前漢孝宣皇帝紀三卷第二十



五鳳元年春正月,上幸甘泉宮,郊大畤。皇太子冠賜列侯嗣子爵王大夫,男子為父後者爵一級。
冬十有二月乙酉朔,日有蝕之。左馮翊韓延壽有罪棄市。延壽字長公,燕人也。先是為東郡太守,放散官錢,奢僣逾制。御史大夫蕭望之按驗之,丞相邴吉以為更大赦。不須考,會御史當按問東郡事,望之因令併得問之。延壽聞之,即按劾望之。在左馮翊時,放散稟犧官錢數十萬,吏掠治急。引與望之為姦,延壽劾望之,按殿門禁止望之。望之自奏,職在總領天下。聞事不得不問,而為延壽所拘持。上由是不直延壽,各令窮竟所考。望之果無事實,而御史按驗東郡,具得延壽事事都肆試騎士,治飾兵車畫龍虎朱雀。延壽駕駟馬車羽葆,鼓車歌車,功曹引車駕駟馬載棨戟,五騎為伍。分左右部,軍正假司馬十人持幢傍轂。延壽坐射室,騎吏持戟夾階列,衛騎士兵車四面營陣,被甲鍉居馬上抱弩負籣。又使騎士戲車弄馬,又取官銅物(侯)〔候〕月蝕。鑄作劍鉤鐸,放效尚方。取官錢帛,私假徭役吏民。及飾車騎甲,用三百萬以上。於是望之劾奏延壽上僣不道,事下公卿。公卿議以延壽前既無狀,又誣訴典法大臣,欲以解罪,狡猾不道,坐棄市死。然延壽為治,甚得吏民心。吏民數千人送至渭橋,老小扶持車轂,莫不涕泣。
初,延壽以父義諫燕刺王而死。霍光顯賞其子,擢延壽為諫議大夫,遷潁川太守,承趙廣漢之後。初,廣漢患郡俗名黨大族相依,以憑凌長吏。乃陰交構之,以生其隙。於是吏民多相怨讎,風俗漓薄。延壽乃道之以禮讓,和輯其俗,俾有制度。為之禮節,養生送死,不逾禮法,百姓遵用其教。賣偶人車馬,下埋為物者棄之市。道徙為東郡太守,政理大行,吏民畏而愛之。其或欺負之者,延壽痛自刻責:「豈□□□□之,何以至此!」吏民聞之,自傷悔,不復欺犯。其縣尉至刺死,及門下掾自剄。人救之不死,因失瘖不能言。延壽聞之自傷,對掾吏涕泣,遣醫治之甚厚,復其家。
延壽嘗出臨上車,騎吏一人後至,𦨰功曹議罰,府門卒當車前,願有所言,因曰:「《孝經》云:『資於事父以事君而敬同。』今旦明府早駕,久駐而不出,騎吏父至府門。騎吏趨出,父適返,會明府登車,以敬父而受罰,得無毀大化乎?」延壽車中舉手曰:「微子,太守不自知過。」還舍,召見府門卒,遂特用之。
卒是老書生,聞延壽賢,故自隱於門下,以延壽在東郡治,為天下最。及守馮翊行縣至高陵。邑人有兄弟訟田自言者。延壽大傷之,深自責,稱病不聽事。臥傳舍,而縣令(氶)〔丞〕三老亦自繫待罪。於是訟者深自悔,皆髡鉗肉(𥘵)〔袒〕謝罪。請以田相讓,及死不復敢爭。延壽見,勉勵之,乃起視事,郡中翕然。轉相勸勵,周二十四縣。莫復以〔辭訟〕自言者,推其至誠,吏民不忍欺也。治官茂矣。
二年春正月,行幸雍,祠五畤。
夏四月,大司馬車騎將軍韓增薨。增者,故韓王信之曾孫,安道侯說之子。增為人寬和自守,以溫顏遜辭。承上接下,歷事三主,甚重於朝廷。
五月,將軍許延壽為大司馬車騎將軍。
秋八月,詔曰:「夫婚姻之道,人倫之大者。酒食之會,所以行禮樂也。今郡國二千石,或擅為苛禁。禁民嫁娶,不得具酒食相賀召。由是廢鄉黨之禮,使民無所樂,非所以導民也。《詩》不云乎!『民之失德,乾餱以愆。』勿為苛禁。」匈奴掘衍單于為其眾所叛,兵敗而自殺。於是匈奴大亂,五單于爭立。議者多云:「匈奴為害日久,今可因其亂,舉兵滅之。」蕭望之對曰:「春秋晉士丐興兵侵齊,聞齊侯卒而還。君子大其不伐喪,以為恩足以服孝子,義足以動諸侯。前單于慕化和親,夷狄莫不聞矣不幸為賊臣所殺,而今伐之,是乘亂而幸災也。兵不以義動,恐勞而無功。宜遣使者吊問,輔其微弱,救其災患。四夷聞之,咸貴中國之仁義。若遂蒙恩得復其位,必稱臣服從,此德義之盛也。」上從之。
壬午,御史大夫蕭望之貶為太子太傅,太傅黃霸為御史大夫。是時,邴吉年老,上重之。望之奏言:「三公非其人,則三光不明。今歲星少光,咎在臣等。」上以望之意在輕丞相,詰問望之。望之免冠置對,後丞相司直奏言故事。丞相病,明日御史大夫輒問病,朝奏事會廷中差處丞相後。丞相謝御史大夫,稍揖進之。今丞相數病,望之不問。會廷中,與丞相均禮。又望之自擅,使守吏自給車馬,至杜陵視家事。小吏冠法冠,為妻先引。又使買賣私所附益,凡十三萬三千,上由此策貶之。
冬十有一月,匈奴呼遫累單于率眾來降,封為列侯。
十有二月,平通侯楊惲坐怨望不道,腰斬。惲,丞相敞弟,以發霍氏反事,封光祿勳。公廉好義,讓千萬財分昆弟宗族。然自伐其賢能,性好刻害。發人陰伏,輕慢士人,卒以此敗。太僕戴長樂與惲有隙,告之曰:「安昌侯乘車奔入北掖門。」惲曰:「嘗聞奔車抵殿門,門關折。馬死而昭帝崩。今復如此,惲觀西關上,指桀紂畫像曰:『天子過此,一二問其過,可以得為師矣。』人有堯舜不稱而言桀紂。」又曰:「天久陰不雨,《春秋》所記,夏侯君所言。上行必不至河東矣。」上以為戲語,悖逆絕理,下廷尉。廷尉奏:「大逆不道,請捕治之。」上不忍致法,免為庶人。居家治產業,起室宅。
安定太守西河孫會宗智略之士也。與惲書,戒之以為:「大臣廢退,當闔門恐懼。不當治產業,通賓客也。」惲報書曰:「自惟罪過已重,長為農夫。故修賈豎之事,耕桑以給公。上不意當復以此為譏也。夫西河郡地,魏文侯所興,有段干木、田子方遺風,尚節儉,明去就之分。今足下離舊土,臨安定山谷間昆戎舊壤,子弟貪鄙,豈習俗移人,於今乃𤊹子之志矣。方今盛漢之隆,願勉旃無多談。」惲兄子安平侯譚為惲曰:「西河太守杜侯前以過絀,今復徵為御史大夫。(候)〔侯〕罪薄,又有功勞,且復用。」惲曰:「有功何益?縣官不定為盡力。」譚曰:「縣官實然,蓋司隸、韓馮翊俱盡力吏,皆坐事誅。騶馬隈佐成告之下廷尉按驗,得惲與會宗書。上惡,遂誅惲。妻子徙合浦,譚坐不諫止惲。與相應答,有怨望語。免為庶人,公卿奏收朋黨友皆免官。
京兆尹張敞亦被奏,獨寢不下。會敞使捕賊掾吏絮舜有所按驗,以敞當免,曰:「五日京兆尹耳,不肯為按事。」敞聞之,即收舜。強致之死罪,舜家自告,上欲令敞自便利,即先下敞,坐楊惲事免。敞詣上印綬,因從闕下〔亡命〕。於是京兆吏民解施,桴鼓起而冀州都中有大賊。上思敞功效,即下詔所在召敞,拜冀州刺史。廣川王同族劉調等為賊窟,藏於王家,敞自將吏民兵車數百兩圍王宮,果得調等於殿屋重轑中,乃斬調,懸其首於王宮門。因劾奏王,上不忍致法,削其戶,冀州盜賊禁止。遷太原太守。郡中清淨,所在治理。
荀悅曰:「天子無私惠,王法不曲成。若張敞之比,以議能之法,宥之,可也;使之亡,非也。」
三年春正月癸卯,丞相邴吉薨,謚曰定侯。子顯嗣,有罪。上不忍絕,削爵為關內侯。
二月壬辰,御史大夫黃霸為丞相。霸長於治民,及為丞相,綱紀風采不及魏相邴吉、于定國。
三月,行幸河東,祠后土。神光並見,燭燿齊宮十有餘刻。
辛丑,鳳凰集長樂宮,文章五采。留十餘刻,吏民並𤊹。賜民爵一級,鰥寡孤獨帛,令民大酺五日。時,天下殷富,數有嘉應。益州刺史王褒欲宣風化於其民,王褒作中和樂〔職〕,宣布歌詩,選好事童子何武等,令依《鹿鳴》之聲習而歌之。上召武等觀之,皆賜帛,曰:「此盛德之事,吾何以當之。」益州刺史因奏王褒有逸才,能為文,上乃徵之待詔。
後召褒為頌,頌聖主得賢臣之意,褒對曰:「春秋五始之要,在乎審己正統而已。夫賢者,國家之器用也。所任賢則趣舍省而功施普,器用利則事力少而成效多。故工之用鈍器也,勞筋苦骨,終日矻矻。及至巧冶鑄干將之朴,清水淬其鋒,越砥歛其鍔,水斷蛟龍,陸刺犀革,忽若彗氾畫塗。如此,乃使離婁督繩,公輸削墨,雖崇臺五層,延袤百尺而不溷者,工用相得也。故服絺綌之涼者,不苦盛暑之鬱懊。襲狐狐之煖者,不憂至寒之悽慘,何則?有〔其〕具者易其備。夫賢人君子亦聖主之所以易海內也。昔周公躬吐握之勞,故有周室之隆。齊桓設庭燎之禮,故有匡合之功。由是觀之,明君人者勤於求賢,而佚於得人。人臣亦然,故世必有仁聖之王,而後有賢明之臣。故虎嘯而風起,龍興而致雲。蟋蟀候秋吟,蜉蝣出以陰。《易》曰:『飛龍在天,利見大人。』《詩》曰:『思皇多士,生此王國。』故聖王必待賢臣而弘功業,雋士亦俟明主以顯其德。上下俱欲,歡然交欣。千載一會,愉悅無斁。翼乎如鴻毛之遇順風,沛乎若巨魚之縱大壑。其得意如此,則胡禁不止,何令不行?化溢四表,橫被無窮,遐夷貢獻,萬祥必臻。是以聖主不闚望而視以明,不殫傾耳而聽以聰。恩從祥風遨,德與和氣遊。太平之責塞,優游之望得。遵遊自然之勢,恬淡無為之場。休徵自至,壽考無疆。何必()〔偃〕仰屈伸若彭祖,喣噓呼吸如喬松,眇然絕俗離世哉!《詩》云:『濟濟多士,文王以寧。』信乎其以寧也。」
是時,上頗好神仙,故褒對及之。頃之,拜褒為諫議大夫。數為辭賦,方士言益州有金馬碧壍之寶,可祭致之。使褒祠焉,褒道病死。
六月辛巳,西河太守杜延年為御史大夫。安和寬(𥙿)〔裕〕,論議持平,稱為名臣。
是歲,置西河屬國都尉,以處匈奴降者。
四年春正月,廣陵王胥有罪自殺。胥好倡樂逸遊,力能扛鼎,空手搏羆豕猛獸,動作無法度。昭帝時數使巫祝(禱)〔詛〕。上即位,胥曰:「太子孫何以反得立?」復祝詛如前,楚王延壽謀反,胥與私通書,延壽既誅,辭連及胥,有詔勿治。後復祝詛,胥宮中棘生十莖,莖赤葉白如素,池中水變,赤魚死,有鼠舞王後庭中。後祝詛事發覺,有司按驗,胥惶恐自殺,謚曰厲王。其子為庶人。
匈奴單于臣道弟谷蠡王入侍,以邊寨無寇,減(戌)〔戍〕卒十二。大司農丞耿壽昌為筭,能(啇)〔商〕功利,奏言:「故事歲漕關東穀四百餘斛,以給京師用。卒六萬人,宜糴三輔弘農。河南上黨太原郡穀足給京師,可以省關東漕卒半。」又奏:「邊郡皆築倉,以穀賤時增價,而糴以利農。貴時減價出糶,以贍貧民,名曰常平倉。」民便之,乃賜壽昌爵關內侯。
是時,糴穀甚賤,農人少利,故設常平倉。而蔡揆以好農而為使者,勸農於郡國。昔李悝為魏文侯作盡地力之教,以為:「地方百里,提封九萬頃,除山澤邑居,三分減一為六萬頃,治田勸農則畝益三斗,不勸損亦如之。增減轉為穀百八十萬石矣。故農事不可以不勸,糴甚貴則傷民,糴甚賤則傷農。民傷則離散,農傷則國貧。故甚貴甚賤,其傷一也。善為國者,使民無傷而農益勸。今五口之家,治田百畝,歲常不足以自供。若不幸即有疾病死喪之費,則至於甚困。是以民不勸耕,而糴至於甚貴也。是故善平糴者必視歲上中下。上熟自四,中熟自三,下熟自倍,饑亦如之。故上熟,官糴三而舍一。中熟,官糴二而舍一。下熟,官糴一而舍一,使民適足,價平則止。小饑則發小熟之所歛而糴之,中饑則發中熟之所歛而糴之,太饑則發太熟之所歛而糴之,以相贍補。故雖遭饑饉,糴不甚貴,而民不散,穀價常平。」行之魏國,魏國彊富。
夏四月辛丑朔,日有蝕之。是謂「正月朔,慝未作。」《春秋左氏傳》以為重。遣丞相、御史、掾吏二十四人,循行天下,舉冤獄,察擅為苛禁深刻不改者。
甘露元年春正月,行幸甘泉,郊泰畤。匈奴呼韓王單于遣子右賢王銖婁渠堂入侍,而呼韓邪兄左賢王自立為郅支單于,遣子入侍。
三月丁巳,大司馬車騎將軍許延壽薨。
夏四月,黃龍見新豐。建章未央長樂宮鍾及筍虞銅人皆生毛,長二寸許。
甲申,太上皇廟災。
甲辰,孝文廟災,上素服五日。
冬,呼韓邪單于遣弟左賢王朝賀。
二年春正月,立皇太子囂為定陶王,後徙為楚王。詔曰:「乃者鳳凰甘露降集,黃龍登興,醴泉滂流,枯槁榮茂,神光並見,咸受禎祥。」其赦天下,減民筭三十,賜諸侯王、丞相、將軍、二千石,金錢各有差。賜民爵,女子百戶牛酒,鰥寡孤獨高年帛。朱崖郡亂。
夏四月,遣護軍都尉張祿將兵擊之。御史大夫杜延年賜安車駟馬免。
五月己丑,廷尉于定國為御史大夫。
秋九月,立皇子宇為東平王。
冬十月,幸雲陽宮。營平侯趙充國薨,謚曰壯武侯,以功德與霍光等。圖畫相次於未央宮。第一曰大司馬大將軍博陸侯霍光,次曰衛將軍富平侯張安世,次曰車騎將軍龍額侯韓增,次曰後將軍營平侯趙充國,次曰丞相高平侯魏相,次曰丞相博陵侯邴吉,次曰御史大夫建平侯杜延年,次曰宗正楊德侯劉德,次曰少傅梁丘賀,次曰太子太傅蕭望之,次曰典屬國蘇武,皆有功德,知名當世,以明著中興輔佐,列於方叔、邵虎、仲山甫焉。
至成帝時,西羗常有驚,成帝思將帥之臣,詔黃門侍郎(楊)〔揚〕雄,即充國畫像而頌之曰:「明靈惟先,戎有先零。先零猖狂,侵我西疆。漢命虎臣,惟後將軍。整我六師,是討是震。既臨其域,喻以威德。有守矜功,謂之弗剋。請奮其旅,于罕之羗。天子命我,從之鮮陽。營平守節,屢奏封章。料敵制勝,威謀靡亢。遂剋西戎,旅師于京。鬼方賓服,罔有不庭。昔周之宣,有方有虎。詩人歌之,乃列于雅。在漢中興,充國作武。(紏紏)〔糾糾〕桓桓,亦紹厥緒。」
三年春正月,行幸甘泉宮,郊泰畤。匈奴呼韓邪單于為郅支所破,遂稱臣來朝。上議其儀,丞相霸、御史大夫定國議,以為聖主先諸夏而後夷狄,其禮儀宜如諸侯王,位次其下。太子太傅蕭望之議曰:「單于夷狄禮儀,非正朔所加,故稱敵國。宜待以不臣之禮,位在諸侯王上。蠻夷稽首稱藩,中國讓而不臣,此羈縻之義,謙厚之禮也。《書》曰:『戎狄荒服。』言其來往荒忽無常,如使匈奴。後嗣不闕於朝饗,不為叛臣。信讓行乎蠻夷,福祚延於無窮。此萬世之長策也。」上令單于在諸侯王上,贊謁稱藩臣而不名,賜以璽綬冠帶衣裳,安車駟馬,黃金錦繡繒絮,使有司導單于先行就邸。
荀悅曰:「《春秋》之義,王者無外,欲一於天下也。《書》曰:『西戎即序。』言皆順從其序也。道理遼遠,人物介絕。人事所不至,血氣所不沾。不告諭以文辭,故正朔不及,禮義不加。非導之也,其勢然也。王者必則天地,天無不覆,地無不載,故盛德之主則亦如之。九州之外謂之藩國,蠻夷之君列於五服。《詩》云:『(目)〔自〕彼氐羗,莫敢不來王。』故要荒之地,必奉王貢。若不供職,則有辭讓。號令加焉,非敵國之謂也。故遠不間親,狄不亂華。輕重有序,賞罰有章,此先王之大禮。故舞四夷之樂於四門之外,不備其禮。故不見於先祖,獻其志意音聲而已。望之欲待以不臣之禮,加之以王公之上。僣度失序,以亂天常,非禮也。若以權時之宜,則異論矣。」
二月,單于罷歸,遣衛將軍、車騎將軍、騎都尉,萬六千騎送單于。單于歸幕南,保光祿城,而郅支單于遠遁匈奴。遂定詔曰:「乃者鳳凰集新蔡,眾鳥四面行列而立以萬數,其賜汝南太守帛百疋。新蔡長吏三老孝弟力田,鰥寡孤獨帛各有差,賜吏民爵二級,無出今年租。」
三月己巳,丞相黃霸薨。
五月甲午,御史大夫于定國為丞相。初,定國父(干)〔于〕公為東海郯縣獄吏郡決曹掾,決獄甚明。理法者皆無恨,郡中為之立生祠。東海有孝婦少寡無子,養老姑甚謹,姑欲嫁之,終不肯去。姑告鄰人曰:「我年老,久累丁壯。」其後姑自剄而死,姑女告婦殺我母,吏驗治甚急,孝婦自誣服,具獄上府,于公以為婦孝養姑十餘年,以孝聞於天下,必不殺也。太守不聽,于公爭不得。乃抱具獄哭於府門上,因辭病去。
郡中枯旱三年。及後太守方召于公,于公曰:「前有孝婦不當死。枉□誅,◇咎◇儻在是乎?」於是太守殺牛自祭孝婦,因表其墓,天乃大雨。于公其里門閭壞,父老方共治之。于公曰:「少高大,令容駟馬高蓋,我治獄多陰德,子孫必興。」故人為之語曰:「于公高門以侍封,嚴母除地以望喪,定國少為文法吏。」及在卿位,乃迎師學《春秋》,身執經北面,備弟子禮,謙讓恭敬。士雖貧賤徒步,皆與均禮。為廷尉八年,持法平端,朝廷稱之曰:「張釋之為廷尉,天下無冤民。于定國為廷尉,天下自不冤。」然好飲酒,至一石不能亂,益精明。
邴吉之薨也,薦杜延年、于定國、陳萬年皆以次見用。後太僕陳萬年為御史大夫。萬年,沛人也。外行廉平,內行修飾,在位稱職。然善事人,邴吉疾病,中二千石以下謁問疾。吉遣家丞謝之,已皆去。唯萬年獨留,昏夜乃歸,好為曲意如此。
子咸剛直有異才,萬年嘗召咸床下教戒之。咸睡,頭觸屏風,萬年怒之。咸叩頭謝曰:「且饒所言,大人乃教咸諂也。」萬年乃不復言。咸復御史中丞,執法殿中。公卿以下,皆敬憚之。頗言石顯長短,為顯所奏,坐漏洩省中語(一)〔下〕獄減死。後歷州郡,所在令行禁止,官至少府,其治嚴酷倣嚴延年。然性奢侈,其廉不及。詔諸儒博士講五經同異於石渠,太子太傅望之平其議。上親稱制臨決焉,乃立梁丘《易》。大小夏侯《尚書》,《穀梁》、《公羊》、《春秋左氏傳》博士。
冬,烏孫公主求歸,年七十餘矣。與烏孫男女二人俱來,賜田宅奴婢,朝見儀比於公主焉。
四年夏,廣川王海陽有罪,廢遷房陵。
冬十月丁卯,未央宮宣室閤災。
黃龍元年春正月,行幸甘泉,郊泰畤。匈奴呼韓邪單于來朝,禮賜如初。
二月,單于歸國,詔曰:「朕既不明數申,詔公卿大夫,順民所疾苦。今吏或以不禁姦邪為寬大,縱釋有罪為不苛。或以酷惡為賢,皆失其中。奉詔宣化如此,豈不謬哉!方今天下少事,賦役省減,兵革不動,而民多貧。盜賊不止,其咎安在?上計簿務為欺慢以避其課,三公不以為意,朕將何任御史計簿?有疑不實者按之,使真偽無相亂。」
三月,星孛于王良閤道,入紫微宮。
是歲,未央宮殿輅軨,宮中雌雉化為雄,毛衣變而不鳴,無距。
冬十有二月甲(戍)〔戌〕,帝崩於未央宮。
讚曰:本紀稱孝宣之治,信賞必罰,綜核名實,政事文學法治之士,咸精其能。至於伎巧器械之資,後世鮮能及之。亦足以知吏稱其職,民安其業,遭植匈奴乖亂,推亡固存,申威北狄,單于慕義,稽首稱藩。功光祖宗,業垂後嗣,可謂中興,德侔殷高宗周宣矣。漢武之世得賢為盛,公孫弘、倪寬以鴻漸之翼,困於燕雀。卜式發𨄍於牧羊之間,非遇其時,焉能致斯位乎?孝武踐祚,方用文武,求賢如不及,始以蒲輪迎枚生,見主父()〔偃〕而歎息。群士慕義,異人並出。卜式試於芻牧,桑弘羊擢於賈豎,衛青奮於奴僕,日磾出於降虜,斯亦當時板築牧牛之徒明矣。漢之得人,於斯為盛,儒雅則公孫弘、董仲舒、倪寬,篤行則石建、石慶,質直則汲黯、卜式,推賢則韓安國、鄭當時,定律令則趙禹、張湯,文章則司馬相如,滑稽則東方朔、枚皋,應對則嚴助、朱買臣,曆數則唐都、洛下閎,傠律則李延年,運籌則桑弘羊,奉使則張騫、蘇武,將帥則衛青、霍去病,受遺則霍光、金日磾,其餘不可勝紀。是以興造功業,制度遺文,後世莫及。至孝宣承統,繼修鴻業,亦講論六藝,招選茂異。而蕭望之、梁丘賀、夏侯勝、韋玄、成嚴、彭祖、尹更始以儒術進,劉向、王褒以文章顯。將相則張安世、趙充國、魏相、邴吉、于定國、杜延年。治民則黃霸、王成、龔遂、邵信臣、韓延壽、尹翁歸、趙廣漢、張敞之屬,皆有功𨄍見於後世,參其名臣亦其次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