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六國春秋.前秦錄



苻洪,字廣世,略陽臨渭氏人。其先有扈氏之苗裔,子孫強盛,世為氐酋。其後家池生蒲,長五丈,節如竹形,時咸異之,謂之蒲家,因以為氏焉。父懷歸,為部落小帥,母姜氏寢產洪。先是隴右大雨霖,百姓苦之,謠曰:「雨若不止,洪水必起。」故名之曰洪。年十二,父卒,代為部帥。好學多權略,善騎射。屬劉氏之亂,乃散千金招延俊傑,戎晉襁負奔之,推為盟主。劉聰遣使拜平遠將軍,不受,自稱護氐校尉、秦州刺史、略陽公。群氐推為首,劉曜以洪為氐王。及曜敗于洛陽,洪率部人西保隴山,石虎將軍攻上邽,洪詣虎降。虎親出迎之,拜冠軍將軍,監六夷諸軍,委以西方之事。


苻洪


石虎滅石生也,洪說虎宜徙關中豪傑及羗戎內實京師,虎從之。以洪為龍驤將軍、流人都督,處于枋頭。累有戰功,封西平郡公,其部曲賜爵關內侯者二千餘人,以洪為關內領侯將。冉閔言于虎曰:「苻洪雄果,其諸子並非常才,宜密除之。」虎待之愈厚。及石遵即位,閔又以為言,遵乃去洪都督。洪怨之,乃遣使降晉。後石鑒殺遵,所在兵起,洪有眾十餘萬。永和六年,帝以洪為征北大將軍,都督河北諸軍事、冀州刺史、廣川郡公。時有說洪稱尊號者,洪亦以讖文有「草付應王」,又其孫堅背有「草付」字,遂改姓苻氏,自稱大將軍、大單于、三秦王。洪謂博士胡文曰:「孤率眾十萬,居形勝之地,冉閔、慕容雋可指辰而殄,姚襄父子克之在吾數中。孤取天下,有易於漢祖矣。」軍師將軍麻秋說洪西都長安,洪深然之。已而秋因宴鴆洪,將并其眾,世子健收斬秋。洪將死,謂健曰:「所以未入關者,言中州可指辰而定。今見困豎子,中原非汝兄弟所能辦。關中形勝,吾亡後,便可鼓行而西。」言終而死。年六十六。健僭位,偽諡惠武帝。
苻健,字建業,洪第三子也。初,母羌氏夢大羆而孕健,及長勇果,便弓馬,好施,善事人,甚為石虎父子所親愛。虎雖外禮苻氏,心實忌之,乃陰殺其諸兄而不害健。及洪死,健嗣位,去秦王之號,稱晉征西大將軍、都督關西諸軍事、雍州刺史。於是盡眾西行,至盟津,起浮橋以濟。濟訖,焚橋。三輔堡壁悉降。十一月,入都長安。於是長史賈元碩等,依諸葛亮、劉備故事,表健為秦王。元碩等為上尊號,健偽讓再三,乃從之。


苻健


皇始元年,正月,僭即天王位于南郊,大赦,改晉永和七年為皇始元年。追尊父洪為大祖武惠皇帝,繕宗廟社稷於長安,立妾強氏為天王皇后,子長為天王太子,靚為平原公,生為淮南公,弟雄丞相為東海公,其餘封授各有差。是年,野蠶成繭,野禾被原,百姓採野繭而衣,野粟而食,關西家給人足。
二年正月,丞相雄等固請,宜依漢晉兼皇王之美,不可過自謙冲,同趙之初號,健從之。僭即皇帝位于太極殿,大赦,諸公進爵為王,立五等之封,以次進之。
三年正月,下書曰:「其自公卿巳下,歲舉賢良、方正、孝廉、清才、多略、博學、秀才、異行各一人;或獻書規諫,或面陳朕過,其悉以聞,必懼貴賤。」
四年,丞相東海王雄卒,贈相國,進封魏王,諡敬武王。雄字元才,洪之季子也;建武中,拜龍驤將軍。雄頭大足短,故軍中稱為大頭龍驤,健甚重之。曰:「元才,吾之姬旦。」
五年四月,立淮南王生為皇太子。六月,健寢疾。引太師兼尊、丞相雷弱兒、太傅毛貴、司空王隨等囑以後事,受遺輔政。乙酉,薨于太極前殿,年四十九,葬原陵,偽諡明皇帝,廟號世宗。永興初,追尊曰景明皇帝,號高祖。
苻生,字長生,健第三子。幼而麤暴,昏醉無賴,祖洪甚惡之。無一目,七歲,洪戲之,問侍者曰:「吾聞瞎兒一淚,信乎?」侍者曰:「然。」生怒,引佩刀自刺出血,曰:「此亦一淚耶!」洪大驚,鞭之。生曰:「性耐刀槊,不堪鞭捶。」洪曰:「汝為爾不已,吾將以汝為奴。」生曰:「可不如石勒也。」及長,力舉千鈞,走及奔馬。皇始五年,僭即皇帝位,大赦,改年。群臣奏先帝晏駕甫爾,不宜改號。生怒不從,窮推議主。


苻生


壽光元年七月,殺右僕射段純。以太子門大夫趙韶為僕射,太子舍人趙誨為中護軍,著作郎佐董榮為尚書,共以佞倖進也。九月,中書監胡文、中書令王魚言于生曰:「比頻有客星孛於大角,熒惑入于東井;大角為帝座,東井秦之分野,不出三年,國有大喪,大臣戮死。願陛下遵追周文,脩德以攘之。」生曰:「皇后與朕對臨天下,亦足以塞大喪之變。」於是殺皇后梁氏,誅太傅錄尚書毛貴、車騎尚書令梁楞、左僕射梁安。后,安之女孫。又誅丞相雷弱兒。諸羌悉叛。弱兒,南安羌酋也。生雖在諒闇,遊飲荒淫,殺戮無道。彎弓露刃,以見朝臣;錘鉗鋸鑿,備置左右。未幾,后妃公卿巳下至于僕隸,誅五百餘人。
二年正月,嬖臣右僕射董榮言于生曰:「日蝕之災,宜以貴臣應之。」生曰:「唯有大司馬,國之懿戚不可,其在王司空。」生從之,誅司空王隨壬戌。饗群臣于太極前殿,飲酒樂奏,生歌以和之。命尚書令辛牢與勸,既而怒曰:「何不強酒?」猶有坐者,引弓矢射牢殺之。於是百僚大懼,無不引滿昏醉,污服失冠,蓬頭僵仆,生以為樂。
三年四月,姚襄遣蘭等帥眾二萬七千,進據黃洛。生遣兵苻黃眉、東海王堅、建節將軍鄧羌等步騎萬五千以討之。羌偽不勝,引騎而退,襄追之至於三原,羗迴騎拒襄,大戰獲襄。襄有駿馬,日行千里,是戰也,馬倒而擒之,眉等振旅而歸。初,長安謠曰:「東海大魚化為龍,男便為主女為公,問在何所洛門東。」東海,苻堅封也,時為龍驤將軍,第在洛門之東。生荒暴日滋,殘虐彌甚,群臣朔望,漏盡詣見。生日盡午,須待宴訖,或日暮而不出,百僚饑弊,或至申酉間方出。臨朝輒怒色厲,惟行殺戮;或連月昏醉,弗堪省覽;或使宮人與男子裸交於殿前,引群臣臨而觀之;或生剝牛羊驢馬,活爓雞鴨,三五十為群,放之殿中;或生剝死囚面皮,令其歌舞,觀以為樂。宗舊勳、親戚忠良,殺害略盡。朝士奔走草野,皆曰:「從虎口出,左右得度一日,如過十年。」至於截脛、刳胎、拉脇、鋸頭殺者,動有千數。生夜對侍婢曰:「阿法兄弟亦不可信,當除之。」是夜,清河王苻法夢神告曰:「且將禍集汝門,惟先覺者可以免之。」寤而心悸,會侍婢來告,乃與特進梁平老、強汪等帥壯士數百人潛入雲龍門。東海王堅與呂婆樓帥麾下三百餘人,鼓噪繼進,宿衛將士皆捨杖歸堅生,猶昏寢不寤。堅眾既至,生驚問左右曰:「此輩何等人?」引生置別室,廢為越王,俄而殺之。時年二十三,偽諡厲王,封子馗為越侯。
苻堅,字永固,健弟雄之子。趙建武中,母荀氏祈子於西門豹祠,歸而夜夢與神交,遂孕,十二月而生堅。有神光之異,自天燭庭。背有赤文,隱起成字,曰「草付臣又土,王咸陽。」必祕而莫之傳也。姿貌魁傑,臂垂過膝,目有紫光。祖洪奇而愛之,名堅頭,因而謂健曰:「此兒頭大重,身長任大,足短安下,非常相。」趙石光祿大夫、司隸校尉高平徐統有知人之鑒,遇堅於路,異之,執其手曰:「苻郎,此官之御街,小兒敢戲於此,不畏司隸縛耶?」堅曰:「司隸縛罪人,不縛小兒戲也。」統顧左右曰:「此兒有霸王之相。」後遇之,統下車,謂曰:「苻郎當大貴,但僕不及見,如何?」堅曰:「若如公言,不敢忘德。」八歲,請就師學。洪曰:「尚小,未可。吾年十三,方欲求師,時人猶以為速成。」健之入關也,次于曲沃,夢天神遣使者,朱衣赤冠,命拜堅為龍驤將軍。旦而為壇於曲沃,健泣謂堅曰:「先王昔受此號,汝父次為之,今若復為神明所授,可不勉之。」性至孝,有器度,博學多才藝。年十一,便有經略大志。堅既殺苻生。


苻堅


永興元年六月,去皇帝之號,僭稱大秦天王,即位太極殿。誅董龍等二十餘人,改壽光三年為永興元年,追尊父為文桓皇帝,世子宏為皇太子,兄清河王法為丞相、東海公,□□為永安公,苻侯為太尉,諸王皆貶爵為公,苻柳為尚書令,封弟融為陽不公,雙河南公,子丕為長樂公,暉為平原公,熙為廣平公,李威為左僕射,梁平老為右僕射,席寶為丞相長史,王猛為中書令侍郎,權翼為黃門郎;諸公卿為生所誅者,悉復本官。十月,丞相、東海公法以疑忌賜死,荀太后之意也。堅性友愛,與法訣於東堂,慟哭嘔血。
二年四月,堅如龍門五畤。六月,如河東,祀后土。八月,自臨晉登龍門,顧謂群臣曰:「美哉山河之固!」雄翼對曰:「吳起有言『在德不在險』,深願陛下追蹤唐虞,懷遠以德。山河之固,不足恃也。」堅大悅。至韓原,觀晉魏顆鬼結草抗秦軍之處,賦詩而歸。
甘露元年正月,起明堂,禪南北郊。六月,甘露降,乃大赦,改年。八月,堅下書曰:「咸陽內史猛,吉彰出納,所在著績,有臥龍之才,宜入贊百揆。絲綸王言,可徵拜侍中、中書令,領京兆尹。」中丞鄧羌,性鯁直,與猛協規齊志。於是百僚肅整,豪右屏氣,風化大行。堅嘆曰:「吾今始知天下之有法也。」以猛為吏部尚書,遷太子詹事。十一月,以猛為司隸,侍中領遷如故。猛上疏曰:「伏見陽平公融,明德懿親;光祿西河任群,忠貞淑慎;處士朱彤,博識德辨,並宜左右彌綸,暉贊。」九棘愚臣庸鄙,請避賢路,堅曰:「機務俟才,允屬明晢,朝野所望,豈容致辭所舉!」融等尋別銓授,于是以融為侍中中書,兼右僕射;任群為光祿大夫,領太子家;令朱彤為中書侍郎,領太子庶子三年。
九月,鳳凰集于東闕,大赦其境內。初,將為赦,與左僕射猛、右僕射融密議於露堂,悉屏左右,堅自為赦文,猛、融進紙筆。有一大蒼蠅入自牗間,鳴聲甚大,集于筆端,驅而復來堅所,聽之久而乃去。俄而長安街巷市里民相告曰:「官今大赦,有司以聞。」堅驚,謂融、猛曰:「事何從而泄?」於是勑外推窮之,咸言有一小人衣黑大呼於市,曰:「官今大赦。」須臾不見。堅嘆曰:「其向蒼蠅乎?聲狀非常,吾固惡之。」
四年七月,黃龍見于成紀,梁山崩。
五年,白虎見天水。
六年,遣鴻臚拜張天錫為大將軍、涼州牧、西平公。
建元元年正月,雍州秀才段鏗對策上第,拜吏部郎中。孝廉通經者十餘从,皆拜令長。五年六月,晉大司馬桓溫伐燕,次于枋頭。燕師屢敗,遣散騎侍郎藥嵩來乞于堅,請割武牢以西之地。八月,遣將軍苟池、洛州刺史邵羗帥步騎救燕,敗歸。是月,京兆尹王攸上書獻《十略》,一曰君道宜明、二曰臣尚忠敬、三曰子貴孝養、四曰民生在勤、五曰教無偏黨、六曰養民在惠、七曰延聘耆賢、八曰懲惡顯善、九曰伐叛討逆、十曰易簡宏大。堅納之,以攸為諫議大夫。十一月,燕車騎吳王垂奔。秦桓溫既走,慕容暐悔割河滄之地以賂秦,乃曰:「行人失辭,分災救患,理之常也。」堅大怒。
六年,令輔國王猛帥鎮南陽安、虎牙將軍張蚝、建節鄧羗等步騎六萬討平燕冀。八月,猛攻剋壺關,暐遣太傅、上庸王評等帥四十萬屯於潞州。猛覘知評賣水鬻薪,不撫將士,有可乘之會,大笑謂楊安等曰:「慕容評真奴才,雖億兆之眾,尚不足為慮,況十萬乎?今破之必矣!」甲戌陳于渭原,猛誓眾曰:「王景略受國厚恩,任兼內外,今與諸君深入賊地,宜各勉進,不可退也。受爵明君之朝,慶觴父母之室,不亦美乎?」眾皆勇奮,破釜棄糧,大呼競進。猛望評師之眾惡之,謂鄧羗曰:「今日之事,非將軍莫可以捷也。成敗之機,在斯一舉,將軍其勉之。」羗曰:「若以司隸見與者,公無以為憂。」猛曰:「此非吾所及也,必以安定太守、萬戶侯相處。」羗不悅而退。俄而兵交,猛召,羗寢而不應,猛乃馳就許之。於是大飲帳中,與張蚝、徐成等跨馬運矛,馳入評軍,出入數四,傍若無人。搴旗斬將,殺傷甚眾。戰及日中,燕師敗績,進師圍鄴七日。堅至于安陽故宅,引諸耆老語及祖父舊事,泫然流涕,乃停信宿。猛潛如安陽迎堅,堅謂之曰:「昔亞夫不出軍迎漢文,將軍何以臨敵而背眾乎?」猛曰:「臣每覽亞夫之事,常謂前卻人主,以此而為名將,竊未多之。臣奉陛下神算,孽垂亡之虜,若摧枯拉朽,何足憂也?」戊寅,剋鄴,慕谷暐出奔,將軍郭慶執暐於高陽送之。辛巳,堅入鄴宮,大赦。閱其圖籍,凡郡百五十七,縣一千五百七十九,戶二百四十五萬八千九百六十九,口九百九十八萬七千九百三十五。以王猛為使持節、都督關東六州諸軍事、車騎大將軍、開府儀同三司、冀州牧,鎮鄴,封清河郡侯,以燕太宰恪、太傅評之第盡賜之,加美妾五人、上女妓十人、中妓三十八人。猛辭,堅曰:「昔魏絳和戎,猶有金石絲竹之賞;山甫翼周,實受四牡之錫。卿功超二子,任過管、葛,安得辭也?其敬受之,無逆朕命。」以鄧羗為散騎常侍、安定太守、真定郡侯,邑三千戶,賞潞州之功。
七月七日,堅如洛陽,下書曰:「士死知己,猶來格模,故喬公一言,魏祖追慟。趙司隸高平徐統,往在鄴都,識朕於童稚,每思其殷勤之言,勿敢忘也。可召其孫子詣行所。」
八年五月,以高平徐攀,為瑯琊太守。攀,統之少子,以舊恩拔之也。六月,冀州牧猛入為丞相、中書監、司隸校尉。猛固辭丞相,改授司徒,又固辭不拜,乃停司徒之授。
四月,天鼓鳴,彗出於箕尾,長十餘丈,或名蚩尤旗。經太微掃東井,自夏及秋冬不滅。太史令張猛言於堅曰:「尾,燕之分野,而掃東井;東井,秦之分,害深禍大。十年之後,燕滅秦之象;二十年之後,燕當為岱所滅。慕容暐父子兄弟,亡虜也。而布列朝廷,貴盛莫二。宜除渠帥,以寧皇秦。若旦誅鮮卑,不夕滅客彗者,臣請就妖言之戮。」堅不納。更以暐為尚書,垂為京兆尹,冲踢太守。
十年三月,侍中太尉李威卒。威字伯龍,漢陽人。荀太后姑子,少與苻雄結刎頸之交。苻生屢欲誅堅,賴威之免,堅深德之,事威如父。誅苻生及法,皆威與太后潛決大謀,遂有辟陽之寵。雅重王猛,勸堅以國事任之。堅嘗謂猛曰:李公知卿,猶鮑叔之於夷吾,罕虎之於子產。」猛兄事之。夏四月,堅下書曰:「巴夷嶮逆,寇亂益州,招引吳軍為唇齒之勢。特進鎮軍將軍、護羗校尉鄧,可帥甲士五萬,星夜赴討。」五月,蜀人張育、楊光等起兵二萬,以應巴獠。晉威遠將軍桓石虔帥眾二萬,入據墊江。張育自號蜀王,稱蕃于晉。八月,鄧羗敗晉師于涪西,擊張育、楊光屯於綿竹,皆斬之。益州平,羗勒銘于岷山而還。十二月,羗至自成都,堅引見東堂,謂之曰:「將軍之先仲華遇漢世祖於前,將軍復逢朕於後,何鄧氏之多幸?」羗曰:「臣常謂光武之遇仲華,非獨仲華遭光武。」堅笑曰:「將軍蓋以自況,非直將軍之幸,亦朕之遇賢。」
十一年正月,以安車蒲輪徵隱士樂陵王勸為國子祭酒。堅雅好文學,英儒畢集,純博之精,莫如勸也,終于太子少傅。五月,猛寢疾,堅親祈南北郊宗廟社稷,分遣侍臣禱河岳諸神,無不周備。以猛少瘳,赦殊死。七月,堅臨省疾,問以後事。猛曰:「晉僻陋吳越,乃正朔相承。臣歿之後,願不以晉為圖。鮮卑、羗虜,我之仇讎,終為大患,宜漸除之,以復社稷。」言終而卒,時年五十一。堅哭之慟,謂太子宏曰:「天不欲使吾平一六合,何奪吾景略之速也!」贈侍中丞相,餘如故,諡武侯,朝禁巷哭三日。
十二年正月癸巳,高陸民穿井得龜,大三尺六寸,背有八卦文,命太卜池養之,食之以粟。四月,堅下書曰:「涼州刺史張天錫雖稱藩受位,而臣道未純,可遣步兵校尉姚萇等,自石城津伐天錫。」天錫率勁勇五萬來拒,戰于赤岸,涼師大潰。天錫率騎數千奔還姑臧,致牋請降于萇。甲午,大軍至姑臧。天錫乘素車白馬,面縛舁襯,降于軍門。萇釋縛焚櫬,送之長安,諸郡縣悉降,涼州平。九月,以梁熙為持節、西中郎將、涼州刺史鎮姑臧。徙豪右七千餘戶於關中,封天錫重光縣之東寧節二百戶,號歸義侯,拜北部尚書,遷右僕射。初,萇等將征天錫,堅為之立第於長安,至是而居之。
十三年,太史奏有星見於外國之分,當有聖人之輔中國,得之者昌。堅聞西域有鳩摩羅什,襄陽有釋道安,並遣求之。
十七年,正月不雨,至于六月。徹樂減膳,出宮女以迎和氣。八月,堅收《起居注》及著作所錄而觀之,見荀太后、李威之事,慚怒,乃焚其書。著作郎董裴雖更書時事,然千不留一。
十八年三月,徙鄴銅駝、銅馬、飛廉、翁仲於長安。十月,堅引群臣於太極殿,議曰:「東南一隅,未賓王化。今欲起天下兵討之,計其精卒九十七萬。吾將先啟行,薄伐南裔。此行也,朕與陽平公之任,非諸將之事。」左右僕射權翼、沙門道安、陽平公融、尚書石越等上書固諫,前後數十,堅不納。
十九年,晉車騎桓冲率眾十萬寇襄陽,遣其前將軍劉波攻沔北。堅大怒,遣其子征南鉅鹿公叡、冠軍慕容垂、左衛毛當等將步卒五萬救襄陽。堅下書曰:「吳人敢恃江山,屢寇王境,宜時誰討,以清宇內,便可戒嚴速脩戎備。發州民則十丁遣一兵,居門在灼然者,為崇文義從。朕將登會稽,復禹績,伐國存君,義同三王。其以司馬昌明為左僕射,謝安為吏部尚書,桓冲為侍郎,勢還不遠,可並為起第。八月戊午,遣征南大將軍陽平公融、騎從張蚝、撫軍大將軍高陽公苻方、衛軍梁成、平南慕容暐、冠軍慕容垂步騎二十五萬為前鋒。甲子,堅發長安戎長、戎卒六十餘萬,騎二十七萬,前後千里。九月,堅至項城,涼州之兵始達咸陽。蜀漢之軍順流而下,幽冀之眾至于彭城,東西萬里,水陸齊進。
融等攻壽春,晉遣都督謝石、徐州刺史謝玄、豫州刺史桓伊,水陸七萬,敗堅于肥水。堅為流矢所中,單騎遁還於淮北。顧謂夫人張氏曰:「朕若用朝臣之言,豈見今日之事!即當何面目復臨天下乎?」潛然流涕。
堅諸軍悉潰,惟慕容垂一軍獨全。比至洛陽,百官威儀,軍容粗備。未及關,而垂有二志,說堅請巡撫燕、岱,并求拜墓。堅許之,權翼固諫,以為不可,堅不從。堅至自淮南,次于長安東之行宮,入告罪于大廟。丁零翟斌反于河南,長樂公苻丕遣慕容垂及苻飛龍討之。垂南結丁零,殺飛龍,盡坑其眾。
垂引丁零、烏丸之眾二十餘萬,為飛梯、地道以攻鄴城。慕容暐弟泓先為北城長史,聞垂攻鄴,亡命奔關東,收諸馬牧鮮卑,眾至數千,還屯華陰。暐乃潛使諸弟及宗人起兵于外,堅遣將軍強永率騎擊之,為泓所敗。泓眾遂盛,自稱大都督、雍州牧、濟北王,推叔父垂為丞相、大司馬、冀州牧、吳王。堅謂權翼曰:「吾不從卿言,鮮卑至是。關東之地,吾不復與之爭,若將泓何?」翼曰:「寇不可長,慕容正可據山東為亂,不暇近逼。今暐及宗族種類盡在京師,鮮卑之眾布於畿甸,實社稷之憂,宜遣重將討之。」堅乃以廣平公熙鎮蒲坂,苻叡為都督,配兵五萬;姚萇為司馬,討泓于華澤。平陽太守慕容冲起兵河東,有眾二萬,進攻蒲,堅命竇衝討之。苻叡勇果輕敵,至華澤敗績被殺。堅大怒,萇懼誅,遂叛竇衝擊慕容冲于河東,大破之。冲奔于泓,泓至十萬餘,遣使謂堅曰:「秦師傾敗,將興復大燕。吳王以定關東,可速資備大駕,奉送家兄皇帝返鄴都,與秦以虎牢為界,分王天下。」堅怒,召昭責之。暐叩頭流血,陳謝。堅久之曰:「此自三豎之罪,非卿之過。」復其位,待之如初。命暐以書招諭垂及泓、冲,使眾兵還長安,恕其反叛之罪。而暐遣使謂泓曰:「今秦數已終,當不復能久立。吾既籠中之人,必無還理。勉建大業,以興復為務。」泓於是進向長安,改年曰燕興。
堅率步騎二萬,討姚萇于北地。姚萇率眾七萬來攻,堅為萇所敗。聞慕容冲去長安一百餘里,引師而歸,使苻方戍驪山,拜苻暉都督中外諸軍事,配兵五萬拒冲。暉師敗績,堅又以尚書姜宇與苻琳率眾三萬擊冲於灞上,為冲所敗。宇死之,琳中流矢。冲遂據阿房城,進逼長安。堅登城觀之,歎曰:「此虜從何出也?吾不用王景略陽平公之言,使白虜敢至于此!」
長樂公苻丕在鄴,糧竭,馬又無草,削松木而食之。會丁零叛慕容垂,引師去鄴,始具西問,知長安危逼,乃遣從弟求救于謝元。
二十一年,慕容冲僭稱尊號于阿房,改年更始。冲率眾登城,堅身貫甲冑督戰拒之,飛矢滿身,流血被體。時雖兵寇危逼,馮翊諸堡璧猶有負糧冒難而至者,多為賊所殺。先是,每夜有人周城大呼曰:「楊定健兒應屬我,宮殿臺觀應坐我,父子同出不共汝。」旦尋而不見人跡。城中有書曰《右苻傳賈錄》,載「帝出五將久長得」。又謠曰:「堅入五將山,長得。」堅大信之,告其太子宏曰:「脫如此言,天或導予。今留汝兼總戎政,勿與賊爭利,吾當出隴,收兵運糧以給汝。」自將張夫人及中山公詵率騎數百出如五將山。六月,太子宏尋將母妻宗室男女數千騎出奔。堅入據長安。堅至五將山,姚萇遣將軍吳忠圍之。堅眾奔散,獨侍御十數人而已。神色自若,坐而待之,召宰人進食。俄而忠至,執堅以歸新平縣,幽之別室。萇求國璽于堅曰:「萇次膺籙,可以為惠。」堅瞋目叱之,曰:「小羌,乃敢干逼天子!豈以傳國璽授汝羌乎?五胡次序,無汝羌名。違天不祥,其能久乎!璽巳送晉,不可得也。」萇又遣右僕射尹緯說堅,求為堯舜禪代之事。堅曰:「姚萇叛賊,奈何擬之古人?」因問緯曰:「卿于朕朝作何官?」對曰:「尚書令史。」堅歎曰:「卿宰相才,王景略之流,而朕不知,卿亡也不亦宜乎!」八月,縊于新平佛寺中,時年四十八。張夫人中山公詵等皆自殺,三軍莫不哀慟萇欲匿殺之名,乃諡為莊烈天王,長樂稱號,偽諡堅為世祖宣昭皇帝。初太子之奔也,假道歸晉,歷位輔國將軍。桓元篡位,以為梁州刺史。
苻丕,字永敘,堅之長庶子。少而聰慧,好學。堅與之言將略,嘉之,才幹亞于苻融。為將善收士卒,時出鎮于鄴,東夏安之。堅敗,歸長安,為慕容垂所逼,自鄴奔于枋頭。堅之死也,建元二十一年,丕復入鄴城,將收兵趙魏,西赴長安。會平州刺史苻冲帥幽、并人眾擊慕容垂,頻為垂將帶方等所敗,乃率眾三萬進屯壺關。使招丕,丕乃去鄴,帥兵六萬進潞州。驃騎將軍張蚝、并州刺史王騰迎之,入據晉陽,始知不守,堅為姚萇所殺。乃舉哀晉陽,僭即皇帝于晉陽南,立堅行廟。大赦,改建元二十一年為太平元年。九月,置百官。是月,安西呂光自西城還師。


苻丕


二年正月,慕容垂僭稱尊號。二月,慕容冲左將軍韓延煞冲,立段隨為燕王,改年昌平。五月,丕以呂光為車騎將軍、梁州牧、酒泉公。是月,姚萇僭稱尊號。氐有啖青者,謂諸將曰:「狄道長苻登雖王室屬踈,而志略雄明,請共立之,以赴大駕。」于是推登為持節、使都督隴右雍河二州牧,率眾五萬,東下隴右,據南安,馳使請命。八月,丕以登為征南大將軍、開府議同、南安王,持節雍州牧,因其所稱而授之。九月,丕下書:「鮮卑慕容永,我之騎將。首亂京畿,禍傾社稷。其遣丞相王永帥禁衛虎旅夫而取之。」十月,與慕容永戰于襄陵,王師大敗。丕懼,帥其眾數千南奔東垣。晉揚威將軍馮該自陝要擊,斬之,送丕首于江東。苻登稱尊號,諡為哀平皇帝。
苻登,字文高,丕之族子。父敞,太尉司馬。登少勇,有壯氣。建元元年,初拜殿中將,遷羽林監、長安令,坐事黜為狄道長。太平二年,與姚萇戰于格奴坂,大破之。十一月,丕于渤海王懿自吉城奔登,登乃具丕死聞,于是為丕發喪行服,為壇于隴東,僭即皇帝位,改太平二年為太初元年。十二月,立堅神主于軍中,引師而告堅神主曰:「今收合義旅,眾餘五萬。星夜電邁,直造賊庭。庶上報皇帝酷怨,下雪人民大恥。」


苻登


二年,登次于瓦亭。九月,進據胡空堡,戎歸之者十有餘萬。姚萇掘屍,鞭撻無數,裸剝衣裳,附之以棘,坎土埋之。
三年,登次朝鄉,姚萇據武都。相持累戰,有勝負。萇以登戰勝,謂堅神將所功,亦於軍中立堅神主,謂曰:「往年新平之禍,非萇之罪。陛下假臣龍驤,曰:『朕以龍驤建業,卿其勉之。』明詔昭然,言猶在耳,豈假乎苻登而圖臣,忘前征時言耶?今為陛下立神像,可歸休于此,勿計神過,聽臣至誠。」
四年正月,登昇樓謂萇曰:「自古安有殺君反立神像?」大呼曰:「殺君賊姚萇出來,與汝決之,何為枉害無辜!」萇憚而不應。萇自立堅神像,戰未有利,軍每夜驚,乃斬像首送登。
六年三月,登自雍攻長安。七月,登政新安,姚萇救之,登引退。
八年十二月,姚萇薨。
九年,登聞萇死,喜曰:「姚興小兒,吾將折杖以笞之。」于是大赦,盡眾而東。四月,登從六陌趣廢橋,興將尹緯據橋以待之。登與緯大戰,為緯所敗,登單馬奔雍。初,登之東也,留太子崇守胡空堡。崇聞登敗,棄城出奔,登至無歸,乃奔平涼,收集遺兵,入馬毛山。七月,興攻登于馬毛,登遣子崇質于隴西。鮮卑乞伏乾歸,結婚請授。乾歸遣騎二萬救登,登引軍出迎,與興戰于山南,為興所敗,死之,時年五十二。子崇奔于湟中,僭稱尊號,改年延初,諡登為高皇帝。十月,崇為乾歸所逐,奔於楊定,與崇師眾二萬攻乾歸,為乾歸所敗,崇定皆死之。自苻健皇始元年,歲在辛亥,晉永和七年,是歲,歲在甲午,四十四年,晉大元十九年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