雜言



17.1賢人君子者,通乎盛衰之時,明乎成敗之端,察乎治亂之紀,審乎人情,知所去就,故雖窮不處亡國之勢,雖貧不受汙君之祿。是以太公年七十而不自達,孫叔敖三去相而不自悔。何則?不強合非其人也。太公一合於周而侯七百歲,孫叔敖一合於楚而封十世,大夫種存亡越而霸勾踐,賜死於前,李斯積功於秦而卒被五刑,盡忠憂君,危身安國,其功一也。或以封侯而不絕,或以賜死而被刑,所慕所由異也。故箕子棄國而佯狂,范蠡去越而易名,智過去君弟而更姓,皆見遠識微,而仁能去富勢以避萌生之禍者也。夫暴亂之君,孰能離縶以役其身,而與于患乎哉!故賢者非畏死避害而已也,為殺身無益而明主之暴也。比干死紂而不能正其行,子胥死吳而不能存其國,二子者,強諫而死,適足明主之暴耳,未始有益如秋毫之端也。是以賢人閉其智,塞其能,待得其人然後合。故言無不聽,行無見疑,君臣兩與,終身無患。今非得其時,又無其人,直私意不能已,閔世之亂,憂主之危,以無貲之身,涉蔽塞之路,經乎讒人之前,造無量之主,犯不測之罪,傷其天性,豈不惑哉!故文信侯、李斯,天下所謂賢也。為國計,揣微射隱,所謂無過策也,戰勝攻取,所謂無強敵也。積功甚大,勢利甚高,賢人不用,讒人用事,自知不用,其仁不能去。制敵積功,不失秋毫,避患去害,不見丘山,積其所欲,以至其所惡,豈不為勢利惑哉!《詩》云:「人知其一,莫知其他。」此之謂也。
17.2子石登吳山而四望,喟然而歎息,曰:「嗚呼,悲哉!世有明於事情,不合於人心者;有合於人心,不明於事情者。」弟子問曰:「何謂也?」子石曰:「昔者吳王夫差不聽伍子胥盡忠極諫,抉目而辜。太宰嚭、公孫雒偷合苟容,以順夫差之志而伐(吳)〔齊〕,二子沉身江湖,頭懸越旗。昔者,費仲、惡來、〔膠〕革,長鼻決耳,崇侯虎順紂之心,欲以合於意,武王伐紂,四子身死牧之野,頭足異所。比干盡忠剖心而死。今欲明事情,恐有抉目剖心之禍;欲合人心,恐有頭足異所之患。由是觀之,君子道狹耳,誠不逢其明主,狹道之中,又將險危閉塞,無可從出者。」
17.3祁射子見秦惠王,惠王說之。於是唐姑讒之,復見,惠王〔因〕懷怒以待之,非其說異也,所聽者易也。故以徵為羽,非絃之罪也;以甘為苦,非味之過也。
17.4彌子瑕〔見〕愛於衛君。衛國之法,竊駕君車〔者〕罪刖。彌子瑕之母疾,人聞,夜往告之,彌子瑕擅駕君車而出。君聞之〔而〕賢之曰:「孝哉,為母之故,犯刖罪哉!」〔與〕君遊果園,彌子瑕食桃而甘,不盡而奉君,君曰:「愛我而忘其口味。」及彌子瑕色衰而愛弛,得罪於君,君曰:「是故嘗矯〔駕〕吾車,又嘗食我以餘桃。」故子瑕之行,未必變初也,前見賢〔而〕後獲罪者,愛憎之生變也。
17.5舜耕之時,不能利其鄰人,及為天子,天下戴之。故君子窮則善其身,達則利於天下。
17.6孔子曰:「自季孫之賜我千鍾〔也〕而友益親,自南宮(項)〔敬〕叔之乘我車也而道加行。故道有時而後重,有勢而後行,微夫二子之賜,丘之道幾於廢也。」
17.7太公田不足以償種,漁不足以償網,治天下有餘智。文公種米,曾子架羊,孫叔敖相楚三年,不知軛在衡後。務大者固忘小。智伯廚人亡炙𥶷而知之,韓、魏反而不知。邯鄲子陽園人亡桃而知之,其亡也不知。務小者亦忘大也。
17.8淳于髡謂孟子曰:「先名實者,為人者也;後名實者,自為者也。夫子在三卿之中,名實未加上下而去之,仁者固如此乎?」孟子曰:「居下位、不以賢事不肖者,伯夷也;五就湯、五就桀者,伊尹也;不惡汙君、不辭小官者,柳下惠也。三子者不同道,其趣一也。一者何也?曰:仁也。君子亦仁而已,何必同?」曰:「魯穆公之時,公儀子為政,子思、子庚為臣,魯之削也滋甚,若是乎,賢者之無益於國也。」曰:「虞不用百里奚而亡,秦穆公用之而霸,故不用賢則亡,削何可得也?」曰:「昔者王豹處於淇,而河西善謳;綿駒處於高唐,而齊右善歌,華舟、杞梁之妻,善哭其夫而變國俗。有諸內,必形於外。為其事〔而〕無其功〔者〕,髡未〔嘗〕睹也。是故無賢者也,有則髡必識之矣。」曰:「孔子為魯司寇而不用,從祭,膰肉不至,不脫冕而行。其不(善)〔知〕者以為為肉也,其(善)〔知〕者以為為〔無〕禮也。乃孔子〔則〕欲以微罪行,不欲為苟去。故君子之所為,眾人固不得識也。」
17.9梁相死,惠子欲之梁,渡河而遽墮水中,船人救之,船人曰:「子欲何之而遽也?」曰:「梁無相,吾欲往相之。」船人曰:「子居船楫之間而困,無我則(子)死矣,子何能相梁乎?」惠子曰:「(子)居艘楫之間,則吾不如子,至於安國家、全社稷,子之比我,蒙蒙如未視之狗〔子〕耳。」
17.10西閭過東渡河,中流而溺,船人接而出之,問曰:「今者子欲安之?」西閭過曰:「欲東說諸侯王。」船人掩口而笑曰:「子渡河中流而溺,不能自救,安能說諸侯乎?」西閭過曰:「無以子之所能相傷為也。子獨不聞和氏之璧乎?價重千金,然以之間紡,曾不如瓦磚;隨侯之珠,國之寶也,然用之彈〔鵲〕,曾不如泥丸;騏驥騄駬,倚衡負軛而趨,一日千里,此至疾也,然使捕鼠,曾不如百錢之狸;干將鏌釾,拂鍾不錚,試物不知,揚刃離金,斬羽契鐵斧,此至利也,然以之補履,曾不如兩錢之錐。今子持楫乘扁舟,處廣水之中,當陽侯之波而臨淵流,適子所能耳,若誠與子東說諸侯王,見一國之主,子之蒙蒙,無異夫未視之狗耳。」
17.11甘戊使於齊,渡大河,船人曰:「河水,間耳,君不能自渡,能為王者之說乎?」甘戊曰:「不然,汝不知也,物各有短長,謹愿敦厚,可事主,不施用兵。騏驥騄駬,足及千里,置之宮室,使之捕鼠,曾不如小狸;干將為利,名聞天下,匠以治木,不如斤斧。今持楫而上下隨流,吾不如子,說千乘之君、萬乘之主,子亦不如戊矣。」
17.12今夫世異則事變,事變則時移,時移則俗易,是以君子先相其土地而裁其器,觀其俗而和其風,總眾議而定其教。愚人有學遠射者,參(矢)〔天〕而發,已射五步之內,又復參(矢)〔天〕而發。世以易矣,不更其儀,譬如愚人之學遠射。目察秋毫之末者,視不能見太山,耳聽清濁之調者,不聞雷霆之聲,何也?唯其意有所移也。百人操觿,不可為固結;千人謗獄,不可為直辭;萬人比非,不可為顯士。
17.13麋鹿成群,虎豹避之;飛鳥成列,鷹鷲不擊;眾人成聚,聖人不犯。騰蛇遊於霧露,乘於風雨而行,非千里不止,然則暮託宿於鰌鱣之穴,所以然者何也?用心不一也。夫蚯蚓內無筋骨之強,外無爪牙之利,然下飲黃泉,上墾晞土,所以然者何也?用心一也。聰者耳聞,明者目見,聰明形則仁愛著、廉恥分矣。故非其道而行之,雖勞不至;非其有而求之,雖強不得。智者不為非其事,廉者不求非其有,是以遠(容)〔害〕而名章也。《詩》云:「不忮不求,何用不臧。」此之謂也。
17.14楚昭王召孔子,將使執政而封以書社七百。子西謂楚王曰:「王之臣用兵有如子路者乎?使諸侯有如宰予者乎?長官五官有如子貢者乎?昔文王處酆,武王處鎬,酆、鎬之間,百乘之地,伐上殺主,立為天子,世皆曰聖王。今以孔子之賢,而有書社七百里之地,而三子佐之,非楚之利也。」楚王遂止。夫善惡之難分也,聖人獨見疑,而況於賢者乎?是以賢聖罕合,(謟)〔諂〕諛常興也。故有千歲之亂,而無百歲之治,孔子之見疑,豈不痛哉!
17.15魯哀公問於孔子曰:「有智者壽乎?」孔子曰:「然。人有三死而非命也者,人自取之〔也〕。夫寢處不時,飲食不節,佚勞過度者,疾共殺之;居下位而上忤其君,嗜慾無厭而求不止者,刑共殺之;少以犯眾,弱以侮強,忿怒不量力者,兵共殺之。此三死者非命也,人自取之〔也〕。」《詩》云:「人而無儀,不死何為。」此之謂也。
17.16孔子遭難陳蔡之境,絕糧,弟子皆有飢色,孔子歌兩柱之間。子路入見曰:「夫子之歌,禮乎?」孔子不應,曲終而曰:「由,君子好樂,為無驕也;小人好樂,為無懾也。其誰知之,子不我知而從我者乎?」子路不悅,授干而舞,三終而出。及至七日,孔子脩樂不休,子路慍見,曰:「夫子之脩樂,時乎?」孔子不應,樂終而曰:「由,昔者齊桓霸心生于莒,勾踐霸心生於會稽,晉文霸心生于驪氏。故居不幽則思不遠,身不約則智不廣,庸知而不遇之。」於是興。明日,免於厄,子貢執轡曰:「二、三子從夫子而遇此難也,其不可忘已。」孔子曰:「惡!是何也?語不云乎,三折肱而成良醫。夫陳蔡之間,丘之幸也。二、三子從丘者,皆幸(人)也。吾聞〔之〕,人君不困不成王,列士不困不成行。昔者湯困於呂,文王困於羑里,秦穆公困於殽,齊桓困於長勺,勾踐困於會稽,晉文困於驪氏。夫困之為道,從寒之及煖,煖之及寒也,唯賢者獨知而難言之也。《易》曰:『困,亨,貞。大人吉,無咎。有言不信。』聖人所與人難言,信也。」
17.17孔子困於陳蔡之間,居環堵之內,席三經之席,七日不食,藜羹不糝,弟子皆有飢色,讀《詩》、《書》,治禮〔樂〕不休。子路進諫曰:「凡人為善者,天報以福;為不善者,天報以禍。今先生積德行為善久矣,意者尚有遺行乎,奚居〔之〕隱也?」孔子曰:「由來,汝不知,坐,吾語汝。子以夫知者為無不知乎,則王子比干何為剖心而死?〔子〕以諫者為必聽耶,〔則〕伍子胥何為抉目於吳東門?子以廉者為必用乎,〔則〕伯夷、叔齊何為餓死於首陽山之下?子以忠者為必用乎,則鮑莊何為而肉枯,荊公子高終身不顯,鮑焦抱木而立枯,介子推登山焚死?故夫君子博學深謀、不遇時者眾矣,豈獨丘哉!賢不肖者,才也;為不為者,人也;遇不遇者,時也;死生者,命也。有其才不遇其時,雖才不用,苟遇其時,何難之有?故舜耕歷山而陶於河畔,立為天子,則其遇堯也;傅說負壤土,釋板築而立〔為大夫〕佐天子,則其遇武丁也;伊尹,〔故〕有莘氏媵臣也,負鼎俎,調五味而〔立為相〕佐天子,則其遇成湯也;呂望行年五十,賣食於棘津,行年七十,屠牛朝歌,行年九十,為天子師,則其遇文王也;管夷吾束縛膠目,居檻車中,自車中起〔以〕為仲父,則其遇齊桓公也;百里奚自賣取五羊〔之〕皮,〔為〕伯氏牧羊,〔舉〕以為卿大夫,則其遇秦穆公也;沈尹名聞天下,以為令尹,而讓孫叔敖,則其遇楚莊王也;伍子胥前多功,後戮死,非其智益衰也,前遇闔廬,後遇夫差也。夫驥厄罷鹽車,非無驥狀也,(夫)世莫能知也。使驥得王良、造父,驥無千里之足乎?〔夫〕芝蘭生深林,非為無人而不香。故學者,非為通也,為窮而不困也,憂〔而志〕不衰也,此〔先〕知禍福之始而心不惑也。聖人之深念獨知獨見,舜亦賢聖矣,南面〔而〕治天下,唯其遇堯也。使舜居桀紂之世,能自免〔於〕刑戮固可也,又何官〔之〕得治乎?夫桀殺關龍逄而紂殺王子比干,當是〔之〕時,豈關龍逄無知而比干無惠哉!此桀紂無道之世然也。故君子疾學,脩身端行,以須其時也。」
17.18孔子之宋,匡簡子將殺陽虎,孔子似之,甲士以圍孔子之舍。子路怒,奮戟將下鬭。孔子止之曰:「何仁義之不免俗也。夫《詩》《書》之不習,禮樂之不脩也,是丘之過也。若似陽虎,則非丘之罪也,命也夫!由歌,予和汝。」子路歌,孔子和之,三終而甲罷。
17.19孔子曰:「不觀於高岸,何以知顛墜之患;不臨於深淵,何以知沒溺之患;不觀於海上,何以知風波之患。失之者其不在此乎?士慎三者,無累於人。」
17.20曾子曰:「響不辭聲,鑑不辭形,君子正一而萬物皆成。夫行非為影也而影隨之,呼非為響也而響和之。故君子功先成而名隨之。」
17.21子夏問仲尼曰:「顏淵之為人也,何若?」曰:「回之信,賢於丘也。」曰:「子貢之為人也,何若?」曰:「賜之敏,賢於丘也。」曰:「子路之為人也,何若?」曰:「由之勇,賢於丘也。」曰:「子張之為人〔也〕,何若?」曰:「師之莊,賢於丘也。」於是子夏避席而問曰:「然則四〔子〕者何為事先生?」曰:「坐,吾語汝。回能信而不能反,賜能敏而不能屈,由能勇而不能怯,師能莊而不能同。兼此四子者,丘不為也。」夫所謂至聖之士,必見進退之利、屈伸之用者也。
17.22東郭子惠問於子貢曰:「夫子之門,何其雜也?」子貢曰:「夫隱括之旁多枉木,良醫之門多疾人,砥礪之旁多頑鈍。夫子脩道以俟天下,來者不止,是以雜也。」《詩》云:「菀彼柳斯,鳴蜩嘒嘒,有漼者淵,莞葦淠淠。」言大者之旁,無所不容。
17.23昔者,南瑕子過程(太)〔本〕子,(太)〔本〕子為〔之〕烹鯢魚。南瑕子曰:「吾聞君子不食鯢魚。」程(太)〔本〕子曰:「乃君子(否)〔不食〕?子何事焉?」南瑕子曰:「吾聞君子上比所以廣德也,下比所以狹行也。〔比於善者〕,〔自進之階〕;〔比〕於惡〔者〕,自退之原也。《詩》云:『高山仰止,景行行止。』吾豈敢自以為君子哉?志向之而已。」孔子曰:「見賢思齊焉,見不賢而內自省。」
17.24孔子觀於呂梁,懸水四十仞,環流九十里,魚鱉不能過,黿鼉不敢居。有一丈夫方將涉之,孔子使人並崖而止之曰:「此懸水四十仞,圜流九十里,魚鱉不敢過,黿鼉不敢居,意者難可濟也。」丈夫不以錯意,遂渡而出。孔子問:「子巧乎?且有道術乎?所以能入而出者何也?」丈夫對曰:「始吾入,先以忠信,吾之出也,又從以忠信。(忠信)錯吾軀於波流,而吾不敢用私,吾所以能入而復出也。」孔子謂弟子曰:「水而尚可以忠信義久而身親之,況於人乎!」
17.25子路盛服而見孔子,孔子曰:「由,是襜襜者何也?昔者江水出於岷山,其始也,大足以濫觴。及〔其〕至江之津也,不方舟,不避風,〔則〕不可渡也。非唯下流眾川之多乎?今若衣服甚盛,顏色充盈,天下誰肯加若者哉?」子路趨而出,改服而入,蓋自如也。孔子曰:「由記之,吾語若。賁於言者,華也;奮於行者,伐也。夫色智而有能者,小人也。故君子知之為知之,不知為不知,言之要也;能之為能〔之〕,不能為不能,行之至也。言要則知,行要則仁,既知且仁,夫有何加矣哉!由,《詩》云:『湯降不遲,聖敬日躋。』此之謂也。」
17.26子路問〔於〕孔子曰:「君子亦有憂乎?」孔子曰:「無也。君子之脩其行,〔其〕未得〔之也〕,則樂其意;既已得〔之〕,又樂其知。是以有終身之樂,無一日之憂。小人則不然,其未之得〔也〕,則憂不得;既已得之,又恐失之。是以有終身之憂,無一日之樂(也)。」
17.27孔子見榮啟期衣鹿皮裘,鼓瑟而歌。孔子問曰:「先生何樂也?」對曰:「吾樂甚多。天生萬物,唯人為貴,〔而〕吾既已得為人〔矣〕,是一樂也;人以男為貴,〔而〕吾既已得為男〔矣〕,是二樂也;人生〔有不見日月〕、不免襁褓〔者〕,〔而〕吾年已九十五〔矣〕,是三樂也。夫貧者,士之常也;死者,民之終也。處常待終,當何憂乎?」
17.28曾子曰:「吾聞夫子之三言,未之能行也。夫子見人之一善而忘其百非,是夫子之易事也;夫子見人有善,若己有之,是夫子之不爭也;聞善必躬親行之,然後道之,是夫子之能勞也。夫子之能勞也,夫子之不爭也,夫子之易事也,吾學夫子之三言而未〔之〕能行〔也〕。」
17.29孔子曰:「回,若有君子之道四〔焉〕,強於行己,弱於受諫,怵於待祿,慎於持身。」
17.30仲尼曰:「史鰌有君子之道三〔焉〕,不仕而敬上,不祀而敬鬼,直能曲於人。」
17.31孔子曰:「丘死之後,商也日益,賜也日損。商也好與賢己者處,賜也好說不如己者。」
17.32孔子將行,〔雨而〕無蓋。弟子曰:「子夏有蓋,可以行。」孔子曰:「商之為人也,甚短於財。吾聞與人交者,推其長者,違其短者,故能久長(矣)〔也〕。」
17.33子路〔將〕行,辭於仲尼曰:「敢問新交取親若何?言寡可行若何?長為善士而無犯若何?」仲尼曰:「新交取親,其忠乎;言寡可行,其信乎;長為善士而無犯,其禮乎。」
17.34子路將行,辭於仲尼,〔仲尼〕曰:「贈汝以車乎?〔贈汝〕以言乎?」子路曰:「請以言。」仲尼曰:「不強不遠,不勞無功,不忠無親,不信無復,不恭無禮,慎此五者,可以長久矣。」
17.35曾子從孔子於齊,齊景公以下卿〔之〕禮聘曾子,曾子固辭,將行,晏子送之曰:「吾聞〔之〕,君子贈人以財,不若以言。今夫蘭本,三年〔而成〕,湛之以鹿醢,既成,則易以匹馬。非蘭本美也,〔所湛者美也〕,願子詳其所湛〔者〕,既得所湛,亦求所湛。吾聞〔之〕,君子居必擇處,遊必擇(士)〔方〕。居必擇處,所以求士也,遊必擇(士)〔方〕,所以脩道也。吾聞反常移性者欲也,故不可不慎也。」
17.36孔子曰:「中人之情,有餘則侈,不足則儉,無禁則淫,無度則失,縱欲則敗。飲食有量,衣服有節,宮室有度,畜聚有數,車器有限,〔所〕以防亂之源也。」故夫度量不可不明也,善欲不可不聽也。
17.37孔子曰:「巧而好度必工,勇而好同必勝,知而好謀必成。愚者反是。」夫處重擅寵,專事妬賢,愚者之情也。志驕傲而輕舊怨。是以(尊位)〔位尊〕則必危,任重則必崩,擅寵則必辱。
17.38孔子曰:「鞭扑之子,不從父之教;刑戮之民,不從君之政。言疾之難行〔也〕。故君子不急斷,不意使,以為亂源。」
17.39孔子曰:「終日言不遺己之憂,終日行不遺己之患,唯智者有之。故恐懼所以除患也,恭敬所以越難也。終身為之,一言敗之,可不慎乎!」
17.40孔子曰:「以富貴為人下者,何人不與?以富貴敬愛人者,何人不親?眾言不逆,可謂知言矣。〔言而〕眾嚮之,可謂知時矣。」
17.41孔子曰:「夫富而能富人者,欲貧而不可得也;貴而能貴人者,欲賤而不可得也,達而能達人者,欲窮而不可得也。」
17.42仲尼曰:「非其地而樹之,不生也;非其人而語之,弗聽也。得其人,如聚沙而雨之,非其人如聚聾而鼓之。」
17.43孔子曰:「船非水不可行,水入船中則其沒也。〔君非民不治〕,〔民犯上則傾〕。」故曰:君子不可不嚴也,小人不可不閉也。
17.44孔子曰:「依賢固不困,依富固不窮。馬(趼)〔蚈〕斬而復行者何〔也〕?以〔其〕輔足眾也。」
17.45孔子曰:「不知其子,視其所友;不知其君,視其所使。」又曰:「與善人居,如入蘭芷之室,久而不聞其香,則與之化矣;與惡人居,如入鮑魚之肆,久而不聞其臭,亦與之化矣。」故曰:丹之所藏者赤,烏之所藏者黑,君子慎所藏〔焉〕。
17.46子貢問曰:「君子見大水必觀焉,何也?」孔子曰:「夫水者君子比德焉,遍予而無私,似德;所及者生,似仁;其流卑下句倨,皆循其理,似義;淺者流行,深者不測,似智;其赴百仞之谷不疑,似勇;(綿)〔綽〕弱而微達,似察;受惡不讓,似包蒙;不清以入,鮮潔以出,似善化;(至)〔主〕量必平,似正;盈不求概,似度;其萬折必東,似意。是以君子見大水觀焉爾也。」
17.47夫智者何以樂水也?曰:泉源潰潰,不釋晝夜,其似力者;循理而行,不遺小間,其似持平者;動而之下,其似有禮者;赴千仞之壑而不疑,其似〔有〕勇者;障防而清,其似知命者;不清以入,鮮潔而出,其似善化者;眾人取平,品類以正,萬物得之則生,失之則死,其似有德者;淑淑淵淵,深不可測,其似聖者。通潤天地之間,國家以成,是知〔者〕之所以樂水也。《詩》云:「思樂泮水,薄採其茆,魯侯戾止,在泮飲酒。」樂水之謂也。夫仁者何以樂山也?曰:夫山〔者〕巃嵸𡻭㠑,萬民之所觀仰〔也〕。草木生焉,眾物立焉,飛禽萃焉,走獸休焉,寶藏殖焉,奇夫息焉,育群物而不倦焉,四方並取而不限焉。出雲風,通氣于天地之間,國家以成,是仁者〔之〕所以樂山也。《詩》曰:「太山巖巖,魯侯是瞻。」樂山之謂也。
17.48玉有六美,君子貴之。望之溫潤,近之栗理,聲近徐而聞遠,折而不撓,闕而不荏,廉而不劌,有瑕必示之於外,是以貴之。望之溫潤者,君子比德焉;近之栗理者,君子比智焉;聲近徐而聞遠者,君子比義焉;折而不撓,闕而不荏者,君子比勇焉;廉而不劌者,君子比仁焉;有瑕必見之於外者,君子比情焉。
17.49道吾聞之夫子,多所知、無所知,其身孰善者乎?對曰:「無知者,死人屬也,雖不死,累人者必眾甚矣。然多所知者,好其用心也,多所知者,出於利人即善矣,出於害人即不善也。」道吾曰:「善哉!」
17.50越石父曰:不肖人自賢也,愚者自多也,佞人者皆莫能相其心,口以出之,又謂人勿言也。譬(人)〔之〕猶渴而穿井,臨難而後鑄兵,雖疾從而不及也。
17.51夫臨財忘貧,臨生忘死,可以遠罪矣。夫君子愛口,孔雀愛羽,虎豹愛爪,此皆所以治身法也。上交者不失其祿,下交者不離於患,是以君子擇人與交,農人擇田而田。君子樹人,農夫樹田,田者擇種而種之,豐年必得粟,士擇人而樹之,豐時必得祿矣。
17.52天下失道而後仁義生焉;國家不治而後孝子生焉;民爭不分而後慈惠生焉;道逆時反而後權謀生焉。
17.53凡善之生也,皆學之所由。一室之中,必有主道焉,父母之謂也。故君正則百姓治,父母正則子孫孝慈。是以孔子家兒不知罵,曾子家兒不知路,所以然者,生而善教也。
17.54夫仁者好合人,不仁者好離人。故君子居人間則治,小人居人間則亂。君子欲和人,譬猶水火不相能然也,而鼎在其間,水火不亂,乃和百味。是以君子不可不慎擇人在其間。
17.55齊景公問晏子曰:「寡人自以坐地,二三子皆坐地,吾子獨搴草而坐之,何也?」晏子對曰:「嬰聞之,唯喪與獄坐於地,今不敢以喪獄之事,侍〔坐〕於君矣。」
17.56齊高廷問於孔子曰:「廷不曠山,不直地,衣蓑,提執,精氣以問事君〔子〕之道,願夫子告之。」孔子曰:「貞以幹之,敬以輔之,待人無倦。見君子則舉之,見小人則退之,去爾惡心,而忠與之。敏其行,脩其禮,千里之外,親如兄弟,若行不敏,禮不合,對門不通矣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