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務本第二》



凡為(人)〔治〕之大體,莫善於抑末而務本,莫不善於離本而餝末。夫為國者以富民為本,以正學為基。民富乃可教,學正乃得義,民貧則背善,學淫則詐偽,入學則不亂,得義則忠孝。故明君之法,務此二者,以為成太平之基,致休徵之祥。
夫富民者,以農桑為本,以游業為末;百工者,以致用為本,以巧餝為末;商賈者,以通貨為本,以鬻奇為末;三者守本離末則民富,離本守末則民貧,貧則阨而(忌)〔忘〕善,富則樂而可教。教訓者,以道義為本,以巧辯為末;辭語者,以信順為本,以詭麗為末;列士者,以孝悌為本,以交游為末;孝悌者,以致養為本,以華觀為末;人臣者,以忠正為本,以媚愛為末;五者守本離末則仁義興,離本守末則道德崩。慎本略末猶可也,舍本務末則惡矣。
夫用天之道,分地之利,六畜生於時,百物聚於野,此富國之本〔也〕。游業末事,以收民利,此貧邦之原〔也〕。忠信謹慎,此德義之基也。虛無譎詭,此亂道之根也。故力田所以富國也。今民去農桑,赴游業,披采眾利,聚之一門,雖於私家有富,然公計愈貧矣。百工者、所使備器也。器以便事為善,以膠固為上。今工好造彫琢之器,巧偽餝之,以欺民取賄,〔雖於姦工有利〕,〔而國計愈病矣〕。〔商賈者、所以通物也〕。物以任用為要,以堅牢為資。今商競鬻無用之貨、淫(極)侈之(弊)〔幣〕,以惑民取產,雖於淫商有得,然國計愈失矣。此三者,外雖有勤力富家之私名,然內有損民貧國之公實。故為政者,明督工(啇)〔商〕,勿使淫偽;困辱游業,勿使擅利。寬假本農,而寵遂學士,則民富而國平矣。
夫教訓者,所以遂道術而崇德義也。今學問之士,好語虛無之事,爭著彫麗之文,以求見異於世,品人鮮識,從而高之,此傷道德之實,而或矇夫之大者也。詩賦者,所以頌善醜之德,洩哀樂之情也,故溫雅以廣文,興喻以盡意。今賦頌之徒,苟為饒辯屈蹇之辭,競陳誣罔無然之事,以索見怪於世,愚夫戇士,從而奇之,此悖孩童之思,而長不誠之言者也。(內)〔盡〕孝悌於父母,正操行於閨門,所以〔為〕烈士也。今多務交游以結黨助,偷世竊名以取濟渡,夸末之徒,從而尚之,此逼貞士之節,而(衒)〔眩〕世俗之心者也。養生順志,所以為孝也。今多違志儉養,約生以待終,終沒之後,乃崇餝喪紀以言孝,盛饗賓旅以求名,誣善之徒,從而稱之,此亂孝悌之真行,而誤後生之痛者也。忠正以事君,信法以理下,所以居官也。今多姦諛以取媚,撓法以便佞,苟得之〔徒〕,從而賢之,此滅貞良之行,〔而〕開亂危之原〔者〕也;五者,外雖有振賢才之虛譽,內有傷道德之至實。
凡此八者,皆衰世之務,而闇君之所固也。雖未即於篡弒,然亦亂道之漸來也。
夫本末消息之爭,皆在於君,非下民之所能移也。夫民固隨君之好,從利以生者也。
故君子曰:財賄不多,衣食不贍,聲色不妙,威勢不行,非君子之憂也。行善不多,申道不明,節志不立,德義不彰,君子恥焉。是以賢人智士之於子孫也,厲之以志,弗厲以詐;勸之以正,弗勸以詐;示之以儉,弗示以奢;貽之以言,弗貽以財。是故董仲舒終身不問家事,而踈廣不遺賜金。子孫若賢,不待多富;若其不賢,則多以徵怨。故曰:無德而賄(豊)〔豐〕,禍之胎也。昔曹羈有言:「守天之聚,必施其德義。德義弗施,聚必有闕。」今或家賑而貸(之)〔乏〕,遺賑貧窮,恤矜疾苦,則必不久居富矣。《易》曰:「天道虧盈以沖謙。」故仁以義費於彼者,天賞之於此;以邪取於前者,衰之於後。是以持盈之道,挹而損之,則(不)〔亦〕可以免於亢龍之悔、乾坤之愆矣。
是故務本則雖虛偽之人皆歸本,居末則雖篤敬之人皆就末。且凍餒之所在,民不得不去也;溫飽之所在,民不得不居也。故衰闇之世,本末之人,未必賢不肖也,禍福之所,勢不得無然爾。故明君涖國,必崇本抑末,以遏亂危之萌。此誠治之危漸,不可不察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