前漢孝武皇帝紀一卷第十



皇帝甲子即位,年十六。
二月癸酉,孝景帝葬陽陵。
三月,尊太后母藏兒為平原君,封田蚡、田勝為列侯。藏兒初為槐里王仲妻,生太后,後改嫁長陵田氏,生蚡及勝。
建元元年冬十月,詔舉賢良方正。丞相衛綰奏所舉賢良,或治刑名縱橫之術,亂國政,罷之。
春三月,赦天下,賜民爵一級。民年八十復二算,九十復甲卒,行三銖錢。
夏四月,詔民年九十已上復子若孫,令奉供養。
五月,詔修山川之祀。
六月,丞相衛綰免。
丙寅,魏其侯竇嬰為丞相,武安侯田蚡為太尉。
秋七月,詔省衛士卒萬人,罷苑馬賜貧民,遣使者安車蒲輪,束帛加璧。徵魯申公議立明堂,申公年八十餘矣。上問以政事,對曰:「為治者不致於多言,顧力行何如耳。」拜為太中大夫。漢興草創,尚簡易,未甚用儒者,而竇太后好黃老術,故諸博士具官待問,未有進者。至上即位,乃崇立太學矣。
二年冬十月,丞相竇嬰、太尉田蚡皆免,御史大夫趙綰、郎中令王臧下獄死。蚡、嬰、綰、臧皆同心,欲興太學,建立明堂以朝諸侯。而嬰請無奏事太皇后,又罷竇氏子弟無行者絕屬籍,故謗毀日至。竇太后怒,皆抵之罪。明堂遂不立。
春二月丙戌朔,日有蝕之。
三月己未,太常許昌為丞相。
夏四月戊申,有星如日夜出。初置茂陵邑,徙郡國豪傑於茂陵。河內郭解在徙中,衛將軍為言「解家貧,不應徙」。上曰:「解布衣,權至使將軍知之,此不貧也!」及解徙,諸公贈送出千餘萬。解任俠睚眥觸死於塵中者甚眾,藏匿亡命,攻剽作姦,不可勝數。然折節恭約,厚施而薄望。
解嘗出,有人箕踞視之者,解問其姓名,客欲殺之。解不聽,乃陰使吏脫其徭役,其人乃肉袒謝罪。解娣子與人爭不直,人殺之,自歸解。解曰:「吾兒不直,公殺之故當。」縱之,諸公聞之皆多賢。解,洛陽人,有相仇者賢豪居其間,以十數人不能和解,客乃令解見仇家。仇家聽命,解夜至夜去,解乃謂仇家曰:「解如何從他郡奪人邑中權乎?且須士大夫復居其間。」乃聽之。其居家,夜過半,後門閭住車嘗十餘乘。有與解忤者,少年輒為報仇,不使解知也。
解兄子為解殺人,為其家人上書自訟之,又殺之闕下。上捕解,解亡過臨晉籍少翁。少翁素不知解,然慕其名,送之出關,自殺以絕口語。其得人率如此,豪賢知與不知,聞聲爭與交歡。後捕得解,所犯皆在赦前。後有謗毀解者,客殺之,斷其舌。解實不知,有司奏解無罪。時,公孫弘為丞相,以為解布衣,以睚眥殺人。雖不知甚於知,遂族之。
荀悅曰:「世有三遊,德之賊也。一曰遊俠,二曰遊說,三曰遊行。立氣勢,作威福,結私交以立強於世者,謂之遊俠。飾辨辭,設詐謀,馳逐於天下以要時勢者,謂之遊說。色取仁以合時好,連黨類,立虛譽以為權利者,謂之遊行。此三遊者,亂之所由生也。傷道害德,敗法惑世,失先王之所慎也。國有四民,各修其業。不由四民之業者,謂之姦民。姦民不生,王道乃成。凡此三遊之作,生於季世,周秦之末尤甚焉。上不明,下不正。制度不立,綱紀廢弛。以毀譽為榮辱,不核其真。以愛憎為利害,不論其實。以喜怒為賞罰,不察其理。上下相冒,萬事乖錯。是以言論者,計薄厚而吐辭。選舉者,度親踈而舉筆。善惡謬於眾聲,功罪亂於王法。然則利不可以義求,害不可以道避也。是以君子犯禮,小人犯法,奔走馳騁,越職僭度,節華廢實,兢趨時利。簡父兄之尊而崇賓客之禮,薄骨肉之恩而篤朋友之愛,忘修身之道而求眾人之譽,割衣食之業以供饗宴之好,苞苴盈於門庭,騁問交於道路。書記繁於公文,私務眾於官事,於是流俗成矣,而正道壞矣。「遊俠之本生於武毅,不撓久要,不忘平生之言,見危授命以救時難。而濟同類以正行之者,謂之武毅。其失之甚者,至於為盜賊也。遊說之本生於使乎四方,不辱君命,出境有可以安社稷,利國家,則專對解結辭之繹矣,民之慕矣。以正行之者謂之辨智,其失之甚者,(主)〔至〕於為詐紿徒眾矣。遊行之本生於道德仁義,汎愛容眾,以文會友,和而不同。進德及時,樂行其道以立功業於世,以正行之者謂之君子。其失之甚者,至於因事害私,為姦軌矣。其相去殊遠,豈不哀哉!故大道之行,則三遊廢矣。「是以聖王在上,經國序民,正其制度。善惡要於公罪,而不淫於毀譽。聽其言而責其事,舉其名而指其實。故實不應其聲者謂之虛,情不覆其貌者謂之偽,毀譽失其真〔者〕謂之誣,言事失其類者謂之罔。虛偽之行不得設,誣罔之辭不得行,有罪惡者無僥倖,無罪過者不憂懼。請謁無所行,貨賂無所用,民志定矣。民志既定,於是先之以德義,示之以好惡。奉業勸功,以用本務。不求無益之物,不畜難得之貨。絕靡麗之飾,遏利欲之巧,則淫流之民定矣,而貪穢之俗清矣。息華文,去浮辭,禁偽辨,絕淫智。放百家之紛亂,一聖人之至道,則虛誕之術絕,而道德有所定矣。尊天地而不瀆,敬鬼神而遠之。除小忌,去淫祀,絕奇怪,正人事,則妖偽之言塞,而性命之理得矣。然後百姓上下皆反其本,人人親其親,尊其尊,修其身,守其業。於是養之以仁惠,文之以禮樂,則風俗定而大化成矣。」
三年春,河水決,溢於平原。大飢,人民相食。賜茂陵徙者戶錢二十萬,田二頃。初作便門橋。
秋七月,有星孛於西北。濟北王明廢,遷房陵。坐殺太傅中尉。閩越圍,東甌告急。上以問太尉武安侯田蚡。蚡以為越人相攻,其常事也。又數反覆,不煩中國,自秦時棄之不內屬,有詔太中大夫嚴助詰蚡曰:「但患力不能救,德不能覆,誠能,何棄之?且秦時舉咸陽而棄之,何乃越乎?今小國以窮困告急於天子,天子不能救,當安所〔訴〕?〔又何以子萬國〕?」〔乃遣助使持節發會稽兵救之〕。〔未〕至,閩越走。
九月丙子晦,日有蝕之。起上林苑。
時,上使太中大夫吾丘壽王舉籍盩厔以東,宜春以西,北至阿城,屬之南山,隄封頃畝價直,欲除以為苑。侍郎東方朔進諫曰:「臣聞謙遜靜愨,天應以福;驕盈奢靡,天應以禍。酆鄗之間號曰土膏,其價畝直一金。規以為苑。上乏國之用,下奪農桑之業,不可一也。盛荊棘之大,崇虎狼之墟,壞民冢墓,發民廬舍,令幼小懷土而思,耆老流淚而悲,不可二也。厈而營之,垣而囿之,馳騎逐東西,車輦駕南北,有深溝大渠險阻之危,不可三也。務苑囿之大,不(䘏)〔卹〕農時,非所以強國富民也。夫殷作九市之宮而諸侯叛,楚靈王起章華之臺而楚人散,秦興阿房之殿而天下亂。」上乃賜金百斤,拜為太中大夫。然猶起上林苑。
朔字曼倩,平原人也,好學,稱為滑稽,年二十三。初,為郎中,上書自稱待詔公車,奉祿薄。朔謂侏儒,曰:「上欲盡殺汝。」侏儒大恐,皆叩頭號泣。上召問朔,朔對曰:「侏儒長三尺,臣朔長九尺三寸,俸祿正等侏儒。侏儒飽欲死,臣朔飢欲死。臣言可用,宜異其祿;不可用,罷之,無但虛索長安米也。」上大笑,使待詔金馬門,稍稍親近之。
上置守宮於盆下,使筮者射之,莫能中。朔自請布卦射之,曰:「臣欲以為龍復無角,臣欲以為蛇復有足,跂跂脈脈善緣壁,此非守宮,當是蜥蜴。」上曰:「善。」復使射他物,連中,輒賜帛。
時有幸倡優郭舍人等曰:「朔幸中耳。」乃復覆置樹上寄生於盆中,曰:「朔知之。」榜臣百,不中,賜臣帛。朔曰:「是窶數也。」舍人曰:「朔果不能中。」朔曰:「濕肉為膾,乾肉為脯;樹上為寄生,盆下為窶。」朔乃榜舍人百。
朔對問響應,權變鋒出,文章辭令〔縱〕橫無窮。上頗倡優畜之,然而時發忠直之言極諫,尤亦以此異焉。朔因設客難己,用位卑以日慰諭。又設非有先生之論,其辭曰:「非有先生仕於吳,默然無言者三年。吳王怪而問之,曰:『可以談矣。』先生伏而唯唯。王曰:『可以談矣。』先生曰:『於戲!可言乎哉!談何容易!』王曰:『何為其然也?寡人將聽焉。』先生對曰:『昔關龍逢深諫於桀,王子比干直言於紂,此二臣者,皆盡忠極慮,將以為君之榮,除君之禍也。然以蒙不辜之戮,為天下笑。飛廉惡來,巧言利口以進其身,陰奉雕琢刻鏤之好,以納於上。快耳目之欲,以苟容為度,而見親近。故宗廟崩弛,國家丘墟。夫卑身體賤,悅色微辭,愉愉呴呴,終無益於王上之治,即志士仁人不忍為也。儼然而作矜莊之貌,深言直諫,上以拂人主之邪,下以除百姓之害,則忤於時主之心,離於衰世之法。故養性愛命之士莫肯進也,遂隱居深山,以詠先聖之風。是以伯夷、叔齊餓于首陽之下,後世稱其人。如是,邪主之行固足畏也。故曰談何容易。』於是吳王瞿然易容為坐而聽之。先生曰:『昔伊尹負鼎於湯,太公釣於渭濱而遇文王。心合意同,謀無不成,計無不從,誠得其君也。故能誅暴亂,摠遠方,一統類,美風俗,而王業興矣。太公、伊尹以如此,龍逢、比干獨如彼,豈不哀哉!故曰談何容易!』於是吳王默然,俛而深思,仰而泣曰:『嗟呼殆哉!余國之不(忘)〔亡〕也,緜緜哉!聯聯哉!』於是立明堂之朝,齊君臣之位,舉賢才,而德惠施仁義,恭儉節約,減後宮之費,損車馬之用;放鄭聲,遠佞人,省庖廚,去奢靡,卑宮室,壞苑囿,填池壍以與貧民,開內藏以賚貧乏;存耆老,(䘏)〔恤〕孤獨,薄賦歛,省刑罰。行此三年,陰陽調和,萬物咸宜,國無災害之變,民無飢寒之色,蓄積有餘,囹圄空虛;鳳凰來集,麒麟在郊;遠方異俗,慕義向風。治亂之道,存亡之端,若此易見,然而人主莫肯為也。」
悲夫!是時,上以安車蒲輪迎枚乘,乘年老,道死。而乘子皋亦以談說,能為辭賦,得幸比朔。上好自擊熊豕,郎中司馬相如從上獵長楊。長卿上疏諫曰:「臣聞物有同類而殊能者,故力稱烏獲,捷言慶忌,勇則賁育。然臣之愚,竊以為人誠有之,獸亦宜然。今陛下好陵險阻,射猛獸,卒然遇逸群之獸,駭於不存之地,犯屬車之清塵,輿不及還。轅馬不及旋踵,人不暇施巧,雖有烏獲、逢蒙之技而不及用,枯木朽株盡為患難矣。是以胡越起於轂下,而羌夷接軫矣,豈不殆哉!雖曰『萬全而無害』,然本非天子所宜近也。且夫清道而後行,中路而後馳,猶時有銜橛之變。況涉乎豐草,馳乎丘墟,前有利獸之樂,內無存變之計,其為害也不難。」上善之。
相如字長卿,蜀郡成都人也。初,家貧,與臨(卭)〔邛〕令王吉相善,富人卓王孫置酒請令,并請相如。相如善鼓琴,王孫寡女字文君,好音,夜奔相如,遂與俱歸成都。後家貧,夫妻酤酒臨(卭)〔邛〕,卓王孫恥之,杜門不出。後不得已,乃厚分財物遺文君。而相如作《子虛賦》,上得讀而善之,曰:「朕獨不得與此人同時!」或對曰:「司馬相如所作也。」上驚,乃召相如,復奏《上林賦》,拜為郎中。《子虛》、《上林》皆言苑囿之美,卒歸之於節儉,因託以諷焉。相如口吃而善著書。
四年夏,有氣赤如血。
六月,旱。
秋七月,有星孛於東北。江都相陳人鄭當時為內史,每朝,候上閑,未嘗不言天下之長者。其推轂名士,常以為賢於己,祿賜盡以饋士大夫。家無餘財,賓客甚盛。及中廢,賓客衰落。先是下邽翟公為廷尉,賓客填門,及廢,門外可設雀羅。復廷尉,客復往。翟公大板署其門曰:「一生一死,乃知交情;一貧一富,乃知交態;一貴一賤,交情乃見。」
冬十月,地震。
是歲,武強侯嚴青翟為御史大夫。
五年春正月己巳朔,日有蝕之。行半兩錢,罷三銖錢。初置《五經》博士,博士本秦官,掌通古今,員至數十人,漢置五經而已。太常選人,年十八以上,好學補弟子。郡國有好文學,敬鄉里者,令與計偕受業太常。補弟子一歲,輒課通經一藝,補文學掌故;高弟為郎中,其秀才異等,太常以名聞。其下才不事學者,罷之。
是時,廬江人文翁為蜀郡太守,其為人愛學,好教化。見蜀地僻陋有蠻夷之風。文翁乃選郡縣小吏有才器者,輒給資用,令詣博士受業。還,皆以為右職,用察舉之。又修起學宮於城中,學者復除徭役。常選學宮童子,所在便坐受書。每事常出入行縣,益從諸生。明經修行,傳教出入,縣邑見而榮之。由是蜀邑大化,學者比齊魯焉。郡國學校官,自文翁始也。
夏四月,平原君薨。
五月,大蝗。
秋八月,廣川王越薨,清河王乘薨。
六年春三月乙未,遼東高廟災。
夏四月壬子,高園便殿災。上素服五日。其後太中大夫董仲舒居家,推其意以高廟不當居遼東。高園便殿不當居陵旁,於禮不當。立廟在外,像諸侯不正者。高園在內,像大臣不正者。天戒若曰:「去諸侯、大臣、貴幸(而)〔不〕正者云爾。」
時,太中大夫主父偃素妬嫉仲舒,竊其書奏之。仲舒下獄吏當死,詔宥之。本志以為淮南王田蚡之應也。
五月丁亥,太皇太后崩。
六月癸未,丞相許昌免,武安侯田蚡為丞相。有星孛于東北方。
秋七月,有星出于東方,長終天。本志曰:是為蚩尤之旗,以彗星而終後曲見,則天子征伐四夷之應也。
閩越圍南越,南越守天子約,不敢發兵。上遣大司農韓安國帥師出會稽,大行王恢出豫章救之。淮南王安上書諫曰:「越,方外之國,斷髮文身之人。不可以冠帶之國法度治之。自三代之盛明,胡越不與受正朔,非強不能服也,以為不居之地,不牧之民,不足以煩中國。古者封內甸服,封外侯服,侯外賓服,蠻夷要服,戎狄荒服,遠近之勢異也。越人名為蕃臣,實不給(給)〔上〕事。自相攻擊耳,陛下以兵救之,是反以中國勞蠻夷也。且越人故數反覆,非一不奉詔,舉兵誅之,臣恐中國兵革無時得息也。間歲以來不登,民生未復。今發兵行數千里,舉輪而踰嶺,拖舟而入水,行數千里,夾以深林叢竹,又多蝮蛇猛獸,夏月暑時,則生吐泄霍亂之病,曾未接兵,死傷者必眾多。或以越人眾兵強,能作難邊地。臣竊聞之,與中國異。限以高山,人迹隔絕,車道不通,天地所以絕內外也。其入中國必先下嶺水。嶺水之山峭峻,漂石破舟,不可大舩運糧下也。越人欲為變,必先由於干界內,積糧食,而入山伐材治舩。邊地守候,城使謹防越人有伐材,輒收捕之,焚其積聚,雖百越,無奈邊城何也?臣聞越卒不下數十萬人,所以入者五倍乃足,挽車奉餉,不在其中,且越非有城郭邑里也,處谿谷之間,篁竹之中,習於水鬭,便於用舟,中國之人不知其地勢,不能服其水土,雖有強兵,百不當一,臣安竊為陛下重之。臣聞閩越王弟甲殺其王,甲以誅死,其民眾未有所屬。陛下若欲納之中國,遣重臣臨問存(䘏)〔恤〕,施德垂賞,此必攜幼扶老以歸聖德。若無用之,則斷其絕世,存其亡國,建其侯王,此必委質為蕃臣矣。陛下以方寸之印,尺二之組,鎮撫方外,不勞一卒,不頓一戟,而威德並行,天下歸服。今以兵深入其地,此必震恐,以有司為欲屠滅之也,必雉兔逃竄,深入阻險,背而去之,則復群聚,留而守之,卒勞糧乏;丁壯從軍,老弱饋餉;男子不耕,婦人不織;居者無食,行者無糧。萬民苦於兵事,逃亡必眾,隨而誅之,不可勝盡,盜賊必起。臣聞秦時嘗使尉他屠睢擊南越,又使監祿鑿渠通道。越逃入山林,不可得攻。留軍屯守空地,曠日彌久,士卒勞倦,越人乃出擊之。秦師大敗,乃發兵戍。當此之時,內外騷動,百姓疲弊。行者不還,往者莫返,天下之人皆不聊生,逃竄相聚,群為盜賊,是故山東之難興矣。兵者,凶器也,一方有急,四面皆聳。臣恐變故姦邪從此始矣。《易》曰:『高宗伐鬼方,三年克之。』以盛德之天子伐小蠻夷,而猶三年,言用兵之難也。陛下以四海為境,九州為家,八藪為園,江漢為池。人徒之眾足以奉千官之供,租稅之入,足以供乘輿之御。玩心神明,秉執聖道,負黼扆,憑玉几,南面而聽斷,號令天下,莫不響應。使元元之民皆安土樂業,則澤被萬世,施之無窮。天下之安猶若太山而四維夷狄之地,何足以為一日之間,煩汗馬之勞?《詩》云:『王猶允塞,徐方既來。』」
是時兵已出,未逾五嶺,會閩越王弟餘善殺王以降漢。罷兵。上嘉淮南王之意,美將帥之功,乃遣嚴助喻淮南之意,且諷切南越。南越頓首,遣太子隨助入侍。是時,嚴助薦邑子朱買臣為太中大夫,買臣因說東越王故居泉山。一夫守險,千夫不能上。今更徙南五百里,居大澤中。今發兵浮海,直至泉山,陳舟列騎,席卷南行,必破滅也。上即拜買臣會稽太守,上謂之曰:「富貴不歸故鄉,如衣錦夜行,今還故鄉,富貴於子如何?」買臣頓首謝上。既到郡,與橫海將軍韓說等俱擊東越,大破有功。
初,買臣家貧,好讀書,樵薪自給,吟詠且行。時人謂之癡,其妻恥之而去。買臣笑曰:「我年五十當貴,今四十八矣。待我富貴,當報汝勤苦。」其妻恚曰:「嘻!公終餓死耳。何以報我?」遂改嫁。其後買臣嘗負薪於墓間,故妻與其夫俱上冢,以為得志。見買臣飢寒呼飲食,之後數歲為會稽太守。故妻與其後夫治道,甚窮乏。買臣命後車載其夫婦,到太守舍,置後園中,給衣食。經數月,妻自縊死。
東海太守汲黯為主爵都尉。黯字長孺,東郡人也,好直諫。上曰:「吾欲興政治,法堯舜,何如?」黯曰:「陛下內多欲而外施仁義,如何欲效堯舜之治乎!」上大怒,變色而罷朝。群臣共數黯,黯曰:「天子置公卿輔弼之臣,寧令從旨順意,陷主於不義乎?」自丞相宴見,上或時不冠,至見黯必冠。上嘗在武帳不冠,望見黯奏事,避入幃中,使人可其奏。其見敬禮如此。粵粵粵粵初,南越人相攻,黯為中謁者使越,不至而報上曰:「越人相攻,其常俗也,不足勞天子之使者。」河內失火,燒千餘家,使黯視之。還曰:「人家屋相比,火相連,乃不足為怪。臣憂有甚於此者,憂河內飢民相食。臣謹以按節發河內粟以賑飢民,請受矯制之罪。」上賢而赦之。
上嘗問嚴助曰:「汲黯何如人?」助曰:「使黯任職居官,無以逾人,然至其輔少主,威四夷,守城廓,愛百姓。雖自謂賁育不能奪也。」上曰:「然。古有社稷之臣,黯近之矣。」御史大夫嚴青翟免,大司農韓安國為御史大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