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五

〈袁友人傳〉

友人袁炳，字叔明，陳郡陽夏人。其人天下之士，幼有異才，學無不覽，文章俶儻，清（贍）〔澹〕出一時。任心觀書，不為章句之學。其篤行則信義惠和，意罄如也。常念蔭松柏，詠詩書，志氣跌宕，不與俗人交。俛眉暫仕，（曆）〔歷〕國常侍員外郎、府功曹、臨湘令。粟之入者，悉散以贍親。其為節也如此，數百年（來）〔未〕有此人焉。至乃好妙賞文，獨絕於世也。又撰《晉史》，奇功未遂，不幸卒官，春秋二十有八。與余有青雲之交，非直銜盃酒而已。嗟乎！斯才也，斯命也，天之報施善人，何如哉！何如哉！

〈報袁叔明書〉

僕知之矣，高皋為別，執手未期。浮雲色曉，悵然魂飛。前辱贈書，知命僕息心越地，採藥稽山，友人幸甚。去歲迫名茂才，冬盡不獲有報，引領於邑，情詎可及！足下推僕者，不一二談也。
僕聞狂士之行有三，竊嘗志之。其奇者，則以紫天為宇，環海為池，倮身大笑，被髮行歌。其次，則堅坐崩岸，僵臥深窟，朝飡松屑，夜誦仙經。其下，則辭榮城市，退耕巖谷，塞逕絕賓，杜牆不出。然者，皆羞為西山之餓夫，東國之黜臣，而況其鄉黨乎？或有社稷之士，入而忘歸，則爭論南宮之前，衛主於邪；伏身北闕之下，納君於治。至乃一說之奇，驚畏左右；一劍之功，震慄鄰國。夫能者，唯橫議漢庭，怒髮燕路，且猶不數，而況於鄰里乎？
若僕之行止，已無可言矣。材不肖，文質無所直，徒以結髮游學，備聞士大夫言曰：「在國忠，處家孝，取與廉，交友義。」故拂衣於梁齊之館，抗手於楚趙之門，且十年矣。容貌不能動人，智謀不足自遠。竟慚君子之恩，卒離飢寒之禍。近親不言，左右莫教。涼秋陰陰，獨立閑館，輕塵入戶，飛鳥無迹，命保琴書而守妻子，其可得哉？故國史，小官也，而子（良）〔長〕為之；執戟，下位也，而子雲居之。僕非有輕車驃騎之略，交河雲險之功；幸以盜竊文史之末，因循卜祝之間。故俛首求衣，歛眉寄食耳。若十口之隸，去於飢寒。從疾舊里，斥歸故鄉。箕坐高視，舉酒極望。雖五侯交書，群公走幣，僕亦在南山之南矣。此可為智者道，難與俗士言也。
方今仲秋風飛，平原彯色。水鳥立於孤洲，蒼葭變於河曲。寂然淵視，憂心辭矣。獨念賢明蚤世，英華殂落。僕亦何人，以堪久長？一旦松柏被地，墳壟刺天，何時復能銜杯酒者乎？忽忽若狂，願足下自愛也。

〈與交友論隱書〉

淹者，海濱窟穴，弋釣為伍。自度非奇力異才，不足聞見於諸侯。每承梁伯鸞臥於會稽之墅，高伯達坐於華陰之山，心常慕之，而未能及也。嘗感子路之言，不拜官而仕，無青組、紫紱、龜紐、虎符之志。但欲史曆巫卜，為世俗賤事耳。而彯然十載，竟不免衣食之敗。何則？性有所短，不可韋絃者有五：一則體本疲緩，臥不肯起；二則人間應脩，酷嬾作書；三則賓客相對，口不能言；四則性甚畏動，事絕不行；五則愚婞妄發，輒被口語。〔有五短〕而無一長，豈可處人間耶？知短而不可易者，所謂輪椎〔分〕定也。猶如雞鶩之有毛，不能得鸞鳳之光采矣。況今年已三十，白髮雜生。長夜輾轉，亂憂非一。以溘至之命，如星殞天，促光半路，不攀長意，徒自欺取。筋駑髓冷，殊多災恙。心頑質堅，偏好冥默。既信神農服食之言，久固天竺道士之說。守清淨，煉神丹，心甚愛之；行善業，度一世，意甚美之。今但願拾薇藿，誦詩書，樂天理性，歛骨折步，不踐過失之地耳。猶以妻孥未奪，桃李須陰。望在五畝之宅，半頃之田。鳥赴簷上，水匝階下；則請從此隱，長謝故人。若乃登峨嵋，度流沙，餐金石，讀仙經，嘗聞其驗，非今日之所言也。誰謂難知，青鳥明之。貴布筆墨，然亦焉足道哉！

〈奏記詣南徐州新安王〉

伏惟明公殿下，列譽椒壁，飛聲沖漢。爰求儒雅，傍招異人。削赤野之玉，翦燕山之金。至如淹者，東國之徒步耳。方歛影逃形，匡坐編蓬之下。遂遭煙露餘彩，日月末光。惟恩知泰，變色薰心。淹聞齊（石）〔右〕既撫，無待巴人之唱；（檀）〔柏〕臺已搆，寧俟不才之木？淹幼乏鄉曲之譽，長匱（斤）〔芹〕藻之德。豈宜炫璞鄭氏，獻鳳楚門哉！願避職吏，緩其召書。
〈到主簿日事詣右軍建平王〉

〈到主簿日事詣右軍建平王〉

淹乃庸人，素非奇士。既慚鄒魯儒生之德，又謝燕趙俠客之節。徒以結髮衛次，暫聞仁義。常欲永辭冠劍，弋釣畎壑。而身輕恩重，猥奉末光。枉白璧之惠，降黑貂之私。因茲感激，未能自反。負金羇於淮吳，從後（軍）〔車〕於河楚。竟不能曜丹（臒）〔雘〕，騰英聲，絕白雲，負蒼梧，至可知矣。不謂咸池再暉，瑤光重照。開高天之慈，布厚地之施。承命以驚，巡走且失。淹聞古人為報，常有意焉。至乃一說之效，齊王動色；一劍之感，趙王解衣。孤心（迴）〔迥〕概，有殞自天。
〈被黜為吳興令辭牋詣建平王〉

〈被黜為吳興令辭牋詣建平王〉

淹本遷徙之徒，非有儒墨之能。亦以轉命溝間，待殯巖下。誤得步脩榥，循高軒，伏層檻，坐曲池。承翠河之潤，降璇日之光。載筆奉后，盛飾立朝。於山東百姓，亦已殊甚。雖蓐螻蟻，（拭黃塵）〔抵黃泉〕，不足以塞惠。而小人狼（）〔狽〕，為鬼為蜮。山淵所容，衣劍不貸。黥赭幽（團）〔圄〕，皆非報責。仰遭大道之行，草木勿踐。輟鑊歛火，吹魂拾骨。濯以河漢之流，曝以秋陽之景。叢然黔首，豈不戴天？竊思伏皂九載，齒錄八年。以春以秋，且思且顧。竟不能抑黑質，（楊）〔揚〕赤文，抽精膽，報慈光。而自為擁腫之異木，卒成踴躍之妖金。所謂孽由己作，匪降自天。猶沐造化餘靈，宥以遐邑。方蒙被霜露，裹糧洲島。鑿山楹為室，永與黿鼉為群。猶蹶者不（妄）〔忘〕起，（肓）〔盲〕者不（妄）〔忘〕視。況罪溢朔方，尚駐一等之刑；咎過朱崖，猶緩再重之施。金石無知，何以識荅？昔河濟荊吳，必獲陪從；京輔關轂，長奉帷席。德音在耳，話言如昨。淹乃梁昌，自投東極，晨鳥不飛，遷骨何日？一辭城濠，旦夕就遠。白雲在天，山川間之。眷然西顧，涕下若屑。
〈詣建平王上書〉

〈詣建平王上書〉

昔者賤臣叩心，飛霜擊於燕地；庶女告天，振風襲於齊臺。下官每讀其書，未嘗不廢卷流涕。何者？士有一定之論，女有不易之行。信而見疑，貞而為戮。是以壯夫義士，伏死而不顧者以此也。下官聞：仁不可恃，善不可依；謂徒虛語，乃今知之。伏願大王暫停左右，少加矜察。
下官本蓬戶桑樞之人，布衣韋帶之士；退不飾《詩》《書》以驚愚，進不（賣聲名）〔買名聲〕於天下。日者，謬得升降承明之闕，出入金華之殿。何嘗不局影凝嚴，側身扃禁者乎？竊慕大王之義，復為門下之賓，備鳴盜淺術之餘，豫三五賤伎之末。大王惠以恩光，顧以顏色。寔佩荊卿黃金之賜，竊感豫讓國士之分矣。嘗欲結纓伏劍，少謝萬一；剖心摩踵，以報所天。不圖小人固陋，坐貽謗（）〔缺〕。迹墜昭憲，身限幽圄。履影弔心，酸鼻痛骨。下官聞虧名為辱，虧形次之。是以每一念來，忽若有遺。加以涉旬月，迫季秋，天光沉陰，左右無色。身非木石，與獄吏為伍。此少卿所以仰天搥心，泣盡而繼之以血者也。下官雖乏鄉曲之譽，然嘗聞君子之行矣。其上則隱於（篇）〔簾〕肆之間，臥於巖石之下；（坎）〔次〕則結綬金馬之庭，高議雲臺之上；（退）〔次〕則虜南越之君，係單于之頸。俱啟丹冊，並圖青史。寧爭分寸之末，競錐刀之利哉！下官聞積毀銷金，積讒磨骨。遠則直生取疑於盜金，近則伯魚被名於不義。彼之二才，猶或如是；況在下官，焉能自免？昔上將之恥，（降緱）〔絳侯〕幽獄；名臣之羞，史遷下室。至如下官，當何言哉！夫以魯連之智，辭祿而不反；接輿之賢，行歌而忘歸。子陵閉關於東越，仲蔚杜門於西秦，亦良可知也。若使下官事非其虛，罪得其實；亦當鉗口吞舌，伏匕首以殞身。何以見齊魯奇節之人，燕趙悲歌之士乎？
方今聖歷欽明，天下樂業。青雲浮洛，榮光塞河。西洎臨洮、狄道，北距飛狐、陽原，莫不浸仁沐義，昭景飲醴。而下官抱痛圓門，含憤獄戶，一物之微，有足悲者。仰惟大王，少垂明白，則梧丘之魂，不愧於沉首；鵠亭之鬼，無恨於灰骨。不任肝膽之切，敬因執事以聞。○《文選》三十九。《梁書‧江淹傳》。《南史》五十九。《藝文類聚》五十八。
〈到功曹參軍牋詣驃騎竟陵王〉

〈到功曹參軍牋詣驃騎竟陵王〉

竊惟明使君鉞下，道耀神源，德鑄靈極，誕涵天聽，資河炤聖；譽拂（宏）〔紘〕外，芳激震中。故衡梁孕秀，璿機流品。變瑤光之暉，贊玉燭之色。功邁翊殷，績起匡漢。是以赤瑕瓊寶之文，睇影而敻集；青（亂）〔龍〕遺風之乘，（㟓）〔希〕光而遠至。如民者，蓋不足筭，所志不出繒販，所學不遺祝筮，業異儒墨，行乖曾史。既乏脩短之術，又慚啟塞之辨。不能伏軾蹲衡，驚燕趙之郊；黃金橫帶，馳淄（繩）〔澠〕之幣。語默罕緒，圓方靡樹。謬以一氣之微，邀百載之會。躬奉英睿，身蒙青（㬦）〔雘〕。故以潤厚累璧，恩重兼金。不悟懸黎降景，靈河瀉潤。復獲執羈蘭陳，迎笏桂序。漏越之琴，竊莊文之價；缺齧之劍，盜（須哀）〔頃襄〕之名。心羞秦媵，志慮楚犢。抱魄踊躍，憂集如（燻）〔熏〕。鐫感何日？銘報焉期？

〈拜正員外郎表〉

臣（遇）〔邁〕鄉遠迹，由學（未）〔末〕徒。不瑩彫龍之采，寧照玄豹之飾？自過被光私，濫蒙恩幸。屢度經冬，亟移春序。皇緯如紐，慚飛塵之效；璿基方峻，謝寒露之勤。故宜伏影軒間，卷氣衡下。猶蒙供事紫楹，（春）〔奉〕役丹殿。巡魄擎概，榮渥不悟。震離徹邃，阿景洞幽。復昇官清閨，列版嚴闥。蕞識何筭，爰忝叔則之仕；菲質焉樹，乃謬仲容之職。猥枉青（艧）〔雘〕，增光空質。心懅末塵，情慚洞戶。佇首矯迹，以銘以奏。
〈拜中書郎表〉

〈拜中書郎表〉

榮鬱兩臨，恩（俊）〔儆〕交鏡。悄然攬魂，乃懼乃逝。臣聞汝、潁之金，或揚采於四豪；江、淮之珠，已馳光於七貴。皆聲不妄美，第豈（庇）〔虛〕立？未有（侮慚湘輿）〔伎慚美輿〕，蒙送目之賞；工謝綵輪，竊歸風之價。臣幼乏篆刻，長睽圖史，智罕效官，志闋從政。方遽（永）〔求〕振風，長〔憂〕凌雨。不悟遭社鳴之〔世〕，屬河清之會。玄雲素霞，必駕蓬萊；白毳（𩤏）〔騂〕鱗，咸蒙解遂。仕通物任，官登郎（椽）〔掾〕。此實耀靈之私照，而微臣之厚幸也。仰惟皇衢大融，氣品呈觀。西傾棧山，東鯷航海。故奇士端威，異人罄折。皆相望北闕，待詔南宮。而臣學無利博，文有忮害。乃彯裾頓（）〔屣〕，伏黃扉之右；曳纓轉笏，居青璅之前。訪德於姑射，聞道於崆峒。伊臣之願，過為信矣。昔望都才麗，爵乏上班；長岑聞靡，身終下（袟）〔秩〕。愚臣方古，悠然已泰。內燭徘徊，眇不識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