前漢孝武皇帝紀四卷第十三



二年冬十月,行幸雍,祠五畤。
春三月戊寅,丞相公孫弘薨。
壬辰,御史大夫李蔡為丞相,張湯為御史大夫。驃騎將軍霍去病將萬騎出隴西,逾烏盭,討濮,連陟狐奴,歷五國,生獲匈奴單于子。轉戰五日,過鄢耆山千有餘里,合短兵鏖皋蘭下,斬虜侯王,執混邪王及相國、都尉,收休屠王祭天金人。
去病者,衛青姊少兒子也。父霍仲孺為縣吏,給事平陽公主家。與少兒私通,生去病。去病初以侍中為嫖姚校尉,從衛青擊匈奴有功,封冠軍侯。及至是也,增封一千二百戶。
夏,馬生余吾水中。南越獻馴象、能言鳥。將軍去病、公孫敖出北地二千餘里,過居延,斬首虜三萬餘級。匈奴入鴈門,殺略數百人。遣衛尉張騫、郎中令李廣將兵出右北平,廣將四千餘騎付之。與張騫異道,匈奴數萬騎圍廣,廣軍士震恐。廣乃使其子敢從數十騎,直貫突胡騎中,出其左右而還,謂廣曰:「胡騎易與耳。」軍士心乃安。稍為營陣外,向胡急擊之,矢下如雨。漢兵死者過半,射矢且盡。廣乃持滿無發,廣身自以大箭射其禆將,殺數十人,胡虜稍稍解去。會日暮,吏士無人色,而廣意氣自如。明旦,復力戰,而張騫以萬騎至,匈奴乃解去。廣騎略盡,獨得以身免,亦殺虜三千餘人。廣既歸,以其所殺獲自當,無罪無賞。張騫以後期當斬,贖為庶人,廣亦為庶人。
廣常夜遊田間,飲還,霸陵尉呵止廣,廣騎曰:「故李將軍。」尉曰:「今將軍尚不得夜行,何故也!」止廣宿亭下。居無幾何,匈奴入遼西,召拜廣右北平太守。廣請尉俱,至軍所而斬之。江都王建有罪,自殺。
初,易王薨。建居服外舍,召易王所幸淖姬等十九人,及女弟信臣等與姦通。建遊章臺,令子乘小舩,建蹈覆其舩,四人皆溺,二人死。復遊雷陂,天大風,建使郎二人乘小舩入波中,舩覆,郎溺,投水乍見乍沒。建臨視之,大笑以為樂,卒皆死。宮人女子有過,輒裸令擊鼓,或置樹上,久者三十日乃得衣,或從狼齒殺之,建觀而笑之,或閉人令餓死。凡殺人無辜者三十五人。建欲令人與禽獸交而生子,令宮人與羝羊及狗交。自知罪多,國中人欲告之。建遂謀反,作黃屋蓋,刻皇帝璽,作漢節,賂閩越,約有急相助。建時載其父所賜天子旌旗出入,後事發覺,有司奏建無道。雖桀紂之惡,不至於是。當以謀反法誅,廷尉、宗正即問建。建自殺。
本傳云:魯哀有言:「寡人生於深宮之中,長於婦人之手,未嘗知憂,未嘗知懼。」信哉斯言!雖欲不危亡,不可得也。是以古之人以宴安為鴆毒,無德而富貴,謂之不幸。漢興,諸侯王率多驕淫失道,何則?沉溺於放恣之中,居勢使之然也。自凡人猶繫於習俗,何況哀公之倫乎!夫唯大雅,卓爾不群,河澗獻王近之矣。膠東王寄薨。淮南王謀反時,寄漸聞其事,私作戰守備。及後治淮南王事,上令下吏辭出之。寄後自傷悔,發病死,不敢置祠。後上立寄長子賢為王。
秋,混邪王率眾四萬餘人來降,封為列侯。單于怒曰:「混邪王、休屠王數為漢所破,單于欲誅之,故二王謀降漢。」休屠王後悔,混邪殺之,并其眾以降,合四萬餘人,置五屬國以處之。以其地為武威、酒泉郡,而休屠王子曰日磾,與母閼氏及弟倫俱沒入官,輸黃門養馬。休屠王祭天作金人,故曰金氏。上遊後庭視馬,後宮滿廄,掌養事數十人,莫不竊視。磾獨不敢視,馬又肥好。日磾長八尺二寸,容貌甚嚴麗。上異而問之,以狀對,即日拜為馬監,後為光祿大夫侍中,上甚信愛之,賞賜累千金,出則參乘,入則侍帷幄。貴戚左右皆曰:「陛下安得一胡兒,而反貴重之!」上益厚焉。
日磾母教二子有法度,母病死,上圖母形於甘泉宮。日磾每朝,見母畫像,常拜泣而後去。日磾二子皆為上〔弄〕兒,其後弄兒壯大,不謹,自殿下與宮人戲,日磾見之,即殺之。上大怒,日磾言其狀,上為泣而心敬日磾。侍左右數十年,未嘗忤視。上賜守宮女,不敢近之。其謹慎如此。
三年春,有星孛於東方。
夏,大旱。
五月,赦天下。立膠東康王少子慶為六安王。慶,寄之愛子也。上憐焉,故立之。封蕭何曾孫慶為酇侯。先是慶父則嗣,有罪免。故以弟子勝嗣,有罪免。侯,故以兄子慶嗣何後。
秋,匈奴入右北平、定襄,殺略千餘人。遣謁者舉吏民能假貸貧民者,一以名聞。是時,混邪王新降,縣官費眾,倉庫空竭,貧民流徙,皆仰給貸於縣官,縣官無以賑之。河南人卜式以錢二十萬與太守助廩貧民。時富民多匿財者,唯式願出家財。上召拜為郎中,賜爵左庶長,復田十頃。布告天下,以諷百姓,式以田畜為事,有羊千餘頭。先是時擊匈奴,式上書,願輸家財半以助邊。上問式:「欲官乎?」對曰:「不願。」又問:「家有冤乎?」曰:「無也。以為天子誅匈奴,賢者宜盡節,有財者宜輸之,則匈奴可滅也。」
時,丞相公孫弘以為此非人情,不()〔軌〕之臣,不可以為化,不許之。及式為郎中,上乃使式牧羊上林苑中,羊肥息。上見,問而善之。式曰:「非獨羊,治民亦猶是。以時起居,惡者輒去之,無令敗群。」上奇其言,拜緱氏令,吏民便之。減隴西、北地、上郡戍卒半。
是歲,發謫吏卒穿昆明池。
四年春,有司言關東流民,凡七十二萬五千口,縣官無以衣食賑廩,用度不足,請收銀錫,以白鹿皮造白金及皮幣以足用。是時禁苑有白鹿而少府多銀錫,乃以白鹿皮方尺,緣以繢,為皮幣,直三十萬。王侯宗室朝覲,必以皮幣薦璧,然後得行。又以銀錫為白金三品:其一重八兩,圓之,其文龍,名「白撰」,直三千,其二差小而方之,其文曰馬,直五百;其三復小,墮之,其文曰龜,直三百。銷半兩錢,更鑄五銖錢,重如其文。又盜鑄作弊罪死。於是孔僅為大司農丞,領管鹽鐵。
桑弘羊,洛陽賈人子,以能心計,年十三為侍中。言利事皆刻秋毫,而始筭緡錢及車舩矣。其後弘羊請置大司農部丞數十人,分王郡國,各得往置均輸鹽鐵官,令遠方各以其物商賈所販賣為賦,而相準輸。置平準官于京師,都受天下委輸諸物,官盡籠天下之貨物,貴則賣之,賤則買之。富商大賈無所侔大利,物皆反其本,而物不得踴貴。故抑天下之物,名曰「平準」。又請令民得以粟補吏,罪人得以贖死。及入粟為吏,復各有差。於是民不益賦而國用饒足。乃賜弘羊爵左庶長,黃金二百斤。
會天大旱,上令百官請雨。太子傅卜式言於上曰:「縣官當衣食租稅而已,今弘羊令吏坐市列肆,販賣求利。獨烹弘羊,天乃雨。」是時,董仲舒說上曰:「古稅民不過什一,使民歲不過三日,民財用內足以養老盡孝,外足以事上供稅,下足以畜妻子,故民悅而從上。至秦則不然,用商鞅之法,改帝王之道,除井田之制,富者田連阡陌,貧者無立錐之地。人專川澤之利,營山林之饒,荒淫越制,邑有人君之尊,里有王侯之富,小民安得不困?又加月有吏卒征衛,屯戍一歲,力役四十倍於古;田稅口賦,二十倍於古。或耕豪傑之田,見稅什五。故常衣馬牛之衣,食犬豕之食。又重以貪暴之吏,刑戮妄行,民無所聊生,逃亡山林,並為盜賊,斷獄一歲以十萬數。漢興,遵而未改。古井田法雖難卒行,宜少近古,限民占田,塞兼并之路。鹽鐵皆歸於民。去奴婢,除專殺之威。薄賦歛,省徭役,以寬民,然後可治也。」其言未施行。有星孛於東北。
夏,有長星出於西北。大將軍衛青將四將軍出定襄,將軍去病出伐,各萬餘騎,步兵數十萬。青到漠北圍單于,斬首萬九千級。單于遁走,追至寘顏山乃還。去病與左賢王戰,斬首虜七萬餘級,封狼居胥山乃還。前將軍李廣、右將軍趙食其皆後期,廣自殺,食其贖死。廣與大將軍別,道迷而後期。大將軍遣長吏責問廣,令詣幕府對謂其麾下曰:「廣結髮與匈奴大小七十餘戰,今迷而失道,豈非天邪!且廣年已六十餘終不能使復對刀筆吏矣!」遂自刎死。百姓聞之,知與不知,莫不垂泣。
廣,初文帝時,以良家子從軍。文帝奇其才,曰:「使廣遭高帝,萬戶侯豈足道哉!」及吳楚反時,戰昌邑下,顯名。後為上郡太守,匈奴入上郡,上使中貴人助廣擊匈奴。中貴人將數十騎出,見匈奴三人,與戰。射傷中貴人,殺其騎且盡。中貴人走告廣,廣曰:「此必匈奴射鵰者。」乃從百餘騎馳,射殺二人,生得一人。匈奴數千騎望,見廣,以為誘騎,驚出兵。上山而陣,廣直前來至匈奴二里止,令皆下馬解鞍。有白馬將軍出護兵,廣射殺之,復還。解鞍,縱馬,胡兵怪之,卒不敢擊。會日已暮,胡以為漢有伏兵,乃夜遁走。嘗獵,見草中石,以為伏虎,射之,入石沒羽,視之,石也。他日射之,終不能入。廣之軍吏士卒,多以軍功封侯者,而廣終不得封。初,西羌反,廣誘降者八百餘人,而同日盡殺之。望氣者王朔曰:「禍莫大於殺已降。」此將軍所以不封侯也。
五年春三月甲午,丞相李蔡有罪,自殺,賜葬地陽陵二十畝。盜取長陵三畝,又侵神道壖地一畝,葬其中。行五銖錢。徙天下大姦猾吏民於邊。關內侯郎中令李敢怨衛青之恨其父也,乃擊青,傷之,諱而匿之。居無幾何,敢從上甘泉,霍去病怨敢傷青,射殺敢。上為諱,云鹿觸殺之。
夏四月乙丑,太子太傅嚴青翟為丞相。
六年冬十月,雨水無冰。
夏四月乙巳朔,立皇子閎為齊王,賜策曰惟。
元狩六年夏四月乙巳,皇帝使御史大夫張湯廟立皇子閎為齊王,曰:嗚呼!小子閎,受茲青土。朕承天序,唯崇稽古,建爾國家,封于東土,世為漢藩輔。嗚呼!念之哉,龔朕之詔,惟命不于常,人之好明德,顯厥有不臧,無乃凶于乃國,害于爾躬,嗚呼!保國有民,可不慎歟!王其勗哉!」立皇子旦為燕王,胥為廣陵王,皆賜策。
六月乙卯,詔遣博士六人分巡天下。存孤寡,恤廢病,賑窮乏,勸孝悌,舉獨行之君子。
秋七月,大司馬驃騎大將軍霍去病薨。發屬國玄甲陣自長安至茂陵,為塚塋象祁連山,諡曰景桓侯。去病為將,敢深入赴利,不顧其難,然士卒或乏糧食。上嘗教之孫吳兵法,對曰:「顧方略如何耳,其不蹈用古兵法。」上為治第,對曰:「匈奴不滅,臣何以家為?」去病後甚貴寵,而衛青稍衰。賓客故人皆去青而事去病,唯故益州剌史任安不肯去。
初,去病既壯大,乃自知為霍仲孺子,會為驃騎將軍擊匈奴,道出河東,乃迎見仲孺,大為置田宅奴婢而去。還,復過之。仲孺小子光字子孟,時年十餘歲。因將光西入關,仕光為郎,遷侍中。去病死後,光為奉車都尉光祿大夫,出則同車,入侍左右,出入禁闥二十餘年,小心謹慎,未嘗有過,甚見親信。
元鼎元年夏五月,赦天下,大酺五日。
六月,得寶鼎於河東汾水,上薦見於宗廟,藏於甘泉宮。鼎大八尺一寸,高三尺六寸。群臣伏賀曰:「陛下得周鼎。」侍中光祿大夫吾丘壽王獨曰非周鼎。王怒,召而問之,對曰:「周有明德,上天報應。鼎為周出,故為周寶。今陛下恢崇大業,天瑞並至。昔秦始皇親出鼎於彭城縣而不能得。天祚有德而寶鼎自出,此天所以與漢,乃漢寶,非周寶也。」上曰:「善。賜金五十斤。」
初,公孫弘奏禁民無持弓弩,曰:「一賊彎弩,百吏不敢前,此盜賊所以難容也。」上下共議,壽王對曰:「大射之禮,自天子達於庶人,三代之道也。臣聞聖人合射以教人,不聞弓矢以為禁也。攻奪之罪死而猶不禁,人姦之重誅而固不避也。臣恐邪人挾之,吏不能止,良民自衛而抵罪犯禁,是擅賊威而奪民救也。竊以為無益於禁姦,而令學之者不得修其業,不甚便。」上以難弘。弘屈服焉。壽王字子贛,涿郡人也,後生事誅。濟東王彭離有罪,廢徙焉。
上庸博士徐偃使循行天下郡國,矯制膠東魯國鼓鑄鹽鐵。御史大夫張湯劾奏偃,法至死。偃對曰為《春秋》之義,大夫出疆,有可以安社稷,利國家,存萬民者,專之可也。湯不能屈其義。有詔使中謁者終軍問其狀,終軍語偃曰:「古者諸侯國異政,家殊俗,安危之勢,呼吸成變,故有專己之義;今天下為一,《春秋》之義王者無外。偃修封域之中,而辭以出境何也?且鹽鐵,郡國有餘藏,且二國廢,不足為害,而以安社稷為辭也。偃以前三士不許,而直矯制作威福,此明王所必加誅也。凡偃鑄鐵,欲及春耕種贍民器。今魯之鼓鑄,當先具其器備,至秋乃能舉火。此言與實倍也。枉尺直尋,孟子猶稱不可。今所犯罪重,所就者少,偃自以為必死而為之邪?將幸誅不加,欲以採名也?」偃辭屈,下御史大夫服罪。
終軍,濟南人也。年十八,選為博士。到府受遣,太守賢而友之。軍揖太守而去,徙而入關。關吏與繻曰:「還常合符。」軍曰:「大丈夫西遊,終不徒還。」棄繻去。及軍為謁者,使行郡國,建節東出關。關吏識之,曰:「此使者前棄繻生也。」
二年冬十有一月,御史大夫張湯有罪,自殺。御史中丞李文與湯有郄,湯所厚吏魯謁居陰使人上變告文姦事。事下,湯治論殺文,而德厚謁居。謁居病,湯親為之摩足。趙王素怨湯,上書告湯,大臣乃與吏謁居摩足,疑與為大姦。丞相長史朱買臣等素怨湯,亦言湯且欲為請奏所愛幸。賈人田信等輒先知之,居物致富與湯分之。上以問湯,湯不服罪。於是上使使迫責湯,湯為書謝,因曰:「陷臣者,三長史也。」遂自殺。昆弟諸子欲厚葬之,湯母曰:「湯為大臣,被惡言而死,何厚葬之有!」載以牛車,有棺無槨。上聞之,曰:「非此母不生此子。」乃盡誅買臣等。
初,湯好文涉深刻,與太中大夫趙禹共定律令。禹官至少府,亦深刻。然禹意在奉公孤立,而湯佞智以諛世主。接士大夫造請諸公,不避寒暑以得聲譽,上甚信用之。每朝奏事,日旰,忘食。丞相充位而已,天下事皆決於湯。湯嘗病,上親問疾。匈奴嘗求和親,群臣議上前,博士狄山以和親為便,湯曰:「此愚儒無知。」山曰:「臣固愚,愚忠不若湯詐忠也。」上作色曰:「吾使山居一郡,能無使虜入盜乎?」山曰:「不能。」曰:「居一縣?」又曰:「不能。」復曰:「居一鄣?」山自度窮且下吏因曰:「能。」遣山乘一鄣。至月餘,匈奴斬山頭而去。自是群臣畏湯,莫敢言矣。
湯子安世少為郎給事中尚書,精勤於職。休沐未嘗出行,後上方幸河東,亡書三篋,詔問莫能知,唯安世識之,具作其事。後購得本書,以相校無所遺失。上奇其才,擢為尚書郎中令。安世寬仁與〔父〕行異。
十有二月,丞相嚴青翟下獄死。
春,起柏梁臺。
三月,大雨雪。
辛亥,太子太傅趙周為丞相。
夏,大雨水,關中餓死者以千數。
秋九月,詔曰:「仁不異遠,義不辭難。江陵饑寒,下巴蜀之粟致之江陵。遣博士分循天下,吏民有能救饑困者,具舉以聞。」
三年冬十月,徙函谷關於新安。以故關為弘農縣。
十有一月,令民有告緡者以其半與之。
春正月戊子,陽陵園災。
夏四月,雨雹,關東郡國七十餘縣飢,人相食。常山王舜薨,諡曰憲王。王子勃嗣,有罪,廢徙房陵。立憲王中子平,為真定王。徙代王義為清河王。
四年冬十月,行幸雍,祠五畤。東行幸汾陰。
十有一月甲子,立后土祠于汾陰。禮畢,行幸滎陽。還至洛陽,詔問周王後,得孽子嘉,封為周子南軍,以奉周祀。
春二月,中山王勝薨,諡曰靖王。勝樂酒,好內色,有男子百二十餘人。
夏,封方術士欒大為樂通侯,位上將軍。欒大,膠東人也,以方術言於上曰:「臣嘗往東海中,見安期、羡門之屬。臣師曰:『黃金可成河,水決可塞,不死之藥可得,仙人可致也。』然臣恐效文成將軍,則方術之士掩口不能言矣!」文成將軍者,齊人也。姓李,字少翁,以方術進,拜為文成將軍。上以客禮待之,於甘泉宮中畫太一諸鬼神像,所設祭祀欲以致其神。歲餘,其方不效,乃為帛書以飯牛,偽言牛腹中有奇書,殺而視之。上識其手書,問之果服,乃誅。
上既殺文成而悔之,及得欒大,甚喜,乃大敢為之言,處之不疑。上使驗小方,鬭棊,棊自相觸,大言:「能致其師,陛下必欲致之,則貴其使者,今有親屬,以客禮待之。」上乃拜大為五利將軍、天士將軍、地士將軍、大通將軍,凡四將軍四印,賜列侯甲第,同十人,乘輿廄馬帷帳器物以充其家。以衛長公主妻之,齎黃金萬斤。上親至其家,自公主大臣將軍卿相已下,皆致酒其家,刻玉印曰「天道將軍」,使者衣羽衣,夜立白茆上。大亦衣羽衣,立白茆上受印綬,以示不臣。於是五利將軍嘗夜祠其家,欲下其神,後裝欲入東海中,云求其師。至大山不敢入海,上使人隨而驗之,皆妄言不效。
先是方士李少君乃言能致物,卻老。少君嘗坐武安侯家,有老人年九十餘,少君及言與人大夫遊獵處,老人為兒時識其家處,一坐盡驚。上有古銅器,以問少君,少君對曰:「此器齊桓十年陳於柏寢下。」案其刻銘,果齊桓公器。時皆謂少君數百歲人也。少君言祠竈可致物如丹砂,可化為黃金。黃金成以為飲食器則益壽,而蓬萊仙人可得見也。見之以封禪則不死,黃帝是也。其後方多不效,而少君病死,道士以為化去不死也。
齊人公孫卿言黃帝得寶鼎,而神化登於天,讖書言漢興正當黃帝之運,漢之聖德者在高祖之孫。上曰:「嗟乎!誠得如黃帝,吾視去妻子如脫屣爾。」拜卿為郎,使候神於太室。是時,言神怪方術者以萬數,入海求仙人者數千人。上幸東萊,夜見大人,長數丈,就之則不見。見大人迹,諸方士後皆無驗。上益厭倦,然猶羈縻不絕,冀望其真。
上嘗疾病,有巫為上致神君,貴者曰太一,其次曰太禁,司命之屬,皆從之。云非可見但聞其言,言與人音等也。時去則若風肅然,嘗以夜至,或以晝至,或居室帷幄中。上禮之,然後入,因巫為主人,關通飲食,所欲言。又置禱官,張羽旗,設祭具,以祀神君所,上使人記之。其言世俗所知,亦無餘殊者,而上心甚善之。其事祕,亡莫傳也,而信以為神矣。
荀悅曰:「《易》稱有天道焉,有地道焉,有人道焉,各當其理而不相亂也。過則有故,氣變而然也。若夫大石自立,僵柳復起,此形神之異也。男子化為女,死人復生,此含氣之異也。鬼神髣髴在於人間,言語音聲,此精神之異也。夫豈形神之怪異哉!各以類感,因應而然,善則為瑞,惡則為異。瑞則生吉,惡則生禍。精氣之際,自然之符也。故逆天之理則神失其節,而妖神妄興。逆地之理則形失其節,而妖形妄生。逆中和之理則含血失其節,而妖物妄生,此其大旨也。若夫神君之類,精神之異,非求請所能致也,又非可以求福而禳災矣。且其人不自知其所然而然,況其能為神乎?凡物之怪亦皆如之。《春秋傳》曰:『作事不時,怨讟起於民,則有非言之物而言者。』當武帝之世,賦役煩眾,民力凋弊,加以好神仙之術,迂誕妖怪之人四方並集,皆虛而無實,故無形而言者至矣。於《洪範》言:『僣則生時妖。』此蓋怨讟所生時妖之類也。故通於道,正身以應萬物,則精神形氣各返其本矣。」
秋,馬生渥洼水中。
九月辛巳,丞相趙周下獄死。
丙申,御史大夫石慶為丞相。立常山憲王舜少子裔為泗水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