雜事第五
5.1魯哀公問子夏曰:「必學而後可以安國保民乎?」子夏曰:「不學而能安國保民者,未嘗聞也。」哀公曰:「然則,五帝有師乎?」子夏曰:「有,臣聞黃帝學乎大真,顓頊學乎綠圖,帝嚳學乎赤松子,堯學乎尹壽,舜學乎務成跗,禹學乎西王國,湯學乎威子伯,文王學乎鉸時子斯,武王學乎郭叔,周公學乎太公,仲尼學乎老聃。此十一聖人,未遭此師,則功業不著乎天下,名號不傳乎千世。《詩》曰:『不愆不忘,率由舊章。』此之謂也。夫不學,不明古道,而能安國家者,未之有也。」
5.2呂子曰:「神農學悉老,黃帝學大真,顓頊學伯夷父,帝嚳學伯招,帝堯學州文父,帝舜學許由,禹學大成執,湯學小臣,文王、武王學太公望、周公旦,齊桓公學管夷吾、隰朋,晉文公學咎犯、隨會,秦穆公學百里奚、公孫支,楚莊王學孫叔敖、沈尹竺,吳王闔閭學伍子胥、文之儀,越王勾踐學范蠡、大夫種。此皆聖王之所學也。且夫天生人而使其耳可以聞,不學,其聞則不若聾;使其目可以見,不學,其見則不若盲;使其口可以言,不學,其言則不若喑;使其心可以智,不學,其智則不若狂。故凡學,非能益之也,達天性也,能全天之所生而勿敗之,可謂善學者矣。」
5.3湯見祝網者置四面,其祝曰:「從天墜者,從地出者,從四方來者,皆離吾網。」湯曰:「嘻!盡之矣!非桀孰為此?」湯乃解其三面,置其一面,更教之祝曰:「昔蛛蝥作網,今之人循序,欲左者左,欲右者右,欲高者高,欲下者下。吾取其犯命者。」漢南之國聞之,曰:「湯之德及禽獸矣!」四十國歸之。人置四面,未必得鳥,湯去三面,置其一面,以網四十國,非徒網鳥也。
5.4周文王作靈臺,及為池沼,掘地,得死人之骨,吏以聞於文王。文王曰:「更葬之。」吏曰:「此無主矣。」文王曰:「有天下者,天下之主也;有一國者,一國之主也。寡人固其主,又安求主?」遂令吏以衣棺更葬之。天下聞之,皆曰:「文王賢矣,澤及朽骨,又況於人乎?」或得寶以危國,文王得朽骨以喻其意,而天下歸心焉。
5.5管仲傅齊公子紏,鮑叔傅公子小白。齊公孫無知殺襄公,公子糾奔魯,小白奔莒。齊人誅無知,迎公子糾於魯,公子糾與小白爭入。管仲射小白,中其帶鉤,小白佯死,遂先入,是為齊桓公。公子糾死,管仲奔魯。桓公立,國定,使人迎管仲於魯,遂立以為仲父,委國而聽之。九合諸侯,一匡天下,為五伯長。
5.6里鳧須,晉公子重耳之守府者也。公子重耳出亡於晉,里鳧須竊其寶貨而逃。公子重耳反國,立為君,里鳧須造門願見,文公方沐,其謁者復。文公握髮而應之曰:「吾鳧須邪?」曰:「然。」「謂鳧須曰:『若猶有以面目而復見我乎?』」謁者謂里鳧須,鳧須對曰:「臣聞之,沐者其心覆,心覆者言悖。君意沐邪?何悖也?」謁者復,文公見之曰:「若竊我貨寶而逃,我謂汝猶有面目而見我邪,汝曰君何悖也,是何也?」鳧須曰:「然,君反國,國之半不自安也,君寧棄國之半乎?其寧有全晉乎?」文公曰:「何謂也?」鳧須曰:「得罪於君者,莫大於鳧須矣。君謂赦鳧須,顯出以為右。如鳧須之罪重也,君猶赦之,況有輕於鳧須者乎?」文公曰:「聞命矣。」遂赦之。明日出行國,使為右,翕然晉國皆安。語曰:「桓公任其賊而文公用其盜。」故曰:「明主任計不任怒,闇主任怒不任計;計勝怒者強,怒勝計者亡。」此之謂也。
5.7甯戚欲干齊桓公,窮困無以自進,於是,為商旅賃車以適齊,暮宿於郭門之外。桓公郊迎客,夜開門辟賃車者,執火甚盛,從者甚眾。甯戚飯牛於車下,望桓公而悲,擊牛角,疾商歌。桓公聞之,撫其僕之手曰:「異哉!此歌者非常人也。」命後車載之。桓公反至,從者以請。桓公曰:「賜之衣冠,將見之。」甯戚見,說桓公以合境內;明日復見,說桓公以為天下。桓公大說,將任之。群臣爭之曰:「客,衛人,去齊五百里,不遠,不若使人問之,固賢人也,任之未晚也。」桓公曰:「不然,問之恐其有小惡,〔以其小惡〕,忘人之大美,此人主所以失天下之士也。且人固難全,權用其長者。」遂舉,大用之,而授之以為卿。當此舉也,桓公得之矣,所以霸也。
5.8齊桓公見(十)〔小〕臣稷,一日三至,不得見也。從者曰:「萬乘之主,布衣之士,一日三至,不得見,亦可以止矣。」桓公曰:「不然,士之傲爵祿者,固輕其主;其主傲霸王者,亦輕其士。縱夫子傲爵祿,吾庸敢傲霸王乎?」五往而後得見。天下聞之,皆曰:「桓公猶下布衣之士,而況國君乎?」於是,相率而朝,靡有不至。桓公所以九合諸侯,一匡天下者,遇士於是也。《詩》云:「有覺德行,四國順之。」桓公其恤之矣。
5.9魏文侯過段干木之閭而軾。其僕曰:「君何為軾?」曰:「此非段干木之閭乎?段干木蓋賢者也,吾安敢不軾?且吾聞段干木未嘗肯以己易寡人也,吾安敢高之?段干木光乎德,寡人光乎地;段干木富乎義,寡人富乎財;地不如德,財不如義。寡人當事之者也。」遂致祿百萬而時往問之。國人皆喜,相與誦之曰:「吾君好正,段干木之敬;吾君好忠,段干木之隆。」居無幾何,秦興兵欲攻魏。司馬唐且諫秦君曰:「段干木,賢者也,而魏禮之,天下莫不聞,無乃不可加兵乎?」秦君以為然,乃案兵而輟不攻。魏文侯可謂善用兵矣。夫君子善用兵也,不見其形,而攻已成,其此之謂也。野人之用兵,鼓聲則似雷,號呼則動地,塵氣充天,流矢如雨,扶傷舉死,履腸涉血。無罪之民,其死者已量於澤矣,而國之存亡,主之死生,猶未可知也。其離仁義亦遠矣。
5.10秦昭王問孫卿曰:「儒無益於人之國。」孫卿曰:「儒者法先王,隆禮義,謹乎臣子,而能致貴其上者也。人主用之,則進在本朝;置而不用,則退編百姓而敵,必為順下矣。雖窮困凍餒,必不以邪道為食。無置錐之地,而明於持社稷之大計。叫呼而莫之能應,然而通乎裁萬物養百姓之經紀。勢在人上,則王公之才也;在人下,則社稷之臣,國君之寶也。雖隱於窮閭漏屋,人莫不貴之,道誠存也。仲尼為魯司寇,沈猶氏不敢朝飲其羊,公慎氏出其妻,慎潰氏喻境而走,魯之鬻牛馬不豫賈,布正以待之也。居於闕黨,闕黨之子弟罔罟,分、有親者取多,孝悌以化之也。儒者在本朝,則美政;在下位,則美俗。儒之為人下如是矣。」王曰:「然則,其為人上何如?」孫卿對曰:「其為人也廣大矣。志意定乎內,禮節修乎朝,法則度量正乎官,忠信愛利形乎下。行一不義,殺一無罪,而得天下,不為也。若義信乎人矣,通於四海,則天下之外,應之而懷之,是何也?則貴名白而天下治也。故近者歌謳而樂之,遠者竭走而趨之,四海之內若一家,通達之屬莫不從服。夫是之謂人師。《詩》曰:『自西自東,自南自北,無思不服。』此之謂也。夫其為人下也如彼,為人上也如此,何為其無益人之國乎?」昭王曰:「善!」
5.11田贊衣儒衣而見荊王。荊王曰:「先生之衣,何其惡也?」贊對曰:「衣又有惡此者。」荊王曰:「可得而聞邪?」對曰:「甲惡於此。」王曰:「何謂也?」對曰:「冬日則寒,夏日則熱,衣無惡於甲者矣。贊貧,故衣惡也。今大王,萬乘之主也,富厚無敵,而好衣人以甲,臣竊為大王不取也。意者為其義耶?甲兵之事,析人之首,刳人之腹,墮人城郭,係人子女,其名尤甚不榮。意者為其貴邪?苟慮害人,人亦必慮害之;苟慮危人,人亦必慮危之。其貴,人甚不安之。二者,為大王無取焉。」荊王無以應也。昔衛靈公問陣,孔子言俎豆,賤兵而貴禮也。夫儒服,先王之服也,而荊王惡之;兵者,國之凶器也,而荊王喜之。所以屈於田贊而危其國也,故《春秋》曰:「善為國者不師。」此之謂也。
5.12哀公問於孔子曰:「寡人聞之,東益宅不祥,信有之乎?」孔子曰:「不祥有五,而東益不與焉。夫損人而益己,身之不祥也;棄老取幼,家之不祥也;釋賢用不肖,國之不祥也;老者不教,幼者不學,俗之不祥也;聖人伏匿,天下之不祥也。故不祥有五,而東益不與焉。《詩》曰:『各敬爾儀,天命不又。』未聞東益之與為命也。」
5.13顏淵侍魯定公于臺,東野畢御馬于臺下。定公曰:「善哉!東野畢之御。」顏淵曰:「善則善矣!雖然,其馬將失。」定公不悅,以告左右曰:「吾聞之,君子不讒人,君子亦讒人乎?」顏淵不悅,歷階而去。須臾,馬敗聞矣。定公躐席而起曰:「趨駕請顏淵。」顏淵至,定公曰:「向寡人曰:『善哉!東野畢御也。』吾子曰:『善則善矣!雖然,其馬將失矣。』不識君子何以知之也?」顏淵曰:「臣以政知之。昔者,舜工於使人,造父工於使馬。舜不窮於其民,造父不盡其馬。是以舜無失民,造父無失馬。今東野畢之御也,上車執轡,御體正矣;周旋步驟,朝禮畢矣;歷險致遠,而馬力殫矣。然求不已,是以知其失矣。」定公曰:「善,可少進與?」顏淵曰:「獸窮則觸,鳥窮則啄,人窮則詐,自古及今,(有)窮其下能無危者,未之有也。《詩》曰:『執轡如組,兩驂如舞。』善御之謂也。」定公曰:「善哉!寡人之過也。」
5.14孔子北之山戎氏,有婦人哭於路者,其哭甚哀。孔子立輿而問曰:「曷為哭哀至於此也?」婦人對曰:「往年虎食我夫,今虎食我子,是以哀也。」孔子曰:「嘻!若是,則曷為不去也?」曰:「其政平,其吏不苛,吾以是不能去也。」孔子顧子貢曰:「弟子記之,夫政之不平而吏苛,乃甚於虎狼矣。《詩》曰:『降喪飢饉,斬伐四國』,夫政不平也,乃斬伐四國,而況二人乎?其不去宜哉!」
5.15魏文侯問李克曰:「吳之所以亡者何也?」李克對曰:「數戰數勝。」文侯曰:「數戰數勝,國之福也。其所以亡,何也?」李克曰:「數戰則民疲,數勝則主驕。以驕主治疲民,此其所以亡也。」是故好戰窮兵,未有不亡者也。
5.16趙襄子問於王子維曰:「吳之所以亡者何也?」對曰:「吳君𠫤而不忍。」襄子曰:「宜哉!吳之亡也。𠫤則不能賞賢,不忍則不能罰姦。賢者不賞,有罪不能罰,不亡何待?」
5.17孔子侍坐於季孫,季孫之宰通曰:「君使人假馬,其與之乎?」孔子曰:「吾聞取於臣,謂之取,不曰假。」季孫悟,告宰曰:「自今以來,君有取,謂之取,無曰假。」故孔子正假馬之名,而君臣之義定矣。《論語》曰:「必也正名。」《詩》曰:「無易由言,無曰苟矣。」可不慎乎?
5.18君子曰:「天子居闉闕之中,帷帳之內,廣廈之下,旃茵之上,不出襜幄,而知天下者,以有賢左右也。故獨視不如與眾視之明也,獨聽不如與眾聽之聰也。」
5.19晉平公問於叔向曰:「國家之患孰為大?」對曰:「大臣重祿而不極諫,近臣畏罰而不敢言,下情不上通,此患之大者也。」公曰:「善!」於是令國曰:「欲進善言,謁者不通,罪當死!」
5.20楚人有善相人,所言無遺策,聞於國。莊王見而問於情,對曰:「臣非能相人,能觀人之交也。布衣也,其交皆孝悌,篤謹畏令,如此者,其家必日益,身必日安,此所謂吉人也。官,事君者也,其交皆誠信,有好善,如此者,事君日益,官職日進,此所謂吉士也。主明臣賢,左右多忠,主有失,皆敢分爭正諫,如此者,國日安,主日尊,天下日富,此之謂吉主也。臣非能相人,能觀人之交也。」莊王曰:「善!」於是,乃招聘四方之士,夙夜不懈,遂得孫叔敖、將軍子重之屬,以備卿相,遂成霸功。《詩》曰:「濟濟多士,文王以寧。」此之謂也。
5.21齊閔王亡居衛,晝日步走,謂公玉丹曰:「我已亡矣,而不知其故。吾所以亡者其何哉?」公玉丹對曰:「臣以王為已知之矣,王故尚未之知邪?王之所以亡者,以賢也;以天下之主皆不肖,而惡王之賢也,因與合兵而攻王,此王之所以亡也。」閔王慨然太息曰:「賢固若是其苦邪?」丹又謂閔王曰:「古人有辭天下無憂色者,臣聞其聲,於王見其實。王名稱東帝,實有天下,去國居衛,容貌充盈,顏色發揚,無重國之意。」王曰:「甚善。丹知寡人自去國而居衛也,帶三益矣。」遂以自賢,驕盈不止。閔王亡走衛。衛君避宮舍之,稱臣而供具。閔王不遜,衛人侵之,閔王去走鄒魯,有驕色,鄒魯不納,遂走莒。楚使淖齒將兵救齊,因相閔王。淖齒擢閔王之筋,而懸之廟梁,宿昔而殺之,而與燕共分齊地。悲夫!閔公臨大齊之國,地方數千里,然而兵敗於諸侯,地奪於燕昭,宗廟喪亡,社稷不祀,宮室空虛,身亡逃竄,甚於徒隸,尚不知所以亡,甚可痛也。猶自以為賢,豈不哀哉!公玉丹徒隸之中,而道之諂佞,甚矣!閔王不覺,追而善之,以辱為榮,以憂為樂,其亡晚矣,而卒見殺。先是,靖郭君殘賊其百姓,害傷其群臣,國人將背叛共逐之,其御知之,豫裝齎食。及亂作,靖郭君出亡,至於野而飢,其御出所裝食進之。靖郭君曰:「何以知之而齎食?」對曰:「君之暴虐,其臣下之謀久矣!」靖郭君怒不食,曰:「以吾賢至聞也,何謂暴虐?」其御懼曰:「臣言過也,君實賢,唯群臣不肖,共害賢。」然後靖郭君悅,然後食。故齊閔王、靖郭君雖至死亡,終身不諭者也,悲夫!
5.22宋昭公出亡,至於鄙,喟然歎曰:「吾知所以亡矣。吾朝臣千人,發政舉吏,無不曰吾君聖者;侍御數百人,被服以立,無不曰吾君麗者。內外不聞吾過,是以至此。」由宋君觀之,人主之所以離國家、失社稷者,諂諛者眾也。故宋昭亡而能悟,蓋得反國云。
5.23秦二世胡亥之為公子也,昆弟數人。詔置酒饗群臣,召諸子。諸子賜食先罷,胡亥下階,視群臣陳履狀善者,因行踐敗而去。諸子聞見之者,莫不太息。及二世即位,皆知天下必棄之也。故二世惑於趙高,輕大臣,不顧下民。是以陳勝奮臂於關東,閻樂作亂於望夷。閻樂,趙高之婿也,為咸陽令,詐為逐賊,將吏卒入望夷宮,攻射二世,就數二世,欲加刃。二世懼,入將自殺,有一宦者從之。二世謂曰:「何謂至於此也?」宦者曰:「知此久矣!」二世曰:「子何不早言?」對曰:「臣以不言故,得至於此;使臣言,死久矣。」然後二世喟然悔之,遂自殺。
5.24齊侯問於晏子曰:「忠臣之事君也,何若?」對曰:「有難不死,出亡不送。」君曰:「列地而與之,疏爵而貴之,君有難不死,出亡不送,可謂忠乎?」對曰:「言而見用,終身無難,臣奚死焉?諫而見從,終身不亡,臣奚送焉?若言不見用,有難而死,是妄死也;諫不見從,出亡而送,是詐為也。故忠臣也者,能盡善與君,而不能與陷於難。」
5.25宋玉因其友以見於楚襄王,襄王待之無以異。宋玉讓其友,其友曰:「夫薑桂因地而生,不因地而辛;婦人因媒而嫁,不因媒而親。子之事王未耳,何怨於我?」宋玉曰:「不然!昔者齊有良兔曰東郭㕙,蓋一旦而走五百里。於是,齊有良狗曰韓盧,亦一旦而走五百里,使之遙見而指屬,則雖韓盧不及眾兔之塵;若躡迹而縱緤,則雖東郭㕙亦不能離。今子之屬臣也,躡迹而縱緤與?遙見而指屬與?《詩》曰:『將安將樂,棄我如遺』,此之謂也。」其友人曰:「僕人有過,僕人有過!」
5.26宋玉事楚襄王而不見察,意氣不得,形於顏色,或謂曰:「先生何談說之不揚,計畫之疑也?」宋玉曰:「不然!子獨不見夫玄蝯乎?當其居桂林之中,峻葉之上,從容游戲,超騰往來,龍興而鳥集,悲嘯長吟,當此之時,雖羿、逢蒙,不得正目而視也。及其在枳棘之中也,恐懼而掉慄,危視而蹟行,眾人皆得意焉。此皮筋非加急而體益短也,處勢不便故也。夫處勢不便,豈可以量功校能哉?《詩》不云乎?『駕彼四牡,四牡項領。』夫久駕而長不得行,項領,不亦宜乎?《易》曰:『臀無膚,其行趑趄』,此之謂也。」
5.27田饒事魯哀公,而不見察,田饒謂魯哀公曰:「臣將去君而鴻鵠舉矣!」哀公曰:「何謂也?」田饒曰:「君獨不見夫雞乎?頭戴冠者,文也;足傅距者,武也;敵在前敢鬭者,勇也;見食相呼,仁也;守夜不失時,信也。雞雖有此五者,君猶日瀹而食之,何則?以其所從來近也。夫鴻鵠一舉千里,止君園池,食君魚鱉,啄君菽粟,無此五者,君猶貴之,以其所從來遠也。臣請鴻鵠舉矣!」哀公曰:「止!吾書子之言也。」田饒曰:「臣聞食其食者,不毀其器;蔭其樹者,不折其枝。有士不用,何書其言為?」遂去之燕,燕立以為相,三年,燕之政大平,國無盜賊。哀公聞之,慨然太息,為之避寢三月,抽損上服,曰:「不慎其前,而悔其後,何可復得?」《詩》曰:「逝將去汝,適彼樂土,適彼樂土,爰得我所。」《春秋》曰:「少長於君,則君輕之」,此之謂也。
5.28子張見魯哀公,七日而哀公不禮,託僕夫而去曰:「臣聞君好士,故不遠千里之外,犯霜露,冒塵垢,百舍重趼,不敢休息以見君,七日而君不禮。君之好士也,有似葉公子高之好龍也。葉公子高好龍,鉤以寫龍,鑿以寫龍,屋室雕文以寫龍,於是夫龍聞而下之,窺頭於牖,施尾於堂。葉公見之,棄而還走,失其魂魄,五色無主。是葉公非好龍也,好夫似龍而非龍者也。今臣聞君好士,故不遠千里之外以見君,七日不禮,君非好士也,好夫似士而非士者也。《詩》曰:『中心藏之,何日忘之?』敢託而去。」
5.29昔者楚丘先生行年七十,披裘帶索,往見孟嘗君,欲趨不能進。孟嘗君曰:「先生老矣,春秋高矣,何以教之?」楚丘先生曰:「噫!將我而老乎?噫!將使我追車而赴馬乎?投石而超距乎?逐麋鹿而搏豹虎乎?吾已死矣,何暇老哉?噫!將使我出正辭而當諸侯乎?決嫌疑而定猶豫乎?吾始壯矣,何老之有?」孟嘗君逡巡避席,面有愧色。《詩》曰:「老夫灌灌,小子蹻蹻。」言老夫欲盡其謀,而少者驕而不受也。秦穆公所以敗其師,殷紂所以亡天下也。故《書》曰:「黃髮之言,則無所愆。」《詩》曰:「壽胥與試。」美用老人之言以安國也。
5.30齊有閭丘(卭)〔卬〕,年十八,道遮宣王曰:「家貧親老,願得小仕。」宣王曰:「子年尚稚,未可也。」閭丘(卭)〔卬〕對曰:「不然!昔有顓頊,行年十二而治天下;秦項橐,七歲為聖人師。由此觀之,(卭)〔卬〕不肖耳,年不稚矣。」宣王曰:「未有咫角驂駒而能服重致遠者也。由此觀之,夫士亦華髮墮顛而後可用耳。」閭丘(卭)〔卬〕曰:「不然!夫尺有所短,寸有所長。驊騮騄驥,天下之俊馬也,使之與貍鼬試於釜竈之間,其疾未必能過貍鼬也。黃鵠白鶴,一舉千里,使之與燕服翼試之堂廡之下,廬室之間,其便未必能過燕服翼也。辟閭巨闕,天下之利器也,擊石不缺,刺石不銼,使之與管槀決目出眯,其便未必能過管槀也。由此觀之,華髮墮顛,與(卭)〔卬〕何以異哉?」宣王曰:「善!子有善言,何見寡人之晚也。」(卭)〔卬〕對曰:「夫雞豚讙嗷,即奪鐘鼓之音,雲霞充咽,則奪日月之明。讒人在側,是以見晚也。《詩》曰:『聽言則對,譖言則退。』庸得進乎?」宣王拊軾曰:「寡人有過。」遂載與之俱歸而用焉。故孔子曰:「後生可畏,安知來者之不如今?」此之謂也。
5.31荊人卞和得玉璞而獻之荊厲王,使玉尹相之,曰:「石也。」王以和為謾,而斷其左足。厲王薨,武王即位,和復奉玉璞而獻之武王,武王使玉尹相之,曰:「石也。」又以為謾,而斷其右足。武王薨,共王即位,和乃奉玉璞而哭於荊山中,三日三夜,泣盡而繼之以血。共王聞之,使人問之曰:「天下刑之者眾矣,子獨何哭之悲也?」對曰:「寶玉而名之曰石,貞士而戮之以謾,此臣之所以悲也?」(其)〔共〕王曰:「惜矣,吾先王之聽!難剖石而易斬人之足!夫死者不可生,斷者不可屬,何聽之殊也?」乃使人理其璞而得寶焉。故名之曰和氏之璧。故曰:「珠玉者,人主之所貴也,和雖獻寶而美,未為玉尹用也。進寶且若彼之難也,況進賢人乎?賢人與姦臣,猶仇讎也,於庸君意不合。夫欲使姦臣進其讎於不合意之君,其難萬倍於和氏之璧,又無斷兩足之臣以推其難,猶拔山也。千歲一合,若繼踵,然後賢王之君興焉。其賢而不用,不可勝載,故有道者之不戮也,宜白玉之璞未獻耳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