前漢高祖皇帝紀卷第三



四年冬十月,韓信將伐齊,聞既和,欲還。蒯通說信曰:「將軍受詔擊齊,未有詔止,何以得無行乎?且酈生一儒士,仗軾下齊七十餘城,將軍以數十萬眾,乃下趙五十餘城。勞苦將士數年,反不如一豎儒之功乎!」信遂襲齊。齊王以酈生為賣己,乃烹之。
齊王走高密,項羽東伐外黃,外黃數日乃降。羽令男子十五已上詣城東,欲悉坑之。外黃令舍人兒年十三,說羽曰:「彭越強劫外黃,外黃恐,故且降,以待大王。大王又欲坑之,百姓豈有所歸心哉!從此以東,梁地十餘城皆懼,莫敢下矣。」羽赦之。羽初之東山,屬大司馬曹咎、長史忻曰:「漢即挑戰,慎勿與戰,〔勿〕令得東而已。我十五日必定梁地。」而漢果挑戰,楚軍不出,使人辱之,數日咎怒,渡兵氾水上。士卒半渡,漢擊破之,盡得楚國寶貨,曹咎、長史忻皆自殺。王遂進兵取成皋。羽下梁十餘城聞曹咎破,乃還。羽於廣武間為高俎,置太公於其上,曰:「漢不急下,吾烹太公。」王不聽。羽怒,欲殺太公。項伯曰:「夫為天下者不顧其家,殺之無益,但益怨耳。」羽從之,使人謂曰:「願與王挑戰,面決雌雄。」王笑謝之曰:「吾寧鬭智,不鬭力。」羽令壯士挑戰。漢使善射者樓煩射楚三人,殺之。羽大怒,即自出,瞋目叱之。樓煩目不能視,手不能發,走還入壁。主使間問之,乃羽也。王大驚,於是王與羽臨廣武間而語。王數羽曰:「汝背約,王我於蜀漢,其罪一也。矯殺卿子冠軍,而自立,其罪二也。受命救趙,不還報命,擅劫諸侯入關,其罪三也。與懷王約,入咸陽無暴勍,汝燒秦宮室,掘始皇塚,多取財寶,其罪四也。殺秦降王子嬰,其罪五也。詐坑秦卒二十萬,其罪六也。皆王諸侯善地,而徙逐其主,令臣下爭叛,其罪七也。出義帝于彭城,而自都之,多自與己地,其罪八也。殺義帝于江南,其罪九也。夫為人臣自欲爭天下,大逆無道,其罪十也。吾以義兵誅殘賊,使刑餘罪人擊公,何苦乃與公挑戰!」羽怒,伏弩射王,中胸。王乃捫足曰:「虜中吾指。」王疾甚,入成皋。中尉周昌為御史大夫,田橫請救于楚。十有一月,楚使龍且救齊,號二十萬眾,與齊合軍。或謂龍且曰:「漢兵遠戰窮寇,其鋒不可當。齊楚自居其地,兵易敗散。不如深壁自守。」命齊王使其信臣招所亡城,亡城聞王在,楚來救,必自叛漢。漢二千餘里客居,其間勢無所得食,無可戰而降也。」龍且曰:「救齊而降之,吾有何功?今戰而勝之,齊之半可得而有!吾平生時知韓信之為人,易與耳。」遂將兵與韓信夾濰水而陣。信乃夜令人為萬餘囊,盛沙以壅水上流,信引兵半渡,擊龍且,信佯不勝,走還。龍且追之,渡水。信使人決壅,龍且軍太半不得渡,即急破之。斬龍且,虜齊王廣。田橫復立為齊王,戰敗而亡。信遂平齊,使人言于王曰:「齊國多詐,請為假王以鎮之。」王大怒。張良、陳平躡王足諫曰:「方漢不利,寧能禁信之自王乎?不如因而立之。」
春二月,遣張良立信為齊王,徵其兵擊楚。曹參為左丞相,楚使武涉招信,信曰:「吾嘗事項王,不見用。事漢,漢深信我。我背之,不祥。」武涉已去,蒯通說信曰:「漢王敗滎陽,傷成皋,還走宛、葉間,此所謂智勇俱竭者也。楚兵困于京、索之間,迫于西山而不能進,三年于此矣。銳氣挫于險塞,糧用盡于內藏。當今兩主之命懸於足下,為足下計者,莫若兩存之。三分天下,鼎足而居,其勢莫敢先動。以足下之賢,有甲兵之眾,據強齊,從燕、趙,出空虛之地以制其後。因民之欲,西向為百姓請命,天下孰敢不聽!足下按齊國之固,有淮泗之地,深拱揖讓以懷諸侯,則天下君王相率而朝齊矣。」信曰:「吾豈可見利而背恩。」通曰:「常山王、成安君為刎頸之交,而卒相滅。大夫種存亡越,伯勾踐,身死語曰:『野禽磾,走狗烹。飛鳥盡,良弓藏。敵國滅,謀臣亡。』故以交友言之,則不過陳、張;以君臣言之,則不過勾踐、大夫種。推此二者,足以觀之矣。且臣聞之,勇略振主者身危,功蓋天下者不賞。足下涉西河,虜魏王,擒夏說,下井陘。誅成安君之罪,以全於趙,脅燕定齊,南擁楚人之兵數十萬之眾。遂斬龍且,西向以報。此所謂功無二于天下,而英略不世出者也。足下挾不賞之功,戴振主之威,歸楚,楚人不信;歸漢,漢人震恐。足下欲持此安歸乎?夫勢在人臣之位,而有高天下之名。臣竊危之,夫隨厮養之役,失萬乘之權。守擔石之祿,闕卿相之位,計成而不能行者,事之禍也。故猛虎之猶豫,不如蜂蠆之致螫。孟賁之狐疑,不如童子之必至矣。夫功者難成而易敗。時者難值而易失。願足下無疑。」信猶豫不忍背漢。又自以功高,漢終不奪我齊,遂謝通。通去,乃佯狂為巫。
秋七月,立黥布為淮南王。
八月,初為算賦。令軍士死者,吏為衣衾棺歛,傳送其家。四方歸心焉。漢王遣侯公說項羽求太公,羽乃與漢約,中分天下,割洪溝以西為漢,以東為楚。
九月,歸太公,呂后封侯公為平國君。項羽解而東歸,漢王欲西。張良、陳平諫曰:「今漢有天下太半,而諸侯皆附漢。楚兵疲食盡。此天亡之時也,不如因其幾而取之。」
五年冬十月,王追項羽至陽夏南,與韓信、彭越期,皆不至。會楚擊漢軍,大破之。王復深壘自守,王謂張良曰:「諸侯不從,奈何?」對曰:「大王能取睢陽以東,北至穀城,盡以王彭越。從陳以東傅海與韓信,則兩人必至,而楚敗矣。」王從之,信越皆至。
十有二月,諸侯皆會垓下,圍項羽數重。夜聞漢軍四面皆作楚歌,羽驚曰:「漢已盡得楚乎?是何楚人歌之多也!」夜起飲帳中,有美人曰虞姬,有駿馬曰騅。羽乃慷慨悲歌曰:「力拔山兮氣蓋世,時不利兮騅不逝。騅不逝兮可奈何?虞兮虞兮奈若何!」羽遂上馬,乃從八百餘騎。直夜潰圍南出,平明。漢軍乃覺之,命騎將灌嬰以五千騎追羽。羽至陰陵,迷失道路。漢軍追及之,至東城,乃有二十八騎,追者數千。羽謂其騎曰:「吾起兵八歲矣,身經九十餘戰,所當者破,未嘗敗。今困(干)〔于〕此固天亡我,非戰之罪也。今日固決死,願為諸君決戰。」於是引其騎因四隤山為員陣,漢軍圍之數重。羽謂其騎曰:「吾為公取彼一將。」於是羽大呼馳下,漢軍皆披靡。遂取漢一將,騎將楊喜追羽。羽還叱,喜人馬皆驚。僻易數里,羽分其騎為三處。漢軍不知羽所在,分軍為三處,復圍之。羽乃馳擊漢軍,復取一都尉,殺百人。羽復聚其騎,亡兩騎。於是羽引軍東至烏江。亭長曰:「江東雖小,地方千里,眾數十萬,亦足以王也。願大王急渡,今獨臣有舩。漢軍至,無以渡。」羽曰:「籍與江東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,今無一人還者。縱江東父兄憐而王我,我何面目見之哉?吾之公長者也,吾騎此馬五歲,常以一日行千里,吾不忍殺之,以賜公。」乃令騎皆去其馬,短兵接戰。復殺漢軍百人。羽亦被十餘創,乃自剄而死。楚地悉平,獨魯後降。
初,懷王封羽為魯公,故以魯為號,葬羽於穀城山下。漢王為之發哀,封項伯等四人為列侯,賜姓劉氏。
本傳曰:項羽背關懷楚,放逐義帝。自矜功伐而不師古,霸王之業,始欲以力征經營天下,五年卒亡,身死東城。尚不覺悟,以為非己之罪,豈不過哉!
春正月,徙齊王韓信為楚王,都下邳。信乃賜所從食漂母千金,召下鄉亭長曰:「公,小人也,為惠不終。」賜錢百萬,召辱己。少年曰:「壯士哉!」以為中尉,赦天下殊死己下。群臣上皇帝尊號,王辭讓而後受。
二月甲午,皇帝即位于氾水之陽,以十月為正。從火德,色尚赤,以應斬白蛇神母之符。尊王后曰皇后,太子曰皇太子,追尊先媼曰昭靈夫人。鄱君吳芮率百越佐諸侯,立芮為長沙王。越王無諸率閩中兵以佐滅秦,立無諸為越王,於是皇帝西都洛陽。
夏五月,兵皆罷。令人保其山澤者,各歸其田里。自賣為人奴婢者,免其庶人。上置酒南宮,問群臣曰:「吾所以得天下,羽所以失之者何?」王陵對曰:「陛下使人攻城略地,因以賞之,與天下同其利。項羽嫉賢妬能,有功者害之,賢者疑之。戰勝不蒙其功,得地不獲其利,所以失天下也。」上曰:「公知其一,未知其二。夫運籌帷幄之中,決勝千里之外。吾不如子房鎮國家,撫百姓,給餉饋。吾不如蕭何;連百萬之眾,戰必勝,攻必取。吾不如韓信,三者皆人傑也,吾能用之,所以取天下也,羽有一范增賢而不能用,此所以為我擒也。」上問韓信曰:「公相我能將幾何?」信曰:「陛下不過能將十萬。」又問韓信:「公能將幾何?」對曰:「臣多多益辦耳。」上曰:「何為為我臣?」信曰:「陛下雖不能將兵,而善將將。此所謂天授,非人力也。」
是時,田橫與賓客五百人亡在海中,上遣使赦橫罪,曰:「橫來,大者王,小者侯;不來,將加誅。」橫曰:「臣烹酈食其,今聞其弟酈商為將。臣畏懼,不敢奉詔。」帝乃詔商曰:「田橫至,敢有動者族誅。」橫詣洛陽,至尸卿亭三十里,謂其從者曰:「橫與漢王並南面稱孤。今漢王為天子,而橫為亡虜,其辱己甚矣。且橫嘗烹人之兄,今與其弟並肩事主。彼雖畏詔,橫獨不愧于心哉?且陛下不過欲一見我面貌耳。今斬吾頭馳三十里,容貌未及變。」乃沐浴自刎,令客奉其首。上曰:「嗟乎!起自布衣,兄弟三人更立為王,豈不賢哉!」為之流涕,而拜其二客為都尉,以王禮葬之。二客穿其塚傍,皆自刎而從之。上聞,大驚,以橫客為皆賢,聞其餘五百人在海島中,使使召之。聞橫死,亦皆自殺。楚將季布亦已亡匿,投濮陽周氏。漢購之急,周氏乃髡鉗布,與家僮數十人,至魯朱家而賣之。朱家心知是季布,因買之。置田舍,乃見滕公曰:「季布何罪?臣各為其主用耳。」上始得天下,以私怒求一人,何示不廣也!且季布之賢,不南走越,即北走胡。夫忌壯士以資敵國,此(五)〔伍〕子胥所以鞭荊王之墓也。夏侯嬰為言之,上乃赦布,拜為郎中,後為中郎將。布立然諾之信,時人為之語曰「得黃金百鎰,不如季布一諾。」朱家者,為任俠所藏活者甚眾。豪士以百數,不伐其功。諸所嘗施,唯恐見之。賑人先於貧賤,衣不兼綵,食不重味。專以赴人之急。及布尊貴,朱家遂不復見之。
上欲都洛陽,戍卒婁敬求見,說上曰:「陛下都洛陽,豈欲與周室比隆哉?」上曰:「然。」敬曰:「陛下取天下與周室異。周之先自后稷。堯封之邰,積德十餘世。公劉避狄居豳。太王以狄伐故,去豳,杖馬策之岐,國人爭歸之。文王為西伯始受命,武王伐殷,八百諸侯不期而會孟津之上,成王即位。周公之屬傅焉,乃營成周都洛邑,以為此天下中,四方納貢職,道里均矣,有德則易以王,無德則易以亡。凡居此者,欲務以德致人,不欲阻險,令後世驕奢以虐人。及周之衰,分而為二。天下莫朝,周不能制,形勢弱矣。今陛下用兵取天下,大戰七十,小戰四十。使百姓肝腦塗地,曝骨中野。哭泣之聲未絕,傷夷者未起。而欲比隆周室,臣竊以陛下為不侔矣。夫秦地被山帶河,四塞以為固。卒然有急,百萬之眾可具。因秦之資,膏腴之地,此所謂金城天府之國。陛下都關中,山東雖亂,秦地可全而有也。上問群臣,群臣皆山東人,咸言周七八百年,秦二世而亡。且洛陽東有成皋,西有澠池,背河向洛,其固不敵,此亦足恃也。上疑焉。問張良,張良曰:「洛陽雖有此險,其中小,不過數百里,四面受敵,此非用武之國。夫關中左崤函,右隴蜀,沃野千里,南有巴蜀之饒,北有胡宛之利,阻三面而守,獨以一面東制諸侯。安定、河、渭漕輓足以西給京師。諸侯有變,順流而下,足以委輸。此所謂金城千里,天府之國。婁敬之說是也。」於是上即日車駕西入關,治櫟陽宮,拜婁敬為郎中,號奉春君,賜姓劉氏。
六月壬辰,大赦天下。
八月,燕王臧荼反,上自將擊燕。
九月,虜臧荼,立太尉盧綰為燕王。綰與上同里同日生,少相愛。後以將軍從擊項羽有功,故立為代王。丞相張(倉)〔蒼〕從擊臧荼有功,封北平侯。(倉)〔蒼〕明習天下圖書,善用算術,故命以列侯居相府,主郡國上計也。
六年冬,命復天下縣邑,或有告楚王信謀反。上問左右,左右皆曰:「發兵以擊之。」陳平曰:「陛下用兵之精,孰與韓信?」上曰:「無能過也。」平曰:「陛下將有敵信者無?」上曰:「莫能及。」平曰:「臣竊為陛下危之。」上曰:「奈何?」平曰:「信未知有告反者。古者天子巡狩,會諸侯。陛下偽出遊雲夢,會諸侯于陳,信必郊迎,因而執之。此一士之力。」上從之,遂執信。執信,反無驗。黜信為淮陰侯,田肯賀上曰:「甚善,陛下得韓信而又王關中也。夫齊,東有瑯邪,即墨之饒,南有泰山之固,西有濁河之阻,北有渤海之利,地方二千里,帶甲百萬眾。此亦東秦,非親子弟,莫可使王齊者也。」上曰:「善。」賜肯金五百斤。
春正月丙午,立劉賈為荊王,王五十三縣。高帝兄弟四人,長曰伯,早卒,追號為武哀侯。封子信為刮羹侯。初,上微時,數將客過嫂食,嫂饜食之,陽為羹盡,刮釜。上聞惡之,故號其子為刮羹侯。次兄曰喜,字仲立,仲為代王。弟曰交,字游,好讀書,有才藝。從上征伐有功,立(楚)〔交〕為楚王。長庶子肥為齊王,王七十縣。以曹參為齊相國,徙韓王信于太原,都晉陽,封蕭何為酇侯。父母兄弟封侯食邑者十餘人,以蕭何舉宗從征伐故也。封曹參為平陽侯,張良為留侯,陳平為戶牗侯,後徙為曲逆侯。周勃為絳侯,樊噲為舞陽侯,酈商為武成侯。食其子疥從征伐,以父故封疥為高梁侯,夏侯嬰為汝陰侯,灌嬰為潁陽侯,周昌為汾陰侯,大功臣封者二十餘人,其餘功未得行封。上從南宮複道,上望見群臣往往聚語。上曰:「此何謂也?」張良曰:「陛下所封皆蕭、曹故人,所誅皆平生仇讎。此屬畏不得封,又恐過失及誅,此相與謀反。」上憂之,曰:「為之奈何?」良曰:「急封雍齒,雍齒上最所憎惡,群臣共知,後從征伐有功。」上即封雍齒,群臣喜曰:「雍齒且封,我屬無患矣!」於是趨有司定功行封,行封王陵為定國侯,陵始為縣豪,上兄事之。以其從上晚,故後行封凡百四十有三人。
是時,民人散亡,居可得而數者纔十二三。是以大侯不過萬戶,小者不過五六百戶。封爵之日,誓曰:「使黃河如帶,太山如礪。國以永存,爰及苗裔。又申以丹書之信,重以白馬之盟,作八十侯之位次。」陳平之始封,平辭曰:「非臣之功也。」上曰:「吾用先生之(湈)〔謀〕,戰勝克敵,非功而何?」對曰:「非魏無知安得進?」上曰:「若子可謂不背本矣!」乃復賞無知。張良素多疾病,乃稱疾曰:「臣家五世相韓,及韓亡。不愛萬金之資,為韓報讎強秦,天下震動。今以三寸舌為王者師,封萬戶,位為列侯,此布衣之極,於臣足矣。願棄人間事,欲從赤松子遊耳。」乃學道,不食穀,遂不仕。
良為人容貌美麗,如婦人女子。初,季布異父弟丁公為楚將。逐上,上迫急顧謂丁公曰:「兩賢豈相戹哉!」丁公引兵而還,天下既定。斬丁公以狥軍曰:「自今以後為人臣者,莫效丁公也!」以蕭何功最高,群臣皆曰:「臣等被甲執兵,多者百餘戰,攻城略地,各有等差。蕭何無有汗馬之勞,徒持文物論議而已。今居臣等上,何也?」上曰:「諸君知獵乎?發縱指示獸者,人也。追得獸者,狗也。諸君徒能走得獸,功狗也。蕭何發縱,功人也。」及奏位次。群臣咸曰:「曹參宜第一。」謁者關內侯鄂千秋進曰:「曹參雖有野戰之功,此特一時之事耳。夫上與楚相距五年,失軍亡眾,跳身遁者數矣。蕭何嘗從關中遣軍補其處,非上所詔命,而數萬之眾會上乏絕者數矣。楚漢相距滎陽數年,軍無見糧,蕭何常轉漕給食。陛下雖亡山東,蕭何常存關中以待陛下,此萬世之功也。奈何以一旦之功而加萬世之功哉!」於是令何為第一,帶劍上殿,入朝不趨。上曰:「吾聞進賢受上賞。蕭何功雖高,待鄂君迺得明。」於是因鄂千秋所食關內侯邑二千戶,封為安平侯,其吏二千石?」從入蜀漢。定三秦者,皆世世復其家。上置酒,眾辱隨何曰:「為天下安用腐儒哉!」何曰:「陛下發步卒五萬人,騎五千,能以取淮南乎?」上曰:「不能。」何曰:「以二十人使淮南王至,如陛下之意,是臣之功。賢于步卒五萬,騎五千也。」上曰:「吾方圖子之功。」以何為護軍中尉。上五日一朝太公,太公家令說公曰:「天無二日,土無二王。皇帝子,乃人主也。太公雖父,乃人臣也。奈何令人主朝人臣!如此,威重不得申。」後上朝太公,太公擁篲迎門。卻行欲拜。上大驚,扶太公。太公曰:「帝,人主,奈何以我亂天下法!」上善家令言,賜黃金五百斤。
荀悅曰:「《孝經》云:『故雖天子,必有尊也。』言有父也,王者必父事三老,以示天下,所以明有孝也。無父猶設三老之禮,況其存者乎!孝莫大於嚴父,故后稷配天,尊之至也。禹不先鯀,湯不先契,文王不先不窋。古之道,子尊不加於父母,家令之言,於是過矣。」
夏五月丙午,詔曰:「人之至親,莫大於父,故父有天下傳歸於子,子有天下尊歸於父,此人道之極也。朕平暴亂以安天下,斯皆太公之教訓也。」尊太公為太上皇。
秋九月,匈奴圍太原韓王信於馬邑,信降匈奴。
七年冬十月,上自征太原,匈奴冒頓單于拒漢。漢使者闚匈奴者十輩,皆曰易擊。上使婁敬往,還曰:「匈奴見羸弱,似有伏兵,不可擊。」上怒曰:「齊虜!妄言阻吾軍,械繫之。」上至平城,匈奴果圍上於白登七日。用陳平謀,說匈奴閼氏夫人得開圍一角,上乃遁出。其計秘,世莫得聞也。士卒歌之曰:「平城之下禍甚苦。七日不食不能彎弓弩。」上既還。謝敬曰:「不用公言,以困平城。」乃斬前使者十餘輩,封敬二千戶,號建信侯。先是有月翬圍于昴參畢七重。本志以為昴畢之間為天街,北羌胡也。街南中國也,昴為匈奴,畢為邊兵,平城之應云。匈奴攻代。代王喜棄國,歸洛陽,廢為(邰)〔郃〕陽侯。
辛卯,立皇子如意為代王。
春二月,上自平城還,見蕭何治宮室於長安甚盛。上怒曰:「何治之過度?」對曰:「天子以四海為家,非壯麗無以重皇威,且無令後世有以過也。」乃遷都長安。是時,威儀未設,群臣爭功。醉呼或拔劍擊柱,上患之。博士叔孫通請制禮儀,上曰:「度吾所能行者。」通乃與弟子百餘人共起朝儀,大朝會長樂宮,陳車騎旌旗兵衛。群臣列位,百官執職,成禮而罷,莫不祗肅。於是上歎曰:「吾乃今日知為皇帝之貴。」拜通為泰常,賜金五百斤。弟子皆為郎中。
夏四月,行如洛陽,婁敬進計和匈奴。請以魯元公主妻單于,單于因之為女壻,有子則為外孫,後世可以漸臣也。上將行之,呂后涕泣,固請留之,乃止。更以宗室女為公主,妻單于,結和親,歲致金幣賂遺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