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卷中》



序曰:一品之中,略以世代為先後,不以優劣為詮次。又其人既往,其文克定;今所寓言,不錄存者。
夫屬詞比事,乃為通談。若乃經國文符,應資博古;撰德駁奏,宜窮往烈。至乎(會)〔吟〕詠情性,亦何貴於用事?「思君如流水」,既是即目;「高臺多悲風」,亦唯所見;「清晨登隴首」,羌無故實;「明月照積雪」,詎出經史?觀古今勝語,多非補假,皆由直尋。
顏延、謝莊,尤為繁密,於時化之。故大明、泰始中,文章殆同書抄。近任昉、王元長等,辭不貴奇,競須新事。爾來作者,(寢)〔寖〕以成俗。遂乃句無虛(詞)〔語〕,語無虛字,拘攣補納,蠹文已甚。但自然英旨,(空)〔罕〕值其人。詞既失高,則宜加事義。雖謝天才,且表學問,亦一理乎!
陸機《文賦》,通而無貶;(表孝充)〔李允〕《翰林》,疏而不切;王微《鴻寶》,密而無裁;顏延論文,(情)〔精〕而難曉;摯虞《文志》,詳而博贍,頗曰知言。觀斯數家,皆就談文體,而不顯優劣。至於謝客集詩,逢詩輒取;張隱《文士》,逢文即書。諸英志錄,並義在文,曾無品第。
嶸今所錄,止乎五言。雖然,網羅今(吾)〔古〕,詞人殆集。輕欲辨彰清濁,掎(撫)〔摭〕病利,凡百二十人。預此宗流者,便稱才子。至斯三品升降,差非定制,方申變裁,請寄知者爾。
〔士會〕夫妻事既可傷,文亦悽怨。〔二漢〕為五言者,不過數家,而婦人居二。徐淑敘別之作,亞於《團扇》矣。
其源出於李陵,頗有仲宣之體則。(新奇)〔新歌〕百許篇,率皆鄙直如偶語。惟「西北有浮雲」十餘首,殊美贍可翫,始見其工矣。不然,何以銓衡群彥,對(楊)〔揚〕厥弟者耶?
頗似魏文。過為峻切,訐直露才,傷淵雅之致。然託諭清遠,良有鑒裁,亦未失高流矣。
其源出於王粲。其體華艷,興託(不)〔多〕奇。巧用文字,務為妍(治)〔冶〕。雖名高曩代,而疏亮之士,猶恨其兒女情多,風雲氣少。謝康樂云:「張公雖復千篇,猶一體耳。」〔今〕置之(中品)〔甲科〕疑弱,處之下科恨少,在季、孟之間矣。
魏尚書何晏、晉〔馮〕翊守孫楚、晉著作王贊、晉(王)司徒(椽)〔掾〕張翰、晉中書令潘尼
平叔「鴻雁」之篇,風規見矣。子荊「零雨」之外,正長「朔風」之後,雖有累札,良亦無聞。季鷹「黃華」之唱,正叔「綠蘩」之(良)〔章〕,雖不具美,〔而〕文〔彩〕高麗。並得虬龍片甲,鳳凰一毛。事同駁聖,宜居中品。
魏侍中應璩詩
祖襲魏文。善為古語,指事殷勤,雅意深篤,得詩人激刺之旨。至於「濟濟今日所」,華靡可諷味焉。
晉清河守陸雲、晉侍中石崇、晉襄城太守曹攄、晉朗陵公何劭
清河之方平原,殆如陳思之匹白馬。(千)〔于〕其哲昆,故稱二陸。季倫、顏遠,並有英篇。篤而論之,朗陵為最。
晉太尉劉琨、晉中(詩)〔郎〕(劉湛)〔盧諶〕詩
其源出於王粲。善為悽戾之詞,(自)〔且〕有清拔之氣。琨既體良才,又罹厄運,故善敘喪亂,多感恨之詞。中郎仰之,微不逮者矣。
憲章潘岳,文體相暉,彪炳可玩。始變(平原)〔中原〕平淡之體,故稱中興第一。《翰林》以為詩首。但《游仙》之作,辭多慷慨,乖遠玄宗。而云「柰何虎豹姿」;又云「戢翼棲榛梗」,乃是坎壈詠懷,非列仙之趣也。
彥伯《詠史》,雖文體未遒,而鮮明緊健,去凡俗遠矣。
晉處士郭泰機、晉常侍顧愷之、宋謝世基、宋參軍顧邁、宋參軍戴()〔凱〕詩
泰機「寒女」之製,孤怨宜恨。長康能以二韻答四首之美。世基「橫海」,顧邁「鴻飛」。戴凱人實貧羸,而才章富健。觀此五子,文雖不多,氣調警拔。吾許其進,則鮑昭、江淹,未足逮(上)〔止〕。越居中品,僉曰宜哉!
宋徵士陶潛詩
其源出於應璩,又協左思風力。文體省靜,殆無長語。篤意真古,辭興婉愜。每觀其文,想其人德。世歎其質直。至如「歡言(醉)〔酌〕春酒」、「日暮天無雲」,風華清靡,豈直為田家語耶?古今隱逸詩人之宗也。
宋光祿大夫顏延〔之〕詩
其源出於陸機。〔故〕尚巧似,體裁綺密。〔然〕情喻淵深,動無虛(散)〔發〕;一句一字,皆致意焉。又喜用古事,彌見拘束。雖乖秀逸,〔固〕是經綸文雅;才(雅才)減若人,則(蹈)〔陷〕於困躓矣。湯惠休曰:「謝詩如芙蓉出水,顏〔詩〕如錯彩縷金。」顏終身病之。
宋豫章太守謝瞻、(宋)〔晉〕僕射謝(鯤)〔混〕、宋太尉袁淑、宋徵君(工)〔王〕微、宋征虜將軍王僧達詩
其源出於張華。才力苦弱,故務其清淺。殊得風流媚趣。課其實錄,則豫章、僕射,宜分庭抗禮。徵君、太尉,可託乘後車。征虜卓卓,殆欲度驊騮前。
宋法曹參軍謝惠連詩
小謝才思富捷,恨其蘭玉夙彫,故長轡未(聘)〔騁〕。《秋懷》、《擣衣》之作,(歸)〔雖〕復靈運銳思,亦何以加焉。又工為綺麗歌謠,風人第一。《謝氏家錄》云:「康樂每對惠連,〔輒〕得(嘉)〔佳〕語。後在永嘉西堂,思詩竟日不就,寤寐間,(怱)〔忽〕見惠連,即成『池塘生春草』。故常云:『此語有神助,非吾語也。』」
其源出於二張。善製形狀寫物之詞。得景陽之(淑)〔諔〕詭,含茂先之靡嫚。骨節強於謝混,驅邁疾於顏延。總四家而擅美,跨兩代而孤出。嗟其才秀人微,故取湮當代。然貴尚巧似,不避危仄,頗傷清雅之調。故言險俗者,多以附(昭)〔照〕。
齊吏部謝(眺)〔朓〕詩
其源出於謝(鯤)〔混〕。微傷細密,頗在不倫。一章之中,自有玉石。然奇章秀句,往往警遒。足使(淑)〔叔〕源失步,明(達)〔遠〕變色。善自發詩端,而末篇多躓,此意銳而才弱也。至為後進士子之所嗟慕。(眺)〔朓〕極與余論詩,感激頓挫過其文。
梁光(錄)〔祿〕江淹〔詩〕
文通詩體總雜,善於摹擬。筋力於王微,成就於謝(眺)〔朓〕。初,淹罷宣城郡,遂宿冶亭,夢一美丈夫,自稱郭璞,謂淹曰:「吾有筆在卿處多年矣,可以見還。」淹探懷中,得一五色筆以授之。爾後為詩,不復成語,故世傳江淹才盡。
范詩清便宛轉,如流風廻雪。丘詩點綴映媚,似落花依草。故當淺於江淹,而秀於任昉。
彥昇少年為詩不工,故(出)〔世〕稱「沈詩任筆」,昉深恨之。晚節愛好既篤,(又)〔文〕亦遒變。(若)〔善〕銓事理,拓體淵雅,得國士之風,故擢居中品。但昉既博(物)〔學〕,動輒用事,所以詩不得奇。少年士子,效其〔如〕此,弊矣。
梁左光祿沈約〔詩〕
觀休文眾製,五言最優。詳其文體,察其餘論,固知憲章鮑明遠也。所以不閑於經綸,而長於清怨。永明相王愛文,王元長等,皆宗附之約。于時,謝(眺)〔朓〕未遒,江淹才盡,范雲名級故微,故約稱獨步。雖文不至,其功麗,亦一時之選也。見重閭里,誦詠成音。嶸謂:約所著既多,今剪除(涇)〔淫〕>雜,收其精要,允為中品之第矣。故當詞密於范,意淺於江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