汪繼培《箋》本德化第三十三



人君之治,莫大於道,莫盛於德,莫美於教,莫神於化。道者、所以持之也,德者、所以苞之也,教者、所以知之也,化者、所以致之也。民有性,有情,有化,有俗。情性者,心也,本也。化俗者,行也,末也。末生於本,行起於心。是以上君撫世,先其本而後其末,順其心而理其行。心精苟正,則姦匿無所生,邪意無所載矣。
夫化變民心也,猶政變民體也。德政加於民,則多滌暢姣好堅彊考壽;惡政加於民,則多罷癃尩病夭昏札瘥。故《尚書》美「考終命」,而惡「凶短折」。國有傷明之政,則民多病目;有傷聰之政,則民多病耳;有傷賢之政,則賢多橫夭。夫形體骨幹為堅彊也,然猶隨政變易,又況乎心氣精微不可養哉?《詩》云:「敦彼行葦,羊牛勿踐履。方苞方體,惟葉柅柅。」又曰:「鳶飛厲天,魚躍于淵。愷悌君子,胡不作人?」公劉厚德,恩及草木,羊牛六畜,且猶感德,仁不忍踐履生草,則又況於民萌而有不化者乎?君子修其樂易之德,上及飛鳥,下及淵魚,無不歡忻悅豫,則又況於士庶而有不仁者乎?
聖深知之,皆務正己以為表,明禮義以為教,和德氣於未生之前,正表儀於咳笑之後。民之胎也,合中和以成;其生也,立方正以長。是以為仁義之心、廉恥之志,骨著脈通,與體俱生,而無麤穢之氣,無邪淫之欲。雖放之大荒之外,措之幽冥之內,終無違禮之行;投之危亡之地,納之鋒鍔之間,終無苟全之心。舉世之人,行皆若此,則又烏所得亡夫姦亂之民而加辟哉?「上天之載,無聲無臭,儀形文王,萬邦作孚。」此姬氏所以崇美於前,而致刑措於後也。
是故上聖不務治民事而務治民心,故曰:「聽訟,吾猶人也。必也使無訟乎!」「導之以德,齊之以禮。」務厚其情而明則務義,民親愛則無相害傷之意,動思義則無姦邪之心。夫若此者,非法律之所使也,非威刑之所彊也,此乃教化之所致也。聖人甚尊德禮而卑刑罰,故舜先敕契以敬敷五教,而後命皋陶以五刑三居。是故凡立法者,非以司民短而誅過誤,乃以防姦惡而救禍敗,檢淫邪而內正道爾。
《詩》云:「民之秉夷,好是懿德。」故民有心也,猶為種之有園也。遭和氣則秀茂而成實,遇水旱則枯槁而生孽。民蒙善化,則人有士君子之心;被惡政,則人有懷姦亂之慮。故善者之養天民也,猶良工之為麴豉也。起居以其時,寒溫得其適,則一蔭之麴豉盡美而多量。其遇拙工,則一蔭之麴豉皆臭敗而棄捐。今六合亦由一蔭也,黔首之屬猶豆麥也,變化云為,在將者爾。遭良吏則皆懷忠信而履仁厚,遇惡吏則皆懷姦邪而行淺薄。忠厚積則致太平,姦薄積則致危亡。是以聖帝明王,皆敦德化而薄威刑。德者、所以修己也,威者、所以治人也。上智與下愚之民少,而中庸之民多。中民之生世也,猶鑠金之在鑪也,從篤變化,惟冶所為,方圓薄厚,隨鎔制爾。
是故世之善否,俗之薄厚,皆在於君。上聖和德氣以化民心,正表儀以率群下,故能使民比屋可封,堯、舜是也。其次躬道德而敦慈愛,美教訓而崇禮讓,故能使民無爭心而致刑錯,文、武是也。其之明好惡而顯法禁,平賞罰而無阿私,故能使民辟姦邪而趨公正,理弱亂以致治彊,中興是也。治天下,身處汙而放情,怠民事而急酒樂,近頑童而遠賢才,親諂諛而疏正直,重賦稅以賞無功,妄加喜怒以傷無辜,故能亂其政以敗其民,弊其身以喪其國者,幽、厲是也。
孔子曰:「三人行,必有我師焉。擇其善者而從之,其不善者,我則改之。」《詩》美「宜鑒於殷,自求多福」。是故世主誠能使六合之內,舉世之人,咸懷方厚之情,而無淺薄之惡,各奉公正之心,而無姦險之慮,則羲、農之俗,復見於茲,麟龍鸞鳳,復畜放郊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