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卷六》




〈雜記篇〉十三上


成湯誅獨木、管仲誅史符、呂望誅任离、魏操誅文舉、孫策誅高岱、黃祖誅禰衡、晉相誅嵇康、漢宣誅楊惲,此豈關大盜者?深防政術,腹誹心謗,不可全也。
龜所以有殼者,何也?欲以自衛也。而人求而鑽灼之,何也?為殼也。翠所以可愛者,為有羽也,而人殺之,何也?為毛也。私家有器甲,欲以防盜也,而王法治之。閭閻閒有利口之人者,欲自進也。而縣官裁之,可不戒哉?
有人讀書,握卷而輒睡者,梁朝有名士,呼書卷為黃妳。此蓋見其美神養性,如妳媼也。夫兩葉蔽目,不見泰山,兩豆塞耳,不聞雷奮,以其專志也。專志既過,不覺睡也。
趙𥳑子沈鸞淚於河,曰:「吾嘗好聲,為吾致之;吾嘗好宮室,為吾致之;吾嘗好良馬善御,為吾致之。吾好賢士,而鸞激未嘗進一人,是長吾過,而黜吾善也。」夫𥳑子者,能善督責於臣矣
有人以人物就問司馬徽者,徽初不辯其高下,每輒言佳。其婦諫之曰:「人以君善士,故質疑問於君。君宜論辯,使各得其所。而一者言佳,二者言佳,豈人所咨問君之意耶?」徽曰:「汝此言亦復佳,此所以避時也。」
劉穆之居京下,家貧。其妻江嗣女,穆之好往妻兄家乞食,每為妻兄弟所辱,穆之不為恥。一日往妻家,食畢,求檳榔,江氏弟戲之曰:「檳榔本以消食,君常飢,何忽須此物?」後穆之來為宋武佐命,及為丹陽尹,乃召妻兄弟設盛饌,勸酒令醉,言語致歡。座席將畢,令廚人以金柈貯檳榔一斛,曰:「此日以為口實。」客因此而退。
顏師伯要倖,貴臣莫二,而多納貨賄,家累千金。宋世祖常與師伯樗蒲籌將決,世祖先擲得雉,喜謂必勝。師伯後擲得盧,帝失色,師伯擲遽斂手佯曰:「幾作盧爾。」是日師伯一輸百金。
宋山陽王休祐,屢以言語忤顏色。有庾敏者,能相手板,休祐以己手板託為他許,令占之,庾曰:「此板相乃甚貴。」然後使人多諐忤,休祐以褚淵詳密,乃換其板。他日淵得侍帝,自稱下官。太宗多忌,甚不悅,而手板往往入相,余以為信然。
南陽劉類,好察民閒,聞狗逐豬子聲,謂吏殺豬,便曳五官掾。孫弼時在職,有三不肯遷之也。吏題其門曰:「劉府君三不肯,此戒褊急也。余豈可不三復斯言哉?」
荊楚閒有人名我者,此人向父恒稱我,向子恒稱名,此其異也。
衛人有夫妻祝神者,使得布百匹,其夫曰:「何少耶?」妻曰:「布若多,子當買妾也。」
韓子曰:「燕人李季,其妻私通,還見私通者在內,令解髮出門。季曰:『是何人妻?』曰:『無之。』季曰:『吾見鬼也。』妻曰:『宜取五姓尿浴。』季乃詐之曰:『此蘭湯也。』」
夫結繩之約,不可治亂秦之緒,干戚之舞,不可解聊城之圍。且熊經鳥伸,非謂傷寒之治,呼吸吐納,又非續骨之膏,故知濟世各有其方也。
晉樂見殺,士會奔秦。子糾見誅,管夷吾方霸。時乎時乎!事不同也。
吉凶在天,猶影之在形,響之應聲也。形動則影動,聲出則響應,此分數乃有所繫,非身口之進退也。
蓋聞騏驥長鳴,伯樂昭其能;盧狗悲號,韓國知其壯。是以效之齊秦之路,以逆千里之任。夫矢人豈不仁於函人?矢人惟恐不傷人,函人惟恐傷人故伎術不同也。射使人端,釣使人恭,登高而望,臨深而闚,事使然也。出林不得直道,行險不得履繩。鬻棺者欲民之死,蓄穀者欲歲之饑。船漏水入,壺漏內虛也。狂者東走,逐者亦東走。溺者入水,救者亦入水。事雖同而心異也。
孔子游舍於山,使子路取水,逢虎於水,與戰,攬尾得之,內於懷中。取水還,問孔子曰:「上士殺虎如之何?」子曰:「上士殺虎持虎頭。」「中士殺虎如之何?」子曰:「中士殺虎持虎耳。」又問「下士殺虎如之何?」子曰:「下士殺虎捉虎尾。」子路出尾棄之,復懷石盤,曰:「夫子知虎在水,而使我取水,是欲殺我也。」乃欲殺夫子,問:「上士殺人如之何?」曰:「用筆端。」「中士殺人如之何?」曰:「用語言。」「下士殺人如之何?」曰:「用石盤。」子路乃棄盤而去。
昔莊子妻死,惠子弔之,方箕踞鼓盆而歌,豈非達乎?
夏侯章為孟嘗君所禮,駕駟馬,有百人之食。而章見人必毀孟嘗君,人有問其故,荅曰:「臣無功於孟嘗君,不爾,則無見君之長也。」余以為不然。
東方有士曰袁旌,因將有適而飢於道,狐丘之盜父見之,下壺飱以予之。問:「子誰也?」曰:「我狐丘之盜父也。」曰:「吾不食也。」兩手據地而嘔之不出,喀喀然伏地而死也。
太史公書有時而謬,《鄭世家》云:「子產鄭成公子」,而實子國之子也。《尚書‧顧命》,衛實侯爵,《衛世家》則言伯爵,斯又乖也。《尚書》云:金縢是周公東征之時,《史記》是姬旦後,又紕繆焉。其餘瑣碎,亦不為少。
諸葛孔明嘗戰於鳳山。
諸葛孔明到益州,嘗戰於石室。
諸葛孔明嘗戰於萬騎溪。
諸葛孔明戰於石井。
曹植曰:「吾志不果,吾道不行,將來采史官之實錄。時俗之得失,為一家之言。藏之名山,此外徒虛言耳。」
昔洛下有洞穴,其深不測。有一婦人欲殺其夫,謂夫未嘗見此穴,夫自送觀此穴。婦遂推夫下穴,經多時至底。婦於後擲飯物,如欲祭之。此人良久乃蘇,得飯食,徊徨覓路,仍得一穴,便匍匐從就,覺所踐如塵,而聞粳米香,噉之芬美,又齎以去。食所齎將盡,便入都,郛郭脩整,宮觀壯麗。臺榭房宇,悉以金銀為飾。雖無日月,明踰三光。人皆長三丈,被羽衣,奏歌樂。長人語令前去,凡過如此者九。有人云:「君命不得停。」還問張華當悉,此人便隨穴而行,出交州,後歸洛。問張華,示之二物,華云:「如塵者是黃河下龍,泥是昆山泥也。」因訴華云:「為妻所苦。」華乃取其妻而煮之。
馬耽以才學知名,譙縱文表,皆耽所製。會則賦詩,亦多箴諫。蜀土聞王師當至,耽方檢封儲藏,為國防守。朱齡石具以聞,耽性軒傲,故猶徙邊。自發之後,諸譖日至,耽越嶲界,謂所親曰:「朱侯不因我下,而見遣來此,必惑於眾口,恐卒不免也。」居無幾,而聞蜀信當至。遙判知盡,沐浴席地安臥。作詩畢,嘆曰:「所恨生於亂世矣。我雖不引藥,比於瞑目。信有事,便隨宜見殺,勿嘆我狂也。」言訖,泯然若已絕矣。蜀使既至,一遵其言,戮尸迄無所知,此謂能耿介也。
何承天於太祖座戲庾登之曰:「夫因禍為福,未必皆智也。」庾荅曰:「我亦幾與三豎同戮。」承天為謝晦作表云:「當浮舟東下,戮此三豎。」故庾公以此嘲之。承天失色。又與林公道人同太祖坐,常令二人棊,林公指三棊謂承天曰:「維當承流,直戮此三豎。」詠此言至於再三,承天汗浹背,恍惚蒼茫,遂致失局。
孟昶立功,專由妻也。昶謂妻曰:「劉邁毀我於桓元,正應作賊耳。」妻曰:「觀君非謀及婦人,或由須錢財故也。」於是下其絳帳,姊妹適人者有帳,并縫衣服,皆方便借取。密壞為襖,得三千餘領。及平京城,昶軍容最盛。
巢尚之求官,執事就其求狀,尚之乃狀云:「尚之始祖父,堯讓天下不受。仍次魯郡,巢尚之年若干,所由,以其無三代,疑於序用。」聞之於孝武帝,武帝拊床賞嘆曰:「此必不凡,彌宜用之。」
世人相與呼父為鳳毛,而孝武亦施之祖,便當可得通用,不知此言意何所出。王翼在座,聞孝武此言,逕造謝超宗,向侍御坐天旨云:「弟有鳳毛,吾不曾見此物,暫借一看。」翼非惟不曉此旨,近不知超宗是謝鳳之兒。超宗感觸既深,狼狽起還內裏避之。翼謂超宗還內檢取鳳毛,坐齋中待望。久之,超宗心懼微歇,兼冀其已悟,於是更出對客。翼又謂之曰:「鳳毛止於此一看,本不將去,差無損失,那得遂不見借。」超宗又走,乃令門人密往喻之,翼然後去。翼即是於孝武座呼羊肉為蹲鴟者,乃其人也。超宗字幾卿,中拜率更令。騶人姓謝,亦名超宗,亦便自稱姓名云:「超宗蟲蟻,就官乞睞。」幾卿既不容訓此言,騶人謂為不許,而言之不已,幾卿又走。
劉撝少有豪氣,家產富厚,自奉養伎妾,藝貌當時絕倫。築館穿池,雅有佳趣,飲食珍味,貴游莫及。當世之士,皆願與交,撝隨方接對,無不諧款。齊武帝微時,撝未之識,時嘗附人車載,至撝門同乘與撝善,獨下造焉。言畢而辭退,撝怪而問焉。對曰:「與蕭侍郎同車,撝自至車後請焉。」既而歡飲如舊相識,齊武甚懷之。
何敬容書名,敬字大作苟,小作文,容字大作父,小作口。陸倕弄之曰:「卿名苟既奇大,父殊不小。」敬容不能荅。常事衣服,夏月入朝,衣裳不整,乃扶伏床下,以熨斗熨之。衣既甚輕,背便焦灼,不辯屯兩字之異。荅人書曰:「吾比弊。」時人以為笑也,不知晉國及晉朝。人或嘲之曰:「獻公殺賈后,重耳殺懷愍,卿憶此。」敬容曰:「從來所難,此故足稱匪人也。」
宋玉戲太宰屢游之談,後人因此流遷,反語至相習。至如太宰之言屢游,鮑照之伐鼓,孝綽步武之談,韋粲浮柱之說,是中太甚者,不可不避耳。俗士非但文章如此,至言論尢事反語。何僧智者,嘗於任昉坐賦詩,而言其詩不類。任云:「卿詩可謂高厚?」何大怒曰:「遂以我為狗號。」任逐後解說,遂不相領,任君復云:「經蓄一枕,不知是何木。」會有委巷之謂任君曰:「此枕是標櫧之木。」任託不覺悟,此人乃以宣誇於眾,有自得之色。夫子曰:「必也正名乎。」斯言讜矣。
孔翁歸解元言,能屬文,好飲酒,氣韻標達。嘗語余曰:「翁歸不畏死,但願仲秋之時,猶觀美月。季春之日,得玩垂楊。有其二物,死所歸矣。」余謂斯言雖有過差,無妨有才也。
王思微性好潔淨,每還侍中省,洗浴必乞御水,水清濁與他井不異,且貴水名耳。
廬陵威王之蓄內也,千門相似,萬戶如一。齋前悉施木天,以蔽光景。春花秋月之時,暗如深夜。撤燭,內人有不識晦明者,動經一紀焉。所以然者,正以桑中之契,犇則難禁。柳園之下,空床多怨,所以嚴其制而峻其網。家人譬之廷尉,門內同於苫廬,雖制控堅嚴,而金玉滿室。土木緹罽,不可勝云。及兇寇濟江,而憑陵京邑,王之邸第,邇於路左。重門自啟,無復擊柝之聲。春服初成,遂等閼氏之飾。黃金滿匱,前屬九虎。白璧千雙,後輸六郡。向之所閉,今之所開。向之所聚,今之所散。屏去三惑,可不戒乎?
昔潘君之慕虢雨之為人也,虢雨好學,方夏罝金鏤龍盤於側,以洗墨渝焉。潘君慕之,遂無冬夏,置金鏤龍盤於側,而不以洗墨渝也。此豈所謂愛其滯質,而失其實也。廬濛侯之妍也,行必捻其纓。顏氏學之,動足而捻其纓,為不妍也如舊,此又潘君也。
余以九日,從上幸樂遊苑,被敕押伏蒙敕板。軍主新從荊還,人馬器甲,震耀京輦,百姓觀者如堵牆焉。上諸子之中,特垂慈愛,相賚相接。其日賦詩蒙賞,其晚道義被稱,左右拭目,朋友改觀。此時天高氣清,炎涼調適,千載一時矣。上謂人曰:「余義如荀粲,武如孫策。余經侍副君講,時季秋也。召登含露之閣,同時奉令者,定襄侯祗舍人庾肩吾而已。曲蒙恩宴,自夜至朝,奉玉裕之溫,入銅龍之省。曈曨日色,還想安仁之賦,徘徊月影,懸思子建之文。此又一生之至樂也。余後為江州刺史,副君賜報曰:『京師有語曰:議論當如湘東王,仕宦當如王克時。』,始為僕射領選也。」
余作《金樓子》未竟,從荊州還都。時有言是鍛真金為樓子者,來詣余。三爵之,後往往乞借《金樓子》玩弄之,應大奇巧,此則近可咍也。
宋岱之雞,猶解談說。
昔玉池國有民壻面大醜,婦國色鼻齆,壻乃求媚此婦,終不肯回。遂買西域無價名香而熏之,還入其室。婦既齆矣,豈分香臭哉?世有不適物而變通求進,盡皆此類也。
參絲之絞以弦琴,緩張則撓,急張則絕。
王仲宣昔在荊州,著書數十篇。荊州壞,盡焚其書,今存者一篇,知名之士咸重之。見虎一毛,不知其斑。
桂華無實,玉卮無當。
周赧王即位,負債而逃之,名為逃債之宮。今洛陽南宮謻臺是也,竊民鐵而藏之。
專諸學炙魚,香聞數里。王僚索魚炙,專諸持一利鋼刀,藏著魚腹中。持刀戟者,於後鉤專諸,而諸隱刀刺王僚乳。出徹後屏風,僚子羗忌,走及犇牛,手接飛燕。闔閭患之,石室銅戶,藏翳備之也。
漢張猛皇甫商,少而善相,為狎既過,乃至相殺。爰及出奔,故君子知慎之。貌必齊莊,於事為善。
丘遲出為永嘉郡,群公祖道於東亭。敬子沈隱侯俱至,丘云:「少來搜集書史,頗得諸遺書,無復首尾,或失名,凡有百餘卷,皆不得而知。今併欲焚之。」二客乃謂主人云:「可皆取出共看之。」傅金紫末至,二客以向諸書示之。傅乃發擿剖判,皆究其流,出所得三分有二,寡客咸所悅服。


〈雜記篇〉十三下


殷湯取士於商賈,周武取士於負薪,齊桓取士於車轅,大漢取士於奴僕。明王聖主,取士以賢,不拘卑賤。故其功德洋溢,名流竹帛也。
大器不可小用,小士不可大任。
周君出獵,見白鴈為群。周君鼓弩欲射道之行者,其御公孫龍下車拊矢曰:「君以鴈射人,無乃虎狠也。」魏絳請施舍積粟,自公以下,有積者盡出之。國無滯粟,亦無困人。公無禁利,又無貪民。行之期年,國乃有節,此蓋邃古之法耳。今若開府,併以濟民,忽值妖賊,便當束手。此劉虞惜放火,所以見誅。仲堪賑貧民,於茲竄矣。
趙𥳑子出畋,命鄭龍射野人,使無驚吾鳥。龍曰:「吾先君晉文公,伐衛不僇一人。今君一畋,而欲殺良民,是虎狼也。」𥳑子曰:「人畋得獸,我畋得士,故緣木愈高者愈懼,人爵愈貴者愈危,可不慎乎?」
齊桓公飲酒醉,遺其冠,恥之,三日不朝。管仲曰:「此非有國之恥,胡不雪之以政?」公曰:「善。」因發倉粟,賜貧窮,論囹圄,出薄罪,處三日,而民歌之曰:「公胡不復遺其冠?」
齊宣王晝臥於社山,父老十三人迎勞王。王命賜父老田不租,又無徭役,父老皆拜,而閭丘先生獨不拜。王問之,對曰:「臣願得壽而富貴也。」王曰:「夫生殺有時,壽非寡人所得許也。今倉廩以備災荒,無以富先生。大官無缺,無以貴先生。」閭丘曰:「不然,願大王選良吏以牧之,臣得壽矣。春秋振之以時,無煩擾百姓,臣得富矣。」大王出,令曰少者敬老,則臣得貴矣。」王曰:「善夫。」
主有三惡:不脩文德,而尚武力,不明教化,而枉任刑,是一惡也。妃妾以百數,黔首多鰥寡,是二惡也。男不耕耨,女不紡績,杼軸既空,田疇蕪薉,是三惡也。主有三殆:倍德而好色,親諂諛,遠忠直,嬖子眾多,嫡嗣無立,是一殆也。嚴刑峻法,是二殆也。犬馬啖黍,民不厭糟糠,是三殆也。
田光鞠武俱往候荊軻,燕太子以武陽性好彈,太子為作金丸。
燕田光鞠武往候荊軻,軻時飲酒醉臥。光等往取之,唾其耳中而去。軻醉覺,問曰:「誰唾我耳?」婦曰:「燕太子師傅向來,是二人唾之。」軻曰:「出口入耳,此必大事。」
燕田光鞠武俱往候荊軻,軻在席擊筑而歌,莫不髮上穿冠。
昔鄧通從理入口,相者曰:「必餓死。」漢文帝曰:「能富通者,我也。」賜以銅山,其後果餓死。
枚乘有云:「磨礱不見其損,有時而盡;種樹不見其長,有時而大;積行不知其善,有時而用;棄義不知其惡,有時而亡也。」
楚國龔舍,初隨楚王朝,宿未央宮,見蜘蛛焉。有赤蜘蛛大如栗,四面縈羅網,有蟲觸之而死者,退而不能得出焉。舍乃歎曰:「吾生亦如是矣。仕宦者,人之羅綱也。豈可淹歲?」於是挂冠而退,時人笑之,謂舍為蜘蛛之隱。
桓譚有《新論》,華譚又有《新論》,揚雄有《太元經,楊泉又有《太元經》。談者多誤,動形言也。或云桓譚有《新論》,何處復有華譚?揚子有《太元經》,何處復有《太元經》?此皆由不學使之然也。
諸葛、司馬二相,誠一國之宗師,霸王之賢佐也。孔明起巴蜀之地,蹈一州之土,省任刑法,整齊軍伍,步卒數萬。長驅祁山,慨然有河洛飲馬之志。仲達據天下十倍之地,仗兼并之眾,據牢城,擁精銳,無擒敵之意。若此人不已,則雍梁敗矣。方知司馬,理大優乎?
高貴鄉公賦詩,給事中甄歆陶成嗣各不能著詩,受罰酒。金谷聚前,絳邑令邵滎陽中牟潘豹沛國劉邃不能著詩,竝罰酒三斗,斯無才之甚矣。
畢卓常飲廢職,比舍郎釀熟。卓因醉,夜至其甕閒取酒飲之。掌酒者不察,執而縛之。郎往視之,乃畢吏部也。遽釋其縛,卓遂與主人飲於甕閒,取醉而去。卓嘗謂人曰:「右手持酒杯,左手執蟹螯,拍浮酒池中,便足了一生也。」
孔靜居山陰。宋武微時,以靜東豪,故往候之。靜時晝寢,夢人語曰:「天子在門。」覺寤,即遣人出看,而帝亦適至,靜虛已接對,仍留帝宿。夜設粥無鮭,新伏鵝卵,令煮以為肴。賊平,京都以靜為奮威將軍,會稽內史。
元嘉中張永開元武湖,值古冢上有一銅斗,有柄若酒桍。太祖訪之朝士,莫有識者。何承天曰:「此亡新威斗。」王莽三公亡,皆以賜之。一在冢內,一在冢外,俄而又啟冢,內得一斗。有銘書稱大司徒甄邯之墓。
余好為詩賦及著書,宣脩容敕旨曰:「夫政也者,生民之本也。爾其勗之。余每留心此處,恒舉燭理事,夜分而寢。」
余六歲能為詩,其後著書之中,唯玉韜最善。
昔孔甲過人家,主方產子,占之曰:「子必有殃。」孔甲曰:「以為余子,誰為殃之?」及長,果見斫木而傷足。
高蒼梧叔能為風車,可載三十人,日行數百里。
梁有富人虞氏,財資無量。登高樓,臨大路,陳酒博弈其上。樓下俠客相隨而行樓,上博弈者爭采而笑。會飛鳶墜腐鼠,正中俠客,俠客聞樓上笑,謂虞氏以鼠投己,夜聚攻滅虞氏。
宋丘之鼎以烹雞多瀋則淡沙瀋則焦
鄭泉願得五百斛船貯酒,四時甘肥,置兩頭,謂人言死必葬我於陶家之側。百年之後,形化為土,得為酒器,豈不美哉!
李元禮冽冽如長松下風,周君颼颼如小松下風。
魏文侯見宋陵子,三仕不願,文侯曰:「何貧乎?」曰:「王見楚富者,牧羊九十九而願百。嘗訪邑里故人,其鄰人貧有一羊者,富拜之曰:『吾羊九十九,今君之一,盈成我百,則牧數足矣。』鄰者與之。從此觀焉,富者非貧,貧者非富也。」


〈自序篇〉十四


人閒之世,飄忽幾何,如鑿石見火,窺隙觀電。螢覩朝而滅,露見日而消,豈可不自序也?
余六歲解為詩,奉敕為詩曰:「池萍生已合,林花發稍稠。風入花枝動,日映水光浮。」因爾稍學為文也。
昔葛稚川自序曰:「讀書萬卷,十五屬文。」
余不閑什一,憎人治生,性乃隘急。刑獄決罪,多從厚降。大辟之時,必有不忍之色,多所捶朴,左右之閒耳。劉之亨嘗語余曰:「君王明斷不凡,此皆大寬小急也。天下萬事,汎汎罪犯,余皆寬貰之,必有不遜者,多不蒙宏貸也。」
魏文帝曰:「余於彈棊略盡其妙,能用手巾角拂,有儒生能以低巾角而拂之。合鄉侯東方安世張公子,竝皆一時佳手。余經蒙儲皇賚彈棊具,駁犀子,彭城錦石局,銀鏤香白檀床。余遂歸於不解,未曾一中。」
余性不耐奏對,侍姬應有二三百人,竝賜將士。
余不飲酒,而又不憎人飲。每遇醉者,輒欣欣然而已。
吾年十三,誦百家譜,雖略上口,遂感心氣疾。當時犇走,及長漸善。頻喪五男,銜悲怳忽。心地荼苦,居則常若尸存。行則不知所適,有時覺神在形外,不復附身。及以大兒為南征不復,繼奉國諱,隨念灰滅,萬慮盡矣。既感心氣,累問通人,心氣之名,當為何起?多無以對。余以為莊子云:「無疾而呼,其笑若驚」,此心氣也。曼倩有言:「陰陽爭則心氣動,心氣動則精神散。」華譚曰:「肝氣微則面青,心氣動則面赤。」左氏云:「周王心疾終,於童心疾卒。」曹志亦有心疾。殷師者,仲堪之父也,有此病。近張思光居喪之後,感此病。涼國太史令趙𢾺造乾度,歷三十年以心疾卒。晉阮裕謂士狂者,豈其余乎?
吾小時,夏日夕中下絳紗蚊綯。中有銀甌一枚,貯山陰甜酒。臥讀有時至曉,率以為常。又經病瘡,肘膝爛盡,比以來三十餘載,泛玩眾書萬餘矣。曰:「余年十四,苦眼疾沈痼,比來轉暗,不復能自讀書。三十六年來,恒令左右唱之。曾生所謂誦詩讀書,與古人居,讀書誦詩,與古人期。茲言是也。」
余將冠,方好易卜。及至射覆,十中乃至八九。嘗經至郢州,從兄平西,令吾射金玉琥珀三指鐶,筮遇䷫姤之履,其辭曰:「上既為天,其體則圓。指鐶之象,金玉在焉。」寅爻帶乎虎,琥珀生光,在合中央。合中之物,凡有三種,按卦而談,或輕或重。又有人名裹襞𥿄中射之,得䷱鼎卦,余言曰:「鼎卦上離為日,下巽為木。日下安木,杲字也。此是典籤裴重歡疏潘杲名。」與余射之,他驗皆如此也。
余初至荊州卜雨,時孟秋之月,陽亢日久。月旦雖雨,俄而便晴。有人云:「諺曰:『雨月額,千里赤。』」蓋旱之徵也。吾乃端筴拂蓍,遇復不動。既而言曰:「庚子爻為世,水出生於金。七月建申,申子辰又三五合,必在此月五日庚子。」果值甘雨。余又以十七日筮何時雲卷金翹,日輝合璧,紅塵暗陌,丹霞映□。謂亢陽之勢,未霑膏澤。筮遇坎之比,於是輟蓍而嘆曰:「坎者,水也。子爻為世,其在令夜三更乎?地上有水,坎之為比,其方有甘雨乎?」欣然有自得之志。
姚文烈善龜卜,謂余曰:「此二十一日將雨,其在虞淵之時。」余乃筮之,遇謙之小過,既而言曰:「坤艮二象,俱在土,非直無雨,乃應開霽。」俄而星如玉李,月上金,霧生猶縠,河垂似帶,余乃欣然。
吾齓年之時,誦呪受道於法朗道人,誦得淨觀世音呪,藥上王呪,孔雀王呪。中尉何登善能解作外典呪,癰疽禹步之法,余就受之。至十歲時,敕旨賜向道士黃侯曄:「建安侯正立,竝是汝年時,汝不學義。」余尚幼,未能受。年十二三,侍讀臧嚴又有此勸,余荅曰:「只誦呪自是佳伎倆,請守此一隅。」其年末乃頹然改途,不復說呪也。
石季倫篤好林藪,有別廬在河南界金谷㵎中。㵎中有水碓土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