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禮書第一》


太史公曰:洋洋美德乎!宰制萬物,役使群眾,豈人力也哉?余至大行禮官,觀三代損益,乃知緣人情而制禮,依人性而作儀,其所由來尚矣。
人道經緯萬端,規矩無所不貫,誘進以仁義,束縛以刑罰,故德厚者位尊,祿重者寵榮,所以總一海內而整齊萬民也。人體安駕乘,為之金輿錯衡以繁其飾;目好五色,為之黼黻文章以表其能;耳樂鐘磬,為之調諧八音以蕩其心;口甘五味,為之庶羞酸鹹以致其美;情好珍善,為之琢磨圭璧以通其意。故大路越席,皮弁布裳,朱弦洞越,大羹玄酒,所以防其淫侈,救其彫敝。是以君臣朝廷尊卑貴賤之序,下及黎庶車輿衣服宮室飲食嫁娶喪祭之分,事有宜適,物有節文。仲尼曰:「褅自既灌而往者,吾不欲觀之矣。」
周衰,禮廢樂壞,大小相踰,管仲之家,兼備三歸。循法守正者見侮於世,奢溢僭差者謂之顯榮。自子夏,門人之高弟也,猶云「出見紛華盛麗而說,入聞夫子之道而樂,二者心戰,未能自決」,而況中庸以下,漸漬於失教,被服於成俗乎?孔子曰「必也正名」,於衛所居不合。仲尼沒後,受業之徒沈湮而不舉,或適齊、楚,或入河海,豈不痛哉!
至秦有天下,悉內六國禮儀,采擇其善,雖不合聖制,其尊君抑臣,朝廷濟濟,依古以來。至于高祖,光有四海,叔孫通頗有所增益減損,大抵皆襲秦故。自天子稱號下至佐僚及宮室官名,少所變改。孝文即位,有司議欲定儀禮,孝文好道家之學,以為繁禮飾貌,無益於治,躬化謂何耳,故罷去之。孝景時,御史大夫鼂錯明於世務刑名,數干諫孝景曰:「諸侯藩輔,臣子一例,古今之制也。今大國專治異政,不稟京師,恐不可傳後。」孝景用其計,而六國畔逆,以錯首名,天子誅錯以解難。事在《袁盎》語中。是後官者養交安祿而已,莫敢復議。
今上即位,招致儒術之士,令共定儀,十餘年不就。或言古者太平,萬民和喜,瑞應辨至,乃采風俗,定制作。上聞之,制詔御史曰:「蓋受命而王,各有所由興,殊路而同歸,謂因民而作,追俗為制也。議者咸稱太古,百姓何望?漢亦一家之事,典法不傳,謂子孫何?化隆者閎博,治淺者褊狹,可不勉與!」乃以太初之元改正朔,易服色,封太山,定宗廟百官之儀,以為典常,垂之於後云。
禮由人起。人生有欲,欲而不得則不能無忿,忿而無度量則爭,爭則亂。先王惡其亂,故制禮義以養人之欲,給人之求,使欲不窮於物,物不屈於欲,二者相待而長,是禮之所起也。故禮者養也。稻粱五味,所以養口也;椒蘭芬茝,所以養鼻也;鐘鼓管弦,所以養耳也;刻鏤文章,所以養目也;疏房床笫几席,所以養體也:故禮者養也。
君子既得其養,又好其辨也。所謂辨者,貴賤有等,長少有差,貧富輕重皆有稱也。故天子大路越席,所以養體也;側載臭,所以養鼻也;前有錯衡,所以養目也;和鸞之聲,步中《武象》,驟中《韶濩》,所以養耳也;龍旂九斿,所以養信也;寢兕持虎,鮫韅彌龍,所以養威也。故大路之馬,必信至教順,然后乘之,所以養安也。孰知夫(士)出死要節之所以養生也,孰知夫輕費用之所以養財也,孰知夫恭敬辭讓之所以養安也,孰知夫禮義文理之所以養情也。
人苟生之為見,若者必死;苟利之為見,若者必害;怠惰之為安,若者必危;情勝之為安,若者必滅。故聖人一之於禮義,則兩得之矣;一之於情性,則兩失之矣。故儒者將使人兩得之者也,墨者將使人兩失之者也。是儒墨之分。
治辨之極也,彊固之本也,威行之道也,功名之總也。王公由之,所以一天下,臣諸侯也;弗由之,所以捐社稷也。故堅革利兵不足以為勝,高城深池不足以為固,嚴令繁刑不足以為威。由其道則行,不由其道則廢。楚人鮫革犀兕,所以為甲,堅如金石;宛之鉅鐵施,鑽如蠭蠆,輕利剽遫,卒如熛風。然而兵殆於垂涉,唐昧死焉;莊蹻起,楚分而為四參。是豈無堅革利兵哉?其所以統之者非其道故也。汝潁以為險,江漢以為池,阻之鄧林,緣之以方城。然而秦師至鄢郢,舉若振槁。是豈無固塞險阻哉?其所以統之者非其道故也。紂剖比干,囚箕子,為炮格,刑殺無辜,時臣下懍然,莫必其命。然而周師至,而令不行乎下,不能用其民。是豈令不嚴,刑不陖哉?其所以統之者非其道故也。
古者之兵,戈矛弓矢而已,然而敵國不待試而詘。城郭不集,溝池不掘,固塞不樹,機變不張,然而國晏然不畏外而固者,無他故焉,明道而均分之,時使而誠愛之,則下應之如景響。有不由命者,然後俟之以刑,則民知辠矣。故刑一人而天下服。辠人不尤其上,知辠之在己也。是故刑罰省而威行如流,無他故焉,由其道故也。故由其道則行,不由其道則廢。古者帝堯之治天下也,蓋殺一人刑二人而天下治。《傳》曰「威厲而不試,刑措而不用」。
天地者,生之本也;先祖者,類之本也;君師者,治之本也。無天地惡生?無先祖惡出?無君師惡治?三者偏亡,則無安人。故禮,上事天,下事地,尊先祖而隆君師,是禮之三本也。
故王者天太祖,諸侯不敢懷,大夫士有常宗,所以辨貴賤。貴賤治,得之本也。郊疇乎天子,社至乎諸侯,函及士大夫,所以辨尊者事尊,卑者事卑,宜鉅者鉅,宜小者小。故有天下者事七世,有一國者事五世,有五乘之地者事三世,有三乘之地者事二世,有特牲而食者不得立宗廟,所以辨積厚者流澤廣,積薄者流澤狹也。
大饗上玄尊,俎上腥魚,先大羹,貴食飲之本也。大饗上玄尊而用薄酒,食先黍稷而飯稻粱,祭嚌先大羹而飽庶羞,貴本而親用也。貴本之謂文,親用之謂理,兩者合而成文,以歸太一,是謂大隆。故尊之上玄尊也,俎之上腥魚也,豆之先大羹,一也。利爵弗啐也,成事俎弗嘗也,三侑之弗食也,大昏之未廢齊也,大廟之未內尸也,始絕之未小斂,一也。大路之素幬也,郊之麻絻,喪服之先散麻,一也。三年哭之不反也,《清廟》之歌一倡而三歎,縣一鐘尚拊膈,朱弦而通越,一也。
凡禮始乎脫,成乎文,終乎稅。故至備,情文俱盡;其次,情文代勝;其下,復情以歸太一。天地以合,日月以明,四時以序,星辰以行,江河以流,萬物以昌,好惡以節,喜怒以當。以為下則順,以為上則明。
太史公曰:至矣哉!立隆以為極,而天下莫之能益損也。本末相順,終始相應,至文有以辨,至察有以說。天下從之者治,不從者亂;從之者安,不從者危。小人不能則也。
禮之貌誠深矣,堅白同異之察,入焉而弱。其貌誠大矣,擅作典制褊陋之說,入焉而望。其貌誠高矣,暴慢恣睢,輕俗以為高之屬,入焉而隊。故繩誠陳,則不可欺以曲直;衡誠縣,則不可欺以輕重;規矩誠錯,則不可欺以方員;君子審禮,則不可欺以詐偽。故繩者,直之至也;衡者,平之至也;規矩者,方員之至也;禮者,人道之極也。然而不法禮者不足禮,謂之無方之民;法禮足禮,謂之有方之士。禮之中,能思索,謂之能慮;能慮勿易,謂之能固。能慮能固,加好之焉,聖矣。天者,高之極也;地者,下之極也;日月者,明之極也;無窮者,廣大之極也;聖人者,道之極也。
以財物為用,以貴賤為文,以多少為異,以隆殺為要。文貌繁,情欲省,禮之隆也;文貌省,情欲繁,禮之殺也;文貌情欲相為內外表裏,並行而雜,禮之中流也。君子上致其隆,下盡其殺,而中處其中。步驟馳騁廣騖不外,是以君子之性守宮庭也。人域是域,士君子也。外是,民也。於是中焉,房皇周浹,曲(直)得其次序,聖人也。故厚者,禮之積也;大者,禮之廣也;高者,禮之隆也;明者,禮之盡也。


《樂書第二》


太史公曰:余每讀《虞書》,至於君臣相敕,維是幾安,而股肱不良,萬事墮壞,未嘗不流涕也。成王作頌,推己懲艾,悲彼家難,可不謂戰戰恐懼,善守善終哉?君子不為約則修德,滿則棄禮,佚能思初,安能惟始,沐浴膏澤而歌詠勤苦,非大德誰能如斯!《傳》曰「治定功成,禮樂乃興」。海內人道益深,其德益至,所樂者益異。滿而不損則溢,盈而不持則傾。凡作樂者,所以節樂。君子以謙退為禮,以損減為樂,樂其如此也。以為州異國殊,情習不同,故博采風俗,協比聲律,以補短移化,助流政教。天子躬於明堂臨觀,而萬民咸蕩滌邪穢,斟酌飽滿,以飾厥性。故云《雅》《頌》之音理而民正,嘄噭之聲興而士奮,鄭衛之曲動而心淫。及其調和諧合,鳥獸盡感,而況懷五常,含好惡,自然之勢也?
治道虧缺而鄭音興起,封君世辟,名顯鄰州,爭以相高。自仲尼不能與齊優遂容於魯,雖退正樂以誘世,作五章以刺時,猶莫之化。陵遲以至六國,流沔沈佚,遂往不返,卒於喪身滅宗,并國於秦。
秦二世尤以為娛。丞相李斯進諫曰:「放棄《詩》《書》,極意聲色,祖伊所以懼也;輕積細過,恣心長夜,紂所以亡也。」趙高曰:「五帝、三王樂各殊名,示不相襲。上自朝廷,下至人民,得以接歡喜,合殷勤,非此和說不通,解澤不流,亦各一世之化,度時之樂,何必華山之騄耳而后行遠乎?」二世然之。
高祖過沛詩《三侯之章》,令小兒歌之。高祖崩,令沛得以四時歌儛宗廟。孝惠、孝文、孝景無所增更,於樂府習常肄舊而已。
至今上即位,作十九章,令侍中李延年次序其聲,拜為協律都尉。通一經之士不能獨知其辭,皆集會《五經》家,相與共講習讀之,乃能通知其意,多爾雅之文。
漢家常以正月上辛祠太一甘泉,以昏時夜祠,到明而終。常有流星經於祠壇上。使僮男僮女七十人俱歌。春歌《青陽》,夏歌《朱明》,秋歌《西皞》,冬歌《玄冥》。世多有,故不論。
又嘗得神馬渥洼水中,復次以為《太一之歌》。歌曲曰:「太一貢兮天馬下,霑赤汗兮沫流赭。騁容與兮跇萬里,今安匹兮龍為友。」後伐大宛得千里馬,馬名蒲梢,次作以為歌。歌詩曰:「天馬來兮從西極,經萬里兮歸有德。承靈威兮降外國,涉流沙兮四夷服。」中尉汲黯進曰:「凡王者作樂,上以承祖宗,下以化兆民。今陛下得馬,詩以為歌,協於宗廟,先帝百姓豈能知其音邪?」上默然不說。丞相公孫弘曰:「黯誹謗聖制,當族。」
凡音之起,由人心生也。人心之動,物使之然也。感於物而動,故形於聲;聲相應,故生變;變成方,謂之音;比音而樂之,及干戚羽旄,謂之樂也。樂者,音之所由生也,其本在人心感於物也。是故其哀心感者,其聲噍以殺;其樂心感者,其聲嘽以緩;其喜心感者,其聲發以散;其怒心感者,其聲麤以厲;其敬心感者,其聲直以廉;其愛心感者,其聲和以柔。六者非性也,感於物而后動,是故先王慎所以感之。故禮以導其志,樂以和其聲,政以壹其行,刑以防其姦。禮樂刑政,其極一也,所以同民心而出治道也。
凡音者,生人心者也。情動於中,故形於聲,聲成文謂之音。是故治世之音安以樂,其正和;亂世之音怨以怒,其正乖;亡國之音哀以思,其民困。聲音之道,與正通矣。宮為君,商為臣,角為民,徵為事,羽為物。五者不亂,則無惉懘之音矣。宮亂則荒,其君驕;商亂則搥,其臣壞;角亂則憂,其民怨;徵亂則哀,其事勤;羽亂則危,其財匱。五者皆亂,迭相陵,謂之慢。如此則國之滅亡無日矣。鄭衛之音,亂世之音也,比於慢矣。桑閒濮上之音,亡國之音也,其政散,其民流,誣上行私而不可止。
凡音者,生於人心者也;樂者,通於倫理者也。是故知聲而不知音者,禽獸是也;知音而不知樂者,眾庶是也。唯君子為能知樂。是故審聲以知音,審音以知樂,審樂以知政,而治道備矣。是故不知聲者不可與言音,不知音者不可與言樂。知樂則幾於禮矣。禮樂皆得,謂之有德。德者得也。是故樂之隆,非極音也;食饗之禮,非極味也。清廟之瑟,朱弦而疏越,一倡而三歎,有遺音者矣。大饗之禮,尚玄酒而俎腥魚,大羹不和,有遺味者矣。是故先王之制禮樂也,非以極口腹耳目之欲也,將以教民平好惡而反人道之正也。
人生而靜,天之性也;感於物而動,性之頌也。物至知知,然后好惡形焉。好惡無節於內,知誘於外,不能反己,天理滅矣。夫物之感人無窮,而人之好惡無節,則是物至而人化物也。人化物也者,滅天理而窮人欲者也。於是有悖逆詐偽之心,有淫佚作亂之事。是故彊者脅弱,眾者暴寡,知者詐愚,勇者苦怯,疾病不養,老幼孤寡不得其所,此大亂之道也。是故先王制禮樂,人為之節:衰麻哭泣,所以節喪紀也;鐘鼓干戚,所以和安樂也;婚姻冠笄,所以別男女也;射鄉食饗,所以正交接也。禮節民心,樂和民聲,政以行之,刑以防之。禮樂刑政四達而不悖,則王道備矣。
樂者為同,禮者為異。同則相親,異則相敬。樂勝則流,禮勝則離。合情飾貌者,禮樂之事也。禮義立,則貴賤等矣;樂文同,則上下和矣;好惡著,則賢不肖別矣;刑禁暴,爵舉賢,則政均矣。仁以愛之,義以正之,如此則民治行矣。
樂由中出,禮自外作。樂由中出,故靜;禮自外作,故文。大樂必易,大禮必簡。樂至則無怨,禮至則不爭。揖讓而治天下者,禮樂之謂也。暴民不作,諸侯賓服,兵革不試,五刑不用,百姓無患,天子不怒,如此則樂達矣。合父子之親,明長幼之序,以敬四海之內。天子如此,則禮行矣。
大樂與天地同和,大禮與天地同節。和,故百物不失;節,故祀天祭地。明則有禮樂,幽則有鬼神,如此則四海之內合敬同愛矣。禮者,殊事合敬者也;樂者,異文合愛者也。禮樂之情同,故明王以相沿也。故事與時並,名與功偕。故鐘鼓管磬羽籥干戚,樂之器也;詘信俯仰級兆舒疾,樂之文也。簠簋俎豆制度文章,禮之器也;升降上下周旋裼襲,禮之文也。故知禮樂之情者能作,識禮樂之文者能術。作者之謂聖,術者之謂明。明聖者,術作之謂也。
樂者,天地之和也;禮者,天地之序也。和,故百物皆化;序,故群物皆別。樂由天作,禮以地制。過制則亂,過作則暴。明於天地,然後能興禮樂也。論倫無患,樂之情也;欣喜驩愛,樂之(容)〔官〕也。中正無邪,禮之質也;莊敬恭順,禮之制也。若夫禮樂之施於金石,越於聲音,用於宗廟社稷,事于山川鬼神,則此所以與民同也。
王者功成作樂,治定制禮。其功大者其樂備,其治辨者其禮具。干戚之舞,非備樂也;亨孰而祀,非達禮也。五帝殊時,不相沿樂;三王異世,不相襲禮。樂極則憂,禮粗則偏矣。及夫敦樂而無憂,禮備而不偏者,其唯大聖乎?天高地下,萬物散殊,而禮制行也;流而不息,合同而化,而樂興也。春作夏長,仁也;秋斂冬藏,義也。仁近於樂,義近於禮。樂者敦和,率神而從天;禮者辨宜,居鬼而從地。故聖人作樂以應天,作禮以配地。禮樂明備,天地官矣。
天尊地卑,君臣定矣。高卑已陳,貴賤位矣。動靜有常,大小殊矣。方以類聚,物以群分,則性命不同矣。在天成象,在地成形,如此則禮者天地之別也。地氣上隮,天氣下降,陰陽相摩,天地相蕩,鼓之以靁霆,奮之以風雨,動之以四時,煖之以日月,而百(物)化興焉,如此則樂者天地之和也。
化不時則不生,男女無別則亂登,此天地之情也。及夫禮樂之極乎天而蟠乎地,行乎陰陽而通乎鬼神,窮高極遠而測深厚,樂著太始而禮居成物。著不息者天也,著不動者地也。一動一靜者,天地之閒也。故聖人曰「禮云樂云」。
昔者舜作五弦之琴,以歌《南風》;夔始作樂,以賞諸侯。故天子之為樂也,以賞諸侯之有德者也。德盛而教尊,五穀時孰,然后賞之以樂。故其治民勞者,其舞行級遠;其治民佚者,其舞行級短。故觀其舞而知其德,聞其謚而知其行。《大章》,章之也;《咸池》,備也;《韶》,繼也;《夏》,大也;殷周之樂盡也。
天地之道,寒暑不時則疾,風雨不節則饑。教者,民之寒暑也,教不時則傷世。事者,民之風雨也,事不節則無功。然則先王之為樂也。以法治也,善則行象德矣。夫豢豕為酒,非以為禍也;而獄訟益煩,則酒之流生禍也。是故先王因為酒禮,一獻之禮,賓主百拜,終日飲酒而不得醉焉,此先王之所以備酒禍也。故酒食者,所以合歡也。
樂者,所以象德也;禮者,所以閉淫也。是故先王有大事,必有禮以哀之;有大福,必有禮以樂之:哀樂之分,皆以禮終。
樂也者,施也;禮也者,報也。樂,樂其所自生;而禮,反其所自始。樂章德,禮報情反始也。所謂大路者,天子之輿也;龍旂九旒,天子之旌也;青黑緣者,天子之葆龜也;從之以牛羊之群,則所以贈諸侯也。
樂也者,情之不可變者也;禮也者,理之不可易者也。樂統同,禮別異,禮樂之說貫乎人情矣。窮本知變,樂之情也;著誠去偽,禮之經也。禮樂順天地之誠,達神明之德,降興上下之神,而凝是精粗之體,領父子君臣之節。
是故大人舉禮樂,則天地將為昭焉。天地欣合,陰陽相得,煦嫗覆育萬物,然后草木茂,區萌達,羽翮奮,角觡生,蟄蟲昭穌,羽者嫗伏,毛者孕鬻,胎生者不殰而卵生者不殈,則樂之道歸焉耳。
樂者,非謂黃鍾大呂弦歌干揚也,樂之末節也,故童者舞之;布筵席,陳樽俎,列籩豆,以升降為禮者,禮之末節也,故有司掌之。樂師辯乎聲詩,故北面而弦;宗祝辯乎宗廟之禮,故後尸;商祝辯乎喪禮,故後主人。是故德成而上,蓺成而下;行成而先,事成而後。是故先王有上有下,有先有後,然后可以有制於天下也。
樂者,聖人之所樂也,而可以善民心。其感人深,其風移俗易,故先王著其教焉。
夫人有血氣心知之性,而無哀樂喜怒之常,應感起物而動,然后心術形焉。是故志微焦衰之音作,而民思憂;嘽緩慢易繁文簡節之音作,而民康樂;粗厲猛起奮末廣賁之音作,而民剛毅;廉直經正莊誠之音作,而民肅敬;寬裕肉好順成和動之音作,而民慈愛;流辟邪散狄成滌濫之音作,而民淫亂。
是故先王本之情性,稽之度數,制之禮義,合生氣之和,道五常之行,使之陽而不散,陰而不密,剛氣不怒,柔氣不懾,四暢交於中而發作於外,皆安其位而不相奪也。然后立之學等,廣其節奏,省其文采,以繩德厚也。類小大之稱,比終始之序,以象事行,使親疏貴賤長幼男女之理皆形見於樂:故曰「樂觀其深矣」。
土敝則草木不長,水煩則魚鱉不大,氣衰則生物不育,世亂則禮廢而樂淫。是故其聲哀而不莊,樂而不安,慢易以犯節,流湎以忘本。廣則容姦,狹則思欲,感滌蕩之氣而滅平和之德,是以君子賤之也。
凡姦聲感人而逆氣應之,逆氣成象而淫樂興焉。正聲感人而順氣應之,順氣成象而和樂興焉。倡和有應,回邪曲直各歸其分,而萬物之理以類相動也。
是故君子反情以和其志,比類以成其行。姦聲亂色不留聰明,淫樂廢禮不接於心術,惰慢邪辟之氣不設於身體,使耳目鼻口心知百體皆由順正,以行其義。然后發以聲音,文以琴瑟,動以干戚,飾以羽旄,從以簫管,奮至德之光,動四氣之和,以著萬物之理。是故清明象天,廣大象地,終始象四時,周旋象風雨;五色成文而不亂,八風從律而不姦,百度得數而有常;小大相成,終始相生,倡和清濁,代相為經。故樂行而倫清,耳目聰明,血氣和平,移風易俗,天下皆寧。故曰「樂者樂也」。君子樂得其道,小人樂得其欲。以道制欲,則樂而不亂;以欲忘道,則惑而不樂。是故君子反情以和其志,廣樂以成其教,樂行而民鄉方,可以觀德矣。
德者,性之端也;樂者,德之華也;金石絲竹,樂之器也。詩,言其志也;歌,詠其聲也;舞,動其容也:三者本乎心,然后樂氣從之。是故情深而文明,氣盛而化神,和順積中而英華發外,唯樂不可以為偽。
樂者,心之動也;聲者,樂之象也;文采節奏,聲之飾也。君子動其本,樂其象,然后治其飾。是故先鼓以警戒,三步以見方,再始以著往,復亂以飭歸,奮疾而不拔,極幽而不隱。獨樂其志,不厭其道;備舉其道,不私其欲。是以情見而義立,樂終而德尊;君子以好善,小人以息過:故曰「生民之道,樂為大焉」。
君子曰:禮樂不可以斯須去身。致樂以治心,則易直子諒之心油然生矣。易直子諒之心生則樂,樂則安,安則久,久則天,天則神。天則不言而信,神則不怒而威。致樂,以治心者也;致禮,以治躬者也。治躬則莊敬,莊敬則嚴威。心中斯須不和不樂,而鄙詐之心入之矣;外貌斯須不莊不敬,而慢易之心入之矣。故樂也者,動於內者也;禮也者,動於外者也。樂極和,禮極順。內和而外順,則民瞻其顏色而弗與爭也,望其容貌而民不生易慢焉。德煇動乎內而民莫不承聽,理發乎外而民莫不承順,故曰「知禮樂之道,舉而錯之天下無難矣」。
樂也者,動於內者也;禮也者,動於外者也。故禮主其謙,樂主其盈。禮謙而進,以進為文;樂盈而反,以反為文。禮謙而不進,則銷;樂盈而不反,則放。故禮有報而樂有反。禮得其報則樂,樂得其反則安。禮之報,樂之反,其義一也。
夫樂者樂也,人情之所不能免也。樂必發諸聲音,形於動靜,人道也。聲音動靜,性術之變,盡於此矣。故人不能無樂,樂不能無形。形而不為道,不能無亂。先王惡其亂,故制《雅》《頌》之聲以道之,使其聲足以樂而不流,使其文足以綸而不息,使其曲直繁省廉肉節奏,足以感動人之善心而已矣,不使放心邪氣得接焉,是先王立樂之方也。是故樂在宗廟之中,君臣上下同聽之,則莫不和敬;在族長鄉里之中,長幼同聽之,則莫不和順;在閨門之內,父子兄弟同聽之,則莫不和親。故樂者,審一以定和,比物以飾節,節奏合以成文,所以合和父子君臣,附親萬民也,是先王立樂之方也。故聽其《雅》《頌》之聲,志意得廣焉;執其干戚,習其俯仰詘信,容貌得莊焉;行其綴兆,要其節奏,行列得正焉,進退得齊焉。故樂者天地之齊,中和之紀,人情之所不能免也。
夫樂者,先王之所以飾喜也;軍旅鈇鉞者,先王之所以飾怒也。故先王之喜怒皆得其齊矣。喜則天下和之,怒則暴亂者畏之。先王之道禮樂可謂盛矣。
魏文侯問於子夏曰:「吾端冕而聽古樂則唯恐臥,聽鄭衛之音則不知倦。敢問古樂之如彼,何也?新樂之如此,何也?」
子夏答曰:「今夫古樂,進旅而退旅,和正以廣,弦匏笙簧合守拊鼓,始奏以文,止亂以武,治亂以相,訊疾以雅。君子於是語,於是道古,修身及家,平均天下:此古樂之發也。今夫新樂,進俯退俯,姦聲以淫,溺而不止,及優侏儒,獶雜子女,不知父子。樂終不可以語,不可以道古:此新樂之發也。今君之所問者樂也,所好者音也。夫樂之與音,相近而不同。」
文侯曰:「敢問如何?」
子夏答曰:「夫古者天地順而四時當,民有德而五穀昌,疾疢不作而無祅祥,此之謂大當。然后聖人作為父子君臣以為之紀綱,紀綱既正,天下大定,天下大定,然后正六律,和五聲,弦歌《詩》《頌》,此之謂德音,德音之謂樂。《詩》曰:『莫其德音,其德克明,克明克類,克長克君。王此大邦,克順克俾。俾於文王,其德靡悔。既受帝祉,施于孫子。』此之謂也。今君之所好者,其溺音與?」
文侯曰:「敢問溺音者何從出也?」
子夏答曰:「鄭音好濫淫志,宋音燕女溺志,衛音趣數煩志,齊音驁辟驕志,四者皆淫於色而害於德,是以祭祀不用也。《詩》曰:『肅雍和鳴,先祖是聽。』夫肅肅,敬也;雍雍,和也。夫敬以和,何事不行?為人君者,謹其所好惡而已矣。君好之則臣為之,上行之則民從之。《詩》曰『誘民孔易』,此之謂也。然后聖人作為鞉鼓椌楬壎篪,此六者,德音之音也。然后鐘磬竽瑟以和之,干戚旄狄以舞之。此所以祭先王之廟也,所以獻醻酳酢也,所以官序貴賤各得其宜也,此所以示後世有尊卑長幼序也。鐘聲鏗,鏗以立號,號以立橫,橫以立武。君子聽鐘聲則思武臣。石聲硜,硜以立別,別以致死。君子聽磬聲則思死封疆之臣。絲聲哀,哀以立廉,廉以立志。君子聽琴瑟之聲則思志義之臣。竹聲濫,濫以立會,會以聚眾。君子聽竽笙簫管之聲則思畜聚之臣。鼓鼙之聲讙,讙以立動,動以進眾。君子聽鼓鼙之聲則思將帥之臣。君子之聽音,非聽其鏗鎗而已也,彼亦有所合之也。」
賓牟賈侍坐於孔子,孔子與之言,及樂,曰:「夫《武》之備戒之已久,何也?」
答曰:「病不得其眾也。」
「永歎之,淫液之,何也?」
答曰:「恐不逮事也。」
「發揚蹈厲之已蚤,何也?」
答曰:「及時事也。」
「《武》坐致右憲左,何也?」
答曰:「非武坐也。」
「聲淫及《商》,何也?」
答曰:「非《武》音也。」
子曰:「若非《武》音,則何音也?」
答曰:「有司失其傳也。如非有司失其傳,則武王之志荒矣。」
子曰:「唯丘之聞諸萇弘,亦若吾子之言是也。」
賓牟賈起,免席而請曰:「夫《武》之備戒之已久,則既聞命矣。敢問遲之遲而又久,何也?」
子曰:「居,吾語汝。夫樂者,象成者也。總干而山立,武王之事也;發揚蹈厲,太公之志也;武亂皆坐,周召之治也。且夫《武》,始而北出,再成而滅商,三成而南,四成而南國是疆,五成而分陝,周公左,召公右,六成復綴,以崇天子,夾振之而四伐,盛(振)威於中國也。分夾而進,事蚤濟也。久立於綴,以待諸侯之至也。且夫女獨未聞牧野之語乎?武王克殷反商,未及下車,而封黃帝之後於薊,封帝堯之後於祝,封帝舜之後於陳;下車而封夏后氏之後於𣏌,封殷之後於宋,封王子比干之墓,釋箕子之囚,使之行商容而復其位。庶民弛政,庶士倍祿。濟河而西,馬散華山之陽而弗復乘;牛散桃林之野而不復服;車甲弢而藏之府庫而弗復用;倒載干戈,苞之以虎皮;將率之士,使為諸侯,名之曰『建櫜』:然后天下知武王之不復用兵也。散軍而郊射,左射《貍首》,右射《騶虞》,而貫革之射息也;裨冕搢笏,而虎賁之士稅劍也;祀乎明堂,而民知孝;朝覲,然后諸侯知所以臣;耕藉,然后諸侯知所以敬:五者天下之大教也。食三老五更於太學,天子袒而割牲,執醬而饋,執爵而酳,冕而總干,所以教諸侯之悌也。若此,則周道四達,禮樂交通,則夫《武》之遲久,不亦宜乎?」
子貢見師乙而問焉,曰:「賜聞聲歌各有宜也,如賜者宜何歌也?」
師乙曰:「乙,賤工也,何足以問所宜。請誦其所聞,而吾子自執焉。寬而靜,柔而正者宜歌《頌》;廣大而靜,疏達而信者宜歌《大雅》;恭儉而好禮者宜歌《小雅》;正直清廉而謙者宜歌《風》;肆直而慈愛者宜歌《商》;溫良而能斷者宜歌《齊》。夫歌者,直己而陳德;動己而天地應焉,四時和焉,星辰理焉,萬物育焉。故《商》者,五帝之遺聲也,商人志之,故謂之《商》;《齊》者,三代之遺聲也,齊人志之,故謂之《齊》。明乎《商》之詩者,臨事而屢斷;明乎《齊》之詩者,見利而讓也。臨事而屢斷,勇也;見利而讓,義也。有勇有義,非歌孰能保此?故歌者,上如抗,下如隊,曲如折,止如槀木,居中矩,句中鉤,累累乎殷如貫珠。故歌之為言也,長言之也。說之,故言之;言之不足,故長言之;長言之不足,故嗟歎之;嗟歎之不足,故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。」《子貢問樂》。
凡音由於人心,天之與人有以相通,如景之象形,響之應聲。故為善者天報之以福,為惡者天與之以殃,其自然者也。
故舜彈五弦之琴,歌《南風》之詩而天治;紂為朝歌北鄙之音,身死國亡。舜之道何弘也?紂之道何隘也?夫《南風》之詩者生長之音也,舜樂好之,樂與天地同意,得萬國之驩心,故天下治也。夫朝歌者不時也,北者敗也,鄙者陋也,紂樂好之,與萬國殊心,諸侯不附,百姓不親,天下畔之,故身死國亡。
而衛靈公之時,將之晉,至於濮水之上舍。夜半時聞鼓琴聲,問左右,皆對曰「不聞」。乃召師涓曰:「吾聞鼓琴音,問左右,皆不聞。其狀似鬼神,為我聽而寫之。」師涓曰:「諾。」因端坐援琴,聽而寫之。明日,曰:「臣得之矣,然未習也,請宿習之。」靈公曰:「可。」因復宿。明日,報曰:「習矣。」即去之晉,見晉平公。平公置酒於施惠之臺。酒酣,靈公曰:「今者來,聞新聲,請奏之。」平公曰:「可。」即令師涓坐師曠旁,授琴鼓之。未終,師曠撫而止之曰:「此亡國之聲也,不可遂。」平公曰:「何道出?」師曠曰:「師延所作也。與紂為靡靡之樂,武王伐紂,師延東走,自投濮水之中,故聞此聲必於濮水之上,先聞此聲者國削。」平公曰:「寡人所好者音也,願遂聞之。」師涓鼓而終之。
平公曰:「音無此最悲乎?」師曠曰:「有。」平公曰:「可得聞乎?」師曠曰:「君德義薄,不可以聽之。」平公曰:「寡人所好者音也,願聞之。」師曠不得已,援琴而鼓之。一奏之,有玄鶴二八集乎廊門;再奏之,延頸而鳴,舒翼而舞。
平公大喜,起而為師曠壽。反坐,問曰:「音無此最悲乎?」師曠曰:「有。昔者黃帝以大合鬼神,今君德義薄,不足以聽之,聽之將敗。」平公曰:「寡人老矣,所好者音也,願遂聞之。」師曠不得已,援琴而鼓之。一奏之,有白雲從西北起;再奏之,大風至而雨隨之,飛廊瓦,左右皆奔走。平公恐懼,伏於廊屋之閒。晉國大旱,赤地三年。
聽者或吉或凶。夫樂不可妄興也。
太史公曰:夫上古明王舉樂者,非以娛心自樂,快意恣欲,將欲為治也。正教者皆始於音,音正而行正。故音樂者,所以動盪血脈,通流精神而和正心也。故宮動脾而和正聖,商動肺而和正義,角動肝而和正仁,徵動心而和正禮,羽動腎而和正智。故樂所以內輔正心而外異貴賤也;上以事宗廟,下以變化黎庶也。琴長八尺一寸,正度也。弦大者為宮,而居中央,君也。商張右傍,其餘大小相次,不失其次序,則君臣之位正矣。故聞宮音,使人溫舒而廣大;聞商音,使人方正而好義;聞角音,使人惻隱而愛人;聞徵音,使人樂善而好施;聞羽音,使人整齊而好禮。夫禮由外入,樂自內出。故君子不可須臾離禮,須臾離禮則暴慢之行窮外;不可須臾離樂,須臾離樂則姦邪之行窮內。故樂音者,君子之所養義也。夫古者,天子諸侯聽鐘磬未嘗離於庭,卿大夫聽琴瑟之音未嘗離於前,所以養行義而防淫佚也。夫淫佚生於無禮,故聖王使人耳聞《雅》《頌》之音,目視威儀之禮,足行恭敬之容,口言仁義之道。故君子終日言而邪辟無由入也。


《律書第三》


王者制事立法,物度軌則,壹稟於六律,六律為萬事根本焉。
其於兵械尤所重,故云「望敵知吉凶,聞聲效勝負」,百王不易之道也。
武王伐紂,吹律聽聲,推孟春以至于季冬,殺氣相并,而音尚宮。同聲相從,物之自然,何足怪哉?
兵者,聖人所以討彊暴,平亂世,夷險阻,救危殆。自含(血)〔齒〕戴角之獸見犯則校,而況於人懷好惡喜怒之氣?喜則愛心生,怒則毒螫加,情性之理也。
昔黃帝有涿鹿之戰,以定火災;顓頊有共工之陳,以平水害;成湯有南巢之伐,以殄夏亂。遞興遞廢,勝者用事,所受於天也。
自是之後,名士迭興,晉用咎犯,而齊用王子,吳用孫武,申明軍約,賞罰必信,卒伯諸侯,兼列邦土,雖不及三代之誥誓,然身寵君尊,當世顯揚,可不謂榮焉?豈與世儒闇於大較,不權輕重,猥云德化,不當用兵,大至君辱失守,小乃侵犯削弱,遂執不移等哉!故教笞不可廢於家,刑罰不可捐於國,誅伐不可偃於天下,用之有巧拙,行之有逆順耳。
夏桀、殷紂手搏豺狼,足追四馬,勇非微也;百戰克勝,諸侯懾服,權非輕也。秦二世宿軍無用之地,連兵於邊陲,力非弱也;結怨匈奴,絓禍於越,勢非寡也。及其威盡勢極,閭巷之人為敵國。咎生窮武之不知足,甘得之心不息也。
高祖有天下,三邊外畔;大國之王雖稱蕃輔,臣節未盡。會高祖厭苦軍事,亦有蕭、張之謀,故偃武一休息,羈縻不備。
歷至孝文即位,將軍陳武等議曰:「南越、朝鮮自全秦時內屬為臣子,後且擁兵阻阸,選蠕觀望。高祖時天下新定,人民小安,未可復興兵。今陛下仁惠撫百姓,恩澤加海內,宜及士民樂用,征討逆黨,以一封疆。」孝文曰:「朕能任衣冠,念不到此。會呂氏之亂,功臣宗室共不羞恥,誤居正位,常戰戰慄慄,恐事之不終。且兵凶器,雖克所願,動亦秏病,謂百姓遠方何?又先帝知勞民不可煩,故不以為意。朕豈自謂能?今匈奴內侵,軍吏無功,邊民父子荷兵日久,朕常為動心傷痛,無日忘之。今未能銷距,願且堅邊設候,結和通使,休寧北陲,為功多矣。且無議軍。」故百姓無內外之繇,得息肩於田畝,天下殷富,粟至十餘錢,鳴雞吠狗,煙火萬里,可謂和樂者乎!
太史公曰:文帝時,會天下新去湯火,人民樂業,因其欲然,能不擾亂,故百姓遂安。自年六七十翁亦未嘗至市井,游敖嬉戲如小兒狀。孔子所稱有德君子者邪!
《書》曰「七正」,二十八舍。律曆,天所以通五行八正之氣,天所以成孰萬物也。舍者,日月所舍。舍者,舒氣也。
不周風居西北,主殺生。東壁居不周風東,主辟生氣而東之。至於營室。營室者,主營胎陽氣而產之。東至于危。危,垝也。言陽氣之(危)垝,故曰危。十月也,律中應鍾。應鍾者,陽氣之應,不用事也。其於十二子為亥。亥者,該也。言陽氣藏於下,故該也。
廣莫風居北方。廣莫者,言陽氣在下,陰莫陽廣大也,故曰廣莫。東至於虛。虛者,能實能虛,言陽氣冬則宛藏於虛,日冬至則一陰下藏,一陽上舒,故曰虛。東至于須女。言萬物變動其所,陰陽氣未相離,尚相(如)胥〔如〕也,故曰須女。十一月也,律中黃鍾。黃鍾者,陽氣踵黃泉而出也。其於十二子為子。子者,滋也;滋者,言萬物滋於下也。其於十母為壬癸。壬之為言任也,言陽氣任養萬物於下也。癸之為言揆也,言萬物可揆度,故曰癸。東至牽牛。牽牛者,言陽氣牽引萬物出之也。牛者,冒也,言地雖凍,能冒而生也。牛者,耕植種萬物也。東至於建星。建星者,建諸生也。十二月也,律中大呂。大呂者。其於十二子為丑。
條風居東北,主出萬物。條之言條治萬物而出之,故曰條風。南至於箕。箕者,言萬物根棋,故曰箕。正月也,律中泰蔟。泰蔟者,言萬物蔟生也,故曰泰蔟。其於十二子為寅。寅言萬物始生螾然也,故曰寅。南至於尾,言萬物始生如尾也。南至於心,言萬物始生有華心也。南至於房。房者,言萬物門戶也,至于門則出矣。
明庶風居東方。明庶者,明眾物盡出也。二月也,律中夾鍾。夾鍾者,言陰陽相夾廁也。其於十二子為卯。卯之為言茂也,言萬物茂也。其於十母為甲乙。甲者,言萬物剖符甲而出也;乙者,言萬物生軋軋也。南至于氐。氐者,言萬物皆至也。南至於亢。亢者,言萬物亢見也。南至于角。角者,言萬物皆有枝格如角也。三月也,律中姑洗。姑洗者,言萬物洗生。其於十二子為辰。辰者,言萬物之蜄也。
清明風居東南維,主風吹萬物而西之。〔至於〕軫。軫者。言萬物益大而軫軫然。西至於翼。翼者,言萬物皆有羽翼也。四月也,律中中呂。中呂者,言萬物盡旅而西行也。其於十二子為巳。巳者,言陽氣之已盡也。西至于七星。七星者,陽數成於七,故曰七星。西至于張。張者,言萬物皆張也。西至于注。注者,言萬物之始衰,陽氣下注,故曰注。五月也,律中蕤賓。蕤賓者,言陰氣幼少,故曰蕤;痿陽不用事,故曰賓。
景風居南方。景者,言陽氣道竟,故曰景風。其於十二子為午。午者,陰陽交,故曰午。其於十母為丙丁。丙者,言陽道著明,故曰丙;丁者,言萬物之丁壯也,故曰丁。西至于弧。弧者,言萬物之吳落且就死也。西至于狼。狼者,言萬物可度量,斷萬物,故曰狼。
涼風居西南維,主地。地者,沈奪萬物氣也。六月也,律中林鍾。林鍾者,言萬物就死氣林林然。其於十二子為未。未者,言萬物皆成,有滋味也。北至於罰。罰者,言萬物氣奪可伐也。北至於參。參言萬物可參也,故曰參。七月也,律中夷則。夷則,言陰氣之賊萬物也。其於十二子為申。申者,言陰用事,申賊萬物,故曰申。北至於濁。濁者,觸也,言萬物皆觸死也,故曰濁。北至於留。留者,言陽氣之稽留也,故曰留。八月也,律中南呂。南呂者,言陽氣之旅入藏也。其於十二子為酉。酉者,萬物之老也,故曰酉。
閶闔風居西方。閶者,倡也;闔者,藏也。言陽氣道萬物,闔黃泉也。其於十母為庚辛。庚者,言陰氣庚萬物,故曰庚;辛者,言萬物之辛生,故曰辛。北至於胃。胃者,言陽氣就藏,皆胃胃也。北至於婁。婁者,呼萬物且內之也。北至於奎。奎者,主毒螫殺萬物也,奎而藏之。九月也,律中無射。無射者,陰氣盛用事,陽氣無餘也,故曰無射。其於十二子為戌。戌者,言萬物盡滅,故曰戌。
律數:九九八十一以為宮。三分去一,五十四以為徵。三分益一,七十二以為商。三分去一,四十八以為羽。三分益一,六十四以為角。
黃鍾長八寸七分一,宮。大呂長七寸五分三分(一)〔二〕。太蔟長七寸(七)〔十〕分二,角。夾鍾長六寸(一)〔七〕分三分一。姑洗長六寸(七)〔十〕分四,羽。仲呂長五寸九分三分二,徵。蕤賓長五寸六分三分(一)〔二〕。林鍾長五寸(七)〔十〕分四,角。夷則長五寸(四分)三分二,商。南呂長四寸(七)〔十〕分八,徵。無射長四寸四分三分二。應鍾長四寸二分三分二,羽。
生鍾分:子一分。丑三分二。寅九分八。卯二十七分十六。辰八十一分六十四。巳二百四十三分一百二十八。午七百二十九分五百一十二。未二千一百八十七分一千二十四。申六千五百六十一分四千九十六。酉一萬九千六百八十三分八千一百九十二。戌五萬九千四十九分三萬二千七百六十八。亥十七萬七千一百四十七分六萬五千五百三十六。
生黃鍾術曰:以下生者,倍其實,三其法。以上生者,四其實,三其法。上九,商八,羽七,角六,宮五,徵九。置一而九三之以為法。實如法,得長一寸。凡得九寸,命曰「黃鍾之宮」。故曰音始於宮,窮於角;數始於一,終於十,成於三;氣始於冬至,周而復生。
神生於無,形成於有,形然後數,形而成聲,故曰神使氣,氣就形。形理如類有可類。或未形而未類,或同形而同類,類而可班,類而可識。聖人知天地識之別,故從有以至未有,以得細若氣,微若聲。然聖人因神而存之,雖妙必效情,核其華道者明矣。非有聖心以乘聰明,孰能存天地之神而成形之情哉?神者,物受之而不能知(及)其去來,故聖人畏而欲存之。唯欲存之,神之亦存。其欲存之者,故莫貴焉。
太史公曰:(故)〔在〕旋璣玉衡以齊七政,即天地二十八宿。十母,十二子,鍾律調自上古。建律運曆造日度,可據而度也。合符節,通道德,即從斯之謂也。


《曆書第四》


昔自在古,曆建正作於孟春。於時冰泮發蟄,百草奮興,秭鳺先滜。物迺歲具,生於東,次順四時,卒于冬分。時雞三號,卒明。撫十二〔月〕節,卒于丑。日月成,故明也。明者孟也,幽者幼也,幽明者雌雄也。雌雄代興,而順至正之統也。日歸于西,起明於東;月歸於東,起明于西。正不率天,又不由人,則凡事易壞而難成矣。
王者易姓受命,必慎始初,改正朔,易服色,推本天元,順承厥意。
太史公曰:神農以前尚矣。蓋黃帝考定星曆,建立五行,起消息,正閏餘,於是有天地神祇物類之官,是謂五官。各司其序,不相亂也。民是以能有信,神是以能有明德。民神異業,敬而不瀆,故神降之嘉生,民以物享,災禍不生,所求不匱。
少皞氏之衰也,九黎亂德,民神雜擾,不可放物,禍菑薦至,莫盡其氣。顓頊受之,乃命南正重司天以屬神,命火正黎司地以屬民,使復舊常,無相侵瀆。
其後三苗服九黎之德,故二官咸廢所職,而閏餘乖次,孟陬殄滅,攝提無紀,曆數失序。堯復遂重黎之後,不忘舊者,使復典之,而立羲和之官。明時正度,則陰陽調,風雨節,茂氣至,民無夭疫。年耆禪舜,申戒文祖,云「天之曆數在爾躬」。舜亦以命禹。由是觀之,王者所重也。
夏正以正月,殷正以十二月,周正以十一月。蓋三王之正若循環,窮則反本。天下有道,則不失紀序;無道,則正朔不行於諸侯。
幽、厲之後,周室微,陪臣執政,史不記時,君不告朔,故疇人子弟分散,或在諸夏,或在夷狄,是以其禨祥廢而不統。周襄王二十六年閏三月,而《春秋》非之。先王之正時也,履端於始,舉正於中,歸邪於終。履端於始,序則不愆;舉正於中,民則不惑;歸邪於終,事則不悖。
其後戰國並爭,在於彊國禽敵,救急解紛而已,豈遑念斯哉!是時獨有鄒衍,明於五德之傳,而散消息之分,以顯諸侯。而亦因秦滅六國,兵戎極煩,又升至尊之日淺,未暇遑也。而亦頗推五勝,而自以為獲水德之瑞,更名河曰「德水」,而正以十月,色上黑。然曆度閏餘,未能睹其真也。
漢興,高祖曰「北畤待我而起」,亦自以為獲水德之瑞。雖明習曆及張蒼等,咸以為然。是時天下初定,方綱紀大基,高后女主,皆未遑,故襲秦正朔服色。
至孝文時,魯人公孫臣以終始五德上書,言「漢得土德,宜更元,改正朔,易服色。當有瑞,瑞黃龍見」。事下丞相張蒼,張蒼亦學律曆,以為非是,罷之。其後黃龍見成紀,張蒼自黜,所欲論著不成。而新垣平以望氣見,頗言正曆服色事,貴幸,後作亂,故孝文帝廢不復問。
至今上即位,招致方士唐都,分其天部;而巴落下閎運算轉曆,然後日辰之度與夏正同。乃改元,更官號,封泰山。因詔御史曰:「乃者,有司言星度之未定也,廣延宣問,以理星度,未能詹也。蓋聞昔者黃帝合而不死,名察度驗,定清濁,起五部,建氣物分數。然蓋尚矣。書缺樂弛,朕甚閔焉。朕唯未能循明也,紬績日分,率應水德之勝。今日順夏至,黃鐘為宮,林鐘為徵,太蔟為商,南呂為羽,姑洗為角。自是以後,氣復正,羽聲復清,名復正變,以至子日當冬至,則陰陽離合之道行焉。十一月甲子朔旦冬至已詹,其更以七年為太初元年。年名『焉逢攝提格』,月名『畢聚』,日得甲子,夜半朔旦冬至。」
曆術甲子篇太初元年,歲名「焉逢攝提格」,月名「畢聚」,日得甲子,夜半朔旦冬至。
正北十二無大餘,無小餘;
無大餘,無小餘;
焉逢攝提格太初元年。
十二大餘五十四,小餘三百四十八;
大餘五,小餘八;
端蒙單閼二年。
閏十三大餘四十八,小餘六百九十六;
大餘十,小餘十六;
游兆執徐三年。
十二大餘十二,小餘六百三;
大餘十五,小餘二十四;
彊梧大荒落四年。
十二大餘七,小餘十一;
大餘二十一,無小餘;
徒維敦牂天漢元年。
閏十三大餘一,小餘三百五十九;
大餘二十六,小餘八;
祝犂協洽二年。
十二大餘二十五,小餘二百六十六;
大餘三十一,小餘十六;
商橫涒灘三年。
十二大餘十九,小餘六百一十四;
大餘三十六,小餘二十四;
昭陽作鄂四年。
閏十三大餘十四,小餘二十二;
大餘四十二,無小餘;
橫艾淹茂太始元年。
十二大餘三十七,小餘八百六十九;
大餘四十七,小餘八;
尚章大淵獻二年。
閏十三大餘三十二,小餘二百七十七;
大餘五十二,小餘一十六;
焉逢困敦三年。
十二大餘五十六,小餘一百八十四;
大餘五十七,小餘二十四;
端蒙赤奮若四年。
十二大餘五十,小餘五百三十二;
大餘三,無小餘;
游兆攝提格征和元年。
閏十三大餘四十四,小餘八百八十;
大餘八,小餘八;
彊梧單閼二年。
十二大餘八,小餘七百八十七;
大餘十三,小餘十六;
徒維執徐三年。
十二大餘三,小餘一百九十五;
大餘十八,小餘二十四;
祝犂大芒落四年。
閏十三大餘五十七,小餘五百四十三;
大餘二十四,無小餘;
商橫敦牂後元元年。
十二大餘二十一,小餘四百五十;
大餘二十九,小餘八;
昭陽汁洽二年。
閏十三大餘十五,小餘七百九十八;
大餘三十四,小餘十六;
棋艾涒灘始元元年。
正西十二大餘三十九,小餘七百五;
大餘三十九,小餘二十四;
尚章作噩二年。
十二大餘三十四,小餘一百一十三;
大餘四十五,無小餘;
焉逢淹茂三年。
閏十三大餘二十八,小餘四百六十一;
大餘五十,小餘八;
端蒙大淵獻四年。
十二大餘五十二,小餘三百六十八;
大餘五十五,小餘十六;
游兆困敦五年。
十二大餘四十六,小餘七百一十六;
無大餘,小餘二十四;
彊梧赤奮若六年。
閏十三大餘四十一,小餘一百二十四;
大餘六,無小餘;
徒維攝提格元鳳元年。
十二大餘五,小餘三十一;
大餘十一,小餘八;
祝犂單閼二年。
十二大餘五十九,小餘三百七十九;
大餘十六,小餘十六;
商橫執徐三年。
閏十三大餘五十三,小餘七百二十七;
大餘二十一,小餘二十四;
昭陽大荒落四年。
十二大餘十七,小餘六百三十四;
大餘二十七,無小餘;
橫艾敦牂五年。
閏十三大餘十二,小餘四十二;
大餘三十二,小餘八;
尚章汁洽六年。
十二大餘三十五,小餘八百八十九,
大餘三十七,小餘十六;
焉逢涒灘元平元年。
十二大餘三十,小餘二百九十七;
大餘四十二,小餘二十四;
端蒙作噩本始元年。
閏十三大餘二十四,小餘六百四十五;
大餘四十八,無小餘;
游兆閹茂二年。
十二大餘四十八,小餘五百五十二;
大餘五十三,小餘八;
彊梧大淵獻三年。
十二大餘四十二,小餘九百;
大餘五十八,小餘十六;
徒維困敦四年。
閏十三大餘三十七,小餘三百八;
大餘三,小餘二十四;
祝犂赤奮若地節元年。
十二大餘一,小餘二百一十五;
大餘九,無小餘;
商橫攝提格二年。
閏十三大餘五十五,小餘五百六十三;
大餘十四,小餘八;
昭陽單閼三年。
正南十二大餘十九,小餘四百七十;
大餘十九,小餘十六;
橫艾執徐四年。
十二大餘十三,小餘八百一十八;
大餘二十四,小餘二十四;
尚章大荒落元康元年。
閏十三大餘八,小餘二百二十六;
大餘三十,無小餘;
焉逢敦牂二年。
十二大餘三十二,小餘一百三十三;
大餘三十五,小餘八;
端蒙協洽三年。
十二大餘二十六,小餘四百八十一;
大餘四十,小餘十六;
游兆涒灘四年。
閏十三大餘二十,小餘八百二十九;
大餘四十五,小餘二十四;
彊梧作噩神雀元年。
十二大餘四十四,小餘七百三十六;
大餘五十一,無小餘;
徒維淹茂二年。
十二大餘三十九,小餘一百四十四;
大餘五十六,小餘八;
祝犂大淵獻三年。
閏十三大餘三十三,小餘四百九十二;
大餘一,小餘十六;
商橫困敦四年。
十二大餘五十七,小餘三百九十九;
大餘六,小餘二十四;
昭陽赤奮若五鳳元年。
閏十三大餘五十一,小餘七百四十七;
大餘十二,無小餘;
橫艾攝提格二年。
十二大餘十五,小餘六百五十四;
大餘十七,小餘八;
尚章單閼三年。
十二大餘十,小餘六十二;
大餘二十二,小餘十六;
焉逢執徐四年。
閏十三大餘四,小餘四百一十;
大餘二十七,小餘二十四;
端蒙大荒落甘露元年。
十二大餘二十八,小餘三百一十七;
大餘三十三,無小餘;
游兆敦牂二年。
十二大餘二十二,小餘六百六十五;
大餘三十八,小餘八;
彊梧協洽三年。
閏十三大餘十七,小餘七十三;
大餘四十三,小餘十六;
徒維涒灘四年。
十二大餘四十,小餘九百二十;
大餘四十八,小餘二十四;
祝犂作噩黃龍元年。
閏十三大餘三十五,小餘三百二十八;
大餘五十四,無小餘;
商橫淹茂初元元年。
正東十二大餘五十九,小餘二百三十五;
大餘五十九,小餘八;
昭陽大淵獻二年。
十二大餘五十三,小餘五百八十三;
大餘四,小餘十六;
橫艾困敦三年。
閏十三大餘四十七,小餘九百三十一;
大餘九,小餘二十四;
尚章赤奮若四年。
十二大餘十一,小餘八百三十八;
大餘十五,無小餘;
焉逢攝提格五年。
十二大餘六,小餘二百四十六;
大餘二十,小餘八;
端蒙單閼永光元年。
閏十三無大餘,小餘五百九十四;
大餘二十五,小餘十六;
游兆執徐二年。
十二大餘二十四,小餘五百一;
大餘三十,小餘二十四;
彊梧大荒落三年。
十二大餘十八,小餘八百四十九;
大餘三十六,無小餘;
徒維敦牂四年。
閏十三大餘十三,小餘二百五十七;
大餘四十一,小餘八;
祝犂協洽五年。
十二大餘三十七,小餘一百六十四;
大餘四十六,小餘十六;
商橫涒灘建昭元年。
閏十三大餘三十一,小餘五百一十二;
大餘五十一,小餘二十四;
昭陽作噩二年。
十二大餘五十五,小餘四百一十九;
大餘五十七,無小餘;
橫艾閹茂三年。
十二大餘四十九,小餘七百六十七;
大餘二,小餘八;
尚章大淵獻四年。
閏十三大餘四十四,小餘一百七十五;
大餘七,小餘十六;
焉逢困敦五年。
十二大餘八,小餘八十二;
大餘十二,小餘二十四;
端蒙赤奮若竟寧元年。
十二大餘二,小餘四百三十;
大餘十八,無小餘;
游兆攝提格建始元年。
閏十三大餘五十六,小餘七百七十八;
大餘二十三,小餘八;
彊梧單閼二年。
十二大餘二十,小餘六百八十五;
大餘二十八,小餘十六;
徒維執徐三年。
閏十三大餘十五,小餘九十三;
大餘三十三,小餘二十四;
祝犂大荒落四年。
右《曆書》:大餘者,日也。小餘者,月也。端(旃)蒙者,年名也。支:丑名赤奮若,寅名攝提格。干:丙名游兆。正北,冬至加子時;正西,加酉時;正南,加午時;正東,加卯時。


《天官書第五》


中宮天極星,其一明者,太一常居也;旁三星三公,或曰子屬。後句四星,末大星正妃,餘三星後宮之屬也。環之匡衛十二星,藩臣。皆曰紫宮。
前列直斗口三星,隨北端兌,若見若不,曰陰德,或曰天一。紫宮左三星曰天槍,右五星曰天棓,後六星絕漢抵營室,曰閣道。
北斗七星,所謂「旋、璣、玉衡以齊七政」。杓攜龍角,衡殷南斗,魁枕參首。用昏建者杓;杓,自華以西南。夜半建者衡;衡,殷中州河、濟之閒。平旦建者魁;魁,海岱以東北也。斗為帝車,運于中央,臨制四鄉。分陰陽,建四時,均五行,移節度,定諸紀,皆繫於斗。
斗魁戴匡六星曰文昌宮:一曰上將,二曰次將,三曰貴相,四曰司命,五曰司中,六曰司祿。在斗魁中,貴人之牢。魁下六星,兩兩相比者,名曰三能。三能色齊,君臣和;不齊,為乖戾。輔星明近,輔臣親彊;斥小,疏弱。
杓端有兩星:一內為矛,招搖;一外為盾,天鋒。有句圜十五星,屬杓,曰賤人之牢。其牢中星實則囚多,虛則開出。
天一、槍、棓、矛、盾動搖,角大,兵起。
東宮蒼龍,房、心。心為明堂,大星天王,前後星子屬。不欲直,直則天王失計。房為府,曰天駟。其陰,右驂。旁有兩星曰衿;北一星曰舝。東北曲十二星曰旗。旗中四星曰天市;中六星曰市樓。市中星眾者實;其虛則秏。房南眾星曰騎官。
左角,李;右角,將。大角者,天王帝廷。其兩旁各有三星,鼎足句之,曰攝提。攝提者,直斗杓所指,以建時節,故曰「攝提格」。亢為疏廟,主疾。其南北兩大星,曰南門。氐為天根,主疫。
尾為九子,曰君臣;斥絕,不和。箕為敖客,曰口舌。
火犯守角,則有戰。房、心,王者惡之也。
南宮朱鳥,權、衡。衡,太微,三光之廷。匡衛十二星,藩臣:西,將;東,相;南四星,執法;中,端門;門左右,掖門。門內六星,諸侯。其內五星,五帝坐。後聚一十五星,蔚然,曰郎位;傍一大星,將位也。月、五星順入,軌道,司其出,所守,天子所誅也。其逆入,若不軌道,以所犯命之;中坐,成形,皆群下從謀也。金、火尤甚。廷藩西有隋星五,曰少微,士大夫。權,軒轅。軒轅,黃龍體。前大星,女主象;旁小星,御者後宮屬。月、五星守犯者,如衡占。
東井為水事。其西曲星曰鉞。鉞北,北河;南,南河;兩河、天闕閒為關梁。輿鬼,鬼祠事;中白者為質。火守南北河,兵起,穀不登。故德成衡,觀成潢,傷成鉞,禍成井,誅成質。
柳為鳥注,主木草。七星,頸,為員官,主急事。張,素,為廚,主觴客。翼為羽翮,主遠客。
軫為車,主風。其旁有一小星,曰長沙,星星不欲明;明與四星等,若五星入軫中,兵大起。軫南眾星曰天庫樓;庫有五車。車星角若益眾,及不具,無處車馬。
西宮咸池,曰天五潢。五潢,五帝車舍。火入,旱;金,兵;水,水。中有三柱;柱不具,兵起。
奎曰封豕,為溝瀆。婁為聚眾。胃為天倉。其南眾星曰廥積。
昴曰髦頭,胡星也,為白衣會。畢曰罕車,為邊兵,主弋獵。其大星旁小星為附耳。附耳搖動,有讒亂臣在側。昴、畢閒為天街。其陰,陰國;陽,陽國。
參為白虎。三星直者,是為衡石。下有三星,兌,曰罰,為斬艾事。其外四星,左右肩股也。小三星隅置,曰觜觿,為虎首,主葆旅事。其南有四星,曰天廁。廁下一星,曰天矢。矢黃則吉;青、白、黑,凶。其西有句曲九星,三處羅:一曰天旗,二曰天苑,三曰九游。其東有大星曰狼。狼角變色,多盜賊。下有四星曰弧,直狼。狼比地有大星,曰南極老人。老人見,治安;不見,兵起。常以秋分時候之于南郊。
附耳入畢中,兵起。
北宮玄武,虛、危。危為蓋屋;虛為哭泣之事。
其南有眾星,曰羽林天軍。軍西為壘,或曰鉞。旁有一大星為北落。北落若微亡,軍星動角益希,及五星犯北落,入軍,軍起。火、金、水尤甚:火,軍憂;水,〔水〕患;木、土,軍吉。危東六星,兩兩相比,曰司空。
營室為清廟,曰離宮、閣道。漢中四星,曰天駟。旁一星,曰王良。王良策馬,車騎滿野。旁有八星,絕漢,曰天潢。天潢旁,江星。江星動,人涉水。
杵、臼四星,在危南。匏瓜,有青黑星守之,魚鹽貴。
南斗為廟,其北建星。建星者,旗也。牽牛為犧牲。其北河鼓。河鼓大星,上將;左右,左右將。婺女,其北織女。織女,天女孫也。
察日、月之行以揆歲星順逆。曰東方木,主春,日甲乙。義失者,罰出歲星。歲星贏縮,以其舍命國。所在國不可伐,可以罰人。其趨舍而前曰贏,退舍曰縮。贏,其國有兵不復;縮,其國有憂,將亡,國傾敗。其所在,五星皆從而聚於一舍,其下之國可以義致天下。
以攝提格歲:歲陰左行在寅,歲星右輔居丑。正月,與斗、牽牛晨出東方,名曰監德。色蒼蒼有光。其失次,有應見柳。歲早,水;晚,旱。
歲星出,東行十二度,百日而止,反逆行;逆行八度,百日,復東行。歲行三十度十六分度之七,率日行十二分度之一,十二歲而周天。出常東方,以晨;入於西方,用昏。
單閼歲:歲陰在卯,星居子。以二月與婺女、虛、危晨出,曰降入。大有光。其失次,有應見張。(名曰降入)其歲大水。
執徐歲:歲陰在辰,星居亥。以三月(居)與營室、東壁晨出,曰青章。青青甚章。其失次,有應見軫。(曰青章)歲早,旱;晚,水。
大荒駱歲:歲陰在巳,星居戌。以四月與奎、婁(胃昴)晨出,曰跰踵。熊熊赤色,有光。其失次,有應見亢。
敦牂歲:歲陰在午,星居酉。以五月與胃、昴、畢晨出,曰開明。炎炎有光。偃兵;唯利公王,不利治兵。其失次,有應見房。歲早,旱;晚,水。
叶洽歲:歲陰在未,星居申。以六月與觜觿、參晨出,曰長列。昭昭有光。利行兵。其失次,有應見箕。
涒灘歲:歲陰在申,星居未。以七月與東井、輿鬼晨出,曰大音。昭昭白。其失次,有應見牽牛。
作鄂歲:歲陰在酉,星居午。以八月與柳、七星、張晨出,曰(為)長王。作作有芒。國其昌,熟穀。其失次,有應見危。(曰大章)有旱而昌,有女喪,民疾。
閹茂歲:歲陰在戌,星居巳。以九月與翼、軫晨出,曰天睢。白色大明。其失次,有應見東壁。歲水,女喪。
大淵獻歲:歲陰在亥,星居辰。以十月與角、亢晨出,曰大章。蒼蒼然,星若躍而陰出旦,是謂「正平」。起師旅,其率必武;其國有德,將有四海。其失次,有應見婁。
困敦歲:歲陰在子,星居卯。以十一月與氐、房、心晨出,曰天泉。玄色甚明。江池其昌,不利起兵。其失次,有應(在)〔見〕昂。
赤奮若歲:歲陰在丑,星居寅。以十二月與尾、箕晨出,曰天晧。黫然黑色甚明。其失次,有應見參。
當居不居,居之又左右搖,未當去去之,與他星會,其國凶。所居久,國有德厚。其角動,乍小乍大,若色數變,人主有憂。
其失次舍以下,進而東北,三月生天棓,長四丈,末兌。進而東南,三月生彗星,長二丈,類彗。退而西北,三月生天欃,長四丈,末兌。退而西南,三月生天槍,長數丈,兩頭兌。謹視其所見之國,不可舉事用兵。其出如浮如沈,其國有土功;如沈如浮,其野亡。色赤而有角,其所居國昌。迎角而戰者,不勝。星色赤黃而沈,所居野大穰。色青白而赤灰,所居野有憂。歲星入月,其野有逐相;與太白鬭,其野有破軍。
歲星一曰攝提,曰重華,曰應星,曰紀星。營室為清廟,歲星廟也。
察剛氣以處熒惑。曰南方火,主夏,日丙、丁。禮失,罰出熒惑,熒惑失行是也。出則有兵,入則兵散。以其舍命國。(熒惑)熒惑為勃亂,殘賊、疾、喪、饑、兵。反道二舍以上,居之,三月有殃,五月受兵,七月半亡地,九月太半亡地。因與俱出入,國絕祀。居之,殃還至,雖大當小;久而至,當小反大。其南為丈夫〔喪〕,北為女子喪。若角動繞環之,及乍前乍後,左右,殃益大。與他星鬭,光相逮,為害;不相逮,不害。五星皆從而聚于一舍,其下國可以禮致天下。
法,出東行十六舍而止;逆行二舍;六旬,復東行,自所止數十舍,十月而入西方;伏行五月,出東方。其出西方曰「反明」,主命者惡之。東行急,一日行一度半。
其行東、西、南、北疾也。兵各聚其下;用戰,順之勝,逆之敗。熒惑從太白,軍憂;離之,軍卻。出太白陰,有分軍;行其陽,有偏將戰。當其行,太白逮之,破軍殺將。其入守犯太微、軒轅、營室,主命惡之。心為明堂,熒惑廟也。謹候此。
曆斗之會以定填星之位。曰中央土,主季夏,日戊、己,黃帝,主德,女主象也。歲填一宿,其所居國吉。未當居而居,若已去而復還,還居之,其國得土,不乃得女。若當居而不居,既已居之,又西東去,其國失土,不乃失女,不可舉事用兵。其居久,其國福厚;易,福薄。
其一名曰地侯,主歲。歲行十(二)〔三〕度百十二分度之五,日行二十八分度之一,二十八歲周天。其所居,五星皆從而聚于一舍,其下之國,可〔以〕重致天下。禮、德、義、殺、刑盡失,而填星乃為之動搖。
贏,為王不寧;其縮,有軍不復。填星,其色黃,九芒,音曰黃鍾宮。其失次上二三宿曰贏,有主命不成,不乃大水。失次下二三宿曰縮,有后戚,其歲不復,不乃天裂若地動。
斗為文太室,填星廟,天子之星也。
木星與土合,為內亂,饑,主勿用戰,敗;水則變謀而更事;火為旱;金為白衣會若水。金在南曰牝牡,年穀熟。金在北,歲偏無。火與水合為焠,與金合為鑠,為喪,皆不可舉事,用兵大敗。土為憂,主孼卿;大饑,戰敗,為北軍,軍困,舉事大敗。土與水合,穰而擁閼,有覆軍,其國不可舉事。出,亡地;入,得地。金為疾,為內兵,亡地。三星若合,其宿地國外內有兵與喪,改立公王。四星合,兵喪並起,君子憂,小人流。五星合,是為易行,有德,受慶,改立大人,掩有四方,子孫蕃昌;無德,受殃若亡。五星皆大,其事亦大;皆小,事亦小。
蚤出者為贏,贏者為客。晚出者為縮,縮者為主人。必有天應見於杓星。同舍為合。相陵為鬭,七寸以內必之矣。
五星色白圜,為喪旱;赤圜,則中不平,為兵;青圜,為憂水;黑圜,為疾,多死;黃圜,則吉。赤角犯我城,黃角地之爭,白角哭泣之聲,青角有兵憂,黑角則水。意,行窮兵之所終。五星同色,天下偃兵,百姓寧昌。春風秋雨,冬寒夏暑,動搖常以此。
填星出百二十日而逆西行,西行百二十日反東行。見三百三十日而入,入三十日復出東方。太歲在甲寅,鎮星在東壁,故在營室。
察日行以處位太白。曰西方,秋,(司兵月行及天矢)日庚、辛,主殺。殺失者,罰出太白。太白失行,以其舍命國。其出行十八舍二百四十日而入。入東方,伏行十一舍百三十日;其人西方,伏行三舍十六日而出。當出不出,當入不入,是謂失舍,不有破軍,必有國君之篡。
其紀上元,以攝提格之歲,與營室晨出東方,至角而入;與營室夕出西方,至角而入;與角晨出,入畢,;與角夕出,入畢;與畢晨出,入箕;與畢夕出,入箕;與箕晨出,入柳;與箕夕出,入柳;與柳晨出,入營室;與柳夕出,入營室。凡出入東西各五,為八歲,二百二十日,復與營室晨出東方。其大率,歲一周天。其始出東方,行遲,率日半度,一百二十日,必逆行一二舍;上極而反,東行,行日一度半,一百二十日入。其庳,近日,曰明星,柔;高,遠日,曰大囂,剛。其始出西〔方〕,行疾,率日一度半,百二十日;上極而行遲,日半度,百二十日,旦入,必逆行一二舍而入。其庳,近日,曰大白,柔;高,遠日,曰大相,剛。出以辰、戌,入以丑、未。
當出不出,未當入而入,天下偃兵,兵在外,入。未當出而出,當入而不入,〔天〕下起兵,有破國。其當期出也,其國昌。其出東為東,入東為北方;出西為西,入西為南方。所居久,其鄉利;(疾)〔易〕,其鄉凶。
出西(逆行)至東,正西國吉。出東至西,正東國吉。其出不經天;經天,天下革政。
小以角動,兵起。始出大,後小,兵弱;出小,後大,兵強。出高,用兵深吉,淺凶;庳,淺吉,深凶。日方南金居其南,日方北金居其北,曰贏,侯王不寧,用兵進吉退凶。日方南金居其北,日方北金居其南,曰縮,侯王有憂,用兵退吉進凶。用兵象太白:太白行疾,疾行;遲,遲行。角,敢戰。動搖躁,躁。圜以靜,靜。順角所指,吉;反之,皆凶。出則出兵,入則入兵。赤角,有戰;白角,有喪;黑圜角,憂,有水事;青圜小角,憂,有木事;黃圜和角,有土事,有年。其已出三日而復,有微入,入三乃復盛出,是謂耎,其下國有軍敗將北。其已入三日又復微出,出三日而復盛入,其下國有憂;師有糧食兵革,遺人用之;卒雖眾,將為人虜。其出西失行,外國敗;其出東失行,中國敗。其色大圜黃滜,可為好事;其圜大赤,兵盛不戰。
太白白,比狼;赤,比心;黃,比參左肩;蒼,比參右肩;黑,比奎大星。五星皆從太白而聚乎一舍,其下之國可以兵從天下。居實,有得也;居虛,無得也。行勝色,色勝位,有位勝無位,有色勝無色,行得盡勝之。出而留桑榆閒,疾其下國。上而疾,未盡其日,過參天,疾其對國。上復下,下復上,有反將。其入月,將僇。金、木星合,光,其下戰不合,兵雖起而不鬭;合相毀,野有破軍。出西方,昏而出陰,陰兵彊;暮食出,小弱;夜半出,中弱;雞鳴出,大弱:是謂陰陷於陽。其在東方,乘明而出陽,陽兵之彊;雞鳴出,小弱;夜半出,中弱;昏出,大弱:是謂陽陷於陰。犬白伏也,以出兵,兵有殃。其出卯南,南勝北方;出卯北,北勝南方;正在卯,東國利。出酉北,北勝南方;出酉南,南勝北方;正在酉,西國勝。
其與列星相犯,小戰;五星,大戰。其相犯,太白出其南,南國敗;出其北,北國敗。行疾,武;不行,文。色白五芒,出蚤為月蝕,晚為天夭及彗星,將發其國。出東為德,舉事左之迎之,吉。出西為刑,舉事右之背之,吉。反之皆凶。太白光見景,戰勝。晝見而經天,是謂爭明,彊國弱,小國彊,女主昌。
亢為疏廟,太白廟也。太白,大臣也,其號上公。其他名殷星、太正、營星、觀星、宮星、明星、大衰、大澤、終星、大相、天浩、序星、月緯。大司馬位謹候此。
察日辰之會,以治辰星之位。曰北方水,太陰之精,主冬,日壬、癸。刑失者,罰出辰星,以其宿命國。
是正四時:仲春春分,夕出郊奎、婁、胃東五舍,為齊;仲夏夏至,夕出郊東井、輿鬼、柳東七舍,為楚;仲秋秋分,夕出郊角、亢、氐、房東四舍,為漢;仲冬冬至,晨出郊東方,與尾、箕、斗、牽牛俱西,為中國。其出入常以辰、戌、丑、未。
其蚤,為月蝕;晚,為彗星及天夭。其時宜效不效為失,追兵在外不戰。一時不出,其時不和;四時不出,天下大饑。其當效而出也,色白為旱,黃為五穀熟,赤為兵,黑為水。出東方,大而白,有兵於外,解。常在東方,其赤,中國勝;其西而赤,外國利。無兵於外而赤,兵起。其與太白俱出東方,皆赤而角,外國大敗,中國勝;其與太白俱出西方,皆赤而角,外國利。五星分天之中,積于東方,中國利;積于西方,外國用〔兵〕者利。五星皆從辰星而聚于一舍,其所舍之國可以法致天下。辰星不出,太白為客,其出,太白為主。出而與太白不相從,野雖有軍,不戰。出東方,太白出西方;若出西方,太白出東方,為格,野雖有兵不戰。失其時而出,為當寒反溫,當溫反寒。當出不出,是謂擊卒,兵大起。其入太白中而上出,破軍殺將,客軍勝;下出,客亡地。辰星來抵太白,太白不去,將死。正旗上出,破軍殺將,客勝;下出,客亡地。視旗所指,以命破軍。其繞環太白,若與鬭,大戰,客勝。兔過太白,閒可椷劍,小戰,客勝。兔居太白前,軍罷;出太白左,小戰;摩太白,有數萬人戰,主人吏死;出太白右,去三尺,軍急約戰。青角,兵憂;黑角,水。赤行窮兵之所終。
兔七命,曰小正、辰星、天欃、安周星、細爽、能星、鉤星。其色黃而小,出而易處,天下之文變而不善矣。兔五色,青圜憂,白圜喪,赤圜中不平,黑圜吉。赤角犯我城,黃角地之爭,白角號泣之聲。
其出東方,行四舍四十八日,其數二十日,而反入于東方;其出西方,行四舍四十八日,其數二十日,而反入于西方。其一候之營室、角、畢、箕、柳。出房、心閒,地動。
辰星之色:春,青黃;夏,赤白;秋,青白,而歲熟;冬,黃而不明。即變其色,其時不昌。春不見,大風,秋則不實。夏不見,有六十日之旱,月蝕。秋不見,有兵,春則不生。冬不見,陰雨六十日,有流邑,夏則不長。
角、亢、氐,兗州。房、心,豫州。尾、箕,幽州。斗,江、湖。牽牛,婺女,楊州。虛、危,青州。營室至東壁,并州。奎、婁、胃,徐州。昴、畢,冀州。觜觿、參,益州。東井、輿鬼,雍州。柳、七星、張,三河。翼、軫,荊州。
七星為員官,辰星廟,蠻夷星也。
兩軍相當,日暈;暈等,力鈞;厚長大,有勝,薄短小,無勝。重抱大破無。抱為和,背〔為〕不和,為分離相去。直為自立,立侯王;(指暈)〔破軍〕(若曰)殺將。負且戴,有喜。圍在中,中勝;在外,外勝。青外赤中,以和相去;赤外青中,以惡相去。氣暈先至而後去,居軍勝。先至先去,前利後病;後至後去,前病後;利後至先去,前後皆病,居軍不勝。見而去,其發疾,雖勝無功。見半日以上,功大。白虹屈短,上下兌,有者下大流血。日暈制勝,近期三十日,遠期六十日。
其食,食所不利;復生,生所利;而食益盡,為主位。以其直及日所宿,加以日時,用命其國也。
月行中道,安寧和平。陰閒,多水,陰事。外北三尺,陰星。北三尺,太陰,大水,兵。陽閒,驕恣。陽星,多暴獄。太陽,大旱喪也。角、天門,十月為四月,十一月為五月,十二月為六月,水發,近三尺,遠五尺。犯四輔,輔臣誅。行南北河,以陰陽言,旱水兵喪。
月蝕歲星,其宿地,饑若亡。熒惑也亂,填星也下犯上,太白也彊國以戰敗,辰星也女亂。(食)〔蝕〕大角,主命者惡之;心,則為內賊亂也;列星,其宿地憂。
月食始日,五月者六,六月者五,五月復六,六月者一,而五月者五,凡百一十三月而復始。故月蝕,常也;日蝕,為不臧也。甲、乙,四海之外,日月不占。丙、丁,江、淮、海岱也。戊、己,中州、河、濟也。庚、辛,華山以西。壬、癸,恆山以北。日蝕,國君;月蝕,將相當之。
國皇星,大而赤,狀類南極。所出,其下起兵,兵彊;其衝不利。
昭明星,大而白,無角,乍上乍下。所出國,起兵,多變。
五殘星,出正東東方之野。其星狀類辰星,去地可六丈。
大賊星,出正南南方之野。星去地可六丈,大而赤,數動,有光。
司危星,出正西西方之野。星去地可六丈,大而白,類太白。
獄漢星,出正北北方之野。星去地可六丈,大而赤,數動,察之中青。此四野星所出,出非其方,其下有兵,衝不利。
四填星,所出四隅,去地可四丈。
地維咸光,亦出四隅,去地可三丈,若月始出。所見,下有亂;亂者亡,有德者昌。
燭星,狀如太白,其出也不行。見則滅。所燭者,城邑亂。
如星非星,如雲非雲,命曰歸邪。歸邪出,必有歸國者。
星者,金之散氣,〔其〕本曰火。星眾,國吉;少則凶。
漢者,亦金之散氣,其本曰水。漢,星多,多水,少則旱,其大經也。
天鼓,有音如雷非雷,音在地而下及地。其所往者,兵發其下。
天狗,狀如大奔星,有聲,其下止地,類狗。所墮及,望之如火光炎炎衝天。其下圜如數頃田處,上兌者則有黃色,千里破軍殺將。
格澤星者,如炎火之狀。黃白,起地而上。下大,上兌。其見也,不種而穫;不有土功,必有大害。
蚩尤之旗,類彗而後曲,象旗。見則王者征伐四方。
旬始,出於北斗旁,狀如雄雞。其怒,青黑,象伏鼈。
枉矢,類大流星,蛇行而倉黑,望之如有毛羽然。
長庚,如一匹布著天。此星見,兵起。
星墜至地,則石也。河、濟之閒,時有墜星。
天精而見景星。景星者,德星也。其狀無常,常出於有道之國。
凡望雲氣,仰而望之,三四百里;平望,在桑榆上,千餘(里)二千里;登高而望之,下屬地者三千里。雲氣有獸居上者,勝。
自華以南,氣下黑上赤。嵩高、三河之郊,氣正赤。恆山之北,氣下黑上青。勃、碣、海、岱之閒,氣皆黑。江、淮之閒,氣皆白。
徒氣白。土功氣黃。車氣乍高乍下,往往而聚。騎氣卑而布。卒氣摶。前卑而後高者,疾;前方而後高者,兌;後兌而卑者,卻。其氣平者其行徐。前高而後卑者,不止而反。氣相遇者,卑勝高,兌勝方。氣來卑而循車通者,不過三四日,去之五六里見。氣來高七八尺者,不過五六日,去之十餘里見。氣來高丈餘二丈者,不過三四十日,去之五六十里見。
稍雲精白者,其將悍,其士怯。其大根而前絕遠者,當戰。青白,其前低者,戰勝;其前赤而仰者,戰不勝。陣雲如立垣。杼雲類杼。軸雲摶兩端兌。杓雲如繩者,居前亙天,其半半天。其蛪者類闕旗故。鉤雲句曲。諸此雲見,以五色合占。而澤摶密,其見動人,乃有占;兵必起,合鬭其直。
王朔所候,決於日旁。日旁雲氣,人主象。皆如其形以占。
故北夷之氣如群畜穹閭,南夷之氣類舟船幡旗。大水處,敗軍場,破國之虛,下有積錢,金寶之上,皆有氣,不可不察。海旁蜄氣象樓臺;廣野氣成宮闕然。雲氣各象其山川人民所聚積。
故候息秏者,入國邑,視封疆田疇之正治,城郭室屋門戶之潤澤,次至車服畜產精華。實息者,吉;虛秏者,凶。
若煙非煙,若雲非雲,郁郁紛紛,蕭索輪囷,是謂卿雲。卿雲(見),喜氣也。若霧非霧,衣冠而不濡,見則其域被甲而趨。
(天)〔夫〕雷電、蝦虹、辟歷、夜明者,陽氣之動者也,春夏則發,秋冬則藏,故候者無不司之。
天開縣物,地動坼絕。山崩及徙,川塞谿垘;水澹(澤竭)地長,〔澤竭〕見象。城郭門閭,閨臬(枯槀)槀枯;宮廟邸第,人民所次。謠俗車服,觀民飲食。五穀草木,觀其所屬。倉府廄庫,四通之路。六畜禽獸,所產去就;魚鼈鳥鼠,觀其所處。鬼哭若呼,其人逢俉。化言,誠然。
凡候歲美惡,謹候歲始。歲始或冬至日,產氣始萌。臘明日,人眾卒歲,一會飲食,發陽氣,故曰初歲。正月旦,王者歲首;立春日,四時之(卒)始也。四始者,候之日。
而漢魏鮮集臘明正月旦決八風。風從南方來,大旱;西南,小旱;西方,有兵;西北,戎菽為,小雨,趣兵;北方,為中歲;東北,為上歲;東方,大水;東南,民有疾疫,歲惡。故八風各與其衝對,課多者為勝。多勝少,久勝亟,疾勝徐。旦至食,為麥;食至日昳,為稷;昳至餔,為黍;餔至下餔,為菽;下餔至日入,為麻。欲終日(有雨)有雲,有風,有日。日當其時者,深而多實;無雲有風日,當其時,淺而多實;有雲風,無日,當其時,深而少實;有日,無雲,不風,當其時者稼有敗。如食頃,小敗;熟五斗米頃;大敗。則風復起,有雲,其稼復起。各以其時用雲色占種(其)所宜。其雨雪若寒,歲惡。
是日光明,聽都邑人民之聲。聲宮,則歲善,吉;商,則有兵;徵,旱;羽,水;角,歲惡。
或從正月旦比數雨。率日食一升,至七升而極;過之,不占。數至十二日,日直其月,占水旱。為其環(城)〔域〕千里內占,則(其)為天下候,竟正月。月所離列宿,日、風、雲,占其國。然必察太歲所在。在金,穰;水,毀;木,饑;火,旱。此其大經也。
正月上甲,風從東方,宜蠶;風從西方,若旦黃雲,惡。
冬至短極,縣土炭,炭動,鹿解角,蘭根出,泉水躍,略以知日至,要決晷景。歲星所在,五穀逢昌。其對為衝,歲乃有殃。
太史公曰:自初生民以來,世主曷嘗不曆日月星辰?及至五家、三代,紹而明之,內冠帶,外夷狄,分中國為十有二州,仰則觀象於天,俯則法類於地。天則有日月,地則有陰陽。天有五星,地有五行。天則有列宿,地則有州域。三光者,陰陽之精,氣本在地,而聖人統理之。
幽厲以往,尚矣。所見天變,皆國殊窟穴,家占物怪,以合時應,其文圖籍禨祥不法。是以孔子論六經,紀異而說不書。至天道命,不傳;傳其人,不待告;告非其人,雖言不著。
昔之傳天數者:高辛之前,重、黎;於唐、虞,羲、和;有夏,昆吾;殷商,巫咸;周室,史佚、萇弘;於宋,子韋;鄭則裨竈;在齊,甘公;楚,唐眛;趙,尹皋;魏,石申。
夫天運,三十歲一小變,百年中變,五百載大變;三大變一紀,三紀而大備:此其大數也。為國者必貴三五。上下各千歲,然后天人之際續備。
太史公推古天變,未有可考于今者。蓋略以春秋二百四十二年之閒,月蝕三十六,彗星三見,宋襄公時星隕如雨。天子微,諸侯力政,五伯代興,更為主命。自是之後,眾暴寡,大并小。秦、楚、吳、越,夷狄也,為彊伯。田氏篡齊,三家分晉,並為戰國。爭於攻取,兵革更起,城邑數屠,因以饑饉疾疫焦苦,臣主共憂患,其察禨祥候星氣尤急。近世十二諸侯七國相王,言從衡者繼踵,而皋、唐、甘、石因時務論其書傳,故其占驗淩雜米鹽。
二十八舍主十二州,斗秉兼之,所從來久矣。秦之疆也,候在太白,占於狼、弧。吳、楚之疆,候在熒惑,占於鳥衡。燕、齊之疆,候在辰星,占於虛、危。宋、鄭之疆,候在歲星,占於房、心。晉之疆,亦候在辰星,占於參罰。
及秦并吞三晉、燕、代,自河山以南者中國。中國於四海內則在東南,為陽;陽則日、歲星、熒惑、填星;占於街南,畢主之。其西北則胡、貉、月氏諸衣旃裘引弓之民,為陰;陰則月、太白、辰星;占於街北,昴主之。故中國山川東北流,其維,首在隴、蜀,尾沒于勃、碣。是以秦、晉好用兵,復占太白,太白主中國;而胡、貉數侵掠,獨占辰星,辰星出入躁疾,常主夷狄;其大經也。此更為客主人。熒惑為孛,外則理兵,內則理政。故曰「雖有明天子,必視熒惑所在」。諸侯更彊,時菑異記,無可錄者。
秦始皇之時,十五年彗星四見,久者八十日,長或竟天。其後秦遂以兵滅六王,并中國,外攘四夷,死人如亂麻,因以張楚並起,三十年之閒兵相駘藉,不可勝數。自蚩尤以來,未嘗若斯也。
項羽救鉅鹿,枉矢西流,山東遂合從諸侯,西坑秦人,誅屠咸陽。
漢之興,五星聚于東井。平城之圍,月暈參、畢七重。諸呂作亂,日蝕,晝晦。吳楚七國叛逆,彗星數丈,天狗過梁野;及兵起,遂伏尸流血其下。元光、元狩,蚩尤之旗再見,長則半天。其後京師師四出,誅夷狄者數十年,而伐胡尤甚。越之亡,熒惑守斗;朝鮮之拔,星茀于河戍;兵征大宛,星茀招搖:此其犖犖大者。若至委曲小變,不可勝道。由是觀之,未有不先形見而應隨之者也。
夫自漢之為天數者,星則唐都,氣則王朔,占歲則魏鮮。故甘、石曆五星法,唯獨熒惑有反逆行;逆行所守,及他星逆行,日月薄蝕,皆以為占。
余觀史記,考行事,百年之中,五星無出而不反逆行,反逆行,嘗盛大而變色;日月薄蝕,行南北有時:此其大度也。故紫宮、房心、權衡、咸池、虛危列宿部星,此天之五官坐位也,為經,不移徙,大小有差,闊狹有常。水、火、金、木、填星,此五星者,天之五佐,為(經)緯,見伏有時,所過行贏縮有度。
日變脩德,月變省刑,星變結和。凡天變,過度乃占。國君彊大,有德者昌;弱小,飾詐者亡。太上脩德,其次脩政,其次脩救,其次脩禳,正下無之。夫常星之變希見,而三光之占亟用。日月暈適,雲風,此天之客氣,其發見亦有大運。然其與政事俯仰,最近(大)〔天〕人之符。此五者,天之感動。為天數者,必通三五。終始古今,深觀時變,察其精粗,則天官備矣。
蒼帝行德,天門為之開。赤帝行德,天牢為之空。黃帝行德,天夭為之起。風從西北來,必以庚、辛。一秋中,五至,大赦;三至,小赦。白帝行德,以正月二十日、二十一日,月暈圍,常大赦載,謂有太陽也。一曰:白帝行德,畢、昴為之圍。圍三暮,德乃成;不三暮,及圍不合,德不成。二曰:以辰圍,不出其旬。黑帝行德,天關為之動。天行德,天子更立年;不德,風雨破石。三能、三衡者,天廷也。客星出天廷,有奇令。


《封禪書第六》


自古受命帝王,曷嘗不封禪?蓋有無其應而用事者矣,未有睹符瑞見而不臻乎泰山者也。雖受命而功不至,至梁父矣而德不洽,洽矣而日有不暇給,是以即事用希。《傳》曰:「三年不為禮,禮必廢;三年不為樂,樂必壞。」每世之隆,則封禪答焉,及衰而息。厥曠遠者千有餘載,近者數百載,故其儀闕然堙滅,其詳不可得而記聞云。
《尚書》曰,舜在璇璣玉衡,以齊七政。遂類于上帝,禋于六宗,望山川,徧群神。輯五瑞,擇吉月日,見四嶽諸牧,還瑞。歲二月,東巡狩,至于岱宗。岱宗,泰山也。柴,望秩于山川。遂覲東后。東后者,諸侯也。合時月正日,同律度量衡,修五禮,五玉三帛二生一死贄。五月,巡狩至南嶽。南嶽,衡山也。八月,巡狩至西嶽。西嶽,華山也。十一月,巡狩至北嶽。北嶽,恆山也。皆如岱宗之禮。中嶽,嵩高也。五載一巡狩。
禹遵之。後十四世,至帝孔甲,淫德好神,神瀆,二龍去之。其後三世,湯伐桀,欲遷夏社,不可,作《夏社》。後八世,至帝太戊,有桑榖生於廷,一暮大拱,懼。伊陟曰:「妖不勝德。」太戊修德,桑榖死。伊陟贊巫咸,巫咸之興自此始。後十四世,帝武丁得傅說為相,殷復興焉,稱高宗。有雉登鼎耳雊,武丁懼。祖己曰:「修德。」武丁從之,位以永寧。後五世,帝武乙慢神而震死。後三世,帝紂淫亂,武王伐之。由此觀之,始未嘗不肅祗,後稍怠慢也。
《周官》曰,冬日至,祀天於南郊,迎長日之至;夏日至,祭地祇。皆用樂舞,而神乃可得而禮也。天子祭天下名山大川,五嶽視三公,四瀆視諸侯,諸侯祭其疆內名山大川。四瀆者,江、河、淮、濟也。天子曰明堂、辟雍,諸侯曰泮宮。
周公既相成王,郊祀后稷以配天,宗祀文王於明堂以配上帝。自禹興而修社祀,后稷稼穡,故有稷祠,郊社所從來尚矣。
自周克殷後十四世,世益衰,禮樂廢,諸侯恣行,而幽王為犬戎所敗,周東徙雒邑。秦襄公攻戎救周,始列為諸侯。秦襄公既侯,居西垂,自以為主少皞之神,作西畤,祠白帝,其牲用駵駒黃牛羝羊各一云。其後十六年,秦文公東獵汧渭之閒,卜居之而吉。文公夢黃蛇自天下屬地,其口止於鄜衍。文公問史敦,敦曰:「此上帝之徵,君其祠之。」於是作鄜畤,用三牲郊祭白帝焉。
自未作鄜畤也,而雍旁故有吳陽武畤,雍東有好畤,皆廢無祠。或曰:「自古以雍州積高,神明之隩,故立畤郊上帝,諸神祠皆聚云。蓋黃帝時嘗用事,雖晚周亦郊焉。」其語不經見,縉紳者不道。
作鄜畤後九年,文公獲若石云,于陳倉北阪城祠之。其神或歲不至,或歲數來,來也常以夜,光煇若流星,從東南來集于祠城,則若雄雞,其聲殷云,野雞夜雊。以一牢祠,命曰陳寶。
作鄜畤後七十八年,秦德公既立,卜居雍,「後子孫飲馬於河」,遂都雍。雍之諸祠自此興。用三百牢於鄜畤。作伏祠。磔狗邑四門,以禦蠱菑。
德公立二年卒。其後(六)〔四〕年,秦宣公作密畤於渭南,祭青帝。
其後十四年,秦繆公立,疾臥五日不寤;寤,乃言夢見上帝,上帝命繆公平晉亂。史書而記藏之府。而後世皆曰秦繆公上天。
秦繆公即位九年,齊桓公既霸,會諸侯於葵丘,而欲封禪。管仲曰:「古者封泰山禪梁父者七十二家,而夷吾所記者十有二焉。昔無懷氏封泰山,禪云云;虙羲封泰山,禪云云;神農封泰山,禪云云;炎帝封泰山,禪云云;黃帝封泰山,禪亭亭;顓頊封泰山,禪云云;帝俈封泰山,禪云云;堯封泰山,禪云云;舜封泰山,禪云云;禹封泰山,禪會稽;湯封泰山,禪云云;周成王封泰山,禪社首:皆受命然後得封禪。」桓公曰:「寡人北伐山戎,過孤竹;西伐大夏,涉流沙,束馬懸車,上卑耳之山;南伐至召陵,登熊耳山以望江漢。兵車之會三,而乘車之會六,九合諸侯,一匡天下,諸侯莫違我。昔三代受命,亦何以異乎?」於是管仲睹桓公不可窮以辭,因設之以事,曰:「古之封禪,鄗上之黍,北里之禾,所以為盛;江淮之閒,一茅三脊,所以為藉也。東海致比目之魚,西海致比翼之鳥,然后物有不召而自至者十有五焉。今鳳皇麒麟不來,嘉穀不生,而蓬蒿藜莠茂,鴟梟數至,而欲封禪,毋乃不可乎?」於是桓公乃止。是歲,秦繆公內晉君夷吾。其後三置晉國之君,平其亂,繆公立三十九年而卒。
其後百有餘年,而孔子論述六蓺,傳略言易姓而王,封泰山禪乎梁父者七十餘王矣,其俎豆之禮不章,蓋難言之。或問禘之說,孔子曰:「不知。知禘之說,其於天下也視其掌。」詩云紂在位,文王受命,政不及泰山。武王克殷二年,天下未寧而崩。爰周德之洽維成王,成王之封禪則近之矣。及後陪臣執政,季氏旅於泰山,仲尼譏之。
是時萇弘以方事周靈王,諸侯莫朝周,周力少,萇弘乃明鬼神事,設射《貍首》。《貍首》者,諸侯之不來者。依物怪欲以致諸侯。諸侯不從,而晉人執殺萇弘。周人之言方怪者自萇弘。
其後百餘年,秦靈公作吳陽上畤,祭黃帝;作下畤,祭炎帝。
後四十八年,周太史儋見秦獻公曰:「秦始與周合,合而離,五百歲當復合,合十七年而霸王出焉。」櫟陽雨金,秦獻公自以為得金瑞,故作畦畤櫟陽而祀白帝。
其後百二十歲而秦滅周,周之九鼎入于秦。或曰宋太丘社亡,而鼎沒于泗水彭城下。
其後百一十五年而秦并天下。
秦始皇既并天下而帝,或曰:「黃帝得土德,黃龍地螾見。夏得木德,青龍止於郊,草木暢茂。殷得金德,銀自山溢。周得火德,有赤烏之符。今秦變周,水德之時。昔秦文公出獵,獲黑龍,此其水德之瑞。」於是秦更命河曰「德水」,以冬十月為年首,色上黑,度以六為名,音上大呂,事統上法。
即帝位三年,東巡郡縣,祠騶嶧山,頌秦功業。於是徵從齊魯之儒生博士七十人,至乎泰山下。諸儒生或議曰:「古者封禪為蒲車,惡傷山之土石草木;埽地而祭,席用葅稭,言其易遵也。」始皇聞此議各乖異,難施用,由此絀儒生。而遂除車道,上自泰山陽至巔,立石頌秦始皇帝德,明其得封也。從陰道下,禪於梁父。其禮頗采太祝之祀雍上帝所用,而封藏皆祕之,世不得而記也。
始皇之上泰山,中阪遇暴風雨,休於大樹下。諸儒生既絀,不得與用於封事之禮,聞始皇遇風雨,則譏之。
於是始皇遂東遊海上,行禮祠名山大川及八神,求僊人羡門之屬。八神將自古而有之,或曰太公以來作之。齊所以為齊,以天齊也。其祀絕莫知起時。八神:一曰天主,祠天齊。天齊淵水,居臨菑南郊山下者。二曰地主,祠泰山梁父。蓋天好陰,祠之必於高山之下,小山之上,命曰「畤」;地貴陽,祭之必於澤中圜丘云。三曰兵主,祠蚩尤。蚩尤在東平陸監鄉,齊之西境也。四曰陰主,祠三山。五曰陽主,祠之罘。六曰月主,祠之萊山。皆在齊北,並勃海。七曰日主,祠成山。成山斗入海,最居齊東北隅,以迎日出云。八曰四時主,祠琅邪。琅邪在齊東方,蓋歲之所始。皆各用一牢具祠,而巫祝所損益,珪幣雜異焉。
自齊威、宣之時,騶子之徒論著終始五德之運,及秦帝而齊人奏之,故始皇采用之。而宋毋忌、正伯僑、充尚、羡門高最後皆燕人,為方僊道,形解銷化,依於鬼神之事。騶衍以陰陽主運顯於諸侯,而燕齊海上之方士傳其術不能通,然則怪迂阿諛苟合之徒自此興,不可勝數也。
自威、宣、燕昭使人入海求蓬萊、方丈、瀛洲。此三神山者,其傅在勃海中,去人不遠;患且至,則船風引而去。蓋嘗有至者,諸僊人及不死之藥皆在焉。其物禽獸盡白,而黃金銀為宮闕。未至,望之如雲;及到,三神山反居水下。臨之,風輒引去,終莫能至云。世主莫不甘心焉。及至秦始皇并天下,至海上,則方士言之不可勝數。始皇自以為至海上而恐不及矣,使人乃齎童男女入海求之。船交海中,皆以風為解,曰未能至,望見之焉。其明年,始皇復游海上,至琅邪,過恆山,從上黨歸。後三年,游碣石,考入海方士,從上郡歸。後五年,始皇南至湘山,遂登會稽,並海上,冀遇海中三神山之奇藥。不得,還至沙丘崩。
二世元年,東巡碣石,並海南,歷泰山,至會稽,皆禮祠之,而刻勒始皇所立石書旁,以章始皇之功德。其秋,諸侯畔秦。三年而二世弒死。
始皇封禪之後十二歲,秦亡。諸儒生疾秦焚《詩》《書》,誅僇文學,百姓怨其法,天下畔之,皆譌曰:「始皇上泰山,為暴風雨所擊,不得封禪。」此豈所謂無其德而用事者邪?
昔三代之(君)〔居〕皆在河洛之閒,故嵩高為中嶽,而四嶽各如其方,四瀆咸在山東。至秦稱帝,都咸陽,則五嶽、四瀆皆并在東方。自五帝以至秦,軼興軼衰,名山大川或在諸侯,或在天子,其禮損益世殊,不可勝記。及秦并天下,令祠官所常奉天地名山大川鬼神可得而序也。
於是自殽以東,名山五,大川祠二。曰太室。太室,嵩高也。恆山,泰山,會稽,湘山。水曰濟,曰淮。春以脯酒為歲祠,因泮凍,秋涸凍,冬塞禱祠。其牲用牛犢各一,牢具珪幣各異。
自華以西,名山七,名川四。曰華山,薄山。薄山者,衰山也。岳山,岐山,吳岳,鴻冢,瀆山。瀆山,蜀之汶山。水曰河,祠臨晉;沔,祠漢中;湫淵,祠朝那;江水,祠蜀。亦春秋泮涸禱塞,如東方名山川;而牲牛犢牢具珪幣各異。而四大冢、鴻、岐、吳、岳,皆有嘗禾。
陳寶節來祠。其河加有嘗醪。此皆在雍州之域,近天子之都,故加車一乘,駵駒四。
霸、產、長水、灃、澇、涇、渭皆非大川,以近咸陽,盡得比山川祠,而無諸加。
汧、洛二淵,鳴澤、蒲山、嶽𡹲山之屬,為小山川,亦皆歲禱塞泮涸祠,禮不必同。
而雍有日、月、參、辰、南北斗、熒惑、太白、歲星、填星、〔辰星〕、二十八宿、風伯、雨師、四海、九臣、十四臣、諸布、諸嚴、諸逑之屬,百有餘廟。西亦有數十祠。於湖有周天子祠。於下邽有天神。灃、滈有昭明、天子辟池。於(社)〔杜〕、亳有三社主之祠、壽星祠;而雍菅廟亦有杜主。杜主,故周之右將軍,其在秦中,最小鬼之神者。各以歲時奉祠。
唯雍四畤上帝為尊,其光景動人民唯陳寶。故雍四畤,春以為歲禱,因泮凍,秋涸凍,冬塞祠,五月嘗駒,及四仲之月(祠若)月祠,〔若〕陳寶節來一祠。春夏用騂,秋冬用駵。畤駒四匹,木禺龍欒車一駟,木禺車馬一駟,各如其帝色。黃犢羔各四,珪幣各有數,皆生瘞埋,無俎豆之具。三年一郊。秦以冬十月為歲首,故常以十月上宿郊見,通權火,拜於咸陽之旁,而衣上白,其用如經祠云。西畤、畦畤,祠如其故,上不親往。
諸此祠皆太祝常主,以歲時奉祠之。至如他名山川諸鬼及八神之屬,上過則祠,去則已。郡縣遠方神祠者,民各自奉祠,不領於天子之祝官。祝官有祕祝,即有菑祥,輒祝祠移過於下。
漢興,高祖之微時,嘗殺大蛇。有物曰:「蛇,白帝子也,而殺者赤帝子。」高祖初起,禱豐枌榆社。徇沛,為沛公,則祠蚩尤,釁鼓旗。遂以十月至灞上,與諸侯平咸陽,立為漢王。因以十月為年首,而色上赤。
二年,東擊項籍而還入關,問:「故秦時上帝祠何帝也?」對曰:「四帝,有白、青、黃、赤帝之祠。」高祖曰:「吾聞天有五帝,而有四,何也?」莫知其說。於是高祖曰:「吾知之矣,乃待我而具五也。」乃立黑帝祠,命曰北畤。有司進祠,上不親往。悉召故秦祝官,復置太祝、太宰,如其故儀禮。因令縣為公社。下詔曰:「吾甚重祠而敬祭。今上帝之祭及山川諸神當祠者,各以其時禮祠之如故。」
後四歲,天下已定,詔御史,令豐謹治枌榆社,常以四時春以羊彘祠之。令祝官立蚩尤之祠於長安。長安置祠祝官、女巫。其梁巫,祠天、地、天社、天水、房中、堂上之屬;晉巫,祠五帝、東君、雲中〔君〕、司命、巫社、巫祠、族人、先炊之屬;秦巫,祠社主、巫保、族纍之屬;荊巫,祠堂下、巫先、司命、施糜之屬;九天巫,祠九天:皆以歲時祠宮中。其河巫祠河於臨晉,而南山巫祠南山秦中。秦中者,二世皇帝。各有時(月)〔日〕。
其後二歲,或曰周興而邑邰,立后稷之祠,至今血食天下。於是高祖制詔御史:「其令郡國縣立靈星祠,常以歲時祠以牛。」
高祖十年春,有司請令縣常以春(三)〔二〕月及(時)臘祠社稷以羊豕,民里社各自財以祠。制曰:「可。」
其後十八年,孝文帝即位。即位十三年,下詔曰:「今祕祝移過于下,朕甚不取。自今除之。」
始名山大川在諸侯,諸侯祝各自奉祠,天子官不領。及齊、淮南國廢,令太祝盡以歲時致禮如故。
是歲,制曰:「朕即位十三年于今,賴宗廟人靈,社稷之福,方內艾安,民人靡疾。閒者比年登,朕之不德,何以饗此?皆上帝諸神之賜也。蓋聞古者饗其德必報其功,欲有增諸神祠。有司議增雍五畤路車各一乘,駕被具;西畤畦畤禺車各一乘,禺馬四匹,駕被具;其河、湫、漢水加玉各二;及諸祠,各增廣壇場,珪幣俎豆以差加之。而祝釐者歸福於朕,百姓不與焉。自令祝致敬,毋有所祈。」
魯人公孫臣上書曰:「始秦得水德,今漢受之,推終始傳,則漢當土德,土德之應黃龍見。宜改正朔,易服色,色上黃。」是時丞相張蒼好律曆,以為漢乃水德之始,故河決金隄,其符也。年始冬十月,色外黑內赤,與德相應。如公孫臣言,非也。罷之。後三歲,黃龍見成紀。文帝乃召公孫臣,拜為博士,與諸生草改曆服色事。其夏,下詔曰:「異物之神見于成紀,無害於民,歲以有年。朕祈郊上帝諸神,禮官議,無諱以勞朕。」有司皆曰「古者天子夏親郊,祀上帝於郊,故曰郊」。於是夏四月,文帝始郊見雍五畤祠,衣皆上赤。
其明年,趙人新垣平以望氣見上,言「長安東北有神氣,成五采,若人冠絻焉。或曰東北神明之舍,西方神明之墓也。天瑞下,宜立祠上帝,以合符應」。於是作渭陽五帝廟,同宇,帝一殿,面各五門,各如其帝色。祠所用及儀亦如雍五畤。
夏四月,文帝親拜霸渭之會,以郊見渭陽五帝。五帝廟南臨渭,北穿蒲池溝水,權火舉而祠,若火煇然屬天焉。於是貴平上大夫,賜累千金。而使博士諸生刺《六經》中作《王制》,謀議巡狩封禪事。
文帝出長門,若見五人於道北,遂因其直北立五帝壇,祠以五牢具。
其明年,新垣平使人持玉杯,上書闕下獻之。平言上曰:「闕下有寶玉氣來者。」已視之,果有獻玉杯者,刻曰「人主延壽」。平又言「臣候日再中」。居頃之,日卻復中。於是始更以十七年為元年,令天下大酺。
平言曰:「周鼎亡在泗水中,今河溢通泗,臣望東北汾陰直有金寶氣,意周鼎其出乎?兆見不迎則不至。」於是上使使治廟汾陰南,臨河,欲祠出周鼎。
人有上書告新垣平所言氣神事皆詐也。下平吏治,誅夷新垣平。自是之後,文帝怠於改正朔服色神明之事,而渭陽、長門五帝使祠官領,以時致禮,不往焉。
明年,匈奴數入邊,興兵守禦。後歲少不登。
數年而孝景即位。十六年,祠官各以歲時祠如故,無有所興,至今天子。
今天子初即位,尤敬鬼神之祀。
元年,漢興已六十餘歲矣,天下艾安,搢紳之屬皆望天子封禪改正度也,而上鄉儒術,招賢良,趙綰、王臧等以文學為公卿,欲議古立明堂城南,以朝諸侯。草巡狩封禪改曆服色事未就。會竇太后治黃老言,不好儒術,使人微伺得趙綰等姦利事,召案綰、臧,綰、臧自殺,諸所興為皆廢。
後六年,竇太后崩。其明年,徵文學之士公孫弘等。
明年,今上初至雍,郊見五畤。後常三歲一郊。是時上求神君,舍之上林中蹏氏觀。神君者,長陵女子,以子死,見神於先後宛若。宛若祠之其室,民多往祠。平原君往祠,其後子孫以尊顯。及今上即位,則厚禮置祠之內中。聞其言,不見其人云。
是時李少君亦以祠竈、穀道、卻老方見上,上尊之。少君者,故深澤侯舍人,主方。匿其年及其生長,常自謂七十,能使物,卻老。其游以方徧諸侯。無妻子。人聞其能使物及不死,更饋遺之,常餘金錢衣食。人皆以為不治生業而饒給,又不知其何所人,愈信,爭事之。少君資好方,善為巧發奇中。嘗從武安侯飲,坐中有九十餘老人,少君乃言與其大父游射處,老人為兒時從其大父,識其處,一坐盡驚。少君見上,上有故銅器,問少君。少君曰:「此器齊桓公十年陳於柏寢。」已而案其刻,果齊桓公器。一宮盡駭,以為少君神,數百歲人也。
少君言上曰:「祠竈則致物,致物而丹沙可化為黃金,黃金成以為飲食器則益壽,益壽而海中蓬萊僊者乃可見,見之以封禪則不死,黃帝是也。臣嘗游海上,見安期生,安期生食巨棗,大如瓜。安期生僊者,通蓬萊中,合則見人,不合則隱。」於是天子始親祠竈,遣方士入海求蓬萊安期生之屬,而事化丹沙諸藥齊為黃金矣。
居久之,李少君病死。天子以為化去不死,而使黃錘史寬舒受其方。求蓬萊安期生莫能得,而海上燕齊怪迂之方士多更來言神事矣。
亳人謬忌奏祠太一方,曰:「天神貴者太一,太一佐曰五帝。古者天子以春秋祭太一東南郊,用太牢,七日,為壇開八通之鬼道。」於是天子令太祝立其祠長安東南郊,常奉祠如忌方。其後人有上書,言「古者天子三年壹用太牢祠神三一:天一、地一、太一」。天子許之,令太祝領祠之於忌太一壇上,如其方。後人復有上書,言「古者天子常以春解祠,祠黃帝用一梟破鏡;冥羊用羊祠;馬行用一青牡馬;太一、澤山君地長用牛;武夷君用乾魚;陰陽使者以一牛」。令祠官領之如其方,而祠於忌太一壇旁。
其後,天子苑有白鹿,以其皮為幣,以發瑞應,造白金焉。
其明年,郊雍,獲一角獸,若麃然。有司曰:「陛下肅祗郊祀,上帝報享,錫一角獸,蓋麟云。」於是以薦五畤,畤加一牛以燎。錫諸侯白金,風符應合于天也。
於是濟北王以為天子且封禪,乃上書獻太山及其旁邑,天子以他縣償之。常山王有罪,遷,天子封其弟於真定,以續先天祀,而以常山為郡,然后五岳皆在天子之(邦)〔郡〕。
其明年,齊人少翁以鬼神方見上。上有所幸王夫人,夫人卒,少翁以方蓋夜致王夫人及竈鬼之貌云,天子自帷中望見焉。於是乃拜少翁為文成將軍,賞賜甚多,以客禮禮之。文成言曰:「上即欲與神通,宮室被服非象神,神物不至。」乃作畫雲氣車,及各以勝日駕車辟惡鬼。又作甘泉宮,中為臺室,畫天、地、太一諸鬼神,而置祭具以致天神。居歲餘,其方益衰,神不至。乃為帛書以飯牛,詳不知,言曰此牛腹中有奇。殺視得書,書言甚怪。天子識其手書,問其人,果是偽書,於是誅文成將軍,隱之。
其後則又作柏梁、銅柱、承露仙人掌之屬矣。
文成死明年,天子病鼎湖甚,巫醫無所不致,不愈。游水發根言上郡有巫,病而鬼神下之。上召置祠之甘泉。及病,使人問神君。神君言曰:「天子無憂病。病少愈,彊與我會甘泉。」於是病愈,遂起,幸甘泉,病良已。大赦,置壽宮神君。壽宮神君最貴者太一,其佐曰大禁、司命之屬,皆從之。非可得見,聞其言,言與人音等。時去時來,來則風肅然。居室帷中。時晝言,然常以夜。天子祓,然后入。因巫為主人,關飲食。所以言,行下。又置壽宮、北宮,張羽旗,設供具,以禮神君。神君所言,上使人受書其言,命之曰「畫法」。其所語,世俗之所知也,無絕殊者,而天子心獨喜。其事祕,世莫知也。
其後三年,有司言元宜以天瑞命,不宜以一二數。一元曰「建」,二元以長星曰「光」,三元以郊得一角獸曰「狩」云。
其明年冬,天子郊雍,議曰:「今上帝朕親郊,而后土無祀,則禮不答也。」有司與太史公、祠官寬舒議:「天地牲角繭栗。今陛下親祠后土,后土宜於澤中圜丘為五壇,壇一黃犢太牢具,已祠盡瘞,而從祠衣上黃。」於是天子遂東,始立后土祠汾陰脽丘,如寬舒等議。上親望拜,如上帝禮。禮畢,天子遂至滎陽而還。過雒陽,下詔曰:「三代邈絕,遠矣難存。其以三十里地封周後為周子南君,以奉其先祀焉。」是歲,天子始巡郡縣,侵尋於泰山矣。
其春,樂成侯上書言欒大。欒大,膠東宮人,故嘗與文成將軍同師,已而為膠東王尚方。而樂成侯姊為康王后,無子。康王死,他姬子立為王。而康后有淫行,與王不相中,相危以法。康后聞文成已死,而欲自媚於上,乃遣欒大因樂成侯求見言方。天子既誅文成,後悔其蚤死,惜其方不盡,及見欒大,大說。大為人長美,言多方略,而敢為大言,處之不疑。大言曰:「臣常往來海中,見安期、羡門之屬。顧以臣為賤,不信臣。又以為康王諸侯耳,不足與方。臣數言康王,康王又不用臣。臣之師曰:『黃金可成,而河決可塞,不死之藥可得,僊人可致也。』然臣恐效文成,則方士皆奄口,惡敢言方哉!」上曰:「文成食馬肝死耳。子誠能脩其方,我何愛乎!」大曰:「臣師非有求人,人者求之。陛下必欲致之,則貴其使者,令有親屬,以客禮待之,勿卑,使各佩其信印,乃可使通言於神人。神人尚肯邪不邪。致尊其使,然后可致也。」於是上使驗小方,鬭棊,棊自相觸擊。
是時上方憂河決,而黃金不就,乃拜大為五利將軍。居月餘,得四印,佩天士將軍、地士將軍、大通將軍印。制詔御史:「昔禹疏九江,決四瀆。閒者河溢皋陸,隄繇不息。朕臨天下二十有八年,天若遺朕士而大通焉。《乾》稱『蜚龍』,『鴻漸于般』,朕意庶幾與焉。其以二千戶封地士將軍大為樂通侯。」賜列侯甲第,僮千人。乘轝斥車馬帷幄器物以充其家。又以衛長公主妻之,齎金萬斤,更命其邑曰當利公主。天子親如五利之第。使者存問供給,相屬於道。自大主將相以下,皆置酒其家,獻遺之。於是天子又刻玉印曰「天道將軍」,使使衣羽衣,夜立白茅上,五利將軍亦衣羽衣,夜立白茅上受印,以示不臣也。而佩「天道」者,且為天子道天神也。於是五利常夜祠其家,欲以下神。神未至而百鬼集矣,然頗能使之。其後裝治行,東入海,求其師云。大見數月,佩六印,貴震天下,而海上燕齊之閒,莫不搤捥而自言有禁方,能神僊矣。
其夏六月中,汾陰巫錦為民祠魏脽后土營旁,見地如鉤狀,掊視得鼎。鼎大異於眾鼎,文鏤無款識,怪之,言吏。吏告河東太守勝,勝以聞。天子使使驗問巫得鼎無姦詐,乃以禮祠,迎鼎至甘泉,從行,上薦之。至中山,曣,有黃雲蓋焉。有麃過,上自射之,因以祭云。至長安,公卿大夫皆議請尊寶鼎。天子曰:「閒者河溢,歲數不登,故巡祭后土,祈為百姓育穀。今歲豐廡未報,鼎曷為出哉?」有司皆曰:「聞昔泰帝興神鼎一,一者壹統,天地萬物所繫終也。黃帝作寶鼎三,象天地人。禹收九牧之金,鑄九鼎。皆嘗亨鬺上帝鬼神。遭聖則興,鼎遷于夏商。周德衰,宋之社亡,鼎乃淪沒,伏而不見。《頌》云『自堂徂基,自羊徂牛;鼐鼎及鼒,不吳不驁,胡考之休』。今鼎至甘泉,光潤龍變,承休無疆。合茲中山,有黃白雲降蓋,若獸為符,路弓乘矢,集獲壇下,報祠大享。唯受命而帝者心知其意而合德焉。鼎宜見於祖禰,藏於帝廷,以合明應。」制曰:「可。」
入海求蓬萊者,言蓬萊不遠,而不能至者,殆不見其氣。上乃遣望氣佐候其氣云。
其秋,上幸雍,且郊。或曰「五帝,太一之佐也,宜立太一而上親郊之」。上疑未定。齊人公孫卿曰:「今年得寶鼎,其冬辛巳朔旦冬至,與黃帝時等。」卿有札書曰:「黃帝得寶鼎宛朐,問於鬼臾區。鬼臾區對曰:『(黃)帝得寶鼎神策,是歲己酉朔旦冬至,得天之紀,終而復始。』於是黃帝迎日推策,後率二十歲復朔旦冬至,凡二十推,三百八十年,黃帝僊登于天。」卿因所忠欲奏之。所忠視其書不經,疑其妄書,謝曰:「寶鼎事已決矣,尚何以為!」卿因嬖人奏之。上大說,乃召問卿。對曰:「受此書申公,申公已死。」上曰:「申公何人也?」卿曰:「申公,齊人。與安期生通,受黃帝言,無書,獨有此鼎書。曰『漢興復當黃帝之時』。曰『漢之聖者在高祖之孫且曾孫也。寶鼎出而與神通,封禪。封禪七十二王,唯黃帝得上泰山封』。申公曰:『漢主亦當上封,上封則能僊登天矣。黃帝時萬諸侯,而神靈之封居七千。天下名山八,而三在蠻夷,五在中國。中國華山、首山、太室、泰山、東萊,此五山黃帝之所常游,與神會。黃帝且戰且學僊。患百姓非其道者,乃斷斬非鬼神者。百餘歲然後得與神通。黃帝郊雍上帝,宿三月。鬼臾區號大鴻,死葬雍,故鴻冢是也。其後黃帝接萬靈明廷。明廷者,甘泉也。所謂寒門者,谷口也。黃帝采首山銅,鑄鼎於荊山下。鼎既成,有龍垂胡䫇下迎黃帝。黃帝上騎,群臣後宮從上者七十餘人,龍乃上去。餘小臣不得上,乃悉持龍䫇,龍䫇拔,墮,墮黃帝之弓。百姓仰望黃帝既上天,乃抱其弓與胡䫇號,故後世因名其處曰鼎湖,其弓曰烏號。』」於是天子曰:「嗟乎!吾誠得如黃帝,吾視去事子如脫躧耳。」乃拜卿為郎,東使候神於太室。
上遂郊雍,至隴西,西登崆峒,幸甘泉。令祠官寬舒等具太一祠壇,祠壇放薄忌太一壇,壇三垓。五帝壇環居其下,各如其方,黃帝西南,除八通鬼道。太一,其所用如雍一畤物,而加醴棗脯之屬,殺一貍牛以為俎豆牢具。而五帝獨有俎豆醴進。其下四方地,為醊食群神從者及北斗云。已祠,胙餘皆燎之。其牛色白,鹿居其中,彘在鹿中,水而洎之。祭日以牛,祭月以羊彘特。太一祝宰則衣紫及繡。五帝各如其色,日赤,月白。
十一月辛巳朔旦冬至,昧爽,天子始郊拜太一。朝朝日,夕夕月,則揖;而見太一如雍郊禮。其贊饗曰:「天始以寶鼎神策授皇帝,朔而又朔,終而復始,皇帝敬拜見焉。」而衣上黃。其祠列火滿壇,壇旁亨炊具。有司云「祠上有光焉」。公卿言「皇帝始郊見太一雲陽,有司奉瑄玉嘉牲薦饗。是夜有美光,及晝,黃氣上屬天」。太史公、祠官寬舒等曰:「神靈之休,祐福兆祥,宜因此地光域立太畤壇以明應。令太祝領,秋及臘閒祠。三歲天子一郊見。」
其秋,為伐南越,告禱太一。以牡荊畫幡日月北斗登龍,以象太一三星,為太一鋒,命曰「靈旗」。為兵禱,則太史奉以指所伐國。而五利將軍使不敢入海,之泰山祠。上使人隨驗,實毋所見。五利妄言見其師,其方盡,多不讎。上乃誅五利。
其冬,公孫卿候神河南,言見僊人跡緱氏城上,有物如雉,往來城上。天子親幸緱氏城視跡。問卿:「得毋效文成、五利乎?」卿曰:「僊者非有求人主,人主者求之。其道非少寬假,神不來。言神事,事如迂誕,積以歲乃可致也。」於是郡國各除道,繕治宮觀名出神祠所,以望幸(也)〔矣〕。
其春,既滅南越,上有嬖臣李延年以好音見。上善之,下公卿議,曰:「民閒祠尚有鼓舞樂,今郊祀而無樂,豈稱乎?」公卿曰:「古者祠天地皆有樂,而神祇可得而禮。」或曰:「太帝使素女鼓五十弦瑟,悲,帝禁不止,故破其瑟為二十五弦。」於是塞南越,禱祠太一、后土,始用樂舞,益召歌兒,作二十五弦及空侯琴瑟自此起。
其來年冬,上議曰:「古者先振兵澤旅,然后封禪。」乃遂北巡朔方,勒兵十餘萬,還祭黃帝冢橋山,釋兵須如。上曰:「吾聞黃帝不死,今有冢,何也?」或對曰:「黃帝已僊上天,群臣葬其衣冠。」既至甘泉,為且用事泰山,先類祠太一。
自得寶鼎,上與公卿諸生議封禪。封禪用希曠絕,莫知其儀禮,而群儒采封禪《尚書》、《周官》、《王制》之望祀射牛事。齊人丁公年九十餘,曰:「封禪者,合不死之名也。秦皇帝不得上封。陛下必欲上,稍上即無風雨,遂上封矣。」上於是乃令諸儒習射牛,草封禪儀。數年,至且行。天子既聞公孫卿及方士之言,黃帝以上封禪,皆致怪物與神通,欲放黃帝以上接神僊人蓬萊士,高世比德於九皇,而頗采儒術以文之。群儒既已不能辨明封禪事,又牽拘於《詩》《書》古文而不能騁。上為封禪祠器示群儒,群儒或曰「不與古同」,徐偃又曰:「太常諸生行禮不如魯善」,周霸屬圖封禪事,於是上絀偃、霸,而盡罷諸儒不用。
三月,遂東幸緱氏,禮登中嶽太室。從官在出下聞若有言「萬歲」云。問上,上不言;問下,下不言。於是以三百戶封太室奉祠,命曰崇高邑。東上泰山,泰山之草木葉未生,乃令人上石立之泰山巔。
上遂東巡海上,行禮祠八神。齊人之上疏言神怪奇方者以萬數,然無驗者。乃益發船,令言海中神山者數千人求蓬萊神人。公孫卿持節常先行候名山,至東萊,言夜見大人,長數丈,就之則不見,見其跡甚大,類禽獸云。群臣有言見一老父牽狗,言「吾欲見巨公」,已忽不見。上即見大跡,未信,乃群臣有言老父,則大以為僊人也。宿留海上,予方士傳車及閒使求僊人以千數。
四月,還至奉高。上念諸儒及方士言封禪人人殊,不經,難施行。天子至梁父,禮祠地主。乙卯,令侍中儒者皮弁薦紳,射牛行事。封泰山下東方,如郊祠太一之禮。封廣丈二尺,高九尺,其下則有玉牒書,書祕。禮畢,天子獨與侍中奉車子侯上泰山,亦有封。其事皆禁。明日,下陰道。丙辰,禪泰山下阯東北肅然山,如祭后土禮。天子皆親拜見,衣上黃而盡用樂焉。江淮閒一茅三脊為神藉。五色土益雜封。縱遠方奇獸蜚禽及白雉諸物,頗以加禮。兕牛犀象之屬不用。皆至泰山祭后土。封禪祠;其夜若有光,晝有白雲起封中。
天子從禪還,坐明堂,群臣更上壽。於是制詔御史:「朕以眇眇之身承至尊,兢兢焉懼不任。維德菲薄,不明于禮樂。脩祠太一,若有象景光,㞕如有望,震於怪物,欲止不敢,遂登封太山,至于梁父,而後禪肅然。自新,嘉與士大夫更始,賜民百戶牛一酒十石,加年八十孤寡布帛二匹。復博、奉高、蛇丘、歷城,無出今年租稅。其大赦天下,如乙卯赦令。行所過毋有復作。事在二年前,皆勿聽治。」又下詔曰:「古者天子五載一巡狩,用事泰山,諸侯有朝宿地。其令諸侯各治邸泰山下。」
天子既已封泰山,無風雨災,而方士更言蓬萊諸神若將可得,於是上欣然庶幾遇之,乃復東至海上望,冀遇蓬萊焉。奉車子侯暴病,一日死。上乃遂去,並海上,北至碣石,巡自遼西,歷北邊至九原。五月,反至甘泉。有司言寶鼎出為元鼎,以今年為元封元年。
其秋,有星茀于東井。後十餘日,有星茀于三能。望氣王朔言:「候獨見填星出如瓜,食頃復入焉。」有司皆曰:「陛下建漢家封禪,天其報德星云。」
其來年冬,郊雍五帝。還,拜祝祠太一。贊饗曰:「德星昭衍,厥維休祥。壽星仍出,淵耀光明。信星昭見,皇帝敬拜太祝之享。」
其春,公孫卿言見神人東萊山,若云「欲見天子」。天子於是幸緱氏城,拜卿為中大夫。遂至東萊,宿留之數日,無所見,見大人跡云。復遣方士求神怪采芝藥以千數。是歲旱。於是天子既出無名,乃禱萬里沙,過祠泰山。還至瓠子,自臨塞決河,留二日,沈祠而去。使二卿將卒塞決河,徙二渠,復禹之故跡焉。
是時既滅兩越,越人勇之乃言「越人俗鬼,而其祠皆見鬼,數有效。昔東甌王敬鬼,壽百六十歲。後世怠慢,故衰秏」。乃令越巫立越祝祠,安臺無壇,亦祠天神上帝百鬼,而以雞卜。上信之,越祠雞卜始用。
公孫卿曰:「仙人可見,而上往常遽,以故不見。今陛下可為觀,如緱城,置脯棗,神人宜可致也。且僊人好樓居」。於是上令長安則作蜚廉桂觀,甘泉則作益延壽觀,使卿持節設具而候神人。乃作通天莖臺,置祠具其下,將招來僊神人之屬。於是甘泉更置前殿,始廣諸宮室。夏,有芝生殿房內中。天子為塞河,興通天臺,若見有光云,乃下詔:「甘泉房中生芝九莖,赦天下,毋有復作。」
其明年,伐朝鮮。夏,旱。公孫卿曰:「黃帝時封則天旱,乾封三年。」上乃下詔曰:「天旱,意乾封乎?其令天下尊祠靈星焉。」
其明年,上郊雍,通回中道,巡之。春,至鳴澤,從西河歸。
其明年冬,上巡南郡,至江陵而東。登禮灊之天柱山,號曰南岳。浮江,自尋陽出樅陽,過彭蠡,禮其名山川。北至琅邪,並海上。四月中,至奉高脩封焉。
初,天子封泰山,泰山東北阯古時有明堂處,處險不敞。上欲治明堂奉高旁,未曉其制度。濟南人公玊帶上黃帝時明堂圖。明堂圖中有一殿,四面無壁,以茅蓋,通水,圜宮垣為複道,上有樓,從西南入,命曰昆侖,天子從之入,以拜祠上帝焉。於是上令奉高作明堂汶上,如帶圖。及五年脩封,則祠太一、五帝於明堂上坐,令高皇帝祠坐對之。祠后土於下房,以二十太牢。天子從昆侖道入,始拜明堂如郊禮。禮畢,燎堂下。而上又上泰山,自有祕祠其巔。而泰山下祠五帝,各如其方,黃帝并赤帝,而有司侍祠焉。山上舉火,下悉應之。
其後二歲,十一月甲子朔旦冬至,推曆者以本統。天子親至泰山,以十一月甲子朔旦冬至日祠上帝明堂,毋脩封禪。其贊饗曰:「天增授皇帝太元神策,周而復始。皇帝敬拜太一。」東至海上,考入海及方士求神者,莫驗,然益遣,冀遇之。
十一月乙酉,柏梁災。十二月甲午朔,上親禪高里,祠后土。臨勃海,將以望祀蓬萊之屬,冀至殊廷焉。
上還,以柏梁災故,朝受計甘泉。公孫卿曰:「黃帝就青靈臺,十二日燒,黃帝乃治明廷。明廷,甘泉也。」方士多言古帝王有都甘泉者。其後天子又朝諸侯甘泉,甘泉作諸侯邸。勇之乃曰:「越俗有火災,復起屋必以大,用勝服之。」於是作建章宮,度為千門萬戶。前殿度高未央。其東則鳳闕,高二十餘丈。其西則唐中,數十里虎圈。其北治大池,漸臺高二十餘丈,命曰太液池,中有蓬萊、方丈、瀛洲、壺梁,象海中神山龜魚之屬。其南有玉堂、璧門、大鳥之屬。乃立神明臺、井幹樓,度五十丈,輦道相屬焉。
夏,漢改曆,以正月為歲首,而色上黃,官名更印章以五字,為太初元年。是歲,西伐大宛。蝗大起。丁夫人、雒陽虞初等以方祠詛匈奴、大宛焉。
其明年,有司上言雍五畤無牢熟具,芬芳不備。乃令祠官進畤犢牢具,色食所勝,而以木禺馬代駒焉。獨五月嘗駒,行親郊用駒。及諸名山川用駒者,悉以木禺馬代。行過,乃用駒。他禮如故。
其明年,東巡海上;考神僊之屬,未有驗者。方士有言「黃帝時為五城十二樓,以候神人於執期,命曰迎年」。上許作之如方,命曰明年。上親禮祠上帝焉。
公玊帶曰:「黃帝時雖封泰山,然風后、封巨、岐伯令黃帝封東泰山,禪凡山,合符,然后不死焉。」天子既令設祠具,至東泰山,〔東〕泰山卑小,不稱其聲,乃令祠官禮之,而不封禪焉。其後令帶奉祠候神物。夏,遂還泰山,脩五年之禮如前,而加以禪祠石閭。石閭者,在泰山下阯南方,方士多言此僊人之閭也,故上親禪焉。
其後五年,復至泰山脩封。還過祭恆山。
今天子所興祠,太一、后土,三年親郊祠,建漢家封禪,五年一脩封。薄忌太一及三一、冥羊、馬行、赤星,五,寬舒之祠官以歲時致禮。凡六祠,皆太祝領之。至如八神諸神,明年、凡山他名祠,行過則祠,行去則已。方士所興祠,各自主,其人終則已,祠官不主。他祠皆如其故。今上封禪,其後十二歲而還,徧於五岳、四瀆矣。而方士之候祠神人,入海求蓬萊,終無有驗。而公孫卿之候神者,猶以大人之跡為解,無有效。天子益怠厭方士之怪迂語矣,然羈縻不絕,冀遇其真。自此之後,方士言神祠者彌眾,然其效可睹矣。
太史公曰:余從巡祭天地諸神名山川而封禪焉。入壽宮侍祠神語,究觀方士祠官之意,於是退而論次自古以來用事於鬼神者,具見其表裏。後有君子,得以覽焉。若至俎豆珪幣之詳,獻酬之禮,則有司存。


《河渠書第七》


《夏書》曰:禹抑洪水十三年,過家不入門。陸行載車,水行載舟,泥行蹈毳,山行即橋。以別九州,隨山浚川,任土作貢。通九道,陂九澤,度九山。然河菑衍溢,害中國也尤甚。唯是為務。故道河自積石歷龍門,南到華陰,東下砥柱,及孟津、雒汭,至于大邳。於是禹以為河所從來者高,水湍悍,難以行平地,數為敗,乃厮二渠以引其河。北載之高地,過降水,至于大陸,播為九河,同為逆河,入于勃海。九川既疏,九澤既灑,諸夏艾安,功施于三代。
自是之後,滎陽下引河東南為鴻溝,以通宋、鄭、陳、蔡、曹、衛,與濟、汝、淮、泗會。于楚,西方則通渠漢水、雲夢之野,東方則通(鴻)溝江淮之閒。於吳,則通渠三江、五湖。於齊,則通菑濟之閒。於蜀,蜀守冰鑿離碓,辟沫水之害,穿二江成都之中。此渠皆可行舟,有餘則用溉浸,百姓饗其利。至于所過,往往引其水益用溉田疇之渠,以萬億計,然莫足數也。
西門豹引漳水溉鄴,以富魏之河內。
而韓聞秦之好興事,欲罷之,毋令東伐,乃使水工鄭國閒說秦,令鑿涇水自中山西邸瓠口為渠,並北山東注洛三百餘里,欲以溉田。中作而覺,秦欲殺鄭國。鄭國曰:「始臣為閒,然渠成亦秦之利也。」秦以為然,卒使就渠。渠就,用注填閼之水,溉澤鹵之地四萬餘頃,收皆畝一鐘。於是關中為沃野,無凶年,秦以富彊,卒并諸侯,因命曰鄭國渠。
漢興三十九年,孝文時河決酸棗,東潰金隄,於是東郡大興卒塞之。
其後四十有餘年,今天子元光之中,而河決於瓠子,東南注鉅野,通於淮、泗。於是天子使汲黯、鄭當時興人徒塞之,輒復壞。是時武安侯田蚡為丞相,其奉邑食鄃。鄃居河北,河決而南則鄃無水菑,邑收多。蚡言於上曰:「江河之決皆天事,未易以人力為彊塞,塞之未必應天。」而望氣用數者亦以為然。於是天子久之不事復塞也。
是時鄭當時為大農,言曰:「異時關東漕粟從渭中上,度六月而罷,而漕水道九百餘里,時有難處。引渭穿渠起長安,並南山下,至河三百餘里,徑,易漕,度可令三月罷;而渠下民田萬餘頃,又可得以溉田:此損漕省卒,而益肥關中之地,得穀。」天子以為然,令齊人水工徐伯表,悉發卒數萬人穿漕渠,三歲而通。通,以漕,大便利。其後漕稍多,而渠下之民頗得以溉田矣。
其後河東守番係言:「漕從山東西,歲百餘萬石,更砥柱之限,敗亡甚多,而亦煩費。穿渠引汾溉皮氏、汾陰下,引河溉汾陰、蒲坂下,度可得五千頃。五千頃故盡河壖棄地,民茭牧其中耳,今溉田之,度可得穀二百萬石以上。穀從渭上,與關中無異,而砥柱之東可無復漕。」天子以為然,發卒數萬人作渠田。數歲,河移徙,渠不利,則田者不能償種。久之,河東渠田廢,予越人,令少府以為稍入。
其後人有上書欲通襃斜道及漕事,下御史大夫張湯。湯問其事,因言:「抵蜀從故道,故道多阪,回遠。今穿襃斜道,少阪,近四百里;而襃水通沔,斜水通渭,皆可以行船漕。漕從南陽上沔入襃,襃之絕水至斜,閒百餘里,以車轉,從斜下下渭。如此,漢中之穀可致,山東從沔無限,便於砥柱之漕。且襃斜材木竹箭之饒,擬於巴蜀。」天子以為然,拜湯子卬為漢中守,發數萬人作逶斜道五百餘里。道果便近,而水湍石,不可漕。
其後莊熊羆言:「臨晉民願穿洛以溉重泉以東萬餘頃故鹵地。誠得水,可令畝十石。」於是為發卒萬餘人穿渠,自徵引洛水至商顏山下。岸善崩,乃鑿井,深者四十餘丈。往往為井,井下相通行水。水穨以絕商顏,東至山嶺十餘里閒。井渠之生自此始。穿渠得龍骨,故名曰龍首渠。作之十餘歲,渠頗通,猶未得其饒。
自河決瓠子後二十餘歲,歲因以數不登,而梁楚之地尤甚。天子既封禪巡祭山川,其明年,旱,乾封少雨。天子乃使汲仁、郭昌發卒數萬人塞瓠子決。於是天子已用事萬里沙,則還自臨決河,沈白馬玉璧于河,令群臣從官自將軍已下皆負薪窴決河。是時東郡燒草,以故薪柴少,而下淇園之竹以為楗。
天子既臨河決,悼功之不成;乃作歌曰:「瓠子決兮將柰何?晧晧旰旰兮閭殫為河!殫為河兮地不得寧,功無已時兮吾山平。吾山平兮鉅野溢,魚沸鬱兮柏冬日。延道弛兮離常流,蛟龍騁兮方遠遊。歸舊川兮神哉沛,不封禪兮安知外!為我謂河伯兮何不仁,泛濫不止兮愁吾人?齧桑浮兮淮、泗滿,久不反兮水維緩。」一曰:「河湯湯兮激潺湲,北渡污兮浚流難。搴長茭兮沈美玉,河伯許兮薪不屬。薪不屬兮衛人罪,燒蕭條兮噫乎何以禦水!穨林竹兮楗石菑,宣房塞兮萬福來。」於是卒塞瓠子,築宮其上,名曰宣房宮。而道河北行二渠,復禹舊迹,而梁、楚之地復寧,無水災。
自是之後,用事者爭言水利。朔方、西河、河西、酒泉皆引河及川谷以溉田;而關中輔渠、靈軹引堵水;汝南、九江引淮;東海引鉅定;泰山下引汶水:皆穿渠為溉田,各萬餘頃。佗小渠披山通道者,不可勝言。然其著者在宣房。
太史公曰:余南登廬山,觀禹疏九江,遂至于會稽太湟,上姑蘇,望五湖;東闚洛汭、大邳,迎河,行淮、泗、濟、漯洛渠;西瞻蜀之岷山及離碓;北自龍門至于朔方。曰:甚哉,水之為利害也!余從負薪塞宣房,悲《瓠子》之詩而作《河渠書》。


《平準書第八》


漢興,接秦之獘,丈夫從軍旅,老弱轉糧饟,作業劇而財匱,自天子不能具鈞駟,而將相或乘牛車,齊民無藏蓋。於是為秦錢重難用,更令民鑄錢,一黃金一斤,約法省禁。而不軌逐利之民,蓄積餘業以稽市物,物踊騰糶,米至石萬錢,馬一匹則百金。
天下已平,高祖乃令賈人不得衣絲乘車,重租稅以困辱之。孝惠、高后時,為天下初定,復弛商賈之律,然市井之子孫亦不得仕宦為吏。量吏祿,度官用,以賦於民。而山川園池市井租稅之入,自天子以至于封君湯沐邑,皆各為私奉養焉,不領於天下之經費。漕轉山東粟,以給中都官,歲不過數十萬石。
至孝文時,莢錢益多,輕,乃更鑄四銖錢,其文為「半兩」,令民縱得自鑄錢。故吳,諸侯也,以即山鑄錢,富埒天子,其後卒以叛逆。鄧通,大夫也,以鑄錢財過王者。故吳、鄧氏錢布天下,而鑄錢之禁生焉。
匈奴數侵盜北邊,屯戍者多,邊粟不足給食當食者。於是募民能輸及轉粟於邊者拜爵,爵得至大庶長。
孝景時,上郡以西旱,亦復脩賣爵令,而賤其價以招民;及徒復作,得輸粟縣官以除罪。益造苑馬以廣用,而宮室列觀輿馬益增脩矣。
至今上即位數歲,漢興七十餘年之閒,國家無事,非遇水旱之災,民則人給家足,都鄙廩庾皆滿,而府庫餘貨財。京師之錢累巨萬,貫朽而不可校。太倉之粟陳陳相因,充溢露積於外,至腐敗不可食。眾庶街巷有馬,阡陌之閒成群,而乘字牝者儐而不得聚會。守閭閻者食粱肉,為吏者長子孫,居官者以為姓號。故人人自愛而重犯法,先行義而後絀恥辱焉。當此之時,網疏而民富,役財驕溢,或至兼并豪黨之徒,以武斷於鄉曲。宗室有土公卿大夫以下,爭于奢侈,室廬輿服僭于上,無限度。物盛而衰,固其變也。
自是之後,嚴助、朱買臣等招來東甌,事兩越,江淮之閒蕭然煩費矣。唐蒙、司馬相如開路西南夷,鑿山通道千餘里,以廣巴蜀,巴蜀之民罷焉。彭吳賈滅朝鮮,置滄海之郡,則燕齊之閒靡然發動。及王恢設謀馬邑,匈奴絕和親,侵擾北邊,兵連而不解,天下苦其勞,而干戈日滋。行者齎,居者送,中外騷擾而相奉,百姓抏獘以巧法,財賂衰秏而不贍。入物者補官,出貨者除罪,選舉陵遲,廉恥相冒,武力進用,法嚴令具。興利之臣自此始也。
其後漢將歲以數萬騎出擊胡,及車騎將軍衛青取匈奴河南地,築朔方。當是時,漢通西南夷道,作者數萬人,千里負擔饋糧,率十餘鍾致一石,散幣於邛僰以集之。數歲道不通,蠻夷因以數攻,吏發兵誅之。悉巴蜀租賦不足以更之,乃募豪民田南夷,入粟縣官,而內受錢於都內。東至滄海之郡,人徒之費擬於南夷。又興十萬餘人築衛朔方,轉漕甚遼遠,自山東咸被其勞,費數十百巨萬,府庫益虛。乃募民能入奴婢得以終身復,為郎增秩,乃入羊為郎,始於此。
其後四年,而漢遣大將將六將軍,軍十餘萬,擊右賢王,獲者虜萬五千級。明年,大將軍將六將軍仍再出擊胡,得首虜萬九千級。捕斬首虜之士受賜黃金二十餘萬斤,虜數萬人皆得厚賞,衣食仰給縣官;而漢軍之士馬死者十餘萬,兵甲之財轉漕之費不與焉。於是大農陳藏錢經秏,賦稅既竭,猶不足以奉戰士。有司言:「天子曰『朕聞五帝之教不相復而治,禹湯之法不同道而王,所由殊路,而建德一也。北邊未安,朕甚悼之。日者,大將軍攻匈奴,斬首虜萬九千級,留蹛無所食。議令民得買爵及贖禁錮免減罪』。請置賞官,命曰武功爵。級十七萬,凡直三十餘萬金。諸買武功爵官首者試補吏,先除;千夫如五大夫;其有罪又減二等;爵得至樂卿:以顯軍功。」軍功多用越等,大者封侯卿大夫,小者郎吏。吏道雜而多端,則官職秏廢。
自公孫弘以《春秋》之義繩臣下取漢相,張湯用峻文決理為廷尉,於是見知之法生,而廢格沮誹窮治之獄用矣。其明年,淮南、衡山、江都王謀反迹見,而公卿尋端治之,竟其黨與,而坐死者數萬人,長吏益慘急而法令明察。
當是之時,招尊方正賢良文學之士,或至公卿大夫。公孫弘以漢相,布被,食不重味,為天下先。然無益於俗,稍騖於功利矣。
其明年,驃騎仍再出擊胡,獲首四萬。其秋,渾邪王率數萬之眾來降,於是漢發車二萬乘迎之。既至,受賞,賜及有功之士。是歲費凡百餘巨萬。
初,先是往十餘歲河決觀,梁楚之地固已數困,而緣河之郡隄塞河,輒決壞,費不可勝計。其後番係欲省厎柱之漕,穿汾。河渠以為溉田,作者數萬人;鄭當時為渭漕渠回遠,鑿直渠自長安至華陰,作者數萬人;朔方亦穿渠,作者數萬人;各歷二三朞,功未就,費亦各巨萬十數。
天子為伐胡,盛養馬,馬之來食長安者數萬匹,卒牽掌者關中不足,乃調旁近郡。而胡降者皆衣食縣官,縣官不給,天子乃損膳,解乘輿駟,出御府禁藏以贍之。
其明年,山東被水菑,民多飢乏,於是天子遣使者虛郡國倉廥以振貧民。猶不足,又募豪富人相貸假。尚不能相救,乃徙貧民於關以西,及充朔方以南新秦中,七十餘萬口,衣食皆仰給縣官。數歲,假予產業,使者分部護之,冠蓋相望。其費以億計,不可勝數。於是縣官大空。
而富商大賈或蹛財役貧,轉轂百數,廢居居邑,封君皆低首仰給。冶鑄煮鹽,財或累萬金,而不佐國家之急,黎民重困。於是天子與公卿議,更錢造幣以贍用,而摧浮淫并兼之徒。是時禁苑有白鹿而少府多銀錫。自孝文更造四銖錢,至是歲四十餘年,從建元以來,用少,縣官往往即多銅山而鑄錢,民亦閒盜鑄錢,不可勝數。錢益多而輕,物益少而貴。有司言曰:「古者皮幣,諸侯以聘享。金有三等,黃金為上,白金為中,赤金為下。今半兩錢法重四銖,而姦或盜摩錢裏取鋊,錢益輕薄而物貴,則遠方用幣煩費不省。」乃以白鹿皮方尺,緣以藻繢,為皮幣,直四十萬。王侯宗室朝覲聘享,必以皮幣薦璧,然后得行。
又造銀錫為白金。以為天用莫如龍,地用莫如馬,人用莫如龜,故白金三品:其一曰重八兩,圜之,其文龍,名曰「白選」,直三千;二曰以重差小,方之,其文馬,直五百;三曰復小,撱之,其文龜,直三百。令縣官銷半兩錢,更鑄三銖錢,文如其重。盜鑄諸金錢罪皆死,而吏民之盜鑄白金者不可勝數。
於是以東郭咸陽、孔僅為大農丞,領鹽鐵事;桑弘羊以計算用事,侍中。咸陽,齊之大煮鹽,孔僅,南陽大冶,皆致生累千金,故鄭當時進言之。弘羊,雒陽賈人子,以心計,年十三侍中。故三人言利事析秋豪矣。
法既益嚴,吏多廢免。兵革數動,民多買復及五大夫,徵發之士益鮮。於是除千夫五大夫為吏,不欲者出馬;故吏皆(通)適令伐棘上林,作昆明池。
其明年,大將軍、驃騎大出擊胡,得首虜八九萬級,賞賜五十萬金,漢軍馬死者十餘萬匹,轉漕車甲之費不與焉。是時財匱,戰士頗不得祿矣。
有司言三銖錢輕,易姦詐,乃更請諸郡國鑄五銖錢,周郭其下,令不可磨取鋊焉。
大農上鹽鐵丞孔僅、咸陽言:「山海,天地之藏也,皆宜屬少府,陛下不私,以屬大農佐賦。願募民自給費,因官器作煮鹽,官與牢盆。浮食奇民欲擅管山海之貨,以致富羡,役利細民。其沮事之議,不可勝聽。敢私鑄鐵器煮鹽者,釱左趾,沒入其器物。郡不出鐵者,置小鐵官,便屬在所縣。」使孔僅、東郭咸陽乘傳舉行天下鹽鐵,作官府,除故鹽鐵家富者為吏。吏道益雜,不選,而多賈人矣。
商賈以幣之變,多積貨逐利。於是公卿言:「郡國頗被菑害,貧民無產業者,募徙廣饒之地。陛下損膳省用,出禁錢以振元元,寬貸賦,而民不齊出於南畝,商賈滋眾。貧者畜積無有,皆仰縣官。異時算軺車賈人緡錢皆有差,請算如故。諸賈人末作貰貸賣買,居邑稽諸物,及商以取利者,雖無市籍,各以其物自占,率緡錢二千而一算。諸作有租及鑄,率緡錢四千一算。非吏比者三老、北邊騎士,軺車以一算;商賈人軺車二算;船五丈以上一算。匿不自占,占不悉,戍邊一歲,沒入緡錢。有能告者,以其半畀之。賈人有市籍者,及其家屬,皆無得籍名田,以便農。敢犯令,沒入田僮。」
天子乃思卜式之言,召拜式為中郎,爵左庶長,賜田十頃,布告天下,使明知之。
初,卜式者,河南人也,以田畜為事。親死,式有少弟,弟壯,式脫身出分。獨取畜羊百餘,田宅財物盡予弟。式入山牧十餘歲,羊致千餘頭,買田宅。而其弟盡破其業,式輒復分予弟者數矣。是時漢方數使將擊匈奴,卜式上書,願輸家之半縣官助邊。天子使使問式:「欲官乎?」式曰:「臣少牧,不習仕宦,不願也。」使問曰:「家豈有冤,欲言事乎?」式曰:「臣生與人無分爭。式邑人貧者貸之,不善者教順之,所居人皆從式,式何故見冤於人!無所欲言也。」使者曰:「苟如此,子何欲而然?」式曰:「天子誅匈奴,愚以為賢者宜死節於邊,有財者宜輸委,如此而匈奴可滅也。」使者具其言入以聞。天子以語丞相弘。弘曰:「此非人情。不軌之臣,不可以為化而亂法,願陛下勿許。」於是上久不報式,數歲,乃罷式。式歸,復田牧。歲餘,會軍數出,渾邪王等降,縣官費眾,倉府空。其明年,貧民大徙,皆仰給縣官,無以盡贍。卜式持錢二十萬予河南守,以給徙民。河南上富人助貧人者籍,天子見卜式名,識之,曰「是固前而欲輸其家半助邊」,乃賜式外繇四百人。式又盡復予縣官。是時富豪皆爭匿財,唯式尤欲輸之助費。天子於是以式終長者,故尊顯以風百姓。
初,式不願為郎。上曰:「吾有羊上林中,欲令子牧之。」式乃拜為郎,布衣屩而牧羊。歲餘,羊肥息。上過見其羊,善之。式曰:「非獨羊也,治民亦猶是也。以時起居;惡者輒斥去,毋令敗群。」上以式為奇,拜為緱氏令試之,緱氏便之。遷為成皋令,將漕最。上以為式朴忠,拜為齊王太傅。
而孔僅之使天下鑄作器,三年中拜為大農,列於九卿。而桑弘羊為大農丞,筦諸會計事,稍稍置均輸以通貨物矣。
始令吏得入穀補官,郎至六百石。
自造白金五銖錢後五歲,赦吏民之坐盜鑄金錢死者數十萬人。其不發覺相殺者,不可勝計。赦自出者百餘萬人。然不能半自出,天下大抵無慮皆鑄金錢矣。犯者眾,吏不能盡誅取,於是遣博士褚大、徐偃等分曹循行郡國,舉兼并之徒守相為(吏)〔利〕者。而御史大夫張湯方隆貴用事,減宣、杜周等為中丞,義縱、尹齊、王溫舒等用慘急刻深為九卿,而直指夏蘭之屬始出矣。
而大農顏異誅。初,異為濟南亭長,以廉直稍遷至九卿。上與張湯既造白鹿皮幣,問異。異曰:「今王侯朝賀以蒼璧,直數千,而其皮薦反四十萬,本末不相稱。」天子不說。張湯又與異有卻,及有人告異以它議,事下張湯治異。異與客語,客語初令下有不便者,異不應,微反脣。湯奏當異九卿見令不便,不入言而腹誹,論死。自是之後,有腹誹之法(以此)〔比〕,而公卿大夫多諂諛取容矣。
天子既下緡錢令而尊卜式,百姓終莫分財佐縣官,於是(楊可)告緡錢縱矣。
郡國多姦鑄錢,錢多輕,而公卿請令京師鑄鍾官赤側,一當五,賦官用非赤側不得行。白金稍賤,民不寶用,縣官以令禁之,無益。歲餘,白金終廢不行。
是歲也,張湯死而民不思。
其後二歲,赤側錢賤,民巧法用之,不便,又廢。於是悉禁郡國無鑄錢,專令上林三官鑄。錢既多,而令天下非三官錢不得行,諸郡國所前鑄錢皆廢銷之,輸其銅三官。而民之鑄錢益少,計其費不能相當,唯真工大姦乃盜為之。
卜式相齊,而楊可告緡徧天下,中家以上大抵皆遇告。杜周治之,獄少反者。乃分遣御史廷尉正監分曹往,即治郡國緡錢,得民財物以億計,奴婢以千萬數,田大縣數百頃,小縣百餘頃,宅亦如之。於是商賈中家以上大率破,民偷甘食好衣,不事畜藏之產業,而縣官有鹽鐵緡錢之故,用益饒矣。
益廣關,置左右輔。
初,大農筦鹽鐵官布多,置水衡,欲以主鹽鐵;及楊可告緡錢,上林財物眾,及令水衡主上林。上林既充滿,益廣。是時越欲與漢用船戰逐,乃大修昆明池,列觀環之。治樓船,高十餘丈,旗幟加其上,甚壯。於是天子感之,乃作柏梁臺,高數十丈。宮室之修,由此日麗。
乃分緡錢諸官,而水衡、少府、大農、太僕各置農官,往往即郡縣比沒入田田之。其沒入奴婢,分諸苑養狗馬禽獸,及與諸官。諸官益雜置多,徒奴婢眾,而下河漕度四百萬石,及官自糴乃足。
所忠言:「世家子弟富人或鬭雞走狗馬,弋獵博戲,亂齊民。」乃徵諸犯令,相引數千人,命曰「株送徒」。入財者得補郎,郎選衰矣。
是時山東被河菑,及歲不登數年,人或相食,方一二千里。天子憐之,詔曰:「江南火耕水耨,令飢民得流就食江淮閒,欲留,留處。」遣使冠蓋相屬於道,護之,下巴蜀粟以振之。
其明年,天子始巡郡國。東度河,河東守不意行至,不辨,自殺。行西踰隴,隴西守以行往卒,天子從官不得食,隴西守自殺。於是上北出蕭關,從數萬騎,獵新秦中,以勒邊兵而歸。新秦中或千里無亭徼,於是誅北地太守以下,而令民得畜牧邊縣,官假馬母,三歲而歸,及息什一,以除告緡,用充仞新秦中。
既得寶鼎,立后土、太一祠,公卿議封禪事,而天下郡國皆豫治道橋,繕故宮,及當馳道縣,縣治官儲,設供具,而望以待幸。
其明年,南越反,西羌侵邊為桀。於是天子為山東不贍,赦天下〔囚〕,因南方樓船卒二十餘萬人擊南越,數萬人發三河以西騎擊西羌,又數萬人度河築令居。初置張掖、酒泉郡,而上郡、朔方、西河、河西開田官,斥塞卒六十萬人戍田之。中國繕道餽糧,遠者三千,近者千餘里,皆仰給大農。邊兵不足,乃發武庫工官兵器以贍之。車騎馬乏絕,縣官錢少,買馬難得,及著令,令封君以下至三百石以上吏,以差出牝馬天下亭,亭有畜牸馬,歲課息。
齊相卜式上書曰:「臣聞主憂臣辱。南越反,臣願父子與齊習船者往死之。」天子下詔曰:「卜式雖躬耕牧,不以為利,有餘輒助縣官之用。今天下不幸有急,而式奮願父子死之,雖未戰,可謂義形於內。賜爵關內侯,金六十斤,田十頃。」布告天下,天下莫應。列侯以百數,皆莫求從軍擊羌、越。至酎,少府省金,而列侯坐酎金失侯者百餘人。乃拜式為御史大夫。
式既在位,見郡國多不便縣官作鹽鐵,鐵器苦惡,賈貴,或彊令民賣買之。而船有算,商者少,物貴,乃因孔僅言船算事。上由是不悅卜式。
漢連兵三歲,誅羌,滅南越,番禺以西至蜀南者置初郡十七,且以其故俗治,毋賦稅。南陽、漢中以往郡,各以地比給初郡吏卒奉食幣物,傳車馬被具。而初郡時時小反,殺吏,漢發南方吏卒往誅之,閒歲萬餘人,費皆仰給大農。大農以均輸調鹽鐵助賦,故能贍之。然兵所過縣,為以訾給毋乏而已,不敢言擅賦法矣。
其明年,元封元年,卜式貶秩為太子太傅。而桑弘羊為治粟都尉,領大農,盡代僅筦天下鹽鐵。弘羊以諸官各自市,相與爭,物故騰躍,而天下賦輸或不償其僦費,乃請置大農部丞數十人,分部主郡國,各往往縣置均輸鹽鐵官,令遠方各以其物貴時商賈所轉販者為賦,而相灌輸。置平準于京師,都受天下委輸。召工官治車諸器,皆仰給大農。大農之諸官盡籠天下之貨物,貴即賣之,賤則買之。如此,富商大賈無所牟大利,則反本,而萬物不得騰踊。故抑天下物,名曰「平準」。天子以為然,許之。於是天子北至朔方,東到太山,巡海上,並北邊以歸。所過賞賜,用帛百餘萬匹,錢金以巨萬計,皆取足大農。
弘羊又請令吏得入粟補官,及罪人贖罪。令民能入粟甘泉各有差,以復終身,不告緡。他郡各輸急處,而諸農各致粟,山東漕益歲六百萬石。一歲之中,太倉、甘泉倉滿。邊餘穀諸物均輸帛五百萬匹。民不益賦而天下用饒。於是弘羊賜爵左庶長,黃金再百斤焉。
是歲小旱,上令官求雨。卜式言曰:「縣官當食租衣稅而已,今弘羊令吏坐市列肆,販物求利。亨𢏙羊,天乃雨。」
太史公曰:農工商交易之路通,而龜貝金錢刀布之幣興焉。所從來久遠,自高辛氏之前尚矣,靡得而記云。故《書》道唐虞之際,《詩》述殷周之世,安寧則長庠序,先本絀末,以禮義防于利;事變多故而亦反是。是以物盛則衰,時極而轉,一質一文,終始之變也。《禹貢》九州,各因其土地所宜,人民所多少而納職焉。湯武承獘易變,使民不倦,各兢兢所以為治,而稍陵遲衰微。齊桓公用管仲之謀,通輕重之權,徼山海之業,以朝諸侯,用區區之齊顯成霸名。魏用李克,盡地力,為彊君。自是之後,天下爭於戰國,貴詐力而賤仁義,先富有而後推讓。故庶人之富者或累巨萬,而貧者或不厭糟穅;有國彊者或并群小以臣諸侯,而弱國或絕祀而滅世。以至於秦,卒并海內。虞夏之幣,金為三品,或黃,或白,或赤;或錢,或布,或刀,或龜貝。及至秦,中一國之幣為(三)〔二〕等,黃金以溢名,為上幣;銅錢識曰半兩,重如其文,為下幣。而珠玉、龜貝、銀錫之屬為器飾寶藏,不為幣。然各隨時而輕重無常。於是外攘夷狄,內興功業,海內之士力耕不足糧饟,女子紡績不足衣服。古者嘗竭天下之資財以奉其上,猶自以為不足也。無異故云,事勢之流,相激使然,曷足怪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