辯政第十四
14.1子貢問於孔子曰:「昔者齊君問政於夫子,夫子曰:『政在節財。』魯君問政於夫子,夫子曰:『政在諭臣。』葉公問政於夫子,夫子曰:『政在悅近而來遠。』三者之問一也,而夫子應之不同,然政在異端乎?」孔子曰:「各因其事也。齊君為國,奢乎臺榭,淫于苑囿,五官伎樂不解於時,一旦而賜人以千乘之家者三,故曰:政在節財。魯君有臣三人,內比周以愚其君,外距諸侯之賓以蔽其明,故曰:政在諭臣。夫荊之地廣而都狹,民有離心,莫安其居,故曰:政在悅近而來遠。此三者所以為政殊矣。《詩》云:『喪亂蔑資,曾不惠我師。』此傷奢侈不節以為亂者也。又曰:『匪其止共,惟王之(卬)〔卭〕。』此傷姦臣蔽主以為亂者也。又曰:『亂離瘼矣,奚其適歸。』此傷離散以為亂者也。察此三者,政之所欲,豈同乎哉?」
14.2孔子曰:「忠臣之諫君,有五義焉。一曰譎諫,二曰戇諫,三曰降諫,四曰直諫,五曰風諫。唯度主而行之,吾(從其)〔其從〕諷諫乎。」
14.3子曰:「夫道不可不貴也。中行文子倍道失義以亡其國,而能禮賢以活其身;聖人轉禍為福,此謂是與。」
14.4楚王將遊荊臺,司馬子祺諫,王怒之。令尹子西賀於殿下,諫曰:「今荊臺之觀,不可失也。」王喜,拊子西之背曰:「與子共樂之矣。」子西步馬十里,引轡而止曰:「臣願言有道,王肯聽之乎?」王曰:「子其言之。」子西曰:「臣聞為人臣而忠其君者,爵祿不足以賞也;諛其君者,刑罰不足以誅也。夫子祺者忠臣也,而臣者諛臣也,願主賞忠而誅諛焉。」王曰:「今我聽司馬之諫,是獨能禁我耳,若後世遊之可也?」子西曰:「〔欲〕禁後世易耳。大王萬歲之後,起山陵於荊臺之上,則子孫必不忍遊於父祖之墓以為歡樂也。」王曰:「善。」乃還。孔子聞之,曰:「至哉!子西之諫也,入之於千里之上,抑之於百世之後者也。」
14.5子貢問於孔子曰:「夫子之於子產、晏子,可為至矣。敢問二大夫之所為目,夫子之所以與之者。」孔子曰:「夫子產於民為惠主,於學為博物。晏子於君為忠臣,於行為恭敏。故吾皆以兄事之,而加愛敬。」
14.6齊有一足之鳥,飛習於公朝,下止於殿前,舒翅而跳。齊侯大怪之,使使聘魯問孔子。孔子曰:「此鳥名曰商羊,水祥也。昔童兒有屈其一腳,振訊兩眉而跳且謠曰:『天將大雨,商羊鼓儛。』今齊有之,其應至矣。急告民趨治溝渠,脩隄防,將有大水為災。」頃之,大霖雨,水溢泛諸國,傷害民人,唯齊有備不敗。景公曰:「聖人之言,信而有徵矣!」
14.7孔子謂宓子賤曰:「子治單父,眾悅,子何施而得之也?」子語丘所以為之者。對曰:「不齊之治也,父恤其,子其子,恤諸孤而哀喪紀。」孔子曰:「善,小節也,小民附矣,猶未足也。」曰:「不齊所父事者三人,所兄事者五人,所友事者十一人。」孔子曰:「父事三人,可謂教孝矣;兄事五人,可以教悌矣;友事十一人,可以舉善矣。中節也,中人附矣;猶未足也。」曰:「此地民有賢於不齊者五人,不齊事之而稟度焉,皆教不齊之道。」孔子歎曰:「其大者乃於此乎有矣!昔堯、舜聽天下,務求賢以自輔。夫賢者、百福之宗也,神明之主也,惜乎不齊之所以治者小也。」
14.8子貢為信陽宰,將行,辭於孔子。孔子曰:「勤之慎之,奉天子之時,無奪無伐,無暴無盜。」子貢曰:「賜也,少而事君子,豈以盜為累哉?」孔子曰:「汝未之詳也。夫以賢代賢,是謂之奪;以不肖代賢,是謂之伐;緩令急誅,是謂之暴;取善自與,是謂之盜。盜非竊財之謂也。吾聞之,知為吏者,奉法以利民;不知為吏者,枉法以侵民,此怨之所由〔生〕也。治官莫若平,臨財莫如廉。廉、平之守,不可改也。匿人之善,斯謂蔽賢;揚人之惡,斯為小人。內不相訓,而外相謗,非親睦也。言人之善,若己有之;言人之惡,若己受之;故君子無所不慎焉。」
14.9子路治蒲三年。孔子過之,入其境,曰:「善哉由也!恭敬以信矣。」入其邑,曰:「善哉由也!忠信而寬矣。」至庭曰:「善哉由也!明察以斷矣。」子貢執轡而問曰:「夫子未見由之政,而三稱其善,其善可得聞乎?」孔子曰:「吾見其政矣。入其境,田疇盡易,草萊甚辟,溝洫深治,此其恭敬以信,故其民盡力也。入其邑,牆屋完固,樹木甚茂,此其忠信以寬,故其民不偷也。至其庭,庭甚清閑,諸下用命,此其言明察以斷,故其政不擾也。以此觀之,雖三稱其善,庸盡其美矣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