管子卷第二十三




地數第七十七


管子輕重十。
桓公曰:「地數可得聞乎?」管子對曰:「地之東西二萬八千里,南北二萬六千里。其出水者八千里,受水者八千里。出銅之山四百六十七山,出鐵之山三千六百九山。此之所以分壤樹穀也,戈矛之所發,刀幣之所起也。能者有餘,拙者不足。封於泰山,禪於梁父,封禪之王七十二家,得失之數,皆在此內。是謂國用。」桓公曰:「何謂得失之數皆在此?」管子對曰:「昔者桀霸有天下而用不足,湯有七十里之薄而用有餘。天非獨為湯雨菽粟,而地非獨為湯出財物也。伊尹善通移、輕重、開闔、決塞,通於高下徐疾之筴坐起之。費時也,黃帝問於伯高曰:『吾欲陶天下而以為一家,為之有道乎?』伯高對曰:『請刈其莞而樹之,吾謹逃其蚤牙,則天下可陶而為一家。』黃帝曰:『此若言可得聞乎?』伯高對曰:『上有丹沙者下有黃金,上有慈石者下有銅金,上有陵石者下有鈆、錫、赤銅,上有赭者下有鐵,此山之見榮者也。苟山之見其榮者,君謹封而祭之。距封十里而為一壇,是則使乘者下行,行者趨。若犯令者,罪死不赦。然則與折取之遠矣。』脩教十年,而葛盧之山發而出水,金從之,蚩尤受而制之,以為劍、鎧、矛、戟,是歲相兼者諸侯九。雍狐之山發而出水,金從之,蚩尤受而制之,以為雍狐之戟、芮戈,是歲相兼者諸侯十二。故天下之君頓戟壹怒,伏尸滿野,此見戈之本也。」
桓公問於管子曰:「請問天財所出?地利所在?」管子對曰:「山上有赭者其下有鐵,上有鈆者其下有銀。一曰:『上有鈆者其下有鉒銀,上有丹沙者其下有鉒金,上有慈石者其下有銅金。』此山之見榮者也。苟山之見榮者,謹封而為禁。有動封山者,罪死而不赦。有犯令者,左足入,左足斷,右足入,右足斷。然則其與犯之遠矣。此天財地利之所在也。」桓公問於管子曰:「以天財地利立功成名於天下者誰子也?」管子對曰:「文武是也。」桓公曰:「此若言何謂也?」管子對曰:「夫玉起於牛氏邊山,金起於汝漢之右洿,珠起於赤野之末光。此皆距周七千八百里,其涂遠而至難。故先王各用於其重,珠玉為上(弊)〔幣〕,黃金為中幣,刀布為下幣。令疾則黃金重,令徐則黃金輕。先王權度其號令之徐疾,高下其中幣而制下上之用,則文武是也。」
桓公問於管子曰:「吾欲守國財而毋稅於天下,而外因天下,可乎?」管子對曰:「可。夫水激而流渠,令疾而物重。先王理其號令之徐疾,內守國財而外因天下矣。」桓公問於管子曰:「其行事奈何?」管子對曰:「夫昔者武王有巨橋之粟,貴糴之數。」桓公曰:「為之奈何?」管子對曰:「武王立重泉之戍,令曰:『民自有百鼓之粟者不行。』民舉所最粟以避重泉之戍,而國穀二什倍,巨橋之粟亦二什倍。武王以巨橋之粟二什倍而市繒帛,軍五歲毋籍衣於民。以巨橋之粟二什倍而衡黃金百萬,終身無籍於民。准衡之數也。」桓公問於管子曰:「今亦可以行此乎?」管子對曰:「可。夫楚有汝漢之金,齊有渠展之鹽,燕有遼東之煮。此三者亦可以當武王之數。十口之家,十人咶鹽;百口之家,百人咶鹽。凡食鹽之數,一月丈夫五升少半,婦人三升少半,嬰兒二升少半。鹽之重,升加分耗而釜五十,升加一耗而釜百,升加什耗而釜千。君伐菹薪煮泲水為鹽,正而積之三萬鍾,至陽春請籍於時。」桓公曰:「何謂籍於時?」管子曰:「陽春農事方作,令民毋得築垣牆,毋得繕冢墓;(丈)〔大〕夫毋得治宮室,毋得立臺榭。北海之眾毋得聚庸而煮鹽。然鹽之賈必四什倍。君以四什〔倍〕之賈,(脩)〔循〕河、濟之流,南輸梁、趙、宋、衛、濮陽。惡食無鹽則腫,守圉之本,其用鹽獨重。君伐菹薪煮泲水以籍於天下,然則天下不減矣。」
桓公問於管子曰:「吾欲富本而豐五穀,可乎?」管子對曰:「不可。夫本富而財物眾,不能守,則稅於天下。五穀興豐,(巨錢)〔吾賤〕而天下貴,則稅於天下,然則吾民常為天下虜矣。夫善用本者,若以(身)〔舟〕濟於大海,觀風之所起。天下高則高,天下下則下。天〔下〕高我下,則財利稅於天下矣。」
桓公問於管子曰:「事盡於此乎?」管子對曰:「未也。夫齊衢處之本,通達所出也,游子勝商之所道。人(求)〔來〕本者,食吾本粟,因吾本幣,騏驥黃金然后出。令有徐疾,物有輕重,然后天下之寶壹為我用。善者用非有,使非人。」


揆度第七十八


輕重十一。
齊桓公問於管子曰:「自燧人以來,其大會可得而聞乎?」管子對曰:「燧人以來,未有不以輕重為天下也。共工之王,水處什之七,陸處什之三,乘天勢以隘制天下。至於黃帝之王,謹逃其爪牙,不利其器,燒山林,破增藪,焚沛澤,逐禽獸,實以益人,然後天下可得而牧也。至於堯舜之王,所以化海內者,北用禺氏之玉,南貴江漢之珠,其勝禽獸(之仇),以大夫隨之。」桓公曰:「何謂也?」管子對曰:「令:『諸侯之子將委質者,皆以雙武之皮,卿大夫豹飾,列大夫豹幨。』大夫散其邑粟與其財物以市武豹之皮,故山林之人刺其猛獸若從親戚之仇。此君冕服於朝,而猛獸勝於外。大夫已散其財物,萬人得受其流。此堯舜之數也。」
桓公曰:「『事名二、正名五而天下治』,何謂『事名二』?」對曰:「天筴陽也,壤筴陰也,此謂『事名二』。」「何謂『正名五』?」對曰:「權也,衡也,規也,矩也,准也,此謂『正名五』。其在色者,青黃白黑赤也。其在聲者,宮商羽徵角也。其在味者,酸辛鹹苦甘也。二五者,童山竭澤,人君以數制之人。味者所以守民口也,聲者所以守民耳也,色者所以守民目也。人君失二五者亡其國,大夫失二五者亡其勢,民失二五者亡其家。此國之至機也,謂之國機。」
輕重之法曰:「自言能為司馬不能為司馬者,殺其身以舋其鼓;自言能治田土不能治田土者,殺其身以舋其社;自言能為官不能為官者,㓷以為門父。」故無敢姦能誣祿至於君者矣。故相任寅為官都,重門擊(拆)〔柝〕不能(去)〔者〕,亦隨之以法。
桓公問於管子曰:「請問(大)〔失〕准。」管子對曰:「(大)〔失〕准者,天下皆制我而無我焉。此謂(大)〔失〕准。」桓公曰:「何謂也?」管子對曰:「今天下起兵加我,臣之能謀厲國定(名)〔民〕者,割壤而封;臣之能以車兵進退成功立名者,割壤而封。然則是天下盡封君之臣也,非君封之也。天下已封君之臣十里矣,天下每動,重封君之民二十里。君之民非富也,鄰國富之。鄰國每動,重富君之民,貧者重貧,富者重富。(大)〔失〕准之數也。」桓公曰:「何謂也?」管子對曰:「今天下起兵加我,民棄其耒耜,出持戈於外,然則國不得耕。此非天凶也,此人凶也。君朝令而夕求具,民肆其財物與其五穀為讎,厭而去。賈人受而廩之,然則國財之一分在賈人。師罷,民反其事,萬物反其重。賈人出其財物,國幣之少分廩於賈人。若此則幣重三分,財物之輕(重)三分。賈人市於三分之閒,國之財物盡在賈人,而君無筴焉。民更相制,君無有事焉。此輕重之(大)〔失〕准也。」
管子曰:「人君操本,民不得操末;人君操始,民不得操卒。其在涂者,籍之於衢塞;其在穀者,守之春秋;其在萬物者,立貲而行。故物動則應之。故豫奪其涂,則民無遵;君守其流,則民失其高。故守四方之高下,國無游賈,貴賤相當,此謂國衡。以利相守,則數歸於君矣。」
管子曰:「善正商任者省有肆,省有肆則市朝閒,市朝閒則田野充,田野充則民財足,民財足則君賦歛焉不窮。今則不然,民重而君重,重而不能輕;民輕而君輕,輕而不能重。天下善者不然,民重則君輕,民輕則君重。此乃財餘以滿不足之數也。故凡不能調民利者,不可以為大治;不察於終始,不可以為至矣。動左右以重相因,二十國之筴也。鹽鐵二十國之筴也。錫金二十國之筴也。五官之數,不籍於民。」
桓公問於管子曰:「輕重之數惡終?」管子對曰:「若四時之更舉,無所終。國有患憂,輕重五穀以調用,積餘臧羨以備賞。天下賓服,有海內,以富誠信仁義之士,故民高辭讓,無為奇怪者。彼輕重者,諸侯不服以出戰,諸侯賓服以行仁義。」
管子曰:「一歲耕,五歲食,粟賈五倍。一歲耕,六歲食,粟賈六倍。二年耕而十一年食。夫富能奪,貧能予,乃可以為天下。且天下者,處茲行茲,若此而天下可壹也。夫天下者,使之不使,用之不用。故善為天下者,毋曰使之,使不得不使;毋曰用之,使不得不用也。」
管子曰:「善為國者,如金石之相舉,重鈞則金傾。故治權則勢重,治道則勢羸。今穀重於吾國,輕於天下,則諸侯之自泄,如原水之就下。故物重則至,輕則去。有以重至而輕處者,我動而錯之,天下即已於我矣。物臧則重,發則輕,散則多。幣重則民死利,幣輕則決而不用,故輕重調於數而止。」
「五穀者,民之司命也。刀幣者,溝瀆也。號令者,徐疾也。『令重於寶,社稷重於親戚。』胡謂也?」對曰:「夫城郭拔,社稷不血食,無生臣;親沒之後,無死子。此社稷之所重於親戚者也。故(有城無人)〔有人無城〕,謂之守平虛,有人而無甲兵而無食,謂之與禍居。」
桓公問管子曰:「吾聞海內玉幣有七筴,可得而聞乎?」管子對曰:「陰山之礝碈,一筴也;燕之紫山白金,一筴也;發、朝鮮之文皮,一筴也;汝、漢水之右衢黃金,一筴也;江陽之珠,一筴也;秦明山之曾青,一筴也;禺氏邊山之玉,一筴也。此謂以寡為多,以狹為廣。天下之數盡於輕重矣。」
桓公問於管子曰:「陰山之馬具駕者千乘。馬之平賈萬也,金之平賈萬也,吾有伏金千斤,為此奈何?」管子對曰:「君請使與正籍者,皆以幣還於金,吾至四萬。此一為四矣。吾非埏埴搖鑪(櫜)〔橐〕而立黃金也,今黃金之重一為四者,數也。珠起於赤野之末光,黃金起於汝漢水之右衢,玉起於禺氏之邊山。此度去周七千八百里,其涂遠,其至(陒)〔阸〕。故先王度用其重而因之,珠(王)〔玉〕為上幣,黃金為中幣,刀布為下幣。先王高下中幣,(利)〔制〕下上之用。」
百乘之國,中而立〔市〕,東西南北度五十里。一日定慮,二日定載,三日出竟,五日而反。百乘之制輕重,毋過五日。百乘為耕田萬頃,為戶萬戶,為開口十萬人,為〔當〕分者萬人,為輕車百乘,為馬四百(四)〔匹〕。千乘之國,中而立市,東西南北度百五十餘里。二日定慮,三日定載,五日出竟,十日而反。千乘之制輕重,毋過一旬。千乘為耕田十萬頃,為戶十萬戶,為開口百萬人,為當分者十萬人,為輕車千乘,為馬四千匹。萬乘之國,中而立市,東西南北度五百里。三日定慮,五日定載,十日出竟,二十日而反。萬乘之制輕重,毋過二旬。萬乘為耕田百萬頃,為戶百萬戶,為開口千萬人,為當分者百萬人,為輕車萬乘,為馬四萬匹。
管子曰:「疋夫為鰥,匹婦為寡,老而無子者為獨。君問其若有子弟師役而死者,父母為獨,上必葬之:衣衾三領,木必三寸,鄉吏視事,葬於公壤。若產而無弟兄,上必賜之匹馬之壤。故親之殺其子以為上用,不苦也。君終歲行邑里。其人力同而宮室美者,良萌也,力作者也,脯二束、酒一石以賜之。力足蕩游不作,老者譙之,當壯者遣之邊戍。民之無本者貸之圃彊。故百事皆舉,無留力失時之民。此皆國筴之數也。」
上農挾五,中農挾四,下農挾三。上女衣五,中女衣四,下女衣三。農有常業,女有常事。一農不耕,民有為之飢者;一女不織,民有為之寒者。飢寒凍餓,必起於糞土,故先王謹於其始。事再其本,民無(饘者)賣其子。三其本,若為食。四其本,則鄉里給。五其本,則遠近通,然后死得葬矣。事不能再其本,而上之求焉無止,然則姦涂不可獨遵,貨財不安於拘。隨之以法,則中內摲民也。輕重不調,無饘之民不可責理,鬻子不可得使,君失其民,父失其子,亡國之數也。
管子曰:「神農之數曰:『一穀不登,減一穀;穀之法什倍。二穀不登,減二穀;穀之法再什倍。』夷䟽滿之,無食者予之陳,無種者貸之新,故無什倍之賈,無倍稱之民。」


國准第七十九


輕重十二。
齊桓公問於管子曰:「國准可得而聞乎?」管子對曰:「國准者,視時而立儀。」桓公曰:「何謂視時而立儀?」對曰:「黃帝之王,謹逃其爪牙。有虞之王,枯澤童山。夏后之王,燒增藪,焚沛澤,不益民之利。殷人之王,諸侯無牛馬之牢,不利其器。周人之王,官能以備物。五家之數殊而用一也。」
桓公曰:「然則五家之數,籍何者為善也?」管子對曰:「燒山林,破增藪,焚沛澤,禽獸眾也。童山竭澤者,君智不足也。燒增藪,焚沛澤,不益民利,逃械器,閉知能者,輔己者也。諸侯無牛馬之牢,不利其器者,(曰)〔毋〕淫器而一民心者也。以人御人,逃戈刃,高仁義,乘天(國)〔固〕以安己也。五家之數殊而用一也。」
桓公曰:「今當時之王者立何而可?」管子對曰:「請兼用五家而勿盡。」桓公曰:「何謂?」管子對曰:「立祈祥以固山澤,立械器以使萬物,天下皆利而謹操重筴。童山竭澤,益利摶流。出(金山)〔山金〕立幣,(成)〔存〕菹丘,立駢牢,以為民饒。彼菹(菜)〔萊〕之壤,非五穀之所生也,麋鹿牛馬之地。春秋賦生殺老,立施以守五穀,此以無用之壤臧民之(羸)〔贏〕。五家之數皆用而勿盡。」
桓公曰:「五代之王以盡天下數矣,來世之王者可得而聞乎?」管子對曰:「好譏而不亂,亟變而不(變)〔孌〕,時至則為,過則去。王數不可豫致。此五家之國准也。」


輕重甲第八十


輕重十三。
桓公曰:「輕重有數乎?」管子對曰:「輕重無數。物發而應之,聞聲而乘之。故為國不能來天下之財,致天下之民,則國不可成。」桓公曰:「何謂來天下之財?」管子對曰:「昔者桀之時,女樂三萬人,端譟晨樂聞於三衢,是無不服文繡衣裳者。伊尹以薄之游女工文繡(篡)〔纂〕組,一純得粟百鍾於桀之國。夫桀之國者,天子之國也。桀無天下憂,飾婦女鍾鼓之樂,故伊尹得其粟而奪之流。此之謂來天下之財。」桓公曰:「何謂致天下之民?」管子對曰:「請使州有一掌,里有積五窌。民無以與正籍者予之長假,死而不葬者予之長度。飢者得食,寒者得衣,死者得葬,不(𠸆)〔澹〕者得振,則天下之歸我者若流水。此之謂致天下之民。故聖人善用非其有,使非其人,動言搖辭,萬民可得而親。」桓公曰:「善。」
桓公問管子曰:「夫湯以七十里之薄,兼桀之天下,其故何也?」管子對曰:「桀者冬不為杠,夏不束柎,以觀凍溺。弛牝虎充市,以觀其驚駭。至湯而不然。夷(競)〔疏〕而積粟,飢者食之,寒者衣之,不(𠸆)〔澹〕者振之,天下歸湯若流水。此桀之所以失其天下也。」桓公曰:「桀使湯得為是,其故何也?」管子曰:「女華者,桀之所愛也,湯事之以千金;曲逆者,桀之所善也,湯事之以千金。內則有女華之陰,外則有曲逆之陽,陰陽之議合,而得成其天子。此湯之陰謀也。」
桓公曰:「輕重之數,國准之分,吾已得而聞之矣,請問用兵奈何?」管子對曰:「五戰而至於兵。」桓公曰:「此若言何謂也?」管子對曰:「請戰衡,戰准,戰流,戰權,戰勢。此所謂五戰而至於兵者也。」桓公曰:「善。」
桓公欲賞死事之後,曰:「吾國者,衢處之國,饋食之都,虎狼之所棲也。今每戰輿死扶傷。如孤:(茶)〔荼〕首之孫,仰倳戟之寶,吾無由予之,為之奈何?」管子對曰:「吾國之豪家:遷封、食邑而居者,君章之以物則物重,不章以物則物輕;守之以物則物重,不守以物則物輕。故遷封、食邑、富商、蓄賈、積餘、藏羨、跱蓄之家,此吾國之豪也。故君請縞素而就士室,朝功臣、世家、遷封、食邑、積餘、藏羨、跱蓄之家曰:『城肥致衝,無委致圍,天下有慮,齊獨不與其謀?子大夫有五穀菽粟者勿敢左右,請以平賈取之子。』與之定其券契之齒。釜鏂之數,不得為侈弇焉。困窮之民聞而糴之,釜鏂無止,遠通不推。國粟之賈坐長而四十倍。君出四十倍之粟以振孤寡,(牧)〔收〕貧病,視獨老窮而無子者,靡得相鬻而養之,勿使赴於溝澮之中。若此,則士爭前戰為顏行,不偷而為用,輿死扶傷,死者過半。此何故也?士非好戰而輕死,輕重之分使然也。」
桓公曰:「皮、幹、筋、角之徵甚重。重籍於民而貴市之皮、幹、筋、角,非為國之數也。」管子對曰:「請以令高杠柴池,使東西不相睹,南北不相見。」桓公曰:「諾。」行事期年,而皮、幹、筋、角之徵去分,民之籍去分。桓公召管子而問曰:「此何故也?」管子對曰:「杠、池平之時,夫妻服(簞)〔輦〕,輕至百里。今高杠柴池,東西南北不相睹,天酸然雨,十人之力不能上;廣澤遇雨,十人之力不可得而恃。夫舍牛馬之力所無因。牛馬絕罷,而相繼死其所者相望,皮、幹、筋、角徒予人而莫之取。牛馬之賈必坐長而百倍。天下聞之,必離其牛馬而歸齊若流。故高杠柴池,所以致天下之牛馬而損民之籍也。《道若祕》云:『物之所生,不若其所聚。』」
桓公曰:「弓弩多匡䡔者,而重籍於民奉繕工,而使弓弩多匡䡔者,其故何也?」管子對曰:「鵝鶩之舍近,鵾雞鵠䳈之通遠。鵠鵾之所在,君請式璧而聘之。」桓公曰:「諾。」行事期年,而上無闕者,前無趨人。三月解(𠣗)〔医〕,弓弩無匡䡔者。召管子而問曰:「此何故也?」管子對曰:「鵠鵾之所在。君式璧而聘之。菹澤之民聞之,越(乎)〔平〕而射遠。非十鈞之弩不能中鵾雞鵠䳈。彼十鈞之弩,不得(𩇹)〔棐〕擏不能自正。故三月解(𠣗)〔医〕而弓弩無匡䡔者,此何故也?以其家習其所也。」
桓公曰:「寡人欲籍於室屋。」管子對曰:「不可,是毀成也。」「欲籍於萬民。」管子曰:「不可,是隱情也。」「欲籍於六畜。」管子對曰:「不可,是殺生也。」「欲籍於樹木。」管子對曰:「不可,是伐生也。」「然則寡人安籍而可?」管子對曰:「君請籍於鬼神。」桓公忽然作色曰:「萬民、室屋、六畜、樹木且不可得籍,鬼神乃可得而籍夫?」管子對曰:「厭宜乘,勢事之利得也;計議因權,事之囿大也。王者乘勢,聖人乘幼,與物皆(耳)〔宜〕。」桓公曰:「行事奈何?」管子對曰:「昔堯之五更五官無所食,君請立五厲之祭,祭堯之五吏。春獻蘭,秋斂落;原魚以為脯,鯢以為(郩)〔殽〕。若此,則澤魚之正伯倍異日,則無屋粟邦布之籍。此之謂設之以祈祥,推之以禮義也。然則自足,何求於民也?」
桓公曰:「天下之國,莫彊於越。今寡人欲北舉事孤竹、離枝,恐越人之至,為此有道乎?」管子對曰:「君請遏原流,大夫立沼池,令以矩游為樂。則越人安敢至?」桓公曰:「行事奈何?」管子對曰:「請以令隱三川,立員都,立大舟之都。大(身)〔舟〕之都有深淵,壘十仞。令曰:『能游者賜(千)〔十〕金。』未能用金千,齊民之游水,不避吳越。」桓公終北舉事於孤竹、離枝。越人果至,隱曲(薔)〔菑〕以水齊。管子有扶身之士五萬人,以待戰於曲(薔)〔菑〕,大敗越人。此之謂水豫。
齊之北澤燒,火光照堂下。管子入賀桓公曰:「吾田野辟,農夫必有百倍之利矣。」是歲租稅九月而具,粟又美。(相)〔桓〕公召管子而問曰:「此何故也?」管子對曰:「萬乘之國、千乘之國,不能無薪而炊。今北澤燒,莫之續,則是農夫得居裝而賣其薪蕘,一束十倍。則春有以倳耜,夏有以決芸。此租稅所以九月而具也。」
桓公憂北郭民之貧,召管子而問曰:「北郭者,盡屨縷之甿也,以唐園為本利,為此有道乎?」管子對曰:「請以令:禁百鍾之家不得事鞽,千鍾之家不得為唐園,去市三百步者不得樹葵菜。若此,則空閒有以相給資,則北郭之甿有所讎。其手搔之功,唐園之利,故有十倍之利。」
管子曰:「陰王之國有三,而齊與在焉。」桓公曰:「此若言可得聞乎?」管子對曰:「楚有汝、漢之黃金,而齊有渠展之鹽,燕有遼東之煮,此陰王之國也。且楚之有黃金,中齊有(薔)〔菑〕石也。苟有操之不工,用之不善,天下倪而是耳。使夷吾得居楚之黃金,吾能令農毋耕而食,女毋織而衣。今齊有渠展之鹽,請君伐菹薪,煮(沸火)〔泲水〕為鹽,正而積之。」
桓公曰:「諾。」十月始正,至於正月,成鹽三萬六千鍾。召管子而問曰:「安用此鹽而可?」管子對曰:「孟春既至,農事且起。大夫無得繕冢墓、理宮室、立臺榭、築牆垣。北海之眾無得聚庸而煮鹽。若此,則鹽必坐長而十倍。」桓公曰:「善。行事奈何?」管子對曰:「請以令糶之梁、趙、宋、衛、濮陽。彼盡饋食之也。國無鹽則腫,守圉之國,用鹽獨甚。」桓公曰:「諾。」乃以令使糶之,得成金萬壹千餘斤。桓公召管子而問曰:「安用金而可?」管子對曰:「請以令使賀獻,出正籍者必以金,金坐長而百倍。運金之重以衡萬物,盡歸於君。故此所謂用若挹於河海,若輸之給馬。此陰王之業。」
管子曰:「萬乘之國必有萬金之賈,千乘之國必有千金之賈,百乘之國必有百金之賈,非君之所賴也,君之所與。故為人君而不審其號令,則中一國而二君二王也。」桓公曰:「何謂一國而二君二王?」管子對曰:「今君之籍取以正,萬物之賈輕去其分,皆入於商賈,此中一國而二君二王也。故賈人乘其弊以守民之時,貧者失其財,是重貧也;農夫失其五穀,是重竭也。故為人君而不能謹守其山林、菹澤、草萊,不可以立為天下王。」桓公曰:「此若言何謂也?」管子對曰:「山林、菹澤、草萊者,薪蒸之所出,犧牲之所起也。故使民求之,使民籍之,因以給之。私愛之於民,若弟之與兄,子之與父也,然后可以通財交(殷)〔叚〕也。故請取君之游財,而邑里布積之。陽春,蠶桑且至,請以給其口食()〔筐〕曲之彊。若此,則絓絲之籍去分而歛矣。且四方之不至,六時制之:春(日)〔曰〕倳耜,次(日)〔曰〕獲麥,次(日)〔曰〕薄芓,次(日)〔曰〕樹麻,次(日)〔曰〕絕菹,次(日)〔曰〕大雨且至,趣芸壅培。六時制之,(臣)〔以〕給至於國都。善者鄉因其輕重,守其委廬,故事至而不妄。然后可以立為天下王。」
管子曰:「一農不耕,民或為之飢;一女不織,民或為之寒。故事再其本,則無賣其子者;事三其本,則衣食足;事四其本,則正籍給;事五其本,則遠近通,死得藏。今事不能再其本,而上之求焉無止,是使姦涂不可獨行,遺財不可包止。隨之以法,則是下艾民。食三升,則鄉有(正)〔乏〕食而盜;食二升,則里有(正)〔乏〕食而盜;食一升,則家有(正)〔乏〕食而盜。今操不反之事,而食四十倍之粟,而求民之毋失,不可得矣。且君朝令而求夕具,有者出其財,無有者賣其衣屨,農夫糶其五穀,三分賈而去。是君朝令一怒,布帛流越而之天下。君求焉而無止,民無以待之,走亡而(捿)〔棲〕山阜。持戈之士顧不見親,家族失而不分。民走於中而士遁於外,此不待戰而內敗。」
管子曰:「今為國有地牧民者,務在四時,守在倉廩。國多財則遠者來,地辟舉則民留處;倉廩實則知禮節,衣食足則知榮辱。今君躬犂墾田,耕發草土,得其穀矣,民人之食,(有人)〔人有〕若干步畝之數,然而有餓餒於衢閭者何也?穀有所藏也。今君鑄錢立幣,民通移,人有百十之數,然而民有賣子者何也?財有所并也。故為人君不能散積聚,調高下,分并財,君雖彊本趣耕,發草立幣而無止,民猶若不足也。」
桓公問於管子曰:「今欲調高下,分并財,散積聚。不然,則世且并兼而無止,蓄餘藏羨而不息,貧賤鰥寡獨老不與得焉。散之有道,分之有數乎?」管子對曰:「唯輕重之家為能散之耳,請以令輕重之家。」桓公曰:「諾。」(東)〔束〕車五乘,迎癸乙於周下原。桓公(問四)因與癸乙、管子、甯戚相與四坐。桓公曰:「請問輕重之數。」癸乙曰:「重籍其民者失其下,數欺諸侯者無權與。」管子差肩而問曰:「吾不籍吾民,何以奉車革?不籍吾民,何以待鄰國?」癸乙曰:「唯好心為可耳!夫好心則萬物通,萬物通則萬物運,萬物運則萬物賤,萬物賤則萬物可因。知萬物之可因而不因者,奪於天下。奪於天下者,國之大賊也。」桓公曰:「請問好心萬物之可因?」癸乙曰:「有餘富無餘乘者,責之卿諸侯。足其所,不賂其游者,責之令大夫。若此則萬物通,萬物通則萬物運,萬物運則萬物賤,萬物賤則萬物可因矣。故知三准同筴者能為天下,不知三准之同筴者不能為天下。故申之以號令,抗之以徐疾也,民乎其歸我若流水。此輕重之數也。」
桓公問於管子曰:「今倳戟十萬,薪菜之靡日虛十里之衍;頓戟一譟,而靡幣之用日去千金之積。久之,且何以待之?」管子對曰:「粟賈平,〔釜〕四十,(則)金賈四千。粟賈釜四十則鍾四百也,十鍾四千也,二十鍾者為八千也。金賈四千,則二金中八千也。然則一農之事終歲耕百畝,百畝之收不過二十鍾,一農之事乃中二金之財耳。故粟重黃金輕,黃金重而粟輕,兩者不衡立。故善者重粟之賈。釜四百,則是鍾四千也,十鍾四萬,二十鍾者八萬。金賈四千,則是十金四萬也,二十金者為八萬。故發號出令,曰一農之事有二十金之筴。然則地非有廣狹,國非有貧富也,通於發號出令,審於輕重之數然。」
管子曰:「湩然擊鼓,士忿怒;鎗然擊金,士帥然。筴(桐)〔枹〕鼓從之,輿死扶傷,爭進而無止。口滿用,手滿錢,非大父母之仇也,重祿重賞之所使也。故軒冕立於朝,爵祿不隨,臣不為忠;中軍行戰,委予之賞不隨,士不死其列陳。然則是大臣執於朝,而列陳之士執於賞也。故使父不得子其子,兄不得弟其弟,妻不得有其夫,唯重祿重賞為然耳。故不遠道里而能威絕域之民,不險山川而能服有恃之(固)〔國〕,發若雷霆,動若風雨,獨出獨入,莫之能圉。」
桓公曰:「四夷不服,恐其逆政游於天下而傷寡人,寡人之(行)為此有道乎?」管子對曰:「吳越不朝,珠象而以為幣乎。發、朝鮮不朝,請文皮、毤服而以為幣乎。禺氏不朝,請以白璧為幣乎。崑崙之虛不朝,請以璆琳、琅玕為幣乎。故夫握而不見於手,含而不見於口,而辟千金者,珠也;然后,八千里之吳越可得而朝也。一豹之皮,(容金而金)〔而辟千金〕也;然后,八千里之發、朝鮮可得而朝也。懷而不見於抱,挾而不見於掖,而辟千金者,白璧也;然后,八千里之禺氏可得而朝也。簪珥而辟千金者,璆琳、琅玕也;然后,八千里之崑崙之虛可得而朝也。故物無主,事無接,遠近無以相因,則四夷不得而朝矣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