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連叢子上第二十二》




《敘書》


家之族胤,一世相承,以至九世,相魏,居大梁。始有三子焉,長子之後,承殷統,為宋公。中子之後,奉夫子祀,為褒成侯。小子之後彥、以將士高祖,有功,封蓼侯。其子臧嗣焉,歷位九卿,遷御史大夫,辭曰:「臣世以經學為業,家傳相承,作為訓法。然今俗儒繁說遠本,雜以妖妄,難可以教。侍中安國受詔綴集古義,臣乞為太常,典臣家業,與安國紀綱古訓,使永垂來嗣。」孝武皇帝重違其意,遂拜太常,其禮賜如三公。在官數年,著書十篇而卒。先時嘗為賦二十四篇。四篇別不在集,以其幼時之作也。又為書與從弟及戒子,皆有義,故列之于左。


《諫格虎賦》


帝使亡諸大夫問乎下國。下國之君方帥將士於中原,車騎駢闐,被行岡巒,手格猛虎,生(縳)〔縛〕貙犴,昧爽而出,見星而還,國政不恤,惟此為歡。乃誇於大夫曰:「下國鄙固,不知帝者之事,敢問天子之格虎,豈有異術哉?」大夫未之應,因又言曰:「下國褊陋,莫以虞心,故乃闢四封以為藪,圍境內以為林;禽鳥育之,驛驛淫淫;晝則鳴嚾,夜則嘷吟;飛禽起而日翳,〔走〕獸動而雷音;犯之者其罪死,驚之者其刑深。虞候苑令,是掌厥禁。於是分幕將士,營遮榛叢,戴星入野,列火求蹤,見(虞)〔虎〕自(自)〔來〕,乃往尋從;張罝網,羅刃鋒,驅檻車,聽鼓鍾;猛虎顛遽,奔走西東;(悕)〔怖〕駭內懷,迷冒怔忪;耳目喪精,值網而衝;局然自(縳)〔縛〕,〔或隻或雙〕,〔車徒抃讚〕,〔咸稱曰工〕;〔乃縛〕以絲組,斬其爪牙;支輪登較,高載歸家。孟賁被髮嗔目,蹂猾紛華。都邑百姓,莫不于邁。陳列路隅,咸稱萬歲。斯亦畋獵之至樂也。」大夫曰:「順君之心、樂矣。然非樂之至也。樂至者、與百姓同之之謂也。夫兕虎之生,與天地偕。山林澤藪,又其宅也。被有德之君,則不為害。今君荒於遊獵,莫恤國政,驅民入山林,格虎於其廷,妨害農業,殘夭民命,國政其必亂,民命其必散,國亂民散,君誰與處?以此為至樂,所未聞也。」於是下國之君乃頓首,曰:「臣實不敏,習之日久矣。幸今承誨,請遂改之。」


《楊柳賦》


嗟茲楊柳,先生後傷,蔚茂炎夏,多陰可涼,伐之原野,樹之中塘,溉浸以時,日引月長,巨本洪枝,條脩遠楊,夭繞連枝,猗(𨚗)〔那〕其旁,或拳句以逮下土,或擢跡而接穹蒼,綠葉累疊,鬱茂翳沈,蒙籠交錯,應風悲吟,鳴鵠集聚,百變其音。爾乃觀其四布,運其所臨,南垂大陽,北被宏陰,西奄梓園,東覆果林,規方冒乎半頃,清室莫與比深。於是朋友同好,几筵列行,論道飲燕,流川浮觴,殽核紛雜,賦詩斷章,各陳厥志,考以先王,賞恭罰慢,事有紀綱,洗觶酌樽,兕觥並揚,飲不至醉,樂不及荒,威儀抑抑,動合典章,退坐分別,其樂難忘。惟萬物之自然,固神妙之不如,意此楊樹,依我以生,未經一紀,我賴以寧,暑不御䈉,淒而涼清,內蔭我宗,外及有生,物有可貴,云何不銘。乃作斯賦,以敘厥情。


《鶚賦》


《鶚賦》。
季夏庚子,思道靜居。爰有飛鶚,集我屋隅。異物之來,吉凶之符。觀之歡然,覽考經書,在德為祥,棄常為妖,尋氣而應,天道不渝。昔在賈生,有識之士,忌茲服鳥,卒用喪己。咨我令考,信道秉真,變怪生家,謂之天神,脩德滅邪,化及其鄰。禍福無門,唯人所求,聽天任命,慎厥所脩。栖遲養志,老氏之疇,祿爵之來,秪增我憂。時去不索,時來不逆,庶幾中庸,仁義之宅。何思何慮,自今勤劇。


《蓼蟲賦》


季夏既望,暑往涼還,逍遙諷誦,遂歷東園,周旋覽觀,憩乎南藩,覩茲茂蓼,結葩吐榮,猗(郍)〔那〕隨風,綠葉紫莖。爰有蠕蟲,厥狀似螟。群聚其間,食之以生。於是悟物託事,推況乎人。幼長斯蓼,莫或知辛。膏梁〔粱〕之子,豈曰不人。惟非德義,不以為家。安逸無心,如禽獸何。逸必致驕,驕必致亡。匪唯辛苦,乃丁大殃。


《與從弟書》


《與從弟書》。
臧報侍中,相如深忿俗儒淫辭冒義,有意欲撥亂反正,由來久矣。然雅達博通,不世而出;流學守株,比肩皆是。眾口非非,正將焉立?每獨念至此,夙夜反側;誠懼仁弟道未信於世,而以獨知為愆也。人之所欲、天必從之。舊章潛於壁室,正於紛擾之際,欻爾而見,俗儒結舌。古訓復申,豈非聖祖之靈欲令仁弟讚明其道以闡其業者哉?且曩雖為今學,亦多所不信。唯聞《尚書》二十八篇取象二十八宿,謂為至然也。何圖古文乃自百篇邪?如《堯典》、說者以為堯、舜同道,弟常以為雜有《(堯)〔舜〕典》,今果如所論。及成王遇風雷,周公見任,俗儒群驅,狗吠雷同,不得其髣髴,惡能明聖道之真乎?知以今讎古,以隸篆推科斗,已定五十餘篇,並為之傳,云:其餘錯亂,文字摩滅,不可分了,欲垂待後賢,誠合先君闕疑之義。顧惟世移,名制變改,文體義類轉益難知,以弟博洽溫敏,既善推理,又習其書,而猶尚絕意,莫肯垂留三思,縱使來世亦有篤古碩儒,其若斯何?嗚呼惜哉!先王遺典,闕(不而)〔而不〕補;聖祖之業,分半而泯;後之君子,將焉取法?假令顏閔不歿,游夏更生,其豈然乎?其豈然乎?不能已已,貴復申之。


《與子琳書》


告琳:頃來聞汝與諸友生講肄書傳,滋滋晝夜,衎衎不怠,善矣。人之進道,唯問其志,取必以漸,勤則得多。山霤至柔,石為之穿;蝎蟲至弱,木為之弊。夫霤非石之鑿,蝎非木之鑿,然而能以微脆之形陷堅剛之體,豈非積漸之致乎?《訓》曰:徒學知之未可多,履而行之乃足佳。故學者、所以飾百行也。侍中子國,明達淵博,雅好絕倫,言不及利,行不欺名,動遵禮法,少小及長,操行如故。雖與群臣並居近侍,頗見崇禮,不供褻事。獨得掌御唾壺,朝廷之士莫不榮之。此汝親所見也。《詩》不云乎?「無念爾祖,聿脩厥德。」又曰:「操斧伐柯,其則不遠。」遠則尼父,近則子國,於以立身,其庶矣乎。


《敘世》


臧子琳、位至諸吏,亦傳學問。琳子黃、厥德不脩,失侯爵。大司徒光、以其祖有功德,而邑(士)〔土〕廢絕,分所食邑三百戶,封黃弟茂為關內侯。茂子子國、生子卬,為諸生,特善《詩》《禮》而傳之。子卬生仲驩,為博士,弘農守,善《春秋》《三傳》《公羊》《穀梁》,訓諸生。仲驩生子立,善《詩》《書》,少游京師,與劉歆友善,嘗以清論譏貶史丹。史丹諸子並用事,為是不仕,以《詩》《書》教於闕里數百人。子立生子元,以郎校書。時歆大用事,而子元校書七年,官不益。故或譏以為不恤於進取。唯楊子雲善之。子元生子建,與崔義幼相善、長相親也。義仕王莽為建新大尹,數以世利勸子建仕。子建答曰:「吾有布衣之心,子有袞冕之志。各從所好,不亦善乎?且習與子幼同志,故相友也。今子以富貴為榮,而吾以貧賤為樂,志已乖矣。乖而相友,非中情也。請與子辭。」遂歸鄉里。光武中興,天下未悉從化。董憲彭豐等部眾暴於鄒魯之間。郡守上黨鮑府君長患之。是時闕里無故荊棘叢生,一旦自闢,廣千數百步,從舊講堂坦然。〔至里門〕,〔府君大驚〕,〔謂子建曰〕:「〔豈卿先君欲令太守行饗禮〕,〔助太守誅惡邪〕?」〔子建對曰〕:「〔其然〕。」〔府君曰〕:「〔為之奈何〕?」〔對曰〕:「〔庠序之儀〕,〔廢來久矣〕。〔今誠修之〕,〔民必觀焉〕,〔且憲豐為盜〕,〔或聚或散〕,〔非有堅固部曲也〕,〔若行饗射之禮〕,〔內為禽之之備〕,〔外示以簡易〕,〔憲等無何〕,〔依眾觀化〕,〔可因而縛也〕。」〔府君從之〕,〔用格憲等〕,〔子建生仁〕,〔以文學為議郎博士〕、〔南海太守〕。〔生子豐〕,〔子豐以學行聞〕,〔三府交命〕,〔委質司空〕,〔拜高第御史〕。〔建初元年〕,〔歲大旱〕,〔天子憂之〕,〔問群臣政教得失〕,〔子豐乃上疏曰〕:「〔臣聞為不善而災報〕,〔得其應也〕,〔為善而災至〕,〔遭時運也〕,〔陛下即位日新〕,〔視民如傷〕,〔而不幸耗旱〕,〔時運之會爾〕,〔非政教之所致也〕,〔昔成湯遭旱〕,〔因自責〕,〔省畋散積〕,〔減御損膳〕,〔而大有年〕,〔意者、陛下未為成湯之事焉〕。」〔天子納其言而從之〕,〔三日雨即降〕,〔轉拜黃門侍郎〕,〔典東觀事〕,〔子豐生子和〕。
〔大中大夫鮑〕。彥曰:「人之性分氣度不同,有體貌亢䟽,色厲矜莊,儀容冰栗,似若能斷,而當事少決,不遂其為者。或性玄靜,不與俗競,氣不勝辭,似若無能,而涉事不顧,臨危不橈者。是為似若強焉,而不能勝量,似若弱焉,而不可奪也。君子觀之,以表推內,察容而度心,所以得之也。若是似類相亂,如何取實乎?」子豐曰:「夫人者、患在不察也。人之所綜物,(方)〔才〕志也。慮協於理,固以守之,此之謂強。知足以通變,明足以破偽,情足以審疑,果足以必志,固足以先事,而功成矣。即所謂寬柔內思、不報無道之強也。豈待形氣之助乎?若乃貌肅內荏,高氣亢戾,多意倨跡,理不充分,業不一定,執志不果,此謂剛(復)〔愎〕,非強者也。是故君子欲必其行而違其貌。由是論之,強弱之分,不取於氣色明矣。必也察志在觀其履事乎?非定計於內而敏發於外,孰能稱此強名乎哉!」子豐曰:「夫物有定名而論有一至。是故有可〔以〕一言而得其難極,雖千言之不能奪者,唯析理即實為得,不以濫麗說辭為賢也。然而世俗〔之〕人聰達者寡,隨聲者眾,持論無主,俯仰為資,因貴勢而附從,託浮說以為定,不求之於本,不考之於理。故長溷殽言而眾莫能折其中,所以為口費而無得也。夫論辨者、貴其能別是非之理,非巧說之謂也。掌事要者、納言而得理,此乃辨也。聽者猶弗之察。辭氣支離,取喻多端,(弗)〔幸〕較以類,理不應實,而聽者因形飾偽,(從)〔徒〕讚然之,是所謂以巧辭多喻為辨,而莫識一言而別實者也。人皆欲割析分理,揆是真偽,固不知所以精之。如自得,其為謬惑莫之甚焉。是故舉多敗事,而寡特之智困於群醜也。夫聰者不可惑以淫聲,明者不可眩以邪色。〔而世人不必聰明〕,故有氣色勢者,佑德之半;無此二者,損德之半。」
敘作《左氏傳義(詰)〔詁〕》者曰:先生名奇,字子異,其先魯人,即襃成君次儒第二子之後也。家于茂陵,以世學之門,未嘗就遠方異師也。唯兄君魚、少從劉子駿受《春秋左氏傳》,〔其〕於講業最名為精究其義。子駿曰:「自以才學弗若也。」其或訪經傳於子駿,輒曰:「幸問孔君魚。吾已還從之資道矣。」由是大以《春秋》見稱當世。王莽之末、君魚避地至大河之西,以大將軍竇融為家,常為上賓,從容以論道為事。是時先生年二十一矣。每與其兄議學,其兄謝服焉。及世祖即祚,君魚乃仕,官至武都太守關內侯,以清儉聞海內。先生雅好儒術,淡忽榮祿,不願從政。遂刪撮《左氏傳》之難者,集為《義(詰)〔詁〕》,發伏闡幽,讚明聖祖之道,以祛後學,著書未畢,而早世不永,宗人子通痛其不遂,惜茲大訓不行于世,乃校其篇目,各如本第,并序答問,凡三十一卷。將來君子,儻肯遊意,幸詳錄之焉。子豐善於經學,不好諸家書。鮑彥與子豐名齊而業殊,故謂子豐曰:「諸家書多才辭,莫過《淮南》也。讀之令人斷氣,方自知為陋爾。」子豐曰:「試說其最工不可及者。」彥曰:「君子有酒,小人鼓缶,雖不可好,亦不可醜。此語何如?」子豐曰:「不急爾。」彥曰:「且效作此語。」子豐曰:「君子樂醼,小人擊抃,雖不足貴,亦不可賤;君子舞《象》,小人擊壤,上化使然,又何足賞?吾能作數十曲,且無益於世,故不為爾。」鮑子於是屈而無辭。


《連叢子下第二十三》


元和二年三月,孝章皇帝東巡過魯,幸闕里,以大牢祠聖師,作六代之樂。天子升廟,西面,群臣在庭,北面,皆再拜。天子進爵而後坐。乃召諸孔丈夫年二十以上者六十三人,臨賜酒飯。子和自陳曰:「臣草莽所蔽,才非幹時,行非絕倫,託備先聖遺嗣,世名學家。陛下誤加拔擢微臣蘭臺令史,會值車駕東巡,先禮聖師,猥以餘福,惠及臣宗。誠非碎首所能報謝。」詔曰:「治何經?」對曰:「為《詩》《書》,頗涉《禮》《傳》。」詔曰:「今日之會,寧於卿宗有光榮乎?」對曰:「非所敢當也。臣聞明王聖主莫不尊師而貴道。今陛下尊臣祖之靈,貴臣祖之道,親屈萬乘,辱臨弊里。此乃陛下所以崇聖也。若夫顧其遺嗣,得與群臣同受釐福,此乃陛下愛屋及烏惠下之道,所以崇德作聖,臣宗弗與於光榮,非所敢承。」天子嘆曰:「非聖者子孫,惡有斯言。」遂拜子和郎中,詔隨車駕,賜孔氏男女、錢帛。子和從還京師,遂校書東觀。其年十二月為臨晉令。其友崔駰以其家《卦林》占之,謂為不吉。語子和曰:「盍辭乎?」答曰:「學不為人,仕不擇官,所以為吉也。且卜以決疑,不疑何卜?吉凶由人,而由《卦林》乎?」徑往之官。三年秋八月,天子巡后土,登龍門。子和自請從行在所。天子識其狀貌,燕見移時,賜帛十端而還。九月既望,寢疾,浸,不瘳,乃命其二子留葬焉。二子長曰長彥,年十有二;次曰季彥,年十歲。父之友西洛人姚進先有道,徵不就,(飬)〔養〕志于家,長彥、季彥常受教焉。既除喪,則苦身勞力以自衣食。家有先人遺書,兄弟相勉,諷誦不倦。于時蒲阪令汝南許君然造其宅,勸使歸魯,奉以車二乘。辭曰:「載柩而返,則(遺)〔違〕父(違)〔遺〕命;舍墓而去,則心所不忍。」君然曰:「以孫就祖,於禮為得。願子無疑。」答曰:「若以死有知也,祖猶〔有〕鄰宗族焉。父獨留此,不以極乎?吾其定矣。」遂還其車。於是甘貧味道,研精《墳》、《典》,十餘年間,會徒數百。故時人為之語曰:「魯國孔氏好讀經,兄弟講誦皆可聽。學士來者有聲名,不過孔氏那得成?」長彥頗隨時為今學。季彥壹其家業,兼脩《史》《漢》,不好諸家之書。
華陰張太常問:「如何斯可謂備德君子?」季彥答曰:「性能沈邃,則不可測;志不在小,則不可度;砥厲廉隅,則不可越;行高體卑,則不可階。興事效業,與言俱立。捨己從善,不恥服人。交友以義,不慕勢利。並立相下,不倡游言。若此可謂備德矣。」張生曰:「不有孝弟忠信乎?」答曰:「別而論之,則應此條;惣而目之,則曰孝弟忠信。」張生聞是言,喜而書之。
魯人有同歲上計而死者,欲為之服,問於季彥。季彥曰:「有恩好者、其緦乎。昔諸侯大夫共會事于王,及以君命同盟霸主,其死則皆有哭臨之禮。今之上計、並覲天子,有交燕之歡。同名綈素,上紀先君,下錄子弟,相敦以好,相厲以義。又數相往來,特有私親,雖比之朋友,不亦可乎。」
崔駰學於大學而糧乏。鄧衛尉欲餼焉而未果。季彥年九歲,以其父命往見衛尉,曰:「夫言不在多,在於當理;施不在豐,期於救乏。崔生、臣父之執也,不幸而貧。公許賑之,言既當理矣。從來有日,嘉貺未至。或欲豐之,然後乃致乎?」荅曰:「家物少,須租入,當猥送之。」季彥曰:「公顧(盻)〔盼〕崔生,欲分祿以周其無,君之惠也。必欲待君租入,然後猥致,則於崔生為贏。受人以自贏,非義,崔生所不為也。且今已乏矣,而方須租入,是猶古人欲決江海以救牛蹄之魚之類也。」鄧公曰:「諾。」
梁人取後妻,後妻殺夫,其子又殺之。季彥返魯,過梁。梁相曰:「此子當以大逆論。禮、繼母如母,是殺母也。」季彥曰:「言如母,則與親母不等,欲以義督之也。昔文姜與殺魯桓,《春秋》去其姜氏。《傳》曰:『不稱姜氏,絕不為親,禮也。』絕不為親,即凡人爾。且夫手殺重於知情。知情猶不得為親,則此下手之時,母名絕矣。方(知)〔之〕古義,是子宜以非司寇而擅殺當之,不得為殺母而論以逆也。」梁相從之。
弘農太守皇甫威明問仲淵曰:「吾聞孔氏自三父之後能傳祖之業者,常在於叔祖。今觀《連叢》所記,信如所聞。然則伯季之後,弗克負荷矣。」荅曰:「不然也。先君所以為業者、非唯經傳而已。可以學則學,可以進則進,可以止則止。故曰『無可無不可也。』蓋唯執行中庸,期於得道,非末嗣子孫所能及也。是以先父各取所能。能仕則仕,能學則學。自伯祖之子孫,世仕有位。季祖之子孫,或學或仕,或文或武,所統不壹,故學不稽古,仕無高官,文非俎豆,武非戢兵,不專故也。」皇甫曰:「如高明之言,是故弗克負荷已。」荅曰:「伯之子孫、今何其仕?季之子孫、何所任?所以世得聞焉。且人之才性,受天有分。若如君之論,則成王伯禽雖致泰平,皆當以不聖蒙弗克負荷之罪乎?」皇甫笑曰:「善。」既而或謂仲淵曰:「以古人推之,自可如皇甫之言爾,而子矜之,何也?皇甫雖口與子,心實不與也。」荅曰:「吾其然然。此君來言,頗欲相侵,故激至於此。豈曰得道,由不獲已也。」
長孫尚書問季彥曰:「處士、聖人之後也,豈知聖人之德惡乎齊?」荅曰:「德行邈於世,智達秀於人,幾於如此矣。」曰:「聖人者、必能聞於無聲,見於無形,然後稱聖爾。如處士所言,大賢則能為之。」季彥曰:「君之論、宜若未之近也。夫有聲,故可得而聽;有形,故可得而見。若乃無聲,雖師曠側耳,將何聞乎?無形,雖離婁並照,將何覩乎?《書》曰:『惟狂克念作聖。』狂人思念道德,猶為聖人。聖人、大賢之清者也,賢人、中人之清者也。」
孔大夫謂季彥曰:「今朝廷以下、四海之內,皆為章句內學,而君獨治古義。治古義,則不能不非章句內學。非章句內學,則危身之道也。獨善固不容於世。今古義雖善,時世所廢也,而獨為之,必將有患。盍固已乎?」荅曰:「君之此言、殆非所望也。君以為學,學知乎?學愚乎?」大夫曰:「學、所以求知也。」季彥曰:「君頻日聞吾說古義,一言輒再稱善。善其使人知也。以為章句內學迂誕不通,即使人愚也。今欲使吾釋善善之知業,習迂誕不通之愚學。為人謀如此,於義何居?且君子立論,必析是非。以是易非,何傷之?如主上聰明睿知,不欲兩聞其義。博覽古今,擇善從之,以廣其聖乎?吾學不要祿,貴得正義爾。復以此受患,猶甘心焉。先聖遺訓,壁出古文,臨淮傳義,可謂妙矣。而不在科策之例,世人固莫識其奇矣。斯業之所以不泯,賴吾家世世獨脩之也。今君猥為祿利之故,欲廢先君之道。此殆非所望也。若從君言,是為先君正義滅於今日,將使來世達人見今文俗說,因嗤笑前聖。吾之力此,蓋為先人也。物極則變,比百年之外,必當有明德君子恨不與吾偕世者。」於是大夫悵然,曰:「吾意實不及此。敢謝不敏。」
楊太尉問季彥曰:「吾聞臨晉君異才博聞、周洽群籍。而世不歸大儒,何也?」荅曰:「不為祿學故也。惡直醜正,實繁有徒;辨經說義,輒見增疾。但以所據者正,故眾人不能害爾。免害為幸,何大儒之見歸乎?」
季彥見劉公,客適有獻魚者。公(孰)〔熟〕視魚,歎曰:「厚哉!天之(於)〔與〕人也。生五穀以為食,育鳥獸以為之肴。」眾坐僉曰:「誠如明公之教也。」季彥曰:「賤子愚意,竊與眾君子不同,以為不如明公之教也。何者?萬物之生、各稟天地,未必為人。人徒以知得而食焉。故《孝經》曰:『天地之性、人為貴。』貴有知也。伏羲始嘗草木可食者,一日而遇七十二毒,然後五穀乃形,非天本為人(之)〔而〕生〔之〕也。蚊蚋食人,蚓蟲食土,非天故為蚊蚋生人,〔為〕蚓蟲生地也。知此不然、則五穀、鳥獸之生,本不為人,可以為無疑矣。」公良久曰:「辨哉!」眾坐默然。
永初二年,季彥如京師,省宗人仲淵。是年夏,河南四縣雨雹,如棬杯,大者如斗,殺禽畜雉兔,折樹木,秋苗盡。於是天子責躬省過,並令幽隱有道術之士各得因變事,極陳厥故。季彥與仲淵說道其意狀曰:「此陰乘陽也。貴臣擅權,母后黨盛,多致此異。然乃漢家之所大忌也。」于時下邳長孫子逸止仲淵第,聞是言也,心善之,因見上,說焉。上召季彥。季彥見於德陽殿,陳其事,如與仲淵言也,曰:「陛下增脩聖德,慮此二者而已矣。夫物之相感,各以類推。其甚者,必有山崩地震,白氣相因。其事不可盡論。往者、延平之中,鄧后稱制,而東垣巨屋山大崩,聲動安邑,即前事之驗者。」帝默然。左右皆不善其言。季彥聞之,曰:「吾豈容媚勢臣而欺天子乎?」後子逸相魯,舉季彥孝廉,固辭不就。會遭兄長彥憂,遂止乎家。季彥為人謙退愛厚,簡而不華,終不以榮利變其恬然之志,見不義而富貴者,視之如僕隸,其下筆則典誥成章,吐言必正名務理。故每所交游,莫不推先以為楷則也。年四十有九,延光三年十一月丁丑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