涉務篇十一



夫君子之處世,貴能有益於物耳,不徒高談虛論,左琴右書,以費人君祿位也。國之用材,大較不過六事:一則朝廷之臣,取其鑒達治體,經綸博雅;二則文史之臣,取其著述憲章,不忘前古;三則軍旅之臣,取其斷決有謀,強幹習事;四則藩屏之臣,取其明練風俗,清白愛民;五則使命之臣,取其識變從宜,不辱君命;六則興造之臣,取其程功節費,開略有術,此則皆勤學守行者所能辦也。人性有長短,豈責具美於六塗哉?但當皆曉指趣,能守一職,便無媿耳。
吾見世中文學之士,品藻古今,若指諸掌,及有試用,多無所堪。居承平之世,不知有喪亂之禍;處廟堂之下,不知有戰陣之急;保俸祿之資,不知有耕稼之苦;肆吏民之上,不知有勞役之勤,故難可以應世經務也。晉朝南渡,優借士族;故江南冠帶,有才幹者,擢為令僕以下尚書郎中書舍人已上,典掌機要。其餘文義之士,多迂誕浮華,不涉世務,纖微過失,又惜行捶楚,所以處於清名,蓋護其短也。至於臺閣令史,主書監帥,諸王籤省,並曉習吏用,濟辦時須,縱有小人之態,皆可鞭杖肅督,故多見委使,蓋用其長也。人每不自量,舉世怨梁武帝父子愛小人而疏士大夫,此亦眼不能見其睫耳。
梁世士大夫,皆尚襃衣博帶,大冠高履,出則車輿,入則扶侍,郊郭之內,無乘馬者。周弘正為宣城王所愛,給一果下馬,常服御之,舉朝以為放達。至乃尚書郎乘馬,則糺劾之。及侯景之亂,膚脆骨柔,不堪行步,體羸氣弱,不耐寒暑,坐死倉猝者,往往而然。〔建康令王復性既儒雅〕,〔未嘗乘騎〕,〔見馬嘶歕陸梁〕,〔莫不震懾〕,〔乃謂人曰〕:「〔正是虎〕,〔何故名為馬乎〕?」〔其風俗至此〕。
古人欲知稼穡之艱難,斯蓋貴穀務本之道也。夫食為民天,民非食不生矣,三日不粒,父子不能相存。耕種之,茠鉏之,刈穫之,載積之,打拂之,簸揚之,凡幾涉手,而入倉廩,安可輕農事而貴末業哉?江南朝士,因晉中興而渡江,本為羈旅,至今八九世,未有力田,悉資俸祿而食耳。假令有者,皆信僮僕為之,未嘗目觀起一(撥)〔墢〕土,耘一株苗;不知幾月當下,幾月當收,安識世間餘務乎?故治官則不了,營家則不辦,皆優閑之過也。
世有癡人,不識仁義,不知富貴並由天命。為子娶婦,恨其生資不足,倚作舅姑之尊,虵虺其性,毒口加誣,不識忌諱,罵辱婦之父母,卻成教以婦道不孝己身,不顧他恨。(怛)〔但〕憐己之子女,不愛己之兒婦。如此之人,陰紀其過,鬼奪其筭。慎不可與為鄰,仍不可與為援,宜還之哉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