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三




《為鄭沖勸晉王牋》


沖等死罪。伏見嘉命顯至,竊聞明公固讓,沖等眷眷,實有愚心,以為聖王作制,百代同風,褒德賞功,有自來矣。
昔伊尹,有莘氏之媵臣耳,一佐成湯,遂荷「阿衡」之號;周公藉已成之勢,據既安之業,光宅曲阜,奄有龜蒙;呂尚,磻溪之漁者,一朝指麾,乃封營丘。自是以來,功薄而賞厚者不可勝數,然賢哲之士猶以為美談。
況自先相國以來,世有明德,翼輔魏室,以綏天下,朝無闕政,民無謗言。前者明公西征靈州,北臨沙漠,榆中以西,望風震服,羗戎東馳,迴首內向;東誅叛逆,全軍獨剋,禽闔閭之將,斬輕銳之卒以萬萬計,威加南海,名懾三越;宇內康寧,苛慝不作,是以殊俗畏威,東夷獻舞。故聖上覽乃昔以來禮典舊章,開國光宅,顯茲太原。
明公宜承聖旨,受茲介福,允當天人。元功盛勳光光如彼;國土嘉祚巍巍如此,內外協同,靡諐靡違。由斯征伐,則可朝服濟江,掃除吳會;西塞江源,望祀岷山;廻戈弭節以麾天下,遠無不服,邇無不肅,(今)〔令〕大魏之德,光于唐虞,明公盛勳,超于桓文。然後臨滄州而謝支伯,登箕山而揖許由,豈不盛(平)〔乎〕!至公至(乎)〔平〕,誰與為鄰!何必勤勤小讓也哉!
沖等不通大體,敢以陳聞。
○《文選》。又見《晉書‧文帝紀》。
詣蔣公奉記辭辟命


《詣蔣公奉記辭辟命》


籍死罪死罪。伏惟明公以含一之德,據上台之位,群英翹首,俊賢抗足。開府之日,人人自以為掾屬,辟書始下,而下走為首。
昔子夏處西河之上而文侯擁彗,鄒子居黍谷之陰而昭王陪乘。夫布衣韋帶之士,孤居獨立,王公大人所以屈體而下之者,為道存也。今籍無鄒卜之德,而有其陋,猥煩大禮,何以當之。
方將耕于東皋之陽,輸黍稷之餘稅,以避當塗者之路。負薪疲病,足力不彊,補吏之召,非所克堪。乞廻謬恩,以光清舉。
○《文選》、《晉書‧阮籍傳》。
違由鄙鈍,學行固野,進無和俗崇譽之高,退無靜默恬沖之操;猥見顯飾,非所被荷。舊素尪瘵,守病委劣,拜謁之命,未敢堪任。
昔榮期帶索,仲尼不易其三樂;仲子守志,楚王不奪其灌園。貪榮塞賢,昧進負譏,憂望交集,五情相愧。明公侔蹤魯衛,勳隆桓文,廣延俊傑,恢崇大業。乞降期會,以避清路。畢願家巷,惟蒙于許。
○此篇明刻阮集不載,見舊寫本集。
與晉文王書薦盧播


《與晉文王書薦盧播》


蓋聞興化濟治,在于得人;收奇拔異,聖賢高致。是以八士歸周,周道以隆;虞舜登庸,元凱咸事。
伏惟明公公侯,皇靈誕秀,九德光被,應期作輔,論道敷化,開闢四門,延納羽翼賢士,以贊雍熙。是以英俊之士願排皇闥,策名委質,真廌之徒輻輳大府;誠以鄧林、昆吾、翔鳳所栖;懸黎和肆,垂棘所集。
伏見鄙州別駕,同郡盧播,年三十二,字景宣。少有才秀之異,長懷淑茂之量;耽道悅禮,仗義依仁;研精墳典,升堂覩奧;聰鑒物理,〔心〕通玄妙。貞固足以幹事,忠敬足以肅朝,明斷足以質疑,機密足以應權,臨煩不惑,在急彌明。若得佐時理物,則政事之器;銜命聘享,則專對之才。潛心圖籍,文學之宗;敷藻載述,良史之表。
然而學不為人,行不求達,故久沈淪,未階太清。誠後門之秀偉,當時之利器,宜蒙旌命,和味鼎鉉。孔子曰:「如有所譽,必有所試。」播之所能,著在已效。不敢虛飾,取謗大府。
○本集。《藝文類聚》五十三。


《答伏義書》


藉白:
承音覽旨,有心翰跡。夫九蒼之高,迅羽不能尋其巔;四溟之深,幽鱗不能測其底;矧無毛分所能論哉!且玄雲無定體,應龍不常儀:或朝濟夕卷,翕忽代興;或泥潛天飛,晨降宵升,舒體則八維不足以畼迹,促節則無閒足以從容;是又瞽夫所不能瞻,瑣蟲所不能解也。然則弘脩淵邈者,非近力所能究矣;靈變神化者,非局器所能察矣。何吾子之區區而吾真之務求乎!
人力勢不能齊,好尚舛異。鸞鳳凌雲漢以舞翼,鳩鵷悅蓬林以翱翔;螭浮八濱以濯鱗,鼈娛行潦而群逝;斯用情各從其好以取樂焉。據此非彼,胡可齊乎?
夫人之立節也,將舒網以籠世,豈樽樽以入罔;方開模以範俗,何暇毀質以通檢。若良運未協,神機無準,則騰精抗志,邈世高超,蕩精舉于玄區之表,攄妙節于九垓之外而翱翔之乘景躍踸,踔陵忽慌,從容與道化同逌,逍遙與日月竝流,交名虛以齊變,及英祇以等化,上乎無上,下乎無下,居乎無室,出乎無門,齊萬物之去留,隨六氣之虛盈,總玄網于太極,撫天一于寥廓,飄埃不能揚其波,飛塵不能垢其潔,徒寄形軀于斯域,何精神之可察。雖業無不聞,略無不稱,而明有所逮,未可怪也。
觀君子之趨:欲衒傾城之金,求百錢之售;制造天之禮,儗膚寸之檢;勞王躬以役物,守臊穢以自畢;沈牛跡之浥薄,慍河漢之無根;其陋可愧,其事可悲。亮規略之懸踰,信大道之弘幽,且局步于常衢,無為思遠以自愁。
比連疹憒,力喻不多。阮籍白。


《老子贊》


陰陽不測,變化無倫,飄颻太素,歸虛反真。
○《御覽》一。


《通易論》


阮子曰:易者何也?乃昔之玄真,往古之變經也。庖犧氏當天地一終,值人物憔悴,利用不存,法制夷昧,神明之德不通,萬古之情不類;于是始作八卦。引而伸之,觸類而長之,分陰陽,序剛柔,積山澤,連水火,雜而一之,變而通之,終于未濟,六十四卦盡而不窮。是以天地象而萬物形,吉凶著而悔吝生,事用有取,變化有成。南面聽斷,向明而治;結繩而為網罟,致日中之貨,脩耒耜之利以教,天下皆得其所。
黃帝、堯、舜應時當務,各有攸取,窮神知化,述則天序。庖犧氏布演六十四卦之變;後世聖人觀而因之,象而用之。禹、湯之經皆在,而上古之文不存;至乎文王,故繫其辭,于是歸藏氏逝而周典經興。上下無常,剛柔相易,不可為典要,惟變所適,故謂之「易」。
易之為書也,本天地,因陰陽,推盛衰,出自幽微以致明著。故乾元初「潛龍勿用」,言大人之德隱而未彰,潛而未達,待時而興,循變而發。天地既設,屯蒙始生,需以待時,訟以立義,師以聚眾,比以安民,是以「先王以建萬國,親諸侯」,收其心也。原而積之,畜而制之,是以上下和洽,「裁成天地之道,輔相天地之宜以左右民」,順其理也。先王既沒,德法乖易,上陵下替,君臣不制,剛柔不和,天地不交,是以君子一類求同,遏惡揚善,以致其大。謙而光之,裒多益寡,崇聖善以命,雷出于地,于是大人得位,明聖又興,故先王作樂薦上帝,昭明其道以答天貺。于是萬物服從,隨而事之,子遵其父,臣承其君,臨馭統一,大觀天下,是以先王以省方觀民、設教,儀之以度也。包而有之,合而含之,故先王用之以明罰敕法。自上乃下,貴復其賤,美成亨盡,時極日至,先王閉關,商旅不行,后不省方,以靜民也。季葉既衰,非謀之獲,應運順天,不妄而作,故先王茂對時育萬物,施仁布澤以樹其德也。萬物歸隨,如法流承,養善反惡,利積生害,剛過失柄,習坎以位,上失其道,下喪其群,於是大人繼明,照于四方,顯其德也。自乾元以來,施平而明,盛衰有時,剛柔無常,或得或失,一陰一陽,出入吉凶,由闇察彰;文明以止,有翼不飛,隨之乃存,取之者歸,施之以若,用之在微,貴變慎小,與物相追;非知來藏往者莫之能審也。
易之為書也,覆燾天地之道,囊括萬物之情,道至而反,事極而改。「反」用應時,「改」用當務。應時,故天下仰其澤;當務,故萬物恃其利。澤施而天下服,此天下之所以順自然,惠生類也。富貴侔天地,功名充六合,莫之能傾,莫之能害者,道不逆也。天地,易之主也,萬物,易之心也;故虛以受之,感以和之。男下女上,通其氣也;柔以承剛,久其類也;順而持之,遁而退之。上隆下積,剛動大壯。正大必用,力盛則望;明升惟進,光大則傷;聚以處身,異以成類。乖離既解,緩以為失。損益有時,察以主使。揚于王庭,乘五馬敗。剛既決柔,上索下合,令臣遭明君,以柔遇剛,品物咸亨。剛據中正,天下大行,是以后用施命誥四國,貴離教也。于是天地萃聚,百姓合用,升而不已,屆極及下,井養不窮,卑不能通,不可弗革。改以成器,尊卑有分,長幼有序。主之以震,守之以威。動不可終,敵應而行。漸以進之,為人求位,君子之欲進者也。臣之求君,陰之從陽,委之歸誠,乃得其所。歸而應之,專而一之,陽德受歸,道豐位大也。賢人君子,有眾以成其大也。窮侈喪大夫之位,群而靡容,容而無所。卑身下意,利見大人。巽以申命,柔順乎剛。入而說之,說而教之,順而應人。渙然成章,風行水上,有文有光,男行不窮,女位乎外,眾陰承五,上同在中,從初更始,乘木有功,故先王以享于帝,立廟,奉天建國也。剛柔分適得中,節之以制,其道不窮。信愛結內,剛得中位,誠發于心,庶物唯類。大得則虧,甚往則過,既應于遠,默則不利,故君子是以行重乎恭,喪重乎哀,篤偽薄也。小過下泰,不宜于上,下止上動,有飛鳥之象焉。初六坎下,上六離體,飛鳥以凶,是以災眚也。柔處中,剛失位,利與時行,過而欲遂,小亨正象,陰皆乘陽,陽剛淩替,君臣易位,亂而不已,非中之謂,故君子思患而豫防之,慮其敗也。通變無窮,周敗又始,剛未出,陰在中,柔濟不遺,遂度不窮,則象河洛,神物設教而天下服。慎辨居方,陰陽相求,初與之道,遠作之由也。
卦體開闔,乾以一為開,坤以二為闔。乾坤成體而剛柔有位,故木老于未,水生于申,而坤在西南;火老于戌,木生于亥,而乾在西北;剛柔之際也,故謂之父母。陽承震動,發而相承,專制遂行,萬物以興,故謂之長男;水老于辰,金生于巳,一氣存之,終而復起,故巽為長女;震發于風,陰德有紀,火中鶪鳴,母道將始,故離為中女;又在西北,健戰將升,季陰幼昧,衰而不勝,故兌為少女。倉中拔留,肇幽為陽,在中未達,含而未章,故坎為中男;周流接合,萬物既終,造微更始,明而未融,故艮為少男。乾圓坤方,女柔男剛,健柔時推,而福禍是將,循化知生,從變見亡;故吉凶成敗,不可亂也。
大過何也?棟橈莫輔,大者過也。先王之馭世也,刑設而不犯,罰著而不施,習坎剛中,惟以心亨,王正其德,公守厥職,上下不疑,臣主無惑。納約自牖,非戶何咎?車騎中門,劍戟在闥,雖寘叢棘,凶已三歲,上六失道,刑決也。故高宗伐鬼方,柔道中也;三年有賞,德乃豐也。同人五號,思其終也;旅上之美,樂其窮也。是以失刑者嚴而不檢,喪德者高而不尊,故君子正義以守位,固法以威民,何衢則亨,滅耳而凶也。小過何也?踰位淩上,害正危身,小者過也。既濟初六終亂何也?水加日上,三陰乘陽,以力求濟,不止必亡,故初吉終亂也。未濟上六,飲酒無咎,何也?過而莫改,危而弗閒,誰咎之也!无妄何也?無望而至,非會合陰陽之違行也。六三,无妄之災,或繫之牛,行人得之,邑人災,何也?有國而不收其民,有眾而不修其器,行人得之,不亦災乎?九五之疾勿藥,何也?非常之厚,離以為同,无妄之疾,災以除凶,天時成敗,何疾之功?勿藥有喜,不成何識也。
龍者何也?陽健之類,盛德尊貴之喻也。配天之厚,盛德莫高之謂尊貴。大人受命,處中當陽,德之至也。亢龍有悔何也?繼守承貴,有因而德不(克)〔充〕者也。欲大而不顧其小,甘侈而不思其匱,居正上位而無卑,有貴勞而無據,喪志危身,是以悔也。先王何也?大人之功也。故建萬國,親諸侯,樹其義也;作樂薦上帝,正其命也;省方觀民,施其令也;明罰敕法,督其政也;閉關不行,靜亂民也;茂時育德,應顯其福也;享帝立廟,昭其祿也。稱聖王所造,非承平之謂也。后者何也?成君定位,據業修制,保教守法,畜履治安者也。故自然成功濟用,已至大通,后成天地之道以左右民也。成化理決,施令誥方,因統紹衰。中處將正之務,非應初受命之事也。上者何也?日月相易,盛衰相及,致飾則利之未捷受,故王后不稱,君子不錯,上以厚下,道自然也。君子者何也?佐聖扶命,翼教明法,觀時而行,有道而臣人者也。因正德以理其義,察危廢以守其身,故經綸以正盈,果行以遂義,飲食以須時,辯義以作事,皆所以章先王之建國,輔聖人之神志也。見險慮難,思患預防,別物居方,慎初敬始,皆人臣之行,非大君之道也。大人者何也?龍德潛達,貴賤通明,有位無稱,大以行之,故大過滅示天下幽明,大人發輝重光,繼明照于四方,萬物仰生,合德天地,不為而成,故大人虎變,天德興也。
君子曰:「易,順天地,序萬物,方圓有正體,四時有常位,事業有所麗,鳥獸有所萃,故萬物莫不一也。陰陽性生,性故有剛柔;剛柔情生,情故有愛惡。愛惡生得失,得失生悔吝,悔吝著而吉凶見。八卦居方以正性,蓍龜圓通以索情。情性交而利害出,故立仁義以定性,取蓍龜以制情。仁義有偶而禍福分,是故聖人以建天下之位,定尊卑之制,序陰陽之適,別剛柔之節。順之者存,逆之者亡,得之者身安,失之者身危。故犯之以別求者,雖吉必凶;知之以守篤者,雖窮必通。故寂寞者德之主,恣睢者賊之原,進往者反之初,終盡者始之根也。是以未至不可坼也,已用不可越也。紂有天下之號,而比匹夫之類,鄰周處小侯之細,而享于西山之賓。外內之應已施,而貴賤之名未分,何也?天道未究,善惡未淳也。是以明夫天之道者不欲,審乎人之德者不憂。在上而不凌乎下,處卑而不犯乎貴,故道不可逆,德不可拂也。是以聖人獨立無悶,大群不益,釋之而道存,用之而不可既。
由此觀之,易以通矣。


《通老論》


聖人明于天人之理,達于自然之分,通于治化之體,審于大慎之訓,故君臣垂拱,完太素之樸,百姓熙怡、保性命之和。
○《御覽》一。
道者,法自然而為化,侯王能守之,萬物將自化。《易》謂之「太極」,《春秋》謂之「元」,老子謂之「道」。
○《御覽》一。
三皇依道,五帝(伏)〔仗〕德,三王施仁,五霸行義,強國任智:蓋優劣之異,薄厚之降也。
○《御覽》七十七。


《達莊論》


伊單閼之辰,執徐之歲,萬物權輿之時,季秋遙夜之月,先生徘徊翱翔,迎風而遊,往遵乎赤水之上,來登乎隱坌之丘,臨乎曲轅之道,顧乎泱漭之州,恍然而止,忽然而休,不識曩之所以行,今之所以留;悵然而無樂,愀然而歸白素焉。平晝閒居,隱几而彈琴。
于是縉紳好事之徒相與聞之,共議撰辭合句,啟所常疑。乃闚鑒整飾,嚼齒先引,推年躡踵,相隨俱進。奕奕然步,䐱䐱然視,投〔跡〕蹈階,趨而翔至。差肩而坐,恭袖而檢,猶豫相林,莫肯先占。
有一人,是其中雄桀也,乃怒目擊勢而大言曰:「吾生乎唐虞之後,長乎文武之裔,遊乎成康之隆,盛乎今者之世,誦乎六經之教,習乎吾儒之迹,被沙衣,冠飛翮,垂曲裙,揚雙鶂有日矣;而未聞乎至道之要,有以異之于斯乎!且大人稱之,細人承之。願聞至教,以發其疑。」先生曰:「何哉,子之所疑者?」客曰:「天道貴生,地道貴貞,聖人修之,以建其名,吉凶有分,是非有經,務利高勢,惡死重生,故天下安而大功成也。今莊周乃齊禍福而一死生,以天地為一物,以萬類為一指,無乃徼惑以失真,而自以為誠者也?」
于是先生乃撫琴容與,慨然而歎,俛而微笑,仰而流眄,噓噏精神,言其所見曰:「昔人有欲觀于閬峰之上者,資端冕,服驊騮,至乎崑崙之下,沒而不反。端冕者,常服之飾;驊騮者,凡乘之耳;非所以矯騰增城之上,遊玄圃之中也。且燭龍之光,不照一堂之上,鏜山之口,不談曲室之內。今吾將墮崔巍之高,杜衍謾之流,言子之所由,幾其寤而獲及乎!
天地生于自然,萬物生于天地。自然者無外,故天地名焉;天地者有內,故萬物生焉。當其無外,誰謂異乎?當其有內,誰謂殊乎?地流其燥,天抗其濕。月東出,日西入,隨以相從,解而後合,升謂之陽,降謂之陰。在地謂之理,在天謂之文。蒸謂之雨,散謂之風;炎謂之火,凝謂之冰;形謂之石,象謂之星;朔謂之朝,晦謂之冥;通謂之川,回謂之淵;平謂之土,積謂之山。男女同位,山澤通氣,雷風不相射,水火不相薄。天地合其德,日月順其光,自然一體,則萬物經其常,入謂之幽,出謂之章,一氣盛衰,變化而不傷。是以重陰雷電,非異出也;天地日月,非殊物也。故曰:自其異者視之,則肝膽楚越也;自其同者視之,則萬物一體也。
人生天地之中,體自然之形。身者,陰陽之精氣也。性者,五行之正性也;情者,遊魂之變欲也;神者,天地之所以馭者也。以生言之,則物無不壽;推之以死,則物無不夭。自小視之,則萬物莫不小;由大觀之,則萬物莫不大。殤子為壽,彭祖為夭;秋毫為大,泰山為小;故以死生為一貫,是非為一條也。
別而言之,則鬚眉異名;合而說之,則體之一毛也。彼六經之言,分處之教也;莊周之云,致意之辭也。大而臨之,則至極無外;小而理之,則物有其制。夫守什伍之數,審左右之名,一曲之說也;循自然,住天地者,寥廓之談也。凡耳目之〔耆〕,名分之施,處官不易司,舉奉其身,非以絕手足,裂肢體也。然後世之好異者不顧其本,各言我而已矣,何待于彼。殘生害(姓)〔性〕,還為讎敵,斷割肢體,不以為痛;目視色而不顧耳之所聞,耳所聽而不待心之所思,心奔欲而不適性之所安,故疾疢萌則生不盡,禍亂作則萬物殘矣。
夫至人者,恬于生而靜于死。生恬則情不惑,死靜則神不離,故能與陰陽化而不易,從天地變而不移。生究其壽,死循其宜,心氣平治,不消不虧。是以廣成子處崆峒之山以入無窮之門,軒轅登崑崙之阜而遺玄珠之根,此則潛身者易以為活,而離本者難與永存也。
馮夷不遇海若,則不以己為小,雲將不失于其濛鴻,則無以知其少。由斯言之,自是者不章,自建者不立,守其有者有據,持其無者無執。月弦則滿,日朝則襲,咸池不留陽谷之上,而懸車之後將入也。故求得者喪,爭明者失,無欲者自足,空虛者受實。夫山靜而谷深者,自然之道也;得之道而正者,君子之實也。是以作智造巧者害于物,明是攷非者危其身,修飾以顯潔者惑于生,畏死而崇生者失其貞。故自然之理不得作,天地不泰而日月爭隨,朝夕失期而晝夜無分;競逐趨利,舛倚橫馳,父子不合,君臣乖離。故復言以求信者,梁下之誠也;克己以為人者,郭外之仁也;竊其雉經者,亡家之子也;刳腹割肌者,亂國之臣也;曜菁華,被沆瀣者,昏世之士也;履霜露,蒙塵埃者,貪冒之民也;潔己以尤世,脩身以明洿者誹謗之屬也;繁稱是非,背質追文者,迷罔之倫也;誠非媚悅,以容求孚,故被珠玉以赴水火者,桀紂之終也;含菽采薇,交餓而死,顏夷之窮也。是以名〔利〕之塗開,則忠信之誠薄;是非之辭著,則醇厚之情爍也。
故至道之極,混一不分,同為一體,(乃)〔得〕失無聞。伏羲氏結繩,神農教耕,逆之者死,順之者生。又安知貪洿之為罰,而貞白之為名乎!使至德之要,無外而已。大均淳固,不貳其紀,清靜寂寞,空豁以俟,善惡莫之分,是非無所爭,故萬物反其所而得其情也。
儒墨之後,堅白竝起,吉凶連物,得失在心,結徒聚黨,辯說相侵。昔大齊之雄,三晉之士,嘗相與瞑目張膽,分別此矣,咸以為百年之生難致,而日月之蹉無常,皆盛僕馬,脩衣裳,美珠玉,飾帷牆,出媚君上,入欺父兄,矯厲才智,競逐縱橫,家以慧子殘,國以才臣亡,故不終其天年而大自割繁其于世俗也。是以山中之木,本大而莫傷。復萬數竅相和,忽焉自已。夫雁之不存,無其質而濁其文;死生無變,而龜之見寶,知吉凶也。故至人清其質而濁其文,死生無變而未始有云。
夫別言者,懷道之談也;折辯者,毀德之端也;氣分者,一身之疾也;二心者,萬物之患也。故夫裝束馬軾者,行以離支;慮在成敗者,坐而求敵;踰阻攻險者,趙氏之人也;舉山填海者,燕楚之人也。莊周見其若此,故述道德之妙,敘無為之本,寓言以廣之,假物以延之,聊以娛無為之心而逍遙于一世;豈將以希咸陽之門而與稷下爭辯也哉?
夫善接人者,導焉而已,無所逆之。故公孟季子衣繡而見,墨子弗攻;中山子牟心在魏(關)〔闕〕,而詹子不距。因其所以來,用其所以至,循而泰之,使自居之,發而開之,使自舒之。且莊周之書何足道哉!猶未聞夫太始之論,玄古之微言乎!直能不害于物而形以生,物無所毀而神以清,形神在我而道德成,忠信不離而上下平。茲容今談而同古,齊說而意殊,是心能守其本,而口發不相須也。」
于是二三子者,風搖波蕩,相視䐱脈,亂次而退,踼跌失迹。隨而望之,耳後頗亦以是,知其無實喪氣而慚愧于衰僻也。
○《本集》。又略見《藝文類聚》三十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