道應訓



太清問於無窮曰:「子知道乎?」无窮曰:「吾弗知也。」又問於無為曰:「子知道乎?」无為曰:「吾知道。」〔曰〕:「子之知道亦有數乎?」無為曰:「吾知道有數。」曰:「其數奈何?」無為曰:「吾知道之可以弱,可以強;可以柔,可以剛;可以陰,可以陽;可以窈,可以明;可以包裹天地,可以應待無方。此吾所以知道之數也。」
太清又問於無始曰:「鄉者,吾問道於無窮,無窮曰:『吾弗知(之)〔也〕。』又問於無為,無為曰:『吾知道。』曰:『子之知道。亦有數乎?』無為曰:『吾知道有數。』曰:『其數奈何?』無為曰:『吾知道之可以弱,可以強;可以柔,可以剛;可以陰,可以陽;可以窈,可以明;可以包裹天地,可以應待無方。〔此〕吾所以知道之數也。』若是,則無為〔之〕知與無窮之弗知,孰是孰非?」無始曰:「弗知(之)深,而知之淺。弗知內,而知之外。弗知精,而知之粗。」太清仰〔天〕而歎曰:「然則不知乃知邪?知乃不知邪?孰知知之為弗知?弗知之為知邪?」無始曰:「道不可聞,聞而非也。道不可見,見而非也。道不可言,言而非也。孰知形〔形〕之不形者乎!」故老子曰:「天下皆知善之為善,斯不善也。」故「知者不言,言者不知」也。
白公問於孔子曰:「人(可以)〔可與〕微言〔乎〕?」孔子不應。白公曰:「若以石投水(中),何如?」曰:「吳、越之善沒者能取之矣。」〔白公〕曰:「若以水投水,何如?」孔子曰:「菑、澠之水合,易牙嘗而知之。」白公曰:「然則人固不可與微言乎?」孔子曰:「何謂不可!(誰)〔唯〕知言之謂者乎!夫知言之謂者,不以言言也。爭魚者濡,逐獸者趨,非樂之也。故至言去言,至為無為。夫淺知之所爭者,末矣!」白公不得也,故死於(洛)〔浴〕室。故老子曰:「言有宗,事有君。夫唯無知,是以不吾知也。」白公之謂也。
惠子為惠王為國法,已成而示諸(先生)〔民人〕,(先生)〔民人〕皆善之。奏之惠王,惠王甚說之,以示翟煎,〔翟煎〕曰:「善!」惠王曰:「善,可行乎?」翟煎曰:「不可。」惠王曰:「善而不可行,何也?」翟煎對曰:「今夫舉大木者,前呼邪許,後亦應之,此舉重勸力之歌也。豈無鄭、衛激楚之音哉?然而不用者,不若此其宜也。〔夫〕治國(有)〔在〕禮,不在文辯。」故老子曰:「法令滋彰,盜賊多有。」此之謂也。
田駢以道術說齊王,〔齊〕王應之曰:「寡人所有〔者〕,齊國也。道術難以除患,願聞〔齊〕國之政。」田駢對曰:「臣之言無政,而可以為政。譬之若林木無材,而可以為材。願王察其所謂,而自取齊國之政焉。己雖無除其患,天地之間,六合之內,可陶冶而變化也。齊國之政,何足問哉!此老聃之所謂『無狀之狀,無物之象』者也。若王之所問者、齊也,田駢〔之〕所稱者、材也。材不及林,林不及雨,雨不及陰陽,陰陽不及和,和不及道。」
白公勝得荊國,不能以〔其〕府庫分人。七日,石乞入曰:「不義得之,又不能布施,患必至矣。不能予人,不若焚之,毋令人〔以〕害我。」白公弗聽(也)。九日,葉公入,乃發太府之貨以予眾,出高庫之兵以賦民,因而(致)〔攻〕之,十有九日而擒白公。夫國非其有也,而欲有之,可謂至貪(也)〔矣〕。不能為人,(乂)〔又〕無以自為,可謂至愚矣。譬白公之嗇也,何以異於梟之愛其子也?故老子曰:「持而盈之,不(知)〔如〕其已。揣而銳之,不可長保也。」
趙簡子以襄子為後,董閼于曰:「無(䘏)〔卹〕賤,今以為後,何也?」簡子曰:「是〔其〕為人也,能為社稷忍羞。」異日,知伯與襄子飲而批襄子之首,大夫請殺之,襄子曰:「先君之立我也,曰能為社稷忍羞,豈曰能刺人哉!」處十月,知伯圍襄子於晉陽,襄子䟽隊而擊之,大敗知伯,破其首以為飲器。故老子曰:「知其雄,守其雌,(其)為天下谿。」
齧缺問道於被衣,被衣曰:「正女形,壹女視,天和將至。攝女知,正女度,神將來舍。德將(來附)〔為〕若美,而道將為女居。(惷)〔憃〕乎若新生之犢,而無求其故。」言未卒,齧缺〔睡寐〕,繼以讎夷。被衣行歌而去曰:「形若槁骸,心如死灰。(直)〔真〕〔其〕實知,不以故自持。墨墨恢恢,無心可與謀。彼何人哉!」故老子曰:「明白四達,能無以知乎!」
趙襄子〔使〕攻翟而勝之,〔取〕(尤)〔左〕人、終人。使者來謁之,襄子方將食而有憂色。左右曰:「一朝而兩城下,此人之所〔以〕喜也。今君有憂色,何也?」襄子曰:「江、河之大也,不過三日。飄風暴雨,日中不須臾。今趙氏之德行無所積,(今)一朝〔而〕兩城下,亡其及我乎!」孔子聞之曰:「趙氏其昌乎!」夫憂、所以為昌也,而喜、所以為亡也。勝非其難者也,〔持之、其難者也〕。賢主以此持勝,故其福及後世。齊、楚、吳、越皆嘗勝矣,然而卒取亡焉,不通乎持勝也。唯有道之主〔為〕能持勝。孔子〔之〕勁(杓)〔扚〕國門之關,而不肯以力聞。墨子為守攻,公輸般服,而不肯以兵知。善持勝者,以強為弱。故老子曰:「道沖,而用之又弗盈也。」
惠孟見宋康王,〔康王〕蹀足謦欬,疾言曰:「寡人所說者,勇有(功)〔力〕也,不說為仁義者也。客將何以教寡人?」惠孟對曰:「臣有道於此,〔使〕人雖勇,刺之不入;雖(巧)有力,擊之不中。大王獨無意邪?」宋王曰:「善!此寡人之所欲聞也。」惠孟曰:「夫刺之而不入,擊之而不中,此猶辱也。臣有道於此,使人雖有勇弗敢刺,雖有力不敢擊。夫不敢刺、不敢擊,非無其意也。臣有道於此,使人本無其意也。夫無其意,未有愛利之心也。臣有道於此,使天下丈夫女子莫不歡然皆(欲)〔有〕愛利之心。此其賢於勇有力也,四累之上也。大王獨無意邪?」宋王曰:「此寡人所欲得也。」惠孟對曰:「孔、墨是已。孔丘、墨翟,無地而為君,無官而為長,天下丈夫女子莫不延頸舉踵而願安利之者。今大王、萬乘之主也。誠有其志,則四境之內皆得其利矣。此賢於孔、墨也遠矣!」宋王無以應。惠孟出,宋王謂左右曰:「辯矣,客之以說勝寡人也!」故老子曰:「〔勇於敢則殺〕,勇於不敢則活。」由此觀之,大勇反為不勇耳。
昔堯之佐九人,舜之佐七人,武王之佐五人。堯、舜、武王於九、七、五者,不能一事焉,然而垂拱受成功焉,善乘人之資也。故人與驥逐走則不勝驥,託於車上則驥不能勝人。北方有獸,其名曰蹶,鼠前而(菟)〔兔〕後,趨則頓,走則顛,常為蛩蛩駏驉取甘草以與之。蹶有患害,蛩蛩駏驉必負而走。此以其〔所〕能,託其所不能。故老子曰:「夫代大匠斲者,希不傷其手。」
薄疑說衛嗣君以王術,嗣君應之曰:「予所有者,千乘也,願以(愛)〔受〕教。」薄疑對曰:「烏獲舉千鈞,又況一斤乎!」杜赫以安天下說周昭文君,〔昭〕文君謂杜赫曰:「願學所以安周。」〔杜〕赫對曰:「臣之所言〔者〕不可,則不能安周。臣之所言〔者〕可,則周自安矣。此所謂弗安而安者也。」故老子曰:「大制無割。故致數輿無輿也。」
魯國之法,魯人為人〔臣〕妾於諸侯,有能贖之者,取金於府。子贛贖魯人於諸侯,來而辭不受金。孔子〔聞之〕曰:「賜失之矣!夫聖人之舉事也,可以移風易俗,而(受)教順可施後世,非獨以適身之行也。今〔魯〕國之富者寡而貧者眾。贖〔人〕而受金,則為不廉;不受金,則不復贖人。自今以來,魯人不復贖人於諸侯矣。」孔子亦可謂知(禮)〔化〕矣。故老子曰:「見小曰明。」
魏武侯問於李克曰:「吳之所以亡者,何也?」李克對曰:「數戰而數勝。」武侯曰:「數戰〔而〕數勝,國家之福〔也〕。其獨以亡,何故也?」〔李克〕對曰:「數戰則民罷,數勝則主憍。以憍主使罷民,而國不亡者,天下鮮矣。憍則恣,恣則極〔物〕;〔罷則怨〕,〔怨則極〕慮。上下俱極,吳之亡猶晚!此夫差之所以自剄於干遂也。」故老子曰:「功成名遂,身退,天之道也。」
甯越欲干齊桓公,困窮無以自達,於是為商旅,將任車,以商於齊,暮宿於郭門之外。桓公郊迎客,夜(問)〔開〕門,辟任車,爝火甚盛,從者甚眾。甯越飯牛車下,望見桓公而悲,擊牛角而疾商歌。桓公聞之,撫其僕之手曰:「異哉,歌者非常人也!」命後車載之。桓公(及)〔反〕至,從者以請,桓公贛之衣冠而見〔之〕,〔甯戚見〕,說以為天下。桓公大說,將任之,群臣爭之曰:「客、衛人也。衛之去齊不遠,君不若使人問之。問之而(故)〔固〕賢者也,用之未晚〔也〕。」桓公曰:「不然。問之,患其有小惡也。以人之小惡而忘人之大美,此人主之所以失天下之士也。」凡聽必有驗,一聽而弗復問,合其所以也。且人固難(合)〔全〕也,權而用其長者而已矣。當是舉也,桓公得之矣。故老子曰:「天大,地大,道大,王亦大。域中有四大,而王處其一焉。」以言其能包裹之也。
大王亶父居邠,翟人攻之。事之以皮帛珠玉而弗受,曰:「翟人之所求者、地,無以財物為也。」大王亶父曰:「與人之兄居而殺其弟,與人之父處而殺其(予)〔子〕。〔吾〕弗〔忍〕為〔也〕。皆勉處矣!為吾臣,與〔為〕翟人〔臣〕奚以異?且吾聞之也,不以其所〔以〕養害(其)〔所〕養。」杖策而去〔之〕,民相連而從之,遂成國於(歧)〔岐〕山之下。大王亶父可謂能保生矣。雖富貴,不以養傷身;雖貧賤,不以利累形。今受其先人之爵祿,則必重失之。〔生之〕所自來者久矣,而輕失之,豈不惑哉!故老子曰:「貴以身為天下,焉可以託天下。愛以身為天下,焉可以寄天下矣。」
中山公子牟謂詹子曰:「身處江海之上,心在魏闕之下。為之奈何?」詹子曰:「重生。重生則輕利。」中山公子牟曰:「雖知之,猶不能自勝。」〔詹子曰〕:「〔不能自勝〕則從之」。「從之,神無怨乎!」「不能自勝而強弗從者,此之謂重傷。〔重傷〕之人,無壽類矣!」故老子曰:「知和曰常,知常曰明,益生曰祥,心使氣曰強。」是故「用其光,復歸其明也」。
楚莊王問詹何曰:「治國奈何?」〔詹何〕對曰:「何明於治身,而不明於治國?」楚王曰:「寡人得(立)〔奉〕宗廟社稷,願學所以守之。」詹何對曰:「臣未嘗聞身治而國亂者也,未嘗聞身亂而國治者也。故本(任)〔在〕於身,不敢對以(未)〔末〕。」楚王曰:「善。」故老子曰:「修之身,其德乃真也。」
桓公讀書於堂〔上〕,輪(人)〔扁〕斲輪於堂下,釋其椎鑿而問桓公曰:「君之所讀書者,何書也?」桓公曰:「聖人之書。」輪扁曰:「其人(在焉)〔焉在〕?」桓公曰:「已死矣。」輪扁曰:「是直聖人之糟粕耳!」桓公悖然作色而怒曰:「寡人讀書,工人焉得而譏之哉!有說則可,無說則死。」輪扁曰:「然,有說。臣(誠)〔試〕以臣之斲輪語之:大疾,則苦而不入;大徐,則甘而不固。不甘不苦,應於手,猒于心,而可以至妙者,臣不能以教臣之子,而臣之子亦不能得之於臣。是以行年六十,老而為輪。今聖人之所言者,亦以懷其實,窮而死,獨其糟粕在耳!」故老子曰:「道可道,非常道。名可名,非常名。」
昔者司城子罕相宋,謂宋君曰:「夫國家之危安,百姓之治亂,在君〔之〕行賞罰。夫爵賞賜予,民之所好也,君自行之。殺戮刑罰,民之所怨也,臣請當之。」宋君曰:「善!寡人當其美,子受其怨,寡人自知不為諸侯笑矣。」〔於是宋君行賞賜而與子罕刑罰〕。國人皆知殺戮之制,專在子罕也,大臣親之,百姓畏之。居不至朞年,子罕遂(却)〔劫〕宋君而專其政。故老子曰:「魚不可脫于淵,國之利器不可以示人。」
王壽負書而行,見徐馮於周。徐馮曰:「事者、應變而動,變生於時,故知時者無常行。書者、言之所出也,言出於知(者),知者〔不〕藏書。」於是王壽乃焚〔其〕書而舞之。故老子曰:「多言數窮,不如守中。」
令尹子佩請飲莊王,莊王許諾。〔子佩具於京臺〕,〔莊王不往〕。〔明日〕,子佩(䟽)〔跣〕揖,北面立於殿下,曰:「昔者君王許之,今不果往。意者,臣有罪乎?」莊王曰:「吾聞子具於強臺。強臺者,南望料山,(以)〔北〕臨方皇,左江而右淮,其樂忘死。若吾薄德之人,不可以當此樂也。恐留而不能反。」故老子曰:「不見可欲,使心不亂。」
晉公子重耳出亡,過曹,〔曹君〕無禮焉。釐負羇之妻謂釐負羇曰:「君無禮於晉公子。吾觀其從者,皆賢人也,若以相夫子反晉國,必伐曹。子何不先加德焉!」釐負羇遺之壺餕而加璧焉。重耳受其餕而反其璧。及其反國,起師伐曹,剋之,令三軍無入釐負羇之里。故老子曰:「曲則全,枉則正。」
越王勾踐與吳戰而不勝,國破身亡,困於會稽。忿心張膽,氣如涌泉,選練甲卒,赴火若滅,然而請身為臣、妻為妾,親執戈,為吳(兵)〔王〕先馬(走),果擒之於干遂。故老子曰:「柔之勝剛也,弱之勝強也,天下莫不知,而莫之能行。」越王親〔行〕之,故霸中國。
趙簡子死,未葬,中牟入齊。已葬五日,襄子起兵攻(圍之)〔之〕,〔圍〕未合,而城自(壤)〔壞〕者十丈,襄子擊金而退之。軍吏諫曰:「君誅中牟之罪,而城自壞,是天助我〔也〕,何故去之?」襄子曰:「吾聞之叔向曰:『君子不乘人於利,不迫人於險。』使之治城,城治而後攻之。」中牟聞其義,乃請降。故老子曰:「夫唯不爭,故莫能與之爭。」
秦穆公(請)〔謂〕伯樂曰:「子之年長矣。子姓有可使求馬者乎?」對曰:「良馬者,可以形容筋骨相也。相天下之馬者,若滅若失,若亡其一。若此馬者,絕塵弭(徹)〔轍〕。臣之子,皆下材也,可告以良馬,而不可告以天下之馬。臣有所與(供)〔共〕儋(纏)〔纆〕采薪者九方堙,此其於馬,非臣之下也。請見之。」穆公見之,使之求馬。三月而反,報曰:「已得馬矣。在於沙丘。」穆公曰:「何馬也?」對曰:「(牡)〔牝〕而黃。」使人往取之,牡而驪。穆公不說,召伯樂而問之曰:「敗矣!子之所使求〔馬〕者,毛物、(牡)〔牝〕牡〔尚〕弗能知,又何馬之能知!」伯樂喟然(木)〔大〕息曰:「一至此乎!是乃其所以千萬臣而无數者也。若堙之所觀者,天機也。得其精而忘其粗,在其內而忘其外,見其所見而不見其所不見,視其所視而遺其所不視。若彼之所相者,乃有貴乎馬者〔也〕。」馬至而果千里之馬〔也〕。故老子曰:「大直若屈,大巧若拙。」
吳起為楚令尹,適魏,問屈宜(若)〔咎〕曰:「王不知起之不肖,而以為令尹。先生試觀起之為(人)〔之〕也。」屈子曰:「〔子〕將奈何?」吳起曰:「將衰楚國之爵而平其制祿,損其有餘而綏其不足,砥礪甲兵,〔以〕時爭利於天下。」屈子曰:「宜若聞之,昔善治國家者,不變其故,不易其常。今子將衰楚國之爵而平其制祿,損其有餘而綏其不足,是變其故、易其常也。行之者不利!宜若聞之曰:『怒者、逆德也,兵者、凶器也,爭者、人之所(本)〔去〕也。』今子陰謀逆德,好用凶器,(始)〔治〕人之所(本)〔去〕,逆之至也。且子用魯兵,不宜得志於齊,而得志焉。子用魏兵,不宜得志於秦,而得志焉。宜若聞之,非禍人,不能成禍。吾固惑吾王之數逆天道,戾人理,至今无禍,差須夫子也。」吳起惕然曰:「尚可更乎?」屈子曰:「成刑之徒,不可更也。子不若敦愛而篤行之。」老子曰:「挫其銳,解其紛,和其光,同其塵。」
晉伐楚,三舍不止。大夫請擊之,莊王曰:「先君之時,晉不伐楚。及孤之身而晉伐楚,是孤之過也。若何其辱群大夫?」〔大夫〕曰:「先臣之時,晉不伐楚。(今)〔及〕臣之身而晉伐楚,此臣之罪也。請王擊之。」〔莊〕王俛而泣涕沾襟,起而拜君大夫。晉人聞之曰:「君臣爭以過為在己,且〔君〕輕下其臣,不可伐也。」夜還師而歸。〔故〕老子曰:「能受國之垢,是謂社稷主。」
宋景公之時,熒惑在心,公懼,召子韋而問焉,曰:「熒惑在心,何也?」子韋曰:「熒惑〔者〕、天罰也;心〔者〕,宋〔之〕分野〔也〕,禍且當〔於〕君。雖然,可移於宰相。」公曰:「宰相、所使治國家也,而移死焉,不祥。〔寡人請自當也〕。」子韋曰:「可移於民。」公曰:「(臣)〔民〕死,寡人誰為君乎?寧獨死耳!」子韋曰:「可移於歲。」公曰:「歲、民之命〔也〕。歲饑,民必死矣。為人君而欲殺其民以自活也,其誰以我為君者乎?是寡人之命固已盡矣,子(韋)无復言矣!」子韋還走,北面再拜曰:「敢賀君!天之處高而聽卑。君有君人之言三,天必(有)三賞君。今夕星必徙三舍,君延年二十一歲。」公曰:「子奚以知之?」對曰:「君有君人之言三,故有三賞。星必三徙舍,舍行七(里)〔星〕,〔星一徙當一年〕,三七二十一,〔臣〕故〔曰〕君(移)〔延〕年二十一歲。臣請伏於陛下以司之。星不徙,臣請死之。」公曰:「可。」是夕也,星果三徙舍。(救)〔故〕老子曰:「能受國之不祥,是謂天下之王。」
昔者,公孫龍在趙之時,謂弟子曰:「人而無能者,龍不能與遊。」有客衣褐帶索而見曰:「臣能呼。」公孫龍顧謂弟子曰:「門下故有能呼者乎?」對曰:「無有。」公孫龍曰:「與之弟子之籍。」後數日,往說燕王,至於河上,而航在一汜,使善〔呼者〕呼之,一呼而航來。故(曰)聖人之處世,不逆有伎能之士。故老子曰:「人無棄人,物無棄物,是謂襲明。」
子發攻蔡,踰之。宣王郊迎,列田百頃而封之執圭。子發辭不受,曰:「治國立政,諸侯入賓,此君之德也。發號施令,師未合而敵遁,此將軍之威也。兵陳戰而勝敵者,此庶民之力也。夫乘民之功勞而取其爵祿〔者〕,非仁義之道也。」故辭而弗受。故老子曰:「功成而不居。夫唯不居,是以不去。」
晉文公伐原,與大夫期三日。三日而原不降,文公令去之。軍吏曰:「原不過一二日將降矣。」君曰:「吾不知原三日而不可得下也,以與大夫期。盡而不罷,失信得原,吾弗為也。」原人聞之曰:「有君若此,可弗降也?」遂降。溫人聞〔之〕,亦請降。故老子曰:「窈兮冥兮,其中有精。其精甚真,其中有信。」故「美言可以市尊,美行可以加人。」
公儀休相魯,而嗜魚。一國獻魚,公儀子不受。其弟子(諫)〔問〕曰:「夫子嗜魚,弗受,何也?」荅曰:「夫唯嗜魚,故弗受。夫受魚而免於相,雖嗜魚,不能自給魚。毋受魚而不免於相,則能長自給魚。」此明於為人為己者也。故老子曰:「後其身而身先,外其身而身存。非以〔其〕無私〔邪〕?故能成其私。」一曰:「知足不辱。」
狐丘丈人謂孫叔敖曰:「人有三怨,子知之乎?」孫叔敖曰:「何謂也?」對曰:「爵高者、士妬之,官大者、主惡之,祿厚者、怨處之。」孫叔敖曰:「吾爵益高,吾志益下;吾官益大,吾心益小;吾祿益厚,吾施益博。(是以)〔以是〕免三怨,可乎?」故老子曰:「故貴必以賤為本,高必以下為基。」
大司馬捶鉤者年八十矣,而不失鉤芒。大司馬曰:「子巧邪?有道邪?」曰:「臣有守也。臣年二十好捶鉤,於物無視也,非鉤無察也。」是以用之者,必假於弗用也,而以長得其用。而況持不用者乎?物孰不濟焉!故老子曰:「從事於道者,同於道。」
文王砥德脩政,三年而天下二垂歸之。紂聞而患之曰:「余夙興夜寐,與之競行,則苦心勞形。縱而置之,恐伐余一人。」崇侯虎曰:「周伯昌(行)仁義而善謀,(夫)〔太〕子發勇敢而不疑,中子旦恭儉而知時。若與之從,則不堪其殃。縱而赦之,身必危亡。冠雖弊,必加於頭。及〔其〕未成,請圖之!」屈商乃拘文王於羑里。於是散宜生乃以千金求天下之珍怪,得騶虞、雞斯之乘,玄玉百工,大貝百朋,玄豹、黃羆、青犴,白虎文皮千合,以獻於紂,因費仲而通。紂見而說之,乃免其身,殺牛而賜之。文王歸,乃為玉門,築靈臺,相女童,擊鍾鼓,以待紂之失也。紂聞之,曰:「周伯昌改道易行,吾無憂矣!」乃為炮(烙)〔格〕,剖比干,剔孕婦,殺諫者。文王乃遂其謀。故老子曰:「知其榮,守其辱,為天下谷。」
成王問政於尹佚曰:「吾何德之行,而民親其上?」對曰:「使之〔以〕時,而敬順之。」王曰:「其度安至?」曰:「如臨深淵,如履薄冰。」王曰:「懼哉?王人乎!」尹佚〔對〕曰:「天地之間,四海之內,善之則吾畜也,不善則吾讎也。昔夏、商之臣反讎桀、紂而臣湯、武,宿沙之民皆自攻其君而歸神農,此世之所明知也。如何其無懼也?」故老子曰:「人之所畏,不可不畏也。」
跖之徒問〔於〕跖曰:「盜亦有道乎?」跖曰:「奚適其(無)〔有〕道也!夫意而中藏者,聖也;入先者,勇也;出後者,義也;分均者,仁也;知可否者,智也。五者不備,而能成大盜者,天下無之。」由此觀之,盜賊之心必託聖人之道而後可行。故老子曰:「絕聖棄智,民利百倍。」
楚將子發好求技道之士,楚有善為偷者往見曰:「聞君求技道之士。臣、〔楚市〕偷也,願以技齎一卒。」子發聞之,衣不給帶,冠不暇正,出見而禮之。左右諫曰:「偷者、天下之盜也。何為(之禮)〔禮之〕!」君曰:「此非左右之所得與。」後無幾何,齊興兵伐楚。子發將師以當之,兵三卻。楚賢良大夫皆盡其計而悉其誠,齊師愈強。於是市偷進請曰:「臣有薄技,願為君行之。」子發曰:「諾。」不問其辭而遣之。偷則夜〔出〕解齊將軍之幬帳而獻之。子發因使人歸之,曰:「卒有出薪者,得將軍之帷,使歸之於執事。」明(又)〔夕〕復往取其枕,子發又使人歸之。明(日)(又)〔夕〕復往取其簪,子發又使歸之。齊師聞之,大駭,將軍與軍吏謀曰:「今日不去,楚軍恐取吾頭。」則還師而去。故(曰)〔伎〕無細而能〔無〕薄,在人君用之耳。故老子曰:「不善人,善人之資也。」
顏回謂仲尼曰:「回益矣。」仲尼曰:「何謂也?」曰:「回忘禮樂矣。」仲尼曰:「可矣,猶未也。」異日復見,曰:「回益矣。」仲尼曰:「何謂也?」曰:「回忘仁義矣。」仲尼曰:「可矣,猶未也。」異日復見,曰:「回坐忘矣。」仲尼造然曰:「何謂坐忘?」顏回曰:「隳支體,黜聰明,離形去知,洞於化通,是謂坐忘。」仲尼曰:「洞則無善也,化則無常矣。而夫子薦賢,丘〔也〕請從之後。」故老子曰:「載營魄抱一,能毋離乎!專氣至柔,能如嬰兒乎!」
秦穆公興師,將以襲鄭。蹇叔曰:「不可。臣聞襲國者,以車不過百里,以人不過三十里,為其謀未及發泄也,甲兵未及銳弊也,糧食未及乏絕也,人民未及罷病也。皆以其氣之高與其力之盛至,是以犯敵能威。今行數千里,又數絕諸侯之地,以襲國,臣不知其可也。君重圖之!」穆公不聽。蹇叔送師,衰絰而哭之。師遂行,過周而東,鄭賈人弦高矯鄭伯之命,以十二牛勞秦師而賓之。三帥乃懼而謀曰:「吾行數千里以襲人,未至而人已知之,其備必先成,不可襲也。」還師而去。當此之時,晉文公適薨,未葬,先軫言於襄公曰:「昔吾先君與穆公交,天下莫不聞,諸侯莫不知。今吾君薨未葬,而不弔吾喪,而不假道,是死吾君而弱吾孤也。請擊之!」襄公許諾。先軫舉兵而與秦師遇於殽,大破之,擒其三軍以歸。穆公聞之,素服廟臨,以說於眾。故老子曰:「知而不知,尚矣。不知而知,病也。」
齊王后死,王欲置后而未定,使群臣議。薛公欲中王之意,因獻十珥而美其一。旦日,因問美珥之所在,因勸立以為王后。齊王大說,遂(尊)重薛公。故人主之意欲見於外,則為人臣之所制。故老子曰:「塞其兌,閉其門,終身不勤。」
盧敖游乎北海,經乎太陰,入乎玄闕,至於蒙穀之上。見一士焉,深目而玄鬢,(淚注)〔渠頸〕而鳶肩,豐上而殺下,軒軒然方迎風而舞。顧見盧敖,慢然下其臂,遯逃乎碑〔下〕。盧敖就而視之,方倦龜殼而食蛤梨。盧敖與之語曰:「唯敖為背群離黨,窮觀於六合之外者,非敖而已乎?敖幼而好遊,至長不渝〔解〕。周行四極,唯北陰之未(闢)〔闚〕。今卒睹天子於是,子殆可與敖為友乎?」若士者,齤然而笑曰:「嘻!子中州之民,寧肯而遠至此。此猶光乎日月而載列星,陰陽之所行,四時之所生。其比夫不名之地,猶(突)〔窔〕奧也。若我南游乎(岡)〔罔〕㝗之野,北息乎沉墨之鄉,西窮〔乎〕(冥)〔窅〕冥之黨,東(開)〔關〕〔乎〕鴻濛之光。此其下無地而上無天,聽焉無聞,視焉(無)〔則〕眴。此其外,猶有汰沃之汜。其餘一舉而千萬里,吾猶(夫)〔未〕能之在。今子游始〔至〕於此,乃語窮觀,豈不亦遠哉?然子處矣!吾與汗漫期于九垓之(外)〔上〕,吾不可以久(駐)。」若士舉臂而竦身,遂入雲中。盧敖仰而視之,弗見,乃止駕,(止)〔心〕柸治,悖若有喪也。曰:「吾比夫子,猶黃鵠與蠰蟲也。終日行,不離咫尺,而自以為遠,豈不悲哉!」故莊子曰:「小(人)〔年〕不及大(人)〔年〕,小知不及大知,朝(菌)〔秀〕不知晦朔,蟪蛄不知春秋。」此言明之有所不見也。
(季)〔宓〕子治亶父三年,而巫馬期絻衣短褐,易容貌,往觀化焉。見夜(魚)〔漁〕〔者〕,〔得魚則〕釋之,巫馬期問焉曰:「凡子所為(魚)〔漁〕者,欲得也。今得而釋之,何也?」漁者對曰:「(季)〔宓〕子不欲人〔之〕取小魚也。所得者小魚,是以釋之。」巫馬期歸以報孔子曰:「(季)〔宓〕子之德至矣!使人闇行,若有嚴刑在其側者。(季)〔宓〕子何以至於此?」孔子曰:「丘嘗問之以治,言曰:『(誡)〔誠〕於此者刑於彼。』(季)〔宓〕子必行此術也。」故老子曰:「去彼取此。」
罔兩問於景曰:「照照者,神明也?」景曰:「非也。」罔兩曰:「子何以知之?」景曰:「扶桑受謝,日炤宇宙,炤炤之光,輝燭四海。闔戶塞牖,則無由入矣。若神明,四通並流,無所不極,上際於天,下蟠於地,化育萬物而不可為象,俛仰之間而撫四海之外。照照何足以名之!」故老子曰:「天下之至柔,馳騁於天下之至堅。」
光耀問於無有曰:「子果有乎?其果無有(子)〔乎〕?」無有弗應也。光耀不得問,而(就)〔孰〕視其狀貌,冥然忽然,視之不見其形,聽之不聞其聲,搏之不可得,望之不可極也。光耀曰:「貴矣哉,〔其〕孰能至于此乎!予能有無矣,〔而〕未能無無也。及其為無無〔矣〕,又何從至於此哉!」故老子曰:「無有入于無間,吾是以知無為之有益也。」
白公勝慮亂,罷朝而立,到杖策,錣上貫頤,血流至地而弗知也。鄭人聞之曰:「頤之忘,將何不忘哉!」此言精神之越於外,智慮之蕩於內,則不能漏理其形也。是故神之所用者遠,則所遺者近也。故老子曰:「不出戶以知天下,不窺牖以見天道。其出彌遠,其知彌少。」此之謂也。
秦皇帝得天下,恐不能守,發邊戍,築長城,脩關梁,設障塞,具傳車,置邊吏。然劉氏奪之,若轉閉錘。昔武王伐紂,破之牧野,乃封比干之墓,表商容之閭,柴箕子之門,朝成湯之廟,發鉅橋之粟,散鹿臺之錢,破鼓折(抱)〔枹〕,弛弓絕絃,去舍露宿以示平易,解劍帶笏以示无仇。於此天下歌謠而樂之,諸侯執幣相朝,三十四世不奪。故老子曰:「善閉者,无關鍵而不可開也。善結者,無繩約而不可解也。」
尹需學御,三年而無得焉,私自苦痛,常寢想之。中夜夢受秋駕於師。明日,往朝。〔其〕師望(之)〔而〕謂之曰:「吾非(受)〔愛〕道於子也,恐子不可予也。今日將教子以秋駕。」尹需反走,北面再拜曰:「臣有(夭)〔天〕幸,今夕固夢受之。」故老子曰:「致虛極,守靜篤,萬物並作,吾以觀其復也。」
昔孫叔敖三得令尹,無喜志;三去令尹,无憂色;延陵季子,吳人願一以為王而不肯;許由,讓天下而弗受;晏子與崔杼盟,臨死地不變其儀;此皆有所遠通也。精神通於死生,則物孰能惑之!荊有佽非〔者〕,得寶劍於干隊。還反度江,至於中流,陽侯之波,兩蛟挾繞其舩。佽非謂枻舡者曰:「嘗〔見〕有如此而得活者乎?」對曰:「未嘗見也。」於是佽非(瞋目㪍然)〔㪍然瞋目〕攘臂拔劍,曰:「武(王)〔士〕可以仁義之禮說也,不可劫而奪也。此江中之腐肉朽骨,棄劍(而)〔以〕〔全〕己,余有奚愛焉!」赴江刺蛟,遂斷其頭,舩中〔之〕人盡活,風波畢除,荊〔王〕爵為執圭。孔子聞之曰:「夫善(載)〔哉〕!〔不以〕腐肉朽骨棄劍者,佽非之謂乎!」故老子曰:「夫唯無以生為者,是賢於貴生焉。」
齊人淳于髡以從說魏王,魏王辯之。約車十乘,將使〔之〕荊,辭而行。(人)〔又〕以為從未足也,復以衡說〔魏王〕,其辭若然。魏王乃止其行而䟽其身。失從(心)〔之〕志,而有不能成衡之事,是其所以〔為〕固也。夫言有宗,事有本。失其宗本,技能雖多,不若其寡也。故周鼎著倕,而使齕其指,先王〔有〕以見大巧之不可〔為〕也。故慎子曰:「匠人知為門,能以門,所以不知門也,故必杜然後能門。」
墨者有田鳩者,欲見秦惠王,約車申轅,留於秦,(周)〔三〕年不得見。客有言之楚王者,往見楚王。楚王甚悅之,予以節,使於秦。至,因見(予之將軍之節)惠王,而說之。出舍,喟然而歎,告從者曰:「吾留秦三年不得見,不識道之可以從楚也。」物固有近之而遠,遠之而近者。故大人之行,不掩以繩,至所極而已矣。此〔《筦子》〕所謂(《筦子》)「(梟)〔鳥〕飛而(維)〔準〕繩」者。豐水之深千仞,而不受塵垢,(於)〔投〕金鐵(鍼)焉,則形見於外。非不深且清也,魚鱉龍蛇莫(肯之)〔之肯〕歸也。是故石上不生五穀,禿山不游麋鹿,無所陰蔽(隱)也。
昔趙文子問於叔向曰:「晉六將軍,〔其〕孰先亡乎?」對曰:「〔其〕中行、知氏〔乎〕。」文子曰:「何(乎)〔故〕?」對曰:「其為政也,以苛為察,以切為明,以刻下為忠,以計多為功。譬之猶廓革者也,廓之,大則大矣,裂之道也。」故老子曰:「其政惛惛,其民純純。其政察察,其民缺缺。」
景公謂太卜曰:「子之道何能?」對曰:「能動地。」晏子往見公,公曰:「寡人問太卜曰:『子之道何能?』對曰:『能動地。』地可動乎?」晏子默然不對。出,見太卜曰:「昔吾見句星在(房)〔駟〕心之閒,地其動乎?」太卜曰:「然。」晏子出,太卜走往見公曰:「臣非能動地,地固將動也。」田子陽聞之曰:「晏子默而不對者,不欲太卜之死〔也〕。往見太卜者,恐公之欺也。晏子可謂忠於上而惠於下矣。」故老子曰:「方而不割,廉而不劌。」
魏文侯觴諸大夫於曲陽。飲酒酣,文侯喟然歎曰:「吾獨無豫讓以為臣(子)〔乎〕!」蹇重舉白而進之,曰:「請浮君!」君曰:「何也?」對曰:「臣聞之,有命之父母不知孝(于)〔子〕,有道之君不知忠臣。夫豫讓之君,亦何如哉?」文侯受觴而飲〔之〕,釂而不獻,曰:「無管仲、鮑叔以為臣,故有豫讓之功。」故老子曰:「國家昏亂,有忠臣。」
孔子觀桓公之廟,有器焉,謂之宥卮。孔子曰:「善哉乎!得見此器。」(頗)顧曰:「弟子取水!」水至,灌之,其中則正,其盈則覆。孔子造然革容曰:「善哉,持盈者乎!」子貢在側曰:「請問持盈。」曰:「揖而損之。」曰:「何謂揖而損之?」曰:「夫物盛而衰,樂極則悲,日中而移,月盈而虧。是故聰明叡知,守之以愚;多聞博辯,守之以儉;武力毅勇,守之以畏;富貴廣大,守之以陋;德施天下,守之以讓。此五者,先王所以守天下而弗失也。反此五者,未嘗不危也。」故老子曰:「服此道者不欲盈。夫唯不盈,是以能弊而不新成。」
武王問太公曰:「寡人伐紂天下,是臣殺其主而下伐其上也。吾恐後世之用兵不休,鬭爭無已,為之奈何?」太公曰:「甚善,王之問也!夫未得獸者,惟恐其創之小也;已得之,唯恐傷肉之多也。王若欲久持之,則塞民於兌,道全為無用之事,煩擾之教。彼皆樂其業,(供)〔佚〕其情,昭昭而道冥冥,於是乃去其瞀而載之(木)〔朮〕,解其劍而帶之笏。為三年之喪,令類不蕃。高辭卑讓,使民不爭。酒肉以通之,竽瑟以娛之,鬼神以畏之。繁文滋禮,以弇其質。厚葬久喪,以亶其家。含珠、鱗施、綸組,以貧其財。深鑿高壟,以盡其力。家貧族少,慮患者寡。以此移風,可以持天下弗失。」故老子曰:「化而欲作,吾將鎮之以無名之樸也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