君道



1.1晉平公問於師曠曰:「人君之道如何?」對曰:「人君之道,清淨無為,務在博愛,趨在任賢,廣開耳目,以察萬方,不固溺於流俗,不拘繫於左右,廓然遠見,踔然獨立,屢省考績,以臨臣下,此人君之操也。」平公曰:「善。」
1.2齊宣王謂尹文曰:「人君之事何如?」尹文對曰:「人君之事,無為而能容下。夫事寡易從,法省易因,故民不以政獲罪也。大道容眾,大德容下,聖人寡為而天下(理)〔治〕矣。《書》曰:『睿作聖。』詩人曰:『岐有夷之行,子孫其保之。』」宣王曰:「善。」
1.3成王封伯禽為魯公,召而告之曰:「爾知為人上之道乎?凡處尊位者,必以敬下,順德規諫,必開不諱之門,蹲節安靜以藉之,諫者勿振以威,毋格其言,博采其辭,乃擇可觀。夫有文無武,無以威下,有武無文,民畏不親,文武俱行,威德乃成,既成威德,民親以服。清白上通,巧佞下塞,諫者得進,忠信乃畜。」伯禽再拜受命而辭。
1.4陳靈公行僻而言失。泄冶曰:「陳其亡矣!吾驟諫君,君不吾聽而愈失威儀。夫上之化下,猶風靡草,東風則草靡而西,西風則草靡而東,在風所由而草為之靡。是故人君之動不可不慎也。夫樹曲木者,惡得直影。人君不直其行、不敬其言者,未有能保帝王之號,垂顯令之名者也。《易》曰:『夫君子居其室,出其言,善,則千里之外應之,況其邇者乎?居其室,出其言,不善,則千里之外違之,況其邇者乎?言出於身、加於民,行發乎邇、見乎遠;言行,君子之樞機,樞機之發,榮辱之主〔也〕。〔言行〕,君子之所以動天地〔也〕,可不慎乎!』天地動而萬物變化。《詩》曰:『慎爾出話,敬爾威儀,無不柔嘉。』此之謂也。今君不是之慎而縱恣焉,不亡必弒。」靈公聞之,以泄冶為妖言而殺之。後果弒於徵舒。
1.5魯哀公問於孔子曰:「吾聞君子不博,有之乎?」孔子對曰:「有之。」哀公曰:「何為其不博也?」孔子對曰:「為其有二乘。」哀公曰:「有二乘,則何為不博也?」孔子對曰:「為〔其兼〕行惡道也。」哀公懼焉。有間,曰:「若是乎君子之惡惡道之甚也!」孔子對曰:「〔君子之〕惡惡道不能甚,則其好善道亦不能甚;好善道不能甚,則百姓之親之也亦不能甚。《詩》云:『未見君子,憂心惙惙,亦既見止,亦既覯止,我心則悅。』《詩》之好善道之甚也如此。」哀公曰:「善哉!吾聞君子成人之美,不成人之惡,微孔子,吾焉聞斯言也哉!」
1.6河間獻王曰:「堯存心於天下,加志於窮民,痛萬姓之罹罪,憂眾生之不遂也。〔故〕有一民飢,則曰:
『此我飢之也。』有一人寒,則曰:『此我寒之也。』一民有罪,則曰:
『此我陷之也。』仁昭而義立,德博而化廣,故不賞而民勸,不罰而民治,先恕而後教,是堯道也。」當舜之時,有苗氏不服,其所以不服者,大山在其南,殿山在其北,左洞庭之波,右彭蠡之川,用此險也,所以不服。禹欲伐之〔而〕舜不許,曰:「〔吾〕諭教猶未竭也。」究諭教焉,而有苗氏請服。天下聞之,皆非禹之義,而歸舜之德。
1.7周公踐天子之位,布德施惠,遠而逾明。十二牧,方三人,〔使〕出舉遠方之民。有飢寒而不得衣食者,有獄訟而失職者,有賢才而不舉者,以入告乎天子。天子於其君之朝也,揖而進之,曰:「意朕之政教有不得者與?何其所臨之民有飢寒〔而〕不得衣食者,有獄訟而失職者,有賢才而不舉者也?」其君歸也,乃召其國大夫告用天子之言,百姓聞之,皆喜曰:「此誠天子也,何居之深遠而見我之明也,豈可欺哉!」故牧者所以辟四門,明四目,達四聰也。是以近者親之,遠者安之。《詩》曰:「柔遠能邇,以定我王。」此之謂矣!
1.8河間獻王曰:「禹稱民無食,則我不能使也;功成而不利於人,則我不能勸也。故䟽河以導之,鑿江通於九(泒)〔派〕,釃五湖而定東海,民亦勞矣,然而不怨苦者,〔功成而〕利歸於民也。」
1.9禹出見罪人,下車問而泣之。左右曰:「夫罪人不順道,故使然焉,君王何為痛之至於此也?」禹曰:「堯、舜之人,皆以堯、舜之心為心。今寡人為君也,百姓各自以其心為心,是以痛之也。」《書》曰:「百姓有罪,在予一人。」
1.10虞人與芮人質其成於文王。入文王之境,則見其人民(之)讓為士大夫,入其國,則見其士大夫讓為公卿。二國者相謂曰:「其人民讓為士大夫,其士大夫讓為公卿,然則此其君亦讓以天下而不居矣。」二國者,未見文王之身,而讓其所爭,以為閑田而反。孔子曰:「大哉!文王之道乎,其不可加矣!不動而變,無為而成,敬慎恭己而虞、芮自平。」故《書》曰:
「惟文王之敬忌。」此之謂也。
1.11成王與唐叔虞燕居,剪梧桐葉以為珪而授唐叔虞,曰:「余以此封汝。」唐叔虞喜,以告周公。周公以請曰:「天子封虞耶?」成王曰:「余一與虞戲也。」周公對曰:「臣聞之,天子無戲言。〔天子〕言則史書之,工誦之,士稱之。」於是遂封唐叔虞於晉。周公旦可謂善說矣,一稱而成王益重言,明愛弟之義,有輔王室之固。
1.12當堯之時,舜為司徒,契為司馬,禹為司空,后稷為田疇,夔為樂正,倕為工師,伯夷為秩宗,皋陶為大理,益掌敺禽。堯體力便巧,不能為一焉。堯為君而九子〔者〕為臣,其何故也?堯知九職之事,使九子者各受其事,皆勝其任,以成九功,堯遂成厥功以王天下。是故知人者,主道也;知事者,臣道也。(王)〔主〕道知人,臣道知事,毋亂舊法,而天下治矣。
1.13湯問伊尹曰:「三公、九卿、二十七大夫、八十一元士,知之有道乎?」伊尹對曰:「昔者堯見人而知,舜任人然後知,禹以成功舉之。夫三君之舉賢,皆異道而成功,然尚有失者,況無法度而任己,直意用人,必大失矣。故君使臣自貢其能,則萬一之不失矣。」
1.14王者何以選賢?夫王者得賢材以自輔,然後治也。雖有堯、舜之明而股肱不備,則主恩不流,化澤不行。故明君在上,慎於擇士,務於求賢。設四佐以自輔,有英俊以治官;尊其爵,重其祿;賢者進以顯榮,罷者退而勞力。是以主無遺憂,下無邪慝,百官能治,臣下樂職,恩流群生,潤澤草木。昔者虞舜左禹右皋陶,不下堂而天下治,此使能之效也。
1.15武王問太公曰:「舉賢而以危亡者,何也?」太公曰:「舉賢而不用,是有舉賢之名而不得真賢之實也。」武王曰:「其失安在?」太公(望)曰:「其失在君好用小善而已,不得真賢也。」武王曰:「好用小善者何如?」太公曰:「君好聽譽而不惡讒也,以非賢為賢,以非善為善,以非忠為忠,以非信為信。其君以譽為功,以毀為罪;有功者不賞,有罪者不罰;多黨者進,少黨者退。是以群臣比周而蔽賢,百吏群黨而多姦;忠臣以誹死於無罪,邪臣以譽賞於無功,其國見於危亡。」武王曰:「善,吾今日聞誹譽之情矣。」
1.16武王問太公曰:「得賢敬士,或不能以為治者,何也?」太公對曰:「不能獨斷,以人言斷者,殃也。」武王曰:「何為以人言斷?」太公對曰:「不能定所去,以人言去;不能定所取,以人言取;不能定所為,以人言為;不能定所罰,以人言罰;不能定所賞,以人言賞。賢者不必用,不肖者不必退,而士不必敬。」武王曰:「善,其為國何如?」太公對曰:「其為人惡聞其情,而喜聞人之情;惡聞其惡,而喜聞人之惡。是以不必治也。」武王曰:「善。」
1.17齊桓公問於甯戚曰:「筦子今年老矣,為棄寡人而就世也,吾恐法令不行,人多失職,百姓疾怨,國多盜賊,吾何如而使姦邪不起,民足衣食乎?」甯戚對曰:「要在得賢而任之。」桓公曰:「得賢奈何?」甯戚對曰:「開其道路,察而用之,尊其位,重其祿,顯其名,則天下之士,騷然舉足而至矣。」桓公曰:「既以舉賢士而用之矣,微夫子幸而臨之,則未有布衣屈奇之士,踵門而求見寡人者。」甯戚對曰:「是君察之不明,舉之不顯,而用之疑,官之卑,祿之薄也。且夫國之所以不得士者有五阻焉:主不好士,(謟)〔諂〕諛在旁,一阻也;言便事者未嘗見用,二阻也;壅塞掩蔽,必因近習然後見察,三阻也;訊獄詰窮其辭,以法過之,四阻也;執事適欲,擅國權命,五阻也。去此五阻,則豪俊並興,賢智來處。五阻不去,則上蔽吏民之情,下塞賢士之路。是故明王聖主之治,若夫江海無不受,故長為百川之主。明王聖君無不容,故安樂而長久。因此觀之,則安主利人者非獨一士也。」桓公曰:「善,吾將著夫五阻以為戒本也。」
1.18齊景公問於晏子曰:「寡人欲從夫子而善齊國之政,〔可乎〕?」對曰:「嬰聞之,國〔有〕具官而后政可善。」景公作色〔不說〕,曰:「齊國雖小,則何為不具官乎?」對曰:「此非臣之所復也。昔先君桓公身體墮懈,辭令不給,則隰朋侍。左右多過,刑罰不中,則弦章侍。居處肆縱,左右懾畏,則東郭牙侍。田野不修,人民不安,則甯戚侍。軍吏怠,戎士偷,則王子成父侍。德義不中,信行衰微,則筦子侍。先君能以人之長續其短;以人之厚補其薄。是以辭令窮遠而不逆,兵加於有罪而不頓。是故諸侯朝其德,而天子致其胙。今君之失多矣,未有一士以聞者也,故曰〔官〕未具。」景公曰:「善。」
1.19〔景公謂晏子曰〕:「吾聞高繚與夫(人)〔子〕游,寡人請見之。」晏子〔對〕曰:「臣聞〔之〕,為地戰者,不能成王;為祿仕者,不能成政。若高繚與嬰為兄弟久矣,未嘗干嬰之過,補嬰之闕,特祿仕之臣也,何足以補君。」
1.20燕昭王問於郭隗曰:「寡人地狹人寡,齊人(削取)〔取薊〕八城,匈奴驅馳樓煩之下,以孤之不肖,得承宗廟,恐危社稷,存之有道乎?」郭隗曰:「有,然恐王之不能用也。」昭王避席,願請聞之。郭隗曰:「帝者之臣,其名臣也,其實師也;王者之臣,其名臣也,其實友也;霸者之臣,其名臣也,其實賓也;危國之臣,其名臣也,其實虜也。今王將東面,目指氣使以求臣,則廝役之材至矣,南面聽朝,不失揖讓之禮以求臣,則人臣之材至矣;西面等禮相亢,下之以色,不乘〔之以〕勢以求臣,則朋友之材至矣;北面拘指逡巡而退以求臣,則師傅之材至矣。如此則上可以王,下可以霸,唯王擇焉。」燕王曰:「寡人願學而無師。」郭隗曰:「王誠欲興道,隗請為天下之士開路。」於是燕王常置郭隗上坐南面。居三年,蘇子聞之,從周歸燕;鄒衍聞之,從齊歸燕;樂毅聞之,從趙歸燕;屈景聞之,從楚歸燕。四子畢至,果以弱燕并強齊。夫燕、齊非均權敵戰之國也,所以然者,四子之力也。《詩》曰:「濟濟多士,文王以寧。」此之謂也。
1.21楚莊王既服鄭伯,敗晉師,將軍子重三言而不當。莊王歸,過申侯之邑,申侯進飯,日中而王不食,申侯請罪。莊王喟然歎曰:「吾聞之:其君賢(者)〔君〕也,而又有師者王;其君中君也,而又有師者霸;其君下君也,而群臣又莫若君者亡。今我下君也,而群臣又莫若不穀,不穀恐亡。且世不絕聖,國不絕賢,天下有賢而我獨不得,若吾生者,何以食為!」故〔莊王〕戰服大國,義從諸侯,戚然憂恐,聖知不在乎身,自惜不肖,思得賢佐,日中忘飯,可謂明君矣。
1.22明主者有三懼:一曰處尊位而恐不聞其過;二曰得意而恐驕;三曰聞天下之至言而恐不能行。何以識其然也?〔昔者〕越王勾踐與吳人戰,大敗之,兼有九夷。當是時也,〔君〕南面而立,近臣三,遠臣五,令群臣曰:「聞吾過而不告者其罪刑。」此處尊位而恐不聞其過者也。昔者晉文公與楚人戰,大勝之,燒其軍,火三日不滅。文公退而有憂色,侍者曰:「君大勝楚,今有憂色何也?」文公曰:「吾聞能以戰勝而安者,其唯聖人乎?若夫詐勝之徒,未嘗不危也,吾是以憂〔也〕。」此得意而恐驕〔者〕也。昔齊桓公得筦仲、隰朋,辯其言,說其義。正月之朝,令具太牢,進之先祖。桓公西面而立,筦仲、隰朋東面而立。桓公贊曰:「自吾得聽二子之言〔也〕,吾目加明,耳加聰,不敢獨擅,願薦之先祖。」此聞天下之至言,而恐不能行者也。
1.23齊景公出獵,上山見虎,下澤見蛇。歸,召晏子而問之曰:「今日寡人出獵,上山則見虎,下澤則見蛇,殆所謂(之)不祥也?」晏子〔對〕曰:「國有三不祥,是不與焉。夫有賢而不知,一不祥〔也〕;知而不用,二不祥〔也〕;用而不任,三不祥也。所謂不祥,乃若此者也。今上山見虎,虎之室也,下澤見蛇,蛇之穴也,如虎之室,如蛇之穴而見之,曷為不祥也?」
1.24楚莊王好獵,大夫諫曰:「晉、楚敵國也,楚不謀晉,晉必謀楚。今王無乃耽於樂乎?」王曰:「吾獵將以求士也。其榛藂刺虎豹者,吾是以知其勇也;其攫犀搏兕者,吾是以知其勁有力也;罷田而分所得,吾是以知其仁也。因是道也,而得三士焉,楚國以安。」故曰:「苟有志則無非事者」,此之謂也。
1.25湯之時大旱七年,雒坼川竭,煎沙爛石,於是使人持三足鼎祝山川,教之祝曰:「政不節耶?使人疾耶?苞苴行耶?讒夫昌耶?宮室營耶?女謁盛耶?何不雨之極也!」蓋言未已而天大雨。故天之應人,如影之隨形,響之效聲者也。《詩》云:「上下奠瘞,靡神不宗。」言疾旱也。
1.26殷太戊時,有桑榖生於庭,昏而生,比旦而拱。史請卜之湯廟,太戊從之。卜者曰:「吾聞之:祥者,福之先者也,見祥而為不善,則福不生;殃者,禍之先者也,見殃而能為善,則禍不至。」於是乃早朝而晏退,問疾弔喪,三日而桑榖自亡。
1.27高宗者,武丁也,高而宗之,故號高宗。成湯之後,先王道缺,刑法違犯,桑榖俱生乎朝,七日而大拱。武丁召其相而問焉。其相曰:「吾雖知之,吾弗得言也,(聞)〔問〕諸祖己,〔祖己曰〕:『桑榖者,野草也,而生於朝,意者國亡乎?』」武丁恐駭,飭身修行,思〔昔〕先王之政,興滅國,繼絕世,舉逸民,明養老〔之道〕。三年之後,蠻夷重譯而朝者(七)〔十有六〕國。此之謂存亡繼絕之主,是以高而尊之也。
1.28宋大水,魯人弔之,曰:「天降淫雨,谿谷滿盈,延及君地,以憂執政,使臣敬弔。」宋人應之曰:「寡人不佞,齋戒不謹,邑封不修,使人不時,天加以殃,又遺君憂,拜命之辱。」君子聞之曰:「宋國其庶幾乎!」問曰:「何謂也?」曰:「昔者夏桀、殷紂不任其過,其亡也忽焉;成湯、文、武知任其過,其興也勃焉。夫過而改之,是猶不過也。故曰:其庶幾乎!」宋人聞之,夙興夜寐,早朝晏退,弔死問疾,戮力宇內。三年,歲豐政平。嚮使宋人不聞君子之語,則年穀未豐而國未寧。《詩》曰:「佛時仔肩,示我顯德行。」此之謂也。
1.29楚昭王有疾,卜之曰:「河為祟。」大夫請用三牲焉。王曰:「止,古者先王割地制土,祭不過望,江、漢、睢、漳、楚之望也。禍福之至,不是過也,不穀雖不德,河非所獲罪也。」遂不祭焉。仲尼聞之曰:「昭王可謂知(天)〔大〕道矣,其不失國宜哉!」
1.30楚昭王之時,有雲如(飛)〔赤〕鳥,夾日而飛,三日。昭王患之,使人乘馹,東而問諸太史州黎。州黎曰:「將虐於王身,以令尹、司馬說焉則可。」令尹、司馬聞之,宿齋沐浴,將自以身禱之焉。王曰:「止,楚國之有不穀也,由身之有匈脅也;其有令尹、司馬也,由身之有股肱也。匈脅有疾,轉之股肱,庸為去是人也。」
1.31邾文公卜徙於繹,史曰:「利於民〔而〕不利於君。」君曰:「苟利於民,寡人之利也。天生蒸民而樹之君,以利之也。民既利矣,孤必與焉。」侍者曰:「命可長也,君胡不為?」君曰:「命在牧民,死之短長,時也。民苟利矣,吉孰大焉。」遂徙於繹。
1.32楚莊王見天不見妖而地不出孽,則禱於山川曰:「天其忘予歟!」此能求過於天,必不逆諫矣,安不忘危,故能終而成霸功焉。
1.33湯曰:「藥食先嘗於卑,然後至於貴;藥言先獻於貴,然後聞於卑。」故藥食嘗乎卑,然後至乎貴,教也;藥言獻於貴,然後聞於卑,道也。故使人味食,然後食者,其得味也多;使人味言,然後聞(言)者,其得言也少。是以明上之〔於〕言〔也〕,必自他聽之,必自他聞之,必自他擇之,必自他取之,必自他聚之,必自他藏之,必自他行之。故道以數取之為明,以數行之為章,以數施之萬物為藏。是故求道者,不以目而以心,取道者不以手而以耳。
1.34楚文王有疾,告大夫曰:「筦饒犯我以義,違我以禮,與處不安,不見不思,然吾有得焉,必以吾時爵之;申侯伯吾所欲者勸我為之,吾所樂者先我行之,與處則安,不見則思,然吾有喪焉,必以吾時遣之。」大夫許諾,乃爵筦饒以大夫,贈申侯伯而行之。申侯伯將之鄭,王曰:「必戒之矣,而為人也不仁,而欲得人之政,毋以之魯、衛、宋、鄭。」不聽,遂之鄭。三年而得鄭國之政,五月而鄭人殺之。
1.35趙簡子與欒激遊,將沉於河,曰:「吾嘗好聲色矣,而欒激致之;吾嘗好宮室臺榭矣,而欒激為之;吾嘗好良馬善御矣,而欒激求之。今吾好士六年矣,而欒激未嘗進一人,是進吾過而黜吾善也。」
1.36或謂趙簡子曰:「君何不更乎?」簡子曰:「諾。」左右曰:「君未有過,何更?」君曰:「吾謂是諾,未必有過也,吾將求以來諫者也。今我卻之,是卻諫者,諫者必止,我過無日矣。」
1.37韓武子田,獸已聚矣,田車合矣。傳來告曰:「晉公薨。」武子謂欒懷子曰:「子亦知吾好田獵也,獸已聚矣,田車合矣,吾可以卒獵而後弔乎?」懷子對曰:「(苑)〔范〕氏之亡也,多輔而少拂。今臣於君,輔也,畾於君,拂也,君胡不問於畾也?」武子曰:「盈而欲拂我乎?而拂我矣,何必畾哉?」遂輟田。
1.38師經鼓琴,魏文侯起舞,賦曰:「使我言而無見違。」師經援琴而撞文侯,不中,中旒,潰之。文侯〔顧〕謂左右曰:「為人臣而撞其君,其罪如何?」左右曰:「罪當烹。」提師經下堂一等。師經曰:「臣可〔得〕一言而死乎?」文侯曰:「可。」師經曰:「昔堯、舜之為君也,唯恐言而人不違;桀、紂之為君也,唯恐言而人違之。臣撞桀、紂,非撞吾君也。」文侯曰:「釋之,是寡人之過也。懸琴於城門,以為寡人符;不補旒,以為寡人戒。」
1.39齊景公游於蔞,聞晏子卒,公乘輿素服馹而驅之,自以為遲,下車而趨。知不若車之速,則又乘。比至於國者,四下而趨,行哭而往矣。至,伏屍而號曰:「子大夫日夜責寡人,不遺尺寸,寡人猶且淫佚而不收,怨罪重積於百姓。今天降禍於齊國,不加〔於〕寡人而加〔於〕夫子,齊國之社稷危矣,百姓將誰告矣!」
1.40晏子沒十有七年,景公飲諸大夫酒,公射出質,堂上唱善,若出一口。公作色太息,播弓矢。弦章入,公曰:「章!自吾失晏子於今十有七年,未嘗聞吾(過)不善,今射出質,而唱善者若出一口。」弦章對曰:「此諸臣之不肖也。知不足以知君之不善,勇不足以犯君之顏色,然而有一焉。臣聞之:
『君好之,則臣服之;君嗜之,則臣食之。』夫尺蠖食黃則其身黃,食蒼則其身蒼。君其猶有(謟)〔諂〕人言乎?」公曰:「善。今日之言,章為君,我為臣。」是時海人入魚,公以五十乘賜弦章。〔弦章〕歸,魚乘塞塗,撫其御之手曰:「曩之唱善者,皆欲若魚者也。昔者晏子辭賞以正君,故過失不掩。今諸臣(謟)〔諂〕諛以干利,故出質而唱善,如出一口。今所輔於君未見於眾,而受若魚,是反晏子之義而順(謟)〔諂〕諛之欲也。」固辭魚不受。君子曰:「弦章之廉,乃晏子之遺行也。」
1.41夫天之生人也,蓋非以為君也;天之立君也,蓋非以為位也。夫為人君,行其私欲而不顧其人,是不承天意,忘其位之所以宜事也。如此者,春秋不予能君而夷狄之。鄭伯惡一人而兼棄其師,故有「夷狄不君」之辭。人主不以此自省,惟既以失實心,奚因知之。故曰:「有國者不可以不學《春秋》。」此之謂也。
1.42齊人弒其君,魯襄公援戈而起曰:「孰臣而敢殺其君乎?」師懼曰:「夫齊君治之不能,任之不肖,縱一人之欲,以虐萬夫之性,非所以立君也。其身死,自取之也。今君不愛萬夫之命,而傷一人之死,奚其過也?其臣已無道矣,其君亦不足惜也。」
1.43孔子曰:「文王似元年,武王似春王,周公似正月。文王以王季為父,以太任為母,以(大)〔太〕姒為妃,以武王、周公為子,以泰顛、閎夭為臣,其本美矣。武王正其身以正其國,正其國以正天下。伐無道,刑有罪,一動〔而〕天下正,其事正矣。春致其時,萬物皆及生;君致其道,萬人皆及治。周公戴己而天下順之,其誠至矣。」
1.44尊君卑臣者,以勢使之也,夫勢失則權傾。故天子失道,則諸侯尊矣;諸侯失政,則大夫起矣;大夫失官,則庶人興矣。由是觀之,上不失而下得者,未嘗有也。
1.45孔子曰:「夏道不亡,(啇)〔商〕德不作;(啇)〔商〕德不亡,周德不作;周德不亡,《春秋》不作。《春秋》作而後君子知周道亡也。」故上下相虧也,猶水火之相滅也。人君不可不察而大盛其臣下,此私門盛而公家毀也。人君不察焉,則國家危殆矣。筦子曰:「權不兩錯,政不二門。」故曰:「脛大於股者難以步,指大於臂者難以把。」本小末大,不能相使也。
1.46司城子罕相宋,謂宋君曰:「國家之危定,百姓之治亂,在君(行之)〔之行〕賞罰也。賞當則賢人勸,罰得則姦人止。賞罰不當,則賢人不勸,姦人不止。姦邪比周,欺上蔽主,以爭爵祿,不可不慎也。夫賞賜讓與者,人之所好也,君自行之;刑罰殺戮者,人之所惡也,臣請當之。」君曰:「善。子主其惡,寡人行其善,吾知不為諸侯笑矣。」於是宋君行賞賜而與子罕刑罰。國人知刑戮之威,專在子罕也,大臣親之,百姓附之。居〔不〕期年,子罕逐其君而專其政。故曰:「無弱君而強大夫。」《老子》曰:「魚不可脫於淵,國之利器,不可以借人。」此之謂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