前漢孝平皇帝紀卷第三十



皇帝壬寅即位,九歲。大司徒孔光為太傅,左將軍甄豐為少傅,右將軍馮宮為大司徒。太皇太后臨朝,大司馬王莽秉政,百官總己以聽之。孝成趙皇后、孝哀(傳)〔傅〕皇后皆以前驕恣廢自殺。莽以孔光名儒,歷相三主,太后所敬,天下所信伏。於是盛尊事光,莽素所不悅者,皆(傳)〔傅〕治其罪。為請奏光,光不敢不上。莽白太后,皆可其奏,皆免官,徙諸遠方。
平阿侯仁,莽之從父兄也。中正直言。紅陽侯立,莽叔父。莽恐其害己,從容言於太后,皆奏遣就國。於是附順者皆拔擢之,忤恨者誅滅之,以王邑為腹心。甄邯、甄豐主訣斷,平宴典機事。劉歆主文章,孫建為爪牙。豐子尋、歆子棻、涿郡崔發、南陽陳崇皆以才能稱,得幸於莽,並在顯職。莽色厲而言方,欲有所為。微見風采,黨與承旨而顯奏之,因固謙讓,示不得已。上以惑太后,下以取信於眾庶。
元始元年春正月,越裳氏重譯獻白雉一,黑〔雉〕二,莽令益州諷使之也。群臣奏言莽功德比周公,宜賜號安漢公,益封三萬戶。莽因辭封。孔光等以定策安宗廟皆益封。
二月丙辰,太傅孔光為太師,車騎將軍王舜為太保,大司空左將軍甄豐為少傅。立故東平(天)〔王〕雲太子開明為王孫,故桃鄉頃侯子成都為中山王,封宣帝玄孫信等三十六人為列侯。自漢初至此,王子侯者凡四百八十人。令諸侯王、關內侯、列侯無子有孫者若同產子,皆得為嗣。
三月,置羲和官,秩二千石,外史、閭師,秩六百石。班教化朔方。廣牧女子趙春死,(官)〔棺〕歛六日,出在棺外。自言見死夫與父,曰:「年二十七,不當死。」本志曰,死者又生,至陰為陽,下人為上。
丙辰,義陵寢神衣在匣中自出,在外床上。
夏五月丁巳朔,日有食之。赦天下。尊帝母中山孝王姬為后。帝舅衛寶,寶弟玄爵關內侯。帝女弟四人號皆曰君,食邑各二千戶。封周公後公孫相如為褒魯侯。孔子後孔均為褒成侯,追謚孔子為褒成宣尼公。
六月,長安女子生兒,兩頭異頸面相向,四臂共胸俱前向,尻上有目長二寸。本志以為凡妖之作,以譴失正,各象其類。二首,上不一也。手多,下僣濫也。足少,不勝任也。下體生於上,不敬也。上體生於下,媟瀆也。人生而大,速成也。生而能言,好虛也。(郡)〔群〕妖推此類,或人不改乃成凶。
秋九月,赦天下徒。
二年春,黃支國獻犀牛。
三月癸酉,大司空王舜病死。
夏四月,立代孝王玄孫之子如意為廣宗王,江都易王後(旴𣅿)〔盱眙〕侯宮為廣川王,廣川惠王曾孫倫為廣德王。封周勃、霍光、樊噲後皆為列侯,酈商等子孫一百三十人爵關內侯,食邑。
丁酉,少傅甄豐為大司空。
夏,大旱,蝗,青州尤甚。安漢公、四輔、公、卿大夫、吏民為百姓困乏獻田宅者二百三十人,以賦貧民。罷安定池苑,以為安民縣。
六月,有石隕於鉅鹿,二。
秋九月戊申晦,日有蝕之。赦天下。是歲,光祿大夫孫寶為大司農。寶字子嚴,潁川人也。初,御史大夫張忠,欲令授子經,寶自劾去。忠謝固之,後以為主簿。或問寶曰:「高士不為主簿,而子為之,何也?」寶曰:「大夫薦用,一府不以為非者,人安得獨自高。前日君男欲學文,而移寶自近,禮聞來學,義無往教。道不可屈,身屈何傷?且不遇者何所不為?況主簿乎!」忠聞之,甚慚,薦為議郎,後為丞相司直。紅陽侯立與南郡太守李尚共為姦利,寶按劍劾立、尚。尚下獄死,立雖不坐,後卒以是廢。後為京兆尹,處士侯文常稱疾,剛直不肯仕。寶以禮自請文為布衣,交會立秋曰:「文自請受署督郵。有杜稚季者大俠也,善定陵淳于長,長深以託寶。文欲誅之,寶問:「其次」,文曰:「豺狼當道,安問狐狸。」寶默然不應。稚季聞之,杜門不出,外穿後墻為小戶。旦暮自持鋤治園,不敢犯法。越嶲郡上言黃龍游江中,大臣稱莽功德比周公。寶曰:「周公上聖,召公大賢,尚尤不悅。今有一事,郡臣同聲,得非不美者乎!」時大臣皆失色,而寶不變,坐免官,終於家。
三年春,詔博采二王後及周孔世卿列侯在長安適子女,王氏女多在選中。莽恐與己女爭位,上書言:「莽女不宜與諸女並采,太后以為至誠,乃下詔曰:「王氏女,朕之外家,皆勿采。」於是吏民守關上者千餘人,願得以安漢公女為天下母,太后不得已,獨采莽女。群臣卿士僉曰:「安漢公女宜為后。」參以蓍龜咸曰元吉,乃考定娶禮,正十二女之宜。
夏,安漢公奏車〔服〕制度之宜,吏民養生、送死、嫁娶、奴婢、田宅、器械之品,郡國學校教訓之禮。陵陽任橫等稱將軍,盜庫兵,攻宮寺,皆伏誅。
秋八月,天雨草,狀如莎,相樛結如彈丸。莽世子宇,非莽隔絕衛氏,恐帝長大後怨,即私於帝舅衛寶,勸令帝母上書求入朝。莽白太后不聽,宇與其妻兄呂寬及師吳章議其故,章以莽不可諫,而好鬼神。章因推類而說莽,令歸政於衛氏。宇使寬夜持血灑莽第門吏,發覺之,執宇送獄,及妻皆死。衛氏盡誅滅,窮治其事。呂寬所連及郡國豪傑素非己者,殺於市門,海內震焉。
吳章者,大儒所教千有餘人。莽悉欲禁錮其門人,門人改名他師。時,司徒掾平陵侯李敞獨自劾為吳章弟子,收葬章尸。王舜聞而義之,比之欒布,表為諫議大夫。
四年春正月,郊祀高祖以配天,宗祀文帝以配上帝。改殷紹嘉公曰宋公,周承休公曰鄭公。詔:「婦人非自犯法,男子八十已上十歲已下,家非坐不道,詔所召捕皆得繫,其當驗聞者,則驗問。」
二月丁未,立皇后王氏。赦天下。遣太僕王惲等八十人置副,假節,巡行天下,觀風俗。賜九卿已下至六百石、宗室有屬籍者爵,各有差。賜民爵一級,鰥寡孤獨高年帛。時,吏民上書者八千餘人,咸曰:「伊尹為阿衡,周公為太宰,七子皆封,有司以為宜如所言。遂假安漢公號為宰衡,位上公。賜莽大夫人號顯君,食邑二千戶,黃金印赤紱,子男皆封列侯。太后親臨前殿,莽拜於後。如周公故事,莽奏立明堂、辟雍。尊孝宣廟為中宗廟。莽欲悅太后意,乃以(致)〔郅〕支功尊孝元廟為高宗。為學者築舍萬區,所益博士員,經各五人,徵天下有才能及小學異藝之士,前後至者數千人。群臣奏宰衡位在諸侯王上。初置西海郡,徙天下犯法者處之。
時,莽遣多持金帛誘塞外,羌豪等獻地,請降,曰:「聞太后聖明,安漢公至仁。天下太平近歲已來,羌人無疾苦,故思樂內屬。」莽因奏言,謹按已有東海,未有西海,請以羌獻地為西海郡。」又賂匈奴,令上書曰:「聞中國譏二名,故名囊知互斯今更名智,以順制作。」梁(立)〔王〕有罪,徙廢漢中自殺。分京師置前輝光、後丞烈二郡。更公卿、大夫、八十一元士名位次,及十二州名,分界郡國所屬。
冬,大風吹長安城東門,屋瓦且盡。莽所遣使者八人行風俗還,言天下郡國齊同,詐為郡國造歌謠,頌功德,凡三萬言。又奏市無二價,官無獄訟,民無盜賊,野無饑人,道不拾遺,男女異路,交致太平。
五年春正月,祫祭明堂,詔太上皇已來族親各以世氏,郡國致宗師以(紏)〔糾〕之,致教訓焉。考察不從教令有冤失職者,宗師因郵亭上書宗伯,以聞。
夏四月乙未,太師孔光薨。大司徒馮商為太師。是時,吏民上書薦莽者前後四十八萬七千五百七十二人,及諸侯王、公、卿見者皆叩頭言,宜加賞於安漢公。於是詔策加莽九錫之命,羲和、劉歆等四人治明堂辟雍,王惲等八人使行風俗,(宜)〔宣〕明德化,皆封為列侯。
閏月,立梁孝王九世孫音為梁王。
冬十月乙亥,高原廟殿門災。本志以為高廟長安城中,原廟在渭北,不宜立。
初,惠帝為出遊長樂宮,方築復道在高廟道上。叔孫通曰:「子孫奈何乘高廟道上行。」帝懼,遂急毀之。叔孫通曰:「人君無過舉,願陛下因為原廟渭上,衣冠出遊之,處立廟。◇◇◇◇太后導而臨朝任莽,非正之象也。」
冬十有二月,長樂少◇◇◇為大司徒。
丙子,帝崩於未央宮。時元帝統絕,宣帝有孫五,畏其長也。言:「兄弟不得相為後。」乃徵元帝玄孫,廣戚侯子嬰三歲,託以為卜相最吉而立之。前輝光謝囂奏言武功亭長孟宗浚井得白石,丹書,言安漢公為皇帝。符命之興,自此始也。莽遂謀為居攝,以周公故事,皆如天子之制。明年,改元為居攝元年。莽奏言帝母丁姬,祖母傅太后葬,不應禮,皆發其冢。既開,傅太后冢,崩壓殺數百人。臭聞數里。發丁姬冢,有火出四五丈,群燕(衘)〔銜〕土投冢上。
讚曰:孝平之世,政自莽出。褒善顯功,以自尊盛。觀其文辭,方外百蠻。無思不服,休徵嘉應,頌聲並作。至於異見於上,民怨於下,莽亦不能文也。
居攝元年春二月,立嬰為皇太子,號曰孺子。
夏四月,安眾侯劉崇與丞相張紹謀曰:「安漢公必危劉氏,吾帥宗族為先,海內必和之。」遂合黨萬餘人,攻宛城,不能入而敗。紹者,張竦之從弟。竦與崇族父劉嘉詣闕自歸,莽赦之不罪。竦為嘉作奏曰:「建初、元壽之間,大統幾絕。陛下聖德拯救,國命復延。臨朝統政,動以宗室為始。登用九族為先,故亂則統其理。危則致其安,禍則引其福。絕則接其繼,幼則代其任。夙夜孜孜不已。凡以為天下,厚劉氏也。建辟雍,立明堂,班大法,流聖化。天下顒顒,引領而嘆。頌聲洋洋,滿耳,人無愚賢男女,皆喻旨意。而劉崇獨懷悖惑之心,操畔逆之慮,惡不忍聞。罪不容誅,誠子臣之仇,宗室之讎也。是故親屬震落而告其罪,民人潰叛而棄其兵。進不跬步,退不伏殃。臣聞叛逆之國,既以誅討,則瀦其宮以為汙池,納垢濁焉,名曰凶墟。雖生菜茹,而民不食,四墻其社,覆上(淺)〔棧〕下,著以為誡,臣不勝憤憤之情,願為宗室唱始,父子兄弟持畚荷鍤,馳到南陽,瀦崇宮室,令如古制。及崇社宜如亳杜,盛稱功德。莽大悅,封為師禮侯。七日,皆賜爵關內侯,封竦淑德侯。長安為之語:『欲得封,過張伯松;力戰鬭,不如巧作奏。』自後反者,皆汙池云。群臣復白太后,劉崇等所以謀反者,莽權輕也。宜尊莽以鎮海內。
五月甲辰,莽稱假皇帝。
冬十月丙辰,日有食之。
是歲,西羌龐恬、傅幡反,遣護羌校尉竇況平之。
二年春,竇況破西羌。
夏四月,更造貨,錯(力)〔刀〕,一直三十。契刀,一直五百。大錢,一直五十。與五銖並行。
九月,東郡太守翟義,立嚴鄉劉信為天子,東平王雲子也。翟義,方進小子也。義將起兵,謂其姊子上蔡陳豐曰:「莽必代漢,吾父子受國厚恩,當為國討賊。假令時不成,死國埋名,猶可以不慚先帝。汝其從我乎?」豐年十八,壯勇,許諾。遂與東郡劉宇、嚴鄉侯劉信、信弟璜結謀。初,信兄開明立為王,無子。而信子匡嗣立為東平王,故義并東平王而立信。義自為大司馬柱天大將軍,以東平王傅蘇隆為丞相,丹為御史大夫。東平王孫卿素有智略,以明兵法,在京師,義乃詐移書以重罪傳逮慶,移書郡國,言莽毒殺平帝,攝天子位,欲以絕漢。今天子已立,恭行天罰,郡國振動,比到山陽,眾十餘萬。莽惶恐,抱孺子禱郊廟。作筴告,遣諫議大夫桓譚等告諭天下,當反政之意,乃收族義家。後母及兄宣皆死。遣王邑、孫建等十八人將兵擊義,又置腹心七將軍屯關中以自備。
冬十有二月,王邑等破翟義,斬劉璜。義與信棄軍亡,義捕得,傳尸長安。磔陳都市,信卒不得。初,聞兵茂陵以西二十三縣賊盡發。趙明、霍鴻等自稱將軍,劫掠吏民眾十餘萬,火見未央宮殿前。其。
三年春,地震。大赦天下。明、鴻等皆破,莽自以威德遂盛,獲天人助,乃謀即真之事。
秋七月,莽母功顯君死,意不在喪,為緦縗服,而加麻環絰,如天子弔諸侯之禮。自以為攝天子位,不敢服其私親也。凡一弔會葬皆如初。令新都侯崇為主,服喪三年。廣饒侯劉京上書言:「齊郡臨淄縣亭長卒當薨,見人曰:「天公使我告亭長『居攝皇帝當為真。』不信我。庭中當有新井。」亭長起視亭中,有新井百尺。」又太保臧洪奏新井亭長符命,言雍巴郡得銅符帛圖。文曰:「天告帝符,獻者封侯。」莽於改居攝三年為初始元年,期門郎張充等交謀共劫莽。立楚王,發覺,誅死。梓潼人哀章,作銅匱,為兩檢,其一曰「天帝行璽金匱圖」,其二曰「赤帝璽,某傳與黃帝莽金策。書某者,高皇帝名也。言莽為真天子,圖書莽大臣八人。有王盛王興,哀章因自竄其名凡十一人,皆署官爵,為輔佐,以付高廟,僕射以聞。
戊辰,莽到高廟拜受金匱,遂即天子位。改正朔,易服色,以十二月為正,以鷄鳴時為朔,色尚黃。
初,高帝時得秦玉璽,因服命之,名傳國璽。莽令王舜從太后求之,太后怒罵舜:「汝不顧義,我漢家寡老婦,旦暮且死,用此璽俱葬,終不可得。」太后因號泣而言,左右莫不垂涕。舜悲不自勝,良久乃白太后曰:「臣等已無可言,莽必欲得之。太后寧能終不與邪?」太后恐欲劫之,乃出投之於地,曰:「我老已死矣。知汝兄弟,不久滅族矣。」乃尊太后為新室文母,莽以十月癸酉朔為建國。
元年春,大赦天下。乃筴命孺子曰:「咨爾嬰,昔皇天佑乃太祖,歷代十二,享國二百一十載。天之曆數在于予躬。《詩》不云乎!『侯服于周,天命靡常。』封爾為定安公,永為新室賓,於戲!敬天之休,往踐乃位,無廢朕命。以平原、安德、漯陰、鬲重丘,合凡萬戶,為安定公國。立漢祖宗之廟於其國,與周後並,行其正朔、服色,讀筴畢,莽親執孺子手,流泣歔欷,曰:「昔周公攝位,終得復子明辟。今予獨迫皇天威命,不得如意。」哀歎良久,中傅將太子下殿,北面稱臣,百僚陪位,莫不感動。以孝平皇帝后為安定太后,復更號曰黃皇室主。欲嫁之,主不聽。莽案金匱,輔臣皆封拜,王舜為太師,平晏為太傅,劉歆為國師,哀章為國將,是為四輔。甄邯為大司馬,王尋為大司徒,王邑為大司空,是為三公。甄豐為更始將軍,王興為衛將軍,孫建為立國將軍,王盛為前將軍,是為四輔將軍。凡十一人,以應符命之名。孺子居其邸,使者監護,勑阿保乳母不得與語。至壯大,不能名六畜,莽定諸侯王皆稱公,及四夷皆更為侯,更作小錢徑六分,文曰小錢,與大錢一直五十者,為二品並行。
夏四月,徐鄉侯劉快結黨千數起兵於其國。快兄殷,故漢膠東王時,改為扶公,國在即墨。快攻杸,殷閉城拒,快敗走,死。莽增殷國為萬戶,復井田制。遣五威將軍王奇等班符命四十二篇於天下,以著代漢之符。赦天下。五威將軍皆乘乾文軍,駕坤六馬,背負鷩鳥之毛。服飾甚偉,各置左右前後中帥,凡五帥。衣冠各如其方色,將軍持節。稱大一之使。帥持幢,稱五帝之使,各雷桐華,真定劉都等謀起兵,發覺,誅,真定常山大雨雹。其。
二年,莽之九月,戊巳校尉史陳良、終帶共殺校尉刁護,劫略吏士,自稱漢大將,亡入匈奴。
十有二月,雷。更名單于號曰降奴服于知。時,多作符命,以得封侯,其不為者戲曰:「獨天帝無除書?」自是莽乃禁之。初,甄豐、劉歆、王舜等建安漢宰衡之號,非復令莽居攝也。及即真,歆、舜內懼,而豐性剛,形於顏色。豐子尋復作符命,故漢氏平帝后黃皇室主為尋妻。莽發怒收尋,皆死,連者數百人。詞及揚雄,時校書在天祿閣,使者欲收之。雄恐懼,自投閣下,幾死。莽聞之曰:「雄素不豫事,何故在此?」間請問其故,乃歆子棻從雄問奇字,有詔勿問。莽之為人大口蹶顄,露眼赤睛,大聲如嘶,長七尺五寸,好厚履高冠。反膺仰視,或云所為鴟目虎喙豺聲也。故能噉人,亦為人所噉。莽聞而誅之,王舜自莽即位病悸,而死。其。
三年,遣謁者持節安車印綬,拜楚國龔勝為太子師友祭酒,秩上卿。使者之郡,太守、縣邑長吏、三老官屬,行義諸生千人入勝舍致詔書。勝因稱病篤,使者以印綬加勝。輒推去,使者自上:「請留守。勝以秋涼發。」勝知不免,謂門人高暉等曰:「吾蒙漢之厚恩,豈以一身事二姓。」遂不食十四日而死。有父老,弔哭甚哀,曰:「嗟乎!薰以香自燒,膏以明自消。龔生竟夭天年,非吾徒也。」遂出,莫知其誰。
勝字君賓,與同郡龔舍字長倩友善,故世稱兩龔,並著名節。勝,哀帝時為諫議大夫,薦龔舍甯壽皆徵。勝曰:「竊見國御巫醫,尚為駕御,賢士宜有駕。」於是詔從之,壽稱(𢇻)〔疾〕不至,舍至,拜諫議大夫,以疾免。即就家拜太山太守。使者到縣請舍,到庭受拜,舍曰:「王者以天下為家,何必於(官)〔宮〕。」遂就家拜之。至官數月,以疾乞骸歸。兄子曼容亦養志自修,為官不肯過六百石。輒自免去,莽以安車迎齊薛方,曰:「堯舜在上,下有巢許。今則主上方隆唐虞之德,亦猶小臣欲守箕山之節。」莽悅而聽之隃糜郭欽。杜陵蔣詡字元卿,皆以郡守刺史,以廉恥著名。齊國栗融字客卿,北海禽慶字子夏,蘇章字山陽,曹竟字子期皆大儒,俱不仕莽。池陽有小人影長尺餘,或乘車馬,或步行,操持萬物小大皆自稱,三日乃止。海濱蝗,河水汎清河以東數郡。莽徵能治河者至以百數,大略者,長水校尉平陵關並言:「河決率嘗於平原、東郡左右,其地形下而土䟽惡也。聞禹治河,本空此地,以為南北不過百八十里,河空此地,不為官亭民室而已。」大司馬掾張式言:「水性就下,行疾則自刮成空而稍深,河水重濁,號一石水六斗泥。今西方諸郡,及京師民引河、渭水以溉田。春夏少水時,故河流遲,貯淤而稍淺。雨多小暴至,則溢決,而國家數隄塞之,稍益高於平地,猶築垣墻而貯水也。可順從其性,無復以灌溉,則水道通利,無溢決之害矣。」臨淮韓牧以為:「可略於禹貢九河處穿之,縱不能為九,但為四五,宜有益。」大司空掾王璜言:「河入渤海,地高於韓牧所欲穿處,往者天嘗連雨,東北風,海水溢,西南出,浸數百里,九河地悉為海水漸矣。禹之行河水,本從西山下東北去。《周書》曰定王五年河徙,則今所行非禹之所穿也。又秦攻魏,決河灌其都,決處遂大,不可復補。宜卻徙完平處,更開空,使緣西山足乘高地東北入海,乃無水災,事亦無施行者。其。
四年夏,赤氣出東方竟天,東北西南皆反亂侵邊。其。
五年二月,文母皇后崩,葬渭陵。與元帝合而溝水絕之,立廟於長安,新室世世獻祭,元帝配食,坐於床下。莽為后服喪三年。西域焉耆國叛,殺都尉。
冬十有一月,孛星出。其。
六年三月壬申晦,日有蝕之。
四月,殞霜,殺草木。
六月,黃霧四塞。
秋七月,大風拔樹木,北闕城門瓦飛。雨雹,殺牛羊。莽以《周官》、《王制》之文置卒正連帥,大尹職如太守,屬長職如都尉。置州牧,其禮如三公。郡監二十五人,位上大夫,各主五郡,皆世其官。分長安六卿,置六師各一人。分三輔為六尉郡,河東、河南、河內、弘農、潁川、南陽為六隧郡,置大夫,職如太守,屬正,職如都尉,及它官名悉改,大都至分為六,郡縣以亭長為名者三百六十。其後,數變更,一郡至五易名,而旋復其故,吏民不能記。每下詔書,輒繫其本名而兼言之。令天下小學,以戊子代甲子為六旬首。其。
七年春,日中星見。民訛言黃龍墮地死黃山宮中,百姓奔走觀者萬數。莽制禮作樂,說六經。公卿旦入暮出,連年不決。十一公分布勸農桑,班令於天下,中郎綉衣執法在郡國,乘權勢,更相奏舉,案章,交錯道中。召會吏民,逮補證左,白黑紛亂,貨賂相冒,守宮闕告訴者甚眾。莽自以專權得漢政,故咸自㩜眾務,常御燈火至明,不能治,有司受成苟免,因緣為姦而已。上書者連年不決,縣宰郵者至數年,兼領一切,競為貪苛,拘繫縣獄者至連年逢赦乃得出,衛士不交代者數年。
冬,以郡縣災害,率減吏祿,終不得祿者,各因職為姦利以自給。穀糴常貴,百姓窮困,起為賊盜。邯鄲以北大雨,水出,流殺人。其。
八年春二月,大雨雪,深者二丈,柏竹咸枯死。地震。莽詔曰:「地者,有動有震。震者為害,動者不害。故《易》稱曰坤動而靜,辟脅萬物,萬物生焉。其好自誣飾,皆此類也。長平觀西岸崩,壅涇水,涇水不流。郡臣上壽,以為土填水,匈奴滅亡之兆也。臣下從諛亦如之。
秋七月丁酉,霸陵城災。
戊子晦,日有蝕之。翟義黨王孫慶捕得,莽使大醫、尚方巧屠共刳剝之。量度五藏,以竹挺尋脈。知所終始,云可以治病。其。
九年,瑯琊女子呂母為子(執)〔報〕仇,黨眾浸多,至數萬人,號曰赤眉。莽親至南郊,作威斗。威斗者,以五石銅為之,形若北斗,長二尺五寸,欲以厭兵,令有司命人負之。其。
十年正月朔,北軍南門災。莽一切收長吏家財五分之(曰)〔四〕,以助邊,令吏得告將。許奴告主,欲禁姦,姦愈甚。樊崇、刁子都等以饑餓相聚,於瑯邪,眾皆數萬。其。
十一年,令太史更推三萬六千歲歷紀,六歲一改元,布告天下。時,匈奴寇邊,莽乃大募發丁男死罪囚、吏民奴,一切(挽)〔稅〕吏民,皆三十取一。傳募有伎術者待以不次之位。上言便宜者以萬數矣。或言能渡水不用舟楫,連馬接車,濟百萬之師,或言不持斗儲,食藥物,馬不飢。或言能飛,一日千里。莽輒試之,取大鳥翮作翼,頭與身皆著毛,通引鐶鈕,飛數百步輒墮。莽知其不可用,苟欲獲其名,皆拜大將軍,賜以車馬待詔發。遣大司馬武建伯嚴尤與將軍廉丹擊匈奴,皆賜姓王。大凡十三部,將四十萬眾,齎三百日糧,欲同時並出塞,追匈奴,內之丁零。因分其地,立呼韓邪十五子。嚴尤諫曰:「匈奴為害久矣,周、秦、漢皆征之,然皆未得上策者,周得中策,漢得下策,秦無策焉。當周宣王之時,玁狁內侵,命將驅之,盡境而反。其視夷狄之侵,譬猶蚊蚋之害,驅之而已。故天下稱明,是為中策。漢武帝選將練兵,齎糧深入。雖有剋獲之功,胡輒報之。兵連禍結四十餘年。中國罷耗,匈奴亦創艾。而天下稱武,是為下策。始皇不忍小忿而輕民力。恢長城之固,延袤萬里,輸轉之行。起於負海,疆場未定,中國內竭,以喪社稷,是為無策。今天下遭陽九之厄,(北)〔比〕年饑饉,而北邊尤甚。今發四十萬眾,齎三百日之糧,東據海岱,南取江淮。然後能備。計其道理。一年尚未集合,兵先至者聚居暴露,師老械朽,勢不可用,此一難也。邊城空虛,不能奉軍糧,內調郡國,不相及屬,此二難也。計一人三百日食,用米十八斛,非牛力不能勝,牛又當自齎食,加二十四斛,重矣。胡地沙鹵,多乏水草,以往事揆之,軍出不滿百日,牛必死盡,且餘糧尚多,人不能勝,此三難也。秋冬甚寒,春夏則多風。齎釜鑊薪炭重不可勝,食糒飲水,以歷四時,師有疾疫之憂,勢不能久,此四難也。輜重自隨,則輕銳者少,不得疾行,虜徑遁逃,勢不相及,幸而逢虜,則累輜重,如遇險阻,銜尾相隨,虜邀遮前後,危殆不測,此五難也。大用民力,功不可必立,臣伏憂之。」莽不聽。又復引古者名將樂毅、白起不用之意,及諭邊事凡三篇。及當出師庭議,尤固爭之,宜先憂山東。莽怒,策尤為庶人,以董忠代之。
師久屯不行,運轉不已,天下搔動。翼平連率田況奏言民貲不實。莽復三十稅一,以況忠言憂國,進爵為伯,眾皆罵之。夙夜連率韓博上言:「有奇士,巨母霸,長一丈六尺,大九圍。來至臣府,曰欲奮擊匈奴。出於蓬萊東南,五城西北軺車不能勝。即以大車駟馬,載霸詣闕。願陛下作大(思)〔甲〕高車,賁育之衣,遣大將軍一人虎賁百夫迎之於道,京師門不容者,開太高之。」欲以示百蠻,意欲以諷莽。莽聞而惡之,留霸新豐,更其姓曰巨母霸,謂因文太后霸王符也。博以非所宜言,棄市。其。
十二年,大順時之令,春夏斬人都市。
二月壬申,月正黑。
七月,大風毀玉露臺。杜陵便殿乘虎文衣載在室匣中,自出立於外堂上。良久乃委地。莽欲示萬世之基,乃營長安城南,隄封百頃,以起九廟。黃帝、虞舜、陳胡王、齊敬王、濟百閔王,凡五廟不毀云。濟南伯王、元城孺王、陽頃王、新都顯王。黃帝廟東西南北各四十丈,高十七丈,餘各半之。金銀雕飾窮極工巧,費用巨百萬。卒徒死者以萬數。鉅鹿馬適求舉燕兵以誅莽。發覺,誅死。南郡張霸、江夏羊(收)〔牧〕、王匡等起兵於綠林下江,共皆萬餘人。武功中水鄉民舍墊為池。其。
十三年,更州牧為監如刺吏,莽子臨與莽侍婢通,恐漏洩,乃謀殺莽。發覺,自殺。
秋,隕霜殺菽。關東大饑。莽問郡臣擒賊方略,故左將軍公孫祿徵來與議,祿曰:「太史令宗宣誣天文,以凶為吉。太傅唐遵飾虛偽以取名,國師劉歆顛倒五經,毀壞師法,明學男張邯、地理侯孫陽造井田,使民棄業。羲和唐匡設六管,以勞工商,說符侯崔發阿諛以取容。令下情不得上通,宜誅此數子以慰天下。」莽怒,今虎賁扶祿出。時民皆饑愁,州縣不能慰安。又不得擅發兵,故盜賊浸多,唯翼平連率田況發四萬人,授以兵車,與刻石為約,赤眉聞之,不敢入界,況自劾奏。莽切責況擅發兵,赦罪。詭以擒賊,況自請出擊賊,所向皆破。莽使況領青、徐二州牧,況請無出大將,選牧尹以下。明其賞罰,收合離散,小國徙其老弱置大城中,積穀并力固守。賊攻城不得,勢必不能聚。所過乏食,以此,招之則降,擊之則滅。今出大將軍,郡縣苦之,乃甚於賊。宜盡徵還乘傳使者,以休息郡縣。委任臣二州盜賊,必平。莽畏惡況,陰為發代。賜況書,將代監其兵,況隨使者還。齊地遂敗。其。
十四年閏月,霸橋災,數千人沃之不滅。關東民相食。蝗蟲蔽天,自東來,至長安,入未央宮,發吏民,設購賞以捕之。時下江兵盛,新市朱鮪、平林陳收皆復聚眾。莽遣大將軍孔仁、嚴尤、陳茂擊之前州,遣太師王匡、更始將軍廉丹擊赤眉,匡、丹皆敗。莽知天下潰叛,乃分遣使除六管諸禁,詔令民不便者皆收還之。時,世祖與伯升起兵,與平林合攻棘陽。
十有二月,有星孛於張箕。其。
十五年二月辛巳,劉聖公立為更始皇帝,即世祖之族兄也。莽遣大司徒王尋、大司空王邑將兵號百萬擊更始。二公兵敗於昆陽,關東震恐。道士西門君惠。謂莽從兄王涉曰:「讖云:『漢復興,劉秀為天子。』天子國師劉歆是也。」先是歆依讖改名秀。涉以語大司馬董忠,共語歆,歆於天文人事,東方必成。歆亦怨殺其二子,又畏大禍將至。遂謀與忠劫莽東降,忠等誅死。歆、涉以親近,莽惡其人聞。遂隱誅,歆、涉自殺,莽師徒外破。大臣內叛,無所復信,憂懣不能食,性好小數,但為厭勝之事。遣人壞漢園陵罘罳云:「無使民復思漢如此類也。崔發言:「國有大災,則哭以厭之。」莽乃率群臣至南郊大哭,告天下諸生小民旦夕會哭。甚者除為吁嗟郎,漢兵至,遂發莽先人墳墓,燒其棺槨,焚其九廟,火照城中。
十一月戊申朔,漢兵入城,城中人皆降,避火前殿。莽猶按式廻席隨斗柄而坐,曰:「天生德於予,漢兵其如予何?」
庚戌,乃昇漸臺,執威斗,抱符命,群臣從者尚千餘人。王邑兵盡乃還,父子守莽。下晡時,兵眾上臺,邑等戰死。邑者,成都王商之子也。莽藏室中地隅間,校尉公孫賓就斬莽頭。軍人爭莽身,支紛節解。肌肉臠切,遂傳首詔更始于宛。孝平后曰:「何面目復見漢家。」遂投火而死。后婉(瘱)〔嫕〕有志操,自劉氏廢,稱疾不朝會,莽欲改嫁之。今立國將軍孫建子將醫問疾,后大怒,鞭其旁侍者,發怒不起,莽遂不敢逼之。鍾武、劉望聚眾汝南稱尊號,嚴尤、陳茂投之。尤為大司馬,茂為丞相。十餘日望兵敗,尤、茂并死。司命孔仁以兵降漢,乃嘆曰:「吾聞食人食者死其事。」乃自刎死。
本傳曰:王莽始起外戚,折節力行。以安名譽,宗族稱孝,朋友歸仁,及其居位輔政,成、哀之際,勤勞國家,直道而行,動見稱述,豈所謂「在家必聞,在國必聞」,「色取仁而行違」者,莽既不仁而有邪佞之材。又乘四父歷世之權,遭漢中微,國統三絕。而太后壽考為之宗主,故得肆其姦慝,而成篡奪之禍。推此言之,亦有天時,非人力也。及其竊位南面,處非所據。顛覆之勢險於桀紂。而莽晏然自謂唐虞復出。乃始恣睢,奮其威,滔天虐民,窮凶極惡,毒被諸夏。亂起蠻貊,未足逞其欲焉。故海內,(夏)〔囂〕然喪其樂生之心,內外怨恨,遠近俱發。城池不守,支體分裂,遂令天下城邑為墟,丘壠發掘,害徧生靈。延及朽骨,書傳所載亂臣賊子無道之人,考其禍敗,未有如莽之甚也。昔秦燔〈詩〉〈書〉以立私議,莽誦〈六經〉以文姦言。同歸殊塗,俱用亡滅,此皆亢龍之絕氣,非命之運會。紫色繩聲,餘分閏位,為聖王之驅除云爾。王莽既敗,天下雲擾。大者建州郡,小者據縣邑。公孫述稱帝於蜀。隗囂據隴擁眾,收集英雄,班彪在焉。彪即成帝婕妤之弟之稚子也。囂問彪曰:「往者周亡,戰國並爭。天下分裂,數代然後始定。昔者縱橫之事復起於今日乎!將乘運迭興在一人也願先生論之。」論曰:「周廢興與漢稍異,昔周立爵五等。諸侯從政,根本既微,枝葉強大。故其末流有縱橫之事,其勢然也。漢家承秦之制,郡縣治民,臣無百年之柄。至於成帝,假借外家,哀、平祚短,國嗣三絕。危自上起,傷不及下。故王氏之貴,傾擅朝廷,能竊其位,不(䘏)〔卹〕於人心。是以即位之後,天下莫不引領而嘆。十餘年間,中外騷動,遠近俱發。假號雲合,咸稱劉氏,不謀同辭。方今豪傑帶州域者,皆無七國世業之資。《詩》云:『皇矣上帝,臨下有赫。監觀四方,求民之瘼。』今民皆謳吟思漢,鄉仰劉氏,已可知矣。」囂曰:「先生之言周、漢之勢,可,至於見愚人習識劉氏,而謂漢家重興,疏矣!昔秦失其鹿,劉氏逐而得之。時民復知漢乎?」彪感其言,又閔禍患之不息,乃著《王命論》以救時難。
其辭曰:「昔在帝堯之禪曰:『咨爾舜,天之曆數在爾躬。』舜亦以命禹。暨於稷禼,咸佐唐虞,光濟四海,奕世載德,至於湯武,而有天下。雖遭遇異時,而禪代不同。至於應天順民,其揆一也。是故劉氏承堯之後,氏族之世,著於《春秋》。唐據火德,而漢運紹之,始起豐沛,神母夜號,以彰赤帝之符。由是言之,帝王福祚,必有明聖顯應之德,豐功厚利積累之業,然後精誠通於神明,流澤加於生民,故為神明所福饗,天下所歸往,未見亡命,功德不紀,而能崛起於此者也。世俗見高祖起於布衣,不達其故,以為適曹暴亂,得奮其劍。遊說之士比於逐鹿,捷者幸而得之,不知神器有命,不可以智力求也。悲夫!此世俗所以多亂臣賊子也。若然,豈徒晻於天道?又不覩於人事也。」
「夫饑饉流離,單寒道路。思短褐之襲,擔石之畜。所願不過一金,終於轉死溝壑,何也?則貧窮亦有命也。況乎天子之貴,四海之富,神明之祚,可得而妄處哉?故雖遭罹阨會,竊其權柄,勇如信、布,強如梁、籍,成如王莽,然卒就鼎鑊伏鑕,烹煮分裂。又況么麼,不及數子哉!而欲晻干天位者乎!是駑蹇之乘不騁千里之塗,燕雀之儔不奮六翮之用,楶梲之材不荷棟梁之任,斗屑之子不秉帝王之量。《易》曰:『鼎折足,覆公餗。』言不勝任也。」
「當秦之末,豪傑並起,共推陳嬰而欲王之,嬰母止之曰:『自吾為汝家婦,汝世貧賤,卒得富貴不祥,不如以兵屬人。事成少受其利,不成禍有所歸。』嬰從其言。而陳氏以寧。王陵之母亦見項羽必亡,(之)〔知〕劉氏將興。是歲,陵為漢將,獲於楚,有漢使來,陵母見之,曰:「告吾子,漢王長者,必得天下。爾謹順事之,無有二心。」遂對漢使伏劍而死,以固陵心。其後果定漢,陵為相封侯。夫以匹婦之明,猶能推事理之致,探禍敗之機,傳宗祀於無窮,垂策書於《春秋》,而況丈夫乎!是故窮達有命,吉凶由人。嬰母知廢,陵母知興。審此四者,帝王之分決矣。」
「蓋在高祖,其興也有五:一曰是堯舜之(苖)〔苗〕裔,二曰體貌多奇異,三曰神武有徵應,四曰寬明而仁信,五曰知人善任使。加之以誠信好謀,達於聽受,見善如不及。用人而由己,從諫如順流,趣時如響起。當食吐哺,納子房之策。拔足揮洗,揖酈生之說。悟(戌)〔戍〕卒之言,斷懷土之情。高四皓之名,割肌膚之愛。舉韓信於行陣,收陳平於亡命,英雄陳力,群策必舉,此高祖之大略也,所以成業焉。若乃靈瑞符應,又可略聞夫。初劉媼妊高祖夢與神遇,雷電晦冥,有龍虵之怪。及長而多靈,有異於眾。是以王媼、武負,感物而折劵。呂公覩形而進女,秦皇東遊以厭其氣,呂后望雲而知其處。始受命則白蛇分,西入關則五星聚。故淮陰、留侯謂之天授,非人力也。」
「歷古今之得失,驗行事之成敗。稽帝王之世運,考五者之所謂。趣舍不厭斯位,符應不同斯慶。而苟昧權利,越次妄據。外不量力,內不知命,則必喪保家之主,失天年之壽。遇折足之凶,伏斧鑕之〔誅〕。英雄誠知淵覺悟,畏禍戒,超然遠覽,昭然深識,收嬰、陵之明分,絕信、布之覬覦。距逐鹿之瞽說,審神器之受授。無貪不可幾者,為二母之所笑,則福祚流於子孫,天祿永終矣。」
彪知囂不寤,乃避難於河西。河西大將軍竇融訪問焉。舉茂才,為徐令。彪子固,字孟堅,明帝〔時〕為郎。據太史公司馬遷《史記》,自高祖至於孝武大功臣紹其後事,迄於孝平王莽之際,著帝紀、表、志、傳,以為《漢書》,凡百篇。
述其《帝紀》,其辭曰:「皇矣漢祖,(篡)〔纂〕堯之緒。實天生德,聰明神武。秦人不綱,網漏於楚。爰茲發迹,斷蛇奮旅。神母告符,朱旗乃舉。越蹈秦郊,嬰來稽首。革命創制,三章是紀。應天順人,五星同晷。項氏畔奐,絀我巴、漢。西土宅心,戰士憤怨。乘釁而起,席卷三秦。割據山河,保此懷民。股肱蕭、曹,社稷是經。爪牙信、布,腹心良、平。恭行天罰,赫赫明明。」述《高紀》。
「孝惠短世,高后稱制,罔顧天顯,呂宗以敗。」述《惠紀》。
「太宗穆穆,允恭玄默。化民以躬,率下以德。農不供貢,罪不收孥。官不新館,陵不崇基。我德如風,民應如草。國富刑清,登高漢道。」述《文紀》。
「孝景蒞政,諸侯方命。克伐七國,王室以定。匪怠匪荒,務在農桑。著于甲令,民用寧康。」述《景紀》。
「世宗曄曄,思弘祖業。疇恣熙載,髦俊並作。厥作伊何?百蠻是攘。恢我疆宇,外博四荒。武功既抗,乃迪斯文。憲章六學,統一聖真。封禪郊祀,祭秩百神。協律改正,享茲永年。」述《武紀》。
「孝昭幼沖,冢宰惟忠。燕、蓋譸張,實叡實聰。罪人斯得,邦家和同。」述《昭紀》。
「中宗明明,夤用刑名。時舉傅納,聽斷惟精。柔遠能邇,燀燿威靈。龍荒朔漠,莫不來庭。丕承祖烈,尚於有成。」述《宣紀》。
「孝元翼翼,高明柔克。賓禮故老,優容亮直。外割禁苑,內損御服。離官不衛,山陵不邑。閹尹之疪,穢我明德。」述《元紀》。
「孝成皇皇,臨朝有光。威儀之盛,如珪如璋。壼闈恣趙,朝政在王。炎炎燎火,亦允不揚。」述《成紀》。
「孝哀彬彬,克㩜威神。凋落洪枝,顛倒鼎臣。婉孌董公,惟亮天功。《大過》之困,實橈實凶。」述《哀紀》。
「孝平不造,新都作宰。不周不伊,喪我四海。」述《平紀》。
「凡漢有天下,地東西萬九千三百二里,南北萬二千三百六十八里,隄封萬萬四千五百一十三萬六千四百五頃。除邑居道路山林川澤,郡國不可闢者,定墾田八百二十七萬五百六十七頃。郡國三事三十縣,一千三百一十四道,三十三侯國,二事,四十一戶,千二十三萬三千六百一十二口,五千六百五十九萬四千九百九十八人,此在國家強盛之時。」
凡《漢紀》,其稱年、本紀、表、志、傳者,書家本語也。其稱論者,臣悅所論。粗表其大事,以參得失,以廣視聽也。惟漢四百二十有六載,皇帝撥亂反正,統武興文,永惟祖宗之洪業,思光啟于萬嗣,闡綜大猷,命立國典以及群籍。於是乃作考舊,通連體要,以述《漢紀》。《易》稱:「多識前言往行以畜其德。」《詩》云:「古訓是式。」中興已前一時之事,明主賢臣,規模法則,得失之軌,亦足以監矣。撰《漢書》百篇以綜往事,庶幾來者亦有監乎此。
其辭曰:「茫茫上古,結繩而治。書契爰作,典謨云備。明德惟馨,光於萬祀。其在中葉,實有陶、唐。丕顯伊則,配天惟明。蕩蕩厥猷,有煥其章。至于有周,對日重光。於赫大漢,統辟元功。穆穆惟祗,二祖六宗。明明皇帝,(篡)〔纂〕承洪緒。遭國閔凶,困於荼蓼。實天生德,應運建主。矯矯俊臣,惟國作輔。綏我思成,有德思祐。撥亂反正,大建惟序。武功既列,迺贊斯文。禮惟前軌,命我小臣。爰著典籍,以立舊勳。綜往昭來,永監後昆。」侍中悅上。
王莽一萬字,莽攝政三年,即真十五年,合十八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