更二,天下之俊。勤正潔行,精專謹慎。諸姬觀之,以為法訓。
召南申女者,申人之女也。既許嫁于酆,夫家禮不備而欲迎之。女與其人言,以為夫婦者,人倫之始也,不可不正。《傳》曰:「正其本,則萬物理,失之毫釐,差之千里。」是以本立而道生,源潔而流清。故嫁娶者,所以傳重承業,繼續先祖為宗廟主也。夫家輕禮違制,不可以行。遂不肯往。夫家訟之于理,致之于獄。女終以一物不具,一禮不備,守節持義,必死不往,而作詩曰:「雖速我獄,室家不足。」言夫家之禮不備足也。君子以為得婦道之儀,故舉而揚之,傳而法之,以絕無禮之求,防淫慾之行焉。又曰:「雖速我訟,亦不女從。」此之謂也。
頌曰:
召南申女,貞一脩容。夫禮不備,終不肯從。要以必死,遂至獄訟。作詩明意,後世稱誦。
伯姬者,魯宣公之女,成公之妹也。其母曰繆姜,嫁伯姬于宋恭公。恭公不親迎,伯姬迫于父母之命而行。既入宋,三月廟見,當行夫婦之道,伯姬以恭公不親迎,故不肯聽命。宋人告魯,魯使大夫季文子如宋,致命于伯姬。還復命,公享之。繆姜出于房,再拜曰:「大夫勤勞于遠道,辱送小子,不忘先君,以及後嗣,使下而有知,先君猶有望也。敢再拜大夫之辱。」伯姬既嫁于恭公,十年,恭公卒,伯姬寡。至景公時,伯姬嘗遇夜失火,左右曰:「夫人少避火!」伯姬曰:「婦人之義,保傅不俱,夜不下堂,待保傅來也。」保母至矣,傅母未至也。左右又曰:「夫人少避火!」伯姬曰:「婦人之義,傅母不至,夜不可下堂。越義而生,不如守義而死。」遂逮于火而死。《春秋》詳錄其事,為賢伯姬,以為婦人以貞為行者也,伯姬之婦道盡矣。當此之時,諸侯聞之,莫不悼痛,以為死者不可以生,財物猶可復,故相與聚會于澶淵,償宋之所喪。《春秋》善之。君子曰:「禮,婦人不得傅母,夜不下堂,行必以燭。伯姬之謂也。」《詩》云:「淑慎爾止,不愆于儀。」伯姬可謂不失儀矣。
頌曰:
伯姬心專,守禮一意。宮夜失火,保傅不備。逮火而死,厥心靡悔。《春秋》賢之,詳錄其事。
《衛(宣)〔寡〕夫人》
夫人者,齊侯之女也。嫁于衛,至城門而衛君死,保母曰:「可以還矣。」女不聽,遂入,持三年之喪。畢,弟立請曰:「衛,小國也,不容二庖。請願同庖。」終不聽。衛君使人愬于齊兄弟,齊兄弟皆欲與君,使人告女,女終不聽,乃作詩曰:「我心匪石,不可轉也。我心匪席,不可卷也。」厄窮而不憫,勞辱而不苟,然後能自致也。言不失也,然後可以濟難矣。《詩》曰:「威儀棣棣,不可選也。」言其左右無賢臣,皆順其君之意也。君子美其貞一,故舉而列之于《詩》也。
頌曰:
齊女嫁衛,厥至城門。公薨不反,遂入三年。後君欲同,女終不渾。作詩譏刺,卒守死君。
蔡人之妻者,宋人之女也。既嫁于蔡,而夫有惡疾,其母將改嫁之。女曰:「夫之不幸,乃妾之不幸也。柰何去之?適人之道,一與之醮,終身不改,不幸遇惡疾,不改其意。且夫采采芣苡之草,雖其臭惡,猶始于捋采之,終于懷襭之,浸以益親,況于夫婦之道乎?彼無大故,又不遣妾,何以得去?」終不聽其母,乃作《芣苡》之詩。君子曰:宋女之意,甚貞而一也。
頌曰:
宋女專愨,持心不(願)〔頃〕。夫有惡疾,意猶一精。母勸去歸,作詩不聽。詩人美之,以為順貞。
黎莊夫人者,衛侯之女,黎莊公之夫人也。既往而不同欲,所務者異,未嘗得見,甚不得意。其傅母閔夫人賢,公反不納,憐其失意,又恐其已見遣而不以時去,謂夫人曰:「夫婦之道,有義則合,無義則去。今不得意,胡不去乎?」乃作詩曰:「式微式微,胡不歸?」夫人曰:「婦人之道,一而已矣。彼雖不吾以,吾何可以離于婦道乎?」乃作詩曰:「微君之故,胡為乎中露?」,終執貞一,不違婦道以俟君命。君子故序之以編《詩》。
頌曰:
黎莊夫人,執行不衰。莊公不偶,行節(及)〔反〕乖。傅母勸去,作詩《式微》。夫人守一,終不肯歸。
孟姬者,華氏之長女,齊孝公之夫人也。好禮貞一,過時不嫁,齊中求之,禮不備,終不往。躡男席,語不及外,遠別避嫌,齊中莫能備禮求焉。齊國稱其貞。孝公聞之,乃脩禮親迎于華氏之室。父母送孟姬不下堂,母醮房之中,結其衿縭,戒之曰:「必敬必戒,無違宮事!」父誡之東階之上,曰:「必夙興夜寐,無違命!其有大妨于王命者,亦勿從也!」諸母誡之兩階之間,曰:「敬之敬之,必終父母之命!夙夜無怠,爾之衿縭,父母之言謂何。」姑姊妹誡之門內,曰:「夙夜無愆,爾之衿鞶,無忘父母之言!」孝公親迎孟姬於其父母,三顧而出,親迎之綏,自御輪三曲顧姬與,遂納于宮,三月廟見,而後行夫婦之道。既居久之,公遊于琅邪,華孟姬從。車奔,姬墮車碎。孝公使駟馬立車載姬以歸,姬使侍御者舒帷以自障蔽,而使傅母應使者曰:「妾聞妃后踰閾,必乘安車輜軿,下堂,則從傅母保阿,進退則鳴玉環佩,內(餙)〔飾〕則結紐綢繆,野處則帷裳擁蔽,所以正心一意,自歛制也。今立車無軿,非所敢受命也;野處無衛,非所敢久居也。三者失禮多矣。夫無禮而生,不若早死。」使者馳以告公,更取安車,比其反也,則自經矣,傅母救之,不絕。傅母曰:「使者至,輜軿已具。」姬氏蘇,然後乘而歸。君子謂孟姬好禮。禮,婦人出必輜軿,衣服綢繆,既嫁,歸問女(見)〔昆〕弟,不問男昆弟,所以遠別也。《詩》曰:「彼君子女,綢直如髮。」此之謂也。
頌曰:
孟姬好禮,執節甚公。避嫌遠別,終不冶容。輦不並乘,非禮不從。君子嘉焉,自古寡同。
夫人者,息君之夫人也。楚伐息,破之,虜其君,使守門,將妻其夫人而納之于宮。楚王出遊,夫人遂出見息君,謂之曰:「人生要一死而已,何至自苦?妾無須臾而忘君也,終不以身更貳醮。生離于地上,豈如死歸于地下哉?」乃作詩曰:「穀則異室,死則同穴。(有如)〔謂予〕不信,(死)〔有〕如皦日。」息君止之,夫人不聽,遂自殺。息君亦自殺,同日俱死。楚王賢其夫人守節有義,乃以諸侯之禮,合而葬之。君子謂夫人說于行善,故序之于《詩》。夫義動君子,利動小人,息君夫人不為利動矣。《詩》云:「德音莫違,及爾同死。」此之謂也。
頌曰:
楚虜息君,納其適妃。夫人持固,彌久不衰。作詩《同穴》,思故忘新。遂死不顧,列于貞賢。
齊杞梁殖之妻也。莊公襲莒,殖戰而死。莊公歸,遇其妻,使使者弔之于路。杞梁妻曰:「今殖有罪,君何辱命焉?若令殖免于罪,則賤妾有先人之弊廬在,下妾不得與郊弔。」于是莊公乃還車,詣其室,成禮然後去。杞梁之妻無子,內外皆無五屬之親。既無所歸,乃(枕)〔就〕其夫之屍于城下而哭〔之〕。內諴動人,道路過者,莫不為之揮(俤)〔涕〕,十日而城為之崩。既葬,曰:「吾何歸矣!夫婦人必有所倚者也,父在則倚父,夫在則倚夫,子在則倚子。今吾上則無父,中則無夫,下則無子,內無所依,以見吾誠,外無所倚,以立吾節,吾豈能更二哉?亦死而已。」遂赴淄水而死。君子謂杞梁之妻貞而知禮。《詩》云:「我心傷悲,聊與子同歸。」此之謂也。
頌曰:
杞梁戰死,其妻收喪。齊莊道弔,避不敢當。哭夫于城,城為之崩。自以無親,赴淄而薨。
伯嬴者,秦穆公之女,楚平王之夫人,昭王之母也。當昭王時,楚與吳為伯莒之戰,吳勝楚,〔遂〕入至郢,昭王亡,吳王闔閭盡妻其後宮,次至伯嬴,伯嬴持刀曰:「妾聞天子者,天下之表也;公侯者,一國之儀也。天子失制,則天下亂,諸侯失節,則其國危。夫婦之道,固人倫之始,王教之端,是以明王之制,使男女不親授,(受)坐不同席,食不共器,殊椸枷,異巾櫛,所以遠之也。若諸侯外淫者絕,卿大夫外淫者放,士庶人外淫者宮割。夫然者,以為仁失可復以義,義失可復以禮,男女之失,亂亡興焉。夫造亂亡之端,公侯之所絕,天子之所誅也。今君王棄儀表之行,縱亂亡之欲,犯誅絕之事,何以行令訓民?且妾聞生而辱,不若死而榮。若使君王棄其儀表,則無以臨國;妾有淫端,則無以生世。一舉而兩辱。妾以死守之,不敢承命。且凡所欲妾者,為樂也,近妾而死,何樂之有?如先殺妾,又何益于君王?」于是吳王慚,遂退,舍伯嬴與其保阿,閉永巷之門,皆不釋兵。三旬,秦救至,昭王乃復矣。君子謂伯嬴勇而精一,《詩》曰:「莫莫葛纍,施于條枚。豈弟君子,求福不回。」此之謂也。
頌曰:
闔閭勝楚,入厥宮室。盡妻後宮,莫不戰慄。伯嬴自守,堅固專一。君子美之,以為有節。
貞姜者,齊侯之女,楚昭王之夫人也。王出遊,留夫人漸臺之上而去。王聞江水大至,使使者迎夫人,忘持其符。使者至,請夫人出,夫人曰:「王與宮人約,令召宮人必以符。今使者不持符,妾不敢從使者行。」使者曰:「今水方大至,還而取符,則恐後矣。」夫人曰:「妾聞之,貞女之義不犯約,勇者不畏死,守一節而已。妾知從使者必生,留必死,然棄約越義而求生,不若留而死耳!」于是,使者取符,則水大至,臺崩,夫人流而死。王曰:「嗟夫!守義死節,不為苟生,處約持信,以成其貞。」乃號之曰貞姜。君子謂貞姜有婦節。《詩》云:「淑人君子,其儀不忒。」此之謂也。
頌曰:
楚昭出遊,留姜漸臺。江水大至,無符不來。夫人守節,流死不疑。君子序焉,上配伯姬。
貞姬者,楚白公勝之妻也。白公死,其妻紡績不嫁。吳王聞其美且有行,使大夫持金百鎰、白璧一雙以聘焉,以輜軿三十乘迎之,將以為夫人。〔大夫〕致幣,白妻辭之曰:「白公生之時,妾幸得充後宮,執箕帚,掌衣履,拂枕席。託為妃匹。白公不幸而死。妾願守其墳墓。以終天年。今王賜金璧之聘、夫人之位,非愚妾之所聞也。且夫棄義從欲者,污也;見利忘死者,貪也。夫貪污之人,王何以為哉?妾聞之,忠臣不借人以力,貞女不假人以色,豈獨事生若此哉?于死者亦然。妾既不仁,不能從死,今又去而嫁,不亦太甚乎?」遂辭聘而不行。吳王賢其守節〔而〕有義,號曰〔楚白〕貞姬(楚)。君子謂貞姬廉潔而誠信。夫任重而道遠,「仁以為己任,不亦重乎?死而後已,不亦遠乎?」《詩》云:「彼美孟姜,德音不忘。」此之謂也。
頌曰:
白公之妻,守寡紡績。吳王美之,聘以金璧。妻操固行,雖死不易。君子大之,美其嘉績。
衛宗二順者,衛宗室靈王之夫人(而)及其傅妾也。秦滅衛君(乃)〔角〕,封靈王世家,使奉其祀。靈王死,夫人無子而守寡。傅妾有子。傅妾事夫人,八年不衰,供養愈謹。夫人謂傅妾曰:「孺子養我甚謹。子奉祀而妾事我,我不聊也。且吾聞主君之母不妾事人。今我無子,于禮、斥絀之人也,而得留以盡其節,是我幸也。今又煩孺子,不改故節,我甚內慚。吾願出居外,以時相見,我甚便之。」傅妾泣而對曰:「夫人欲使靈氏受三不祥耶?〔公〕不幸早終,是一不祥也;夫人無子而婢妾有子,是二不祥也;夫人欲出居外,使婢子居內,是三不祥也。妾聞忠臣(下)〔事〕君,無怠倦時;孝子養親,患無日也。妾豈敢以小貴之故,變妾之節哉?供養,固妾之職也,夫人又何勤乎?」夫人曰:「無子之人,而辱主君之母,雖子欲爾,眾人謂我不知禮也。吾終願居外而已。」傅妾退而謂其子曰:「吾聞君子處順,奉上下之儀,脩先古之禮,此順道也。今夫人難我,將欲居外,使我居內,此逆也。處逆而生,豈若守順而死哉?」遂欲自殺。其子泣而(守)〔止〕之,不聽。夫人聞之,懼,遂許傅(妻)〔妾〕留,終年供養不衰。君子曰:「二女相讓,亦誠君子,可謂行成于內,而名立于(夫)〔後〕世矣。」《詩》云:「我心匪(后)〔石〕,不可轉也。」此之謂也。
頌曰:
衛宗二順,執行咸固。妾子雖代,供養如故。夫人慚辭,請求出舍。終不肯聽,禮甚有度。
陶嬰者,魯陶門之女也。少寡,養幼孤,無強昆弟,紡織為產。魯人或聞其義,將求焉。嬰聞之,恐不得免,作歌明己之不更二也。其歌曰:「黃鵠之早寡兮,七年不雙。鵷頸獨宿兮,不與眾同。夜半悲鳴〔兮〕,想其故雄。天命早寡兮,獨宿何傷?寡婦念此兮,泣下數行。嗚呼(哉)〔悲〕兮,死者不可忘。飛鳥尚然兮,況于貞良。雖有賢(匹)〔雄〕兮,終不重行。」魯人聞之曰:「斯女不可得已。」遂不敢復求。嬰寡,終身不改。君子謂陶嬰貞一而思。《詩》云:「心之憂矣,我歌且謠。」此之謂也。
頌曰:
陶嬰少寡,紡績養子。或欲取焉,乃自修理。作歌自明,求者乃止。君子稱揚,以為女紀。
高行者,梁之寡婦也。其為人榮于色而美于行。夫死早寡,不嫁,梁貴人多爭欲娶之者,不能得。梁王聞之,使相聘焉。高行曰:「妾夫不幸早死,先狗馬填溝壑。妾〔宜以身薦其棺槨〕,守養其孤幼,曾不得專意,貴人多求妾者,幸而得免。今王又重之。妾聞婦人之義,一往而不改,以全貞信之節。(念)〔今〕忘死而趨生,是不信也;〔見〕貴而忘賤,是不貞也;棄義而從利,無以為人。」乃援鏡持刀以割其鼻,曰:「妾已刑矣。所以不死者,不忍幼弱之重孤也。王之求妾者,以其色也。今刑餘之人,殆可釋矣!」于是相以報,王大其義,高其行,乃復其身,尊其號曰高行。君子謂高行節禮專精,《詩》云:「謂予不信,有如皎日。」此之謂也。
頌曰:
高行處梁,貞專精純。不貪行貴,務在一信。不受梁聘,劓鼻刑身。君子高之,顯示後人。
孝婦者,陳之少寡婦也。年十六而嫁,未有子,其夫當行戍。夫且行時,囑孝婦曰:「我生死未可知,幸有老母,無他兄弟。(備)〔借〕吾不還,汝肯養吾母乎?」婦應曰:「諾。」夫果死不還。婦養姑不衰,慈愛愈固,紡績以為家業,終無嫁意。居喪三年,其父母哀其年少無子而早寡也,將取而嫁之。孝婦曰:「妾聞之,信者,人之幹也;義者,行之節也。妾幸得離襁褓,受嚴命而事夫,夫且行時,屬妾以其老母,既許諾之。夫受人之託,豈可棄哉?棄託不信,背死不義。不可也。」母曰:「吾憐女少年早寡也!」孝婦曰:「妾聞寧載于義而死,不載于地而生。且夫養人老母而不能卒,許人以諾而不能信,將何以立于世?夫為人婦,固養其舅姑者也,夫不幸先死,不得盡為人子之禮,今又使妾去之,莫養老母,是明夫之不肖,而著妾之不孝。不孝不信且無義,何以生哉?」因欲自殺,其父母懼而不敢嫁也,遂使養其姑。二十八年,姑死,葬之,終奉祭祀。淮陽(大)〔太〕守以聞,漢孝文皇帝高其義,貴其信,美其行,使使者賜之黃金四十斤。復之終身,號曰孝婦。君子謂孝婦備于婦道。《詩》云:「匪直也人,秉心塞淵。」此之謂也。
頌曰:
孝婦處陳,夫死無子。母將嫁之,終不聽母。專心養姑,一醮不改。聖王嘉之,號曰孝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