任彥昇〈齊竟陵文宣王行狀〉一首




〈祖太祖高皇帝 父世祖武皇帝〉


南徐州南蘭陵郡縣都鄉中都里蕭公年三十五行狀。
公道亞生知,照鄰幾庶。孝始人倫,忠為令德,公實體之,非毀譽所至。天才博贍,學綜該明。至若曲臺之禮,九師之易。樂分龍趙,詩析齊韓。陳農所未究,河閒所未輯。有一於此,罔不兼綜者與!昔沛獻訪對於雲臺,東平齊聲於楊史,淮南取貴於食時,陳思見稱於七步,方斯蔑如也。
初,沈攸之跋扈上流,稱亂陝服。宋鎮西晉熙王、南中郎邵陵王,並鎮盆口。世祖毗贊兩藩,而任揔西伐。公時從在軍,鎮西府版寧朔將軍軍主,南中郎版補行參軍署法曹。于時景燭雲火,風馳羽檄;謀出股肱,任切書記。遷左軍邵陵王主簿記室參軍。既允焚林之求,實兼儀形之寄。刀筆不足宣功,風體所以弘益。除邵陵王友,又為安南邵陵王長史。東夏形勝,關河重複,選眾而舉,敦悅斯在。除使持節、都督會稽東陽臨海永嘉新安五郡諸軍事、輔國將軍、會稽太守。
太祖受命,廣樹藩屏。公以高昭武穆,惟戚惟賢,封聞喜縣開國公,食邑千戶。又奏課連最,進號冠軍將軍。越人之巫,覩正風而化俗;篁竹之酋,感義讓而失險。邪叟忘其西𣅳,龍丘狹其東皋。會武穆皇后崩,公星言奔波,泣血千里,水獎不入於口者,至自禹穴。逮衣裳外除,心哀內疚,禮屈於厭降,事迫於權奪,而茹戚肌膚,沈痛瘡距。故知鍾鼓非樂云之本,縗麤非隆殺之要。改授征虜將軍、丹陽尹。良家入徙,戚里內屬。政非一軌,俗備五方。公內樹寬明,外施簡惠,神皋載穆,轂下以清。
武皇帝嗣位,進封竟陵郡王,食邑加千戶。復授使持節、都督南徐兗二州諸軍事、鎮北將軍、南徐州刺史。遷使持節侍中、都督南兗徐北兗青冀五州諸軍事、征北將軍、南兗州刺史。兗徐接壤,素漸河潤,未及下車,仁聲先洽。玉關靖柝,北門寢扃。朝旨以董司岳牧,敷興邦教,方任雖重,比此為輕。徵護軍將軍、兼司徒,侍中如故。又授車騎將軍、兼司徒,侍中如故。即授司徒,侍中又如故。上穆三能,下敷五典。闢玄闈以闡化,寢鳴鍾以體國。翼亮孝治,緝熙中教。奪金恥訟,蹊田自嘿。不雕其朴,用晦其明。聲化之有倫,繄公是賴。庠序肇興,儀形國冑;師氏之選,允師人範。以本官領國子祭酒,固辭不拜。八座初啟,以公補尚書令。式是敷奏,百揆時序。夫國家之道,互為公私;君親之義,遞為隱犯。公二極一致,愛敬同歸,亮誠盡規,謀猷弘遠矣。又授使持節都督楊州諸軍事、楊州刺史,本官悉如故。舊惟淮海,今則神牧,編戶殷阜,萌俗繁滋,不言之化,若門到戶說矣。頃之,解尚書令,改授中書監,餘悉如故。獻納樞機,絲綸允緝。武皇晏駕,寄深負圖。公仰惟國典,俛遵遺託,俯擗天倫,踴絕于地。居處之節,復如居武穆之憂。
聖主嗣興,地居旦奭。有詔策授太傅,領司徒,餘悉如故。坐而論道,動以觀德;地尊禮絕,親賢莫貳。又詔加公入朝不趨,讚拜不名,劍履上殿。蕭傅之賢,曹馬之親,兼之者公也。復以申威重道,增崇德統,進督南徐州諸軍事,餘悉如故。並奏疏累上,身歿讓存。天不憖遺,梁岳頹峻,某年某月日薨,春秋三十有五。詔給溫明秘器,斂以袞章,備九命之禮,遣大鴻臚監護喪事,朝夕奠祭,太官供給,禮也。故以慟極津門,感充長樂,豈徒舂人不相,傾㙻罷肆而已哉!乃下詔曰:「褒崇庸德,前王之令典,追遠尊戚,沿情之所隆。故使持節都督楊州諸軍事、中書監、太傅、領司徒、楊州刺史、竟陵王、新除進督南徐州,體睿履正,神監淵邈。道冠民宗,具瞻惟允。肇自弱齡,孝友光備。爰及贊契,協升景業。燮和台曜,五教克宣。敷奏朝端,百揆惟穆。寄重先顧,任均負圖。諒以齊徽二南,同規往哲。方憑保祐,永翼雍熙。天不憖遺,奄見薨落。哀慕抽割,震動于厥心。今先遠戒期,龜謀襲吉。茂崇嘉制,式弘風猷。可追崇假黃鉞、侍中、都督中外諸軍事、太宰、領大將軍、楊州牧,綠綟綬,具九錫服命之禮。使持節、中書監、王如故。給九旒鑾輅,黃屋左纛,轀輬車,前後部羽葆鼓吹,挽歌二部,虎賁班劍百人,葬禮一依晉安平獻王孚故事。
公道識虛遠,表裏融通,淵然萬頃,直上千仞。僕妾不覩其喜慍,近侍莫見其傾弛。他人之善,若己有之。民之不臧,公實貽恥。誘接恂恂,降以顏色,方於事上,好下規己,而廉於殖財,施人不倦。帝子儲季,令行禁止,國網天憲,寘諸掌握。未嘗鞠人於輕刑,錮人於重議。人有不及,內恕諸己。非意相干,每為理屈。任天下之重,體生民之俊。華袞與縕𦅷同歸,山藻與蓬茨俱逸。良田廣宅,符仲長之言;邙山洛水,協應叟之志。丘園東國,錙銖軒冕。乃依林構宇,傍巖拓架。清猨與壺人爭旦,緹幕與素瀨交輝。置之虛室,人野何辨。高人何點,躡屩於鍾阿;徵士劉虯,獻書於衛岳。贈以古人之服,弘以度外之禮,屈以好事之風,申其趨王之意。乃知大春屈己於五王,君大降節於憲后,致之有由也。其卉木之奇,泉石之美,公所製山居四時序,言之已詳。
文皇帝養德東朝,同符作者。爰造九言,實該百行。導衿褵於未萌,申炯戒於茲日。非直旦暮千載,故乃萬世一時也。命公注解,衛將軍王儉綴而序之。山宇初搆,超然獨往,顧而言曰:死者可歸,誰與入室?尚想前良,俾若神對。乃命畫工,圖之軒牖。既而緬屬賢英,傍思才淑,匹婦之操,亦有取焉。有客游梁朝者,從容而進曰:未見好德,愚竊惑焉。即命刊削,投杖不暇。公以為出言自口,驥騄不追;聽受一謬,差以千里。所造箴銘,積成卷軸,門階戶席,寓物垂訓。先是震于外寢,匠者以為不祥,將加治葺。公曰:此天譴也,無所改修,以記吾過,且令戒懼不怠。從諫如順流,虛己若不足。至於言窮藥石,若味滋旨;信必由中,貌無外悅。貴而好禮,怡寄典墳。雖牽以物役,孜孜無怠。乃撰四部要略、淨住子,並勒成一家,懸諸日月。弘洙泗之風,闡迦維之化。大漸彌留,話言盈耳,黜殯之請,至誠懇惻。豈古人所謂立言於世,沒而不朽者歟!易名之典,請遵前烈。謹狀。
吊文


賈誼〈弔屈原文〉一首


誼為長沙王沙王太傅,既以謫去,意不自得,及渡湘水,為賦以弔屈原。屈原,楚賢臣也,被讒放逐,作離騷賦,其終篇曰:「已矣哉!國無人兮,莫我知也。」遂自投汨羅而死。誼追傷之,因自喻。其辭曰:
恭承嘉惠兮,俟罪長沙。側聞屈原兮,自沈汨羅。造託湘流兮,敬弔先生。遭世罔極兮,乃殞厥身。嗚呼哀哉!逢時不祥!鸞鳳伏竄兮,鴟梟翱翔。闒茸尊顯兮,讒諛得志。賢聖逆曳兮,方正倒植。世謂隨夷為溷兮,謂跖蹻為廉。莫邪為鈍兮,鉛刀為銛。吁嗟默默,生之無故兮!斡棄周鼎,寶康瓠兮。騰駕罷牛,驂蹇驢兮。驥垂兩耳,服鹽車兮。章甫薦履,漸不可久兮。嗟苦先生,獨離此咎兮!
訊曰:已矣!國其莫我知兮,獨壹鬱其誰語?鳳漂漂其高逝兮,固自引而遠去。襲九淵之神龍兮,沕深潛以自珍。偭蟂獺以隱處兮,夫豈從蝦與蛭螾?所貴聖人之神德兮,遠濁世而自藏。使騏驥可得系而羈兮,豈云異夫犬羊?般紛紛其離此尤兮,亦夫子之故也!歷九州而相其君兮,何必懷此都也?鳳凰翔于千仞兮,覽德輝而下之。見細德之險徵兮,遙曾擊而去之。彼尋常之汙瀆兮,豈能容夫吞舟之巨魚?橫江湖之鱣鯨兮,固將制於螻蟻。


陸士衡〈弔魏武帝文〉一首并序


元康八年,機始以臺郎出補著作,遊乎祕閣,而見魏武帝遺令,愾然嘆息,傷懷者久之。
客曰:夫始終者,萬物之大歸;死生者,性命之區域。是以臨喪殯而後悲,覩陳根而絕哭。今乃傷心百年之際,興哀無情之地,意者無乃知哀之可有,而未識情之可無乎?
機荅之曰:夫日食由乎交分,山崩起於朽壤,亦云數而已矣。然百姓怪焉者,豈不以資高明之質,而不免卑濁之累;居常安之勢,而終嬰傾離之患故乎?夫以迴天倒日之力,而不能振形骸之內;濟世夷難之智,而受困魏闕之下。已而格乎上下者,藏於區區之木;光于四表者,翳乎蕞爾之土。雄心摧於弱情,壯圖終於哀志。長筭屈於短日,遠迹頓於促路。嗚呼!豈特瞽史之異闕景,黔黎之怪頹岸乎?觀其所以顧命冢嗣,貽謀四子,經國之略既遠,隆家之訓亦弘。又云:「吾在軍中,持法是也。至小忿怒,大過失,不當効也。」善乎達人之讜言矣!持姬女而指季豹以示四子曰:「以累汝!」因泣下。傷哉!曩以天下自任,今以愛子託人。同乎盡者無餘,而得乎亡者無存。然而婉孌房闥之內,綢繆家人之務,則幾乎密與!又曰:「吾婕妤妓人,皆著銅爵臺。於臺堂上施八尺床,繐帳,朝晡上脯糒之屬。月朝十五,輒向帳作妓。汝等時時登銅爵臺,望吾西陵墓田。」又云:「餘香可分與諸夫人。諸舍中無所為,學作履組賣也。吾歷官所得綬,皆著藏中。吾餘衣裘,可別為一藏。不能者,兄弟可共分之。」既而竟分焉。亡者可以勿求,存者可以勿違,求與違不其兩傷乎?悲夫!愛有大而必失,惡有甚而必得;智惠不能去其惡,威力不能全其愛。故前識所不用心,而聖人罕言焉。若乃繫情累於外物,留曲念於閨房,亦賢俊之所宜廢乎?於是遂憤懣而獻弔云爾。
接皇漢之末緒,值王途之多違。佇重淵以育鱗,撫慶雲而遐飛。運神道以載德,乘靈風而扇威。摧群雄而電擊,舉勍敵其如遺。指八極以遠略,必翦焉而後綏。釐三才之闕典,啟天地之禁闈。舉脩網之絕紀,紐大音之解徽。掃雲物以貞觀,要萬途而來歸。丕大德以宏覆,援日月而齊暉。濟元功於九有,固舉世之所推。
彼人事之大造,夫何往而不臻。將覆簣於浚谷,擠為山乎九天。苟理窮而性盡,豈長筭之所研。悟臨川之有悲,固梁木其必顛。當建安之三八,實大命之所艱。雖光昭於曩載,將稅駕於此年。
惟降神之緜邈,眇千載而遠期。信斯武之未喪,膺靈符而在茲。雖龍飛於文昌,非王心之所怡。憤西夏以鞠旅,溯秦川而舉旗。踰鎬京而不豫,臨渭濱而有疑。冀翌日之云瘳,彌四旬而成災。詠歸途以反旆,登崤澠而朅來。次洛汭而大漸,指六軍曰念哉。
伊君王之赫奕,寔終古之所難。威先天而蓋世,力盪海而拔山。厄奚險而弗濟,敵何彊而不殘。每因禍以禔福,亦踐危而必安。迄在茲而蒙昧,慮噤閉而無端。委軀命以待難,痛沒世而永言。撫四子以深念,循膚體而頹嘆。迨營魄之未離,假餘息乎音翰。執姬女以嚬瘁,指季豹而漼焉。氣衝襟以嗚咽,涕垂睫而汍瀾。
違率土以靖寐,戢彌天乎一棺。咨宏度之峻邈,壯大業之允昌。思居終而卹始,命臨沒而肇揚。援貞咎以惎悔,雖在我而不臧。惜內顧之纏緜,恨末命之微詳。紆廣念於履組,塵清慮於餘香。結遺情之婉孌,何命促而意長!陳法服於帷座,陪窈窕於玉房。宣備物於虛器,發哀音於舊倡。矯慼容以赴節,掩零淚而薦觴。物無微而不存,體無惠而不亡。庶聖靈之響像,想幽神之復光。苟形聲之翳沒,雖音景其必藏。徽清絃而獨奏,進脯糒而誰嘗?悼繐帳之冥漠,怨西陵之茫茫。登爵臺而群悲,眝美目其何望?既睎古以遺累,信簡禮而薄葬。彼裘紱於何有,貽塵謗於後王。嗟大戀之所存,故雖哲而不忘。覽遺籍以慷慨,獻茲文而悽傷。


謝惠連〈祭古冢文〉一首


東府掘城北壍,入丈餘,得古冢,上無封域,不用塼甓。以木為槨,中有二棺,正方,兩頭無和。明器之屬,材瓦銅漆,有數十種,多異形,不可盡識。刻木為人,長三尺,可有二十餘頭,初開見,悉是人形,以物棖撥之,應手灰滅。棺上有五銖錢百餘枚,水中有甘蔗節及梅李核瓜瓣,皆浮出不甚爛壞。銘志不存,世代不可得而知也。公命城者改埋於東岡,祭之以豚酒。既不知其名字遠近,故假為之號曰冥漠君云爾。
元嘉七年九月十四日,司徒御屬領直兵令史、統作城錄事、臨漳令亭侯朱林,具豚醪之祭,敬薦冥漠君之靈:
忝揔徒旅,板築是司。窮泉為壍,聚壤成基。一槨既啟,雙棺在茲。捨畚悽愴,縱鍤漣而。芻靈已毀,塗車既摧。几筵糜腐,俎豆傾低。盤或梅李,盎或醢醯。蔗傳餘節,瓜表遺犀。追惟夫子,生自何代?曜質幾年?潛靈幾載?為壽為夭?寧顯寧晦?銘誌湮滅,姓字不傳。今誰子後?曩誰子先?功名美惡,如何蔑然?
百堵皆作,十仞斯齊。墉不可轉,壍不可迴。黃腸既毀,便房已頹。循題興念,撫俑增哀。射聲垂仁,廣漢流渥。祠骸府阿,掩骼城曲。仰羨古風,為君改卜。輪移北隍,窀穸東麓。壙即新營,棺仍舊木。合葬非古,周公所存。敬遵昔義,還祔雙魂。酒以兩壺,牲以特豚。幽靈髣髴,歆我犧樽。嗚呼哀哉!


顏延年〈祭屈原文〉一首


惟有宋五年月日,湘州刺史吳郡張邵,恭承帝命,建旟舊楚。訪懷沙之淵,得捐珮之浦。弭節羅潭,艤舟汨渚。乃遣戶曹掾某,敬祭故楚三閭大夫屈君之靈:
蘭薰而摧,玉縝則折。物忌堅芳,人諱明潔。曰若先生,逢辰之缺。溫風怠時,飛霜急節。
嬴芉遘紛,昭懷不端;謀折儀尚,貞蔑椒蘭。身絕郢闕,迹遍湘干。比物荃蓀,連類龍鸞。
聲溢金石,志華日月。如彼樹芳,實穎實發。望汨心欷,瞻羅思越。藉用可塵,昭忠難闕。


王僧達〈祭顏光祿文〉一首


維宋孝建三年。九月癸丑朔十九日辛未,王君以山羞野酌,敬祭顏君之靈:
嗚呼哀哉!夫德以道樹,禮以仁清。惟君之懿,早歲飛聲。義窮機彖,文蔽班楊。性婞剛潔,志度淵英。登朝光國,實宋之華。才通漢魏,譽浹龜沙。服爵帝典,棲志雲阿。清交素友,比景共波。氣高叔夜,嚴方仲舉。逸翮獨翔,孤風絕侶。流連酒德,嘯歌琴緒。
遊顧移年,契闊燕處。春風首時,爰談爰賦。秋露未凝,歸神太素。明發晨駕,瞻廬望路。心悽目泫,情條雲互。涼陰掩軒,娥月寢耀。微燈動光,几牘誰炤?衾衽長塵,絲竹罷調。擥悲蘭宇,屑涕松嶠。古來共盡,牛山有淚。非獨昊天,殲我明懿。以此忍哀,敬陳奠饋。申酌長懷,顧望歔欷。嗚呼哀哉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