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韓一》



三晉已破智氏,將分其地。段規謂韓王曰:「分地必取成皋。」韓王曰:「成皋,石溜之地也,寡人無所用之。」段規曰:「不然,臣聞一里之厚,而動千里之權者,地利也。萬人之眾,而破三軍者,不意也。王用臣言,則韓必取鄭矣。」王曰:「善。」果取成皋。至韓之取鄭也,果從成皋始。


大成午從趙來


大成午從趙來,謂申不害於韓曰:「子以韓重我於趙,請以趙重子於韓,是子有兩韓,而我有兩趙也。」


魏之圍邯鄲


魏之圍邯鄲也,申不害始合於韓王,然未知王之所欲也,恐言而未必中於王也。王問申子曰:「吾誰與而可?」對曰:「此安危之要,國家之大事也。臣請深惟而苦思之。」乃微謂趙卓、韓鼂曰:「子皆國之辯士也,夫為人臣者,言可必用,盡忠而已矣。」二人各進議於王以事。申子微視王之所說以言於王,王大說之。
申子請仕其從兄官,昭侯不許也。申子有怨色。昭侯曰:「非所謂學於子者也。聽子之謁,而廢子之道乎?又亡其行子之術,而廢子之謁乎?子嘗教寡人循功勞,視次第。今有所求,此我將奚聽乎?」申子乃辟舍請罪,曰:「君真其人也!」


蘇秦為楚合從說韓王


蘇秦為楚合從說韓王曰:「韓北有鞏、洛、成皋之固,西有宜陽、常阪之塞,東有宛、穰、洧水,南有陘山,地方千里,帶甲數十萬。天下之強弓勁弩,皆自韓出。谿子、少府時力、距來,皆射六百步之外。韓卒超足而射,百發不暇止,遠者達胸,近者掩心。韓卒之劍戟,皆出於冥山、棠谿、墨陽、合伯膊。鄧師、宛馮、龍淵、大阿,皆陸斷馬牛,水擊鵠鴈,當敵即斬堅。甲、盾、鞮、鍪、鐵幕、革抉、㕭芮,無不畢具。以韓卒之勇,被堅甲,蹠勁弩,帶利劍,一人當百,不足言也。夫以韓之勁,與大王之賢,乃欲西面事秦,稱東藩,築帝宮,受冠帶,祠春秋,交臂而服焉。夫羞社稷而為天下笑,無過此者矣。是故願大王之熟計之也。大王事秦,秦必求宜陽、成皋。今茲效之,明年又益求割地。與之,即無地以給之;不與,則棄前功而後更受其禍。且夫大王之地有盡,而秦之求無已。夫以有盡之地,而逆無已之求,此所謂市怨而買禍者也,不戰而地已削矣。臣聞鄙語曰:『寧為鷄口,無為牛後。』今大王西面交臂而臣事秦,何以異於牛後乎?夫以大王之賢,挾強韓之兵,而有牛後之名,臣竊為大王羞之。」
韓王忿然作色,攘臂按劍,仰天太息曰:「寡人雖死,必不能事秦。今主君以楚王之教詔之,敬奉社稷以從。」


張儀為秦連橫說韓王


張儀為秦連橫說韓王曰:「韓地險惡,山居,五穀所生,非麥而豆;民之所食,大抵豆飯藿羹;一歲不收,民不饜糟糠;地方不滿九百里,無二歲之所食。料大王之卒,悉之不過三十萬,而廝徒負養在其中矣,為除守徼亭鄣塞,見卒不過二十萬而已矣。秦帶甲百餘萬,車千乘,騎萬匹,虎摯之士,跿跔科頭,貫頤奮戟者,至不可勝計也。秦馬之良,戎兵之眾,探前趹後,蹄間三尋者,不可稱數也。山東之卒,被甲冒冑以會戰,秦人捐甲徒裎以趨敵,左挈人頭,右挾生虜。夫秦卒之與山東之卒也,猶孟賁之與怯夫也;以重力相壓,猶烏獲之與嬰兒也。夫戰孟賁、烏獲之士,以攻不服之弱國,無以異於墮千鈞之重,集於鳥卵之上,必無幸矣。諸侯不料兵之弱,食之寡,而聽從人之甘言好辭,比周以相飾也,皆言曰:『聽吾計則可以強霸天下。』夫不顧社稷之長利,而聽須臾之說,詿誤人主者,無過於此者矣。大王不事秦,秦下甲據宜陽,斷絕韓之上地;東取成皋、宜陽,則鴻臺之宮,桑林之菀,非王之有已。夫塞成皋,絕上地,則王之國分矣。先事秦則安矣,不事秦則危矣。夫造禍而求福,計淺而怨深,逆秦而順楚,雖欲無亡,不可得也。故為大王計,莫如事秦。秦之所欲,莫如弱楚,而能弱楚者莫如韓。非以韓能強於楚也,其地勢然也。今王西面而事秦以攻楚,為敝邑,秦王必喜。夫攻楚而私其地,轉禍而說秦,計無便於此者也。是故秦王使使臣獻書大王御史,須以決事。」
韓王曰:「客幸而教之,請比郡縣,築帝宮,祠春秋,稱東藩,效宜陽。」


宣王謂摎留


宣王謂摎留曰:「吾欲兩用公仲、公叔,其可乎?」對曰:「不可。晉用六卿而國分,簡公用田成、監止而簡公弒,魏兩用犀首、張儀而西河之外亡。今王兩用之,其多力者內樹其黨,其寡力者籍外權。群臣或內樹其黨以擅其主,或外為交以裂其地,則王之國必危矣。」


張儀謂齊王


張儀謂齊王曰:「王不如資韓朋,與之逐張儀於魏。魏因相犀首,因以齊、魏廢韓朋,而相公叔以伐秦。公仲聞之,必不入於齊。據公於魏,是公無患。」
楚昭獻相韓。秦且攻韓,韓廢昭獻。昭獻令人謂公叔曰:「不如貴昭獻以固楚,秦必曰楚、韓合矣。」
秦攻陘,韓使人馳南陽之地。秦已馳,又攻陘,韓因割南陽之地。秦受地,又攻陘。陳軫謂秦王曰:「國形不便故馳,交不親故割。今割矣而交不親,馳矣而兵不止,臣恐山東之無以馳割事王者矣。且王求百金於三川而不可得,求千金於韓,一旦而具。今王攻韓,是絕上交而固私府也,竊為王弗取也。」
五國約而攻秦,楚王為從長,不能傷秦,兵罷而留於成皋。魏順謂市丘君曰:「五國罷,必攻市丘,以償兵費。君資臣,臣請為君止天下之攻市丘。」市丘君曰:「善。」因遣之。


五國約而攻秦


魏順南見楚王曰:「王約五國而西伐秦,不能傷秦,天下且以是輕王而重秦,故王胡不卜交乎?」楚王曰:「柰何?」魏順曰:「天下罷,必攻市丘以償兵費。王令之勿攻市丘。五國重王,且聽王之言而不攻市丘;不重王,且反王之言而攻市丘。然則王之輕重必明矣。」故楚王卜交而市丘存。


鄭彊載八百金入秦


鄭彊載八百金入秦,請以伐韓。泠向謂鄭彊曰:「公以八百金請伐人之與國,秦必不聽公。公不如令秦王疑公叔。」鄭彊曰:「何如?」曰:「公叔之攻楚也,以幾瑟之存焉,故言先楚也。今已令楚王奉幾瑟以車百乘居陽翟,令昭獻轉而與之處,旬有餘,彼已覺。而幾瑟,公叔之讎也;而昭獻,公叔之人也。秦王聞之,必疑公叔為楚也。」
鄭彊之走張儀於秦,曰儀之使者,必之楚矣。故謂大宰曰:「公留儀之使者,彊請西圖儀於秦。」故因而請秦王曰:「張儀使人致上庸之地,故使使臣再拜謁秦王。」秦王怒,張儀走。
宜陽之役,楊達謂公孫顯曰:「請為公以五萬攻西周,得之,是以九鼎印甘茂也。不然,秦攻西周,天下惡之,其救韓必疾,則茂事敗矣。」
秦圍宜陽,游騰謂公仲曰:「公何不與趙藺、離石、祁,以質許地,則樓緩必敗矣。收韓、趙之兵以臨魏,樓鼻必敗矣。韓為一,魏必倍秦,甘茂必敗矣。以成陽資翟強於齊,楚必敗之。須秦必敗,秦失魏,宜陽必不拔矣。」


公仲以宜陽之故仇甘茂


公仲以宜陽之故,仇甘茂。其後,秦歸武遂於韓,已而,秦王固疑甘茂之以武遂解於公仲也。杜赫為公仲謂秦王曰:「明也願因茂以事王。」秦王大怒於甘茂,故樗里疾大說杜聊。


秦韓戰於濁澤


秦、韓戰於濁澤,韓氏急。公仲明謂韓王曰:「與國不可恃。今秦之心欲伐楚,王不如因張儀為和於秦,賂之以一名都,與之伐楚。此以一易二之計也。」韓王曰:「善。」乃儆公仲之行,將西講於秦。
楚王聞之大恐,召陳軫而告之。陳軫曰:「秦之欲伐我久矣,今又得韓之名都一而具甲,秦、韓并兵南鄉,此秦所以廟祠而求也。今已得之矣,楚國必伐矣。王聽臣,為之儆四境之內選師,言救韓,令戰車滿道路;發信臣,多其車,重其幣,使信王之救己也。縱韓為不能聽我,韓必德王也,必不為鴈行以來。是秦、韓不和,兵雖至,楚國不大病矣。為能聽我絕和於秦,秦必大怒,以厚怨於韓。,韓得楚救,必輕秦。輕秦,其應秦必不敬。是我困秦、韓之兵,而免楚國之患也。」
楚王大說,乃儆四境之內選師,言救韓,發信臣,多其車,重其幣。謂韓王曰:「弊邑雖小,已悉起之矣。願大國遂肆意於秦,弊邑將以楚殉韓。」
韓王大說,乃止公仲。公仲曰:「不可,夫以實告我者,秦也;以虛名救我者,楚也。恃楚之虛名,輕絕強秦之敵,必為天下笑矣。且楚、韓非兄弟之國也,又非素約而謀伐秦矣。秦欲伐楚,楚因以起師言救韓,此必陳軫之謀也。且王以使人報於秦矣,今弗行,是欺秦也。夫輕強秦之禍,而信楚之謀臣,王必悔之矣。」韓王弗聽,遂絕和於秦。秦果大怒,興師與韓氏戰於岸門,楚救不至,韓氏大敗。
韓氏之兵非削弱也,民非蒙愚也,兵為秦禽,智為楚笑,過聽於陳軫,失計於韓明也。
顏率見公仲,公仲不見。顏率謂公仲之謁者曰:「公仲必以率為陽也,故不見率也。公仲好內,率曰好士;仲嗇於財,率曰散施;公仲無行,率曰好義。自今以來,率且正言之而已矣。」公仲之謁者以告公仲,公仲遽起而見之。


韓公仲謂向壽


韓公仲謂向壽曰:「禽困覆車。公破韓,辱公仲,公仲收國復事秦,自以為必可以封。今公與楚解,中封小令尹以桂陽。秦、楚合,復攻韓,韓必亡。公仲躬率其私徒以鬭於秦,願公之熟計之也。」向壽曰:「吾合秦、楚,非以當韓也,子為我謁之。」
公仲曰:「秦、韓之交可合也。」對曰:「願有復於公。諺曰:『貴其所以貴者貴。』今王之愛習公也,不如公孫郝;其知能公也,不如甘茂。今二人者,皆不得親於事矣,而公獨與王主斷於國者,彼有以失之也。公孫郝黨於韓,而甘戊黨於魏,故王不信也。今秦、楚爭強,而公黨於楚,是與公孫郝、甘茂同道也。公何以異之?人皆言楚之多變也,而公必之,是自為貴也。公不如與王謀其變也,善韓以備之,若此,則無禍矣。韓氏先以國從公孫郝,而後委國於甘茂,是韓,公之讎也。今公言善韓以備楚,是外舉不辟讎也。」
向壽曰:「吾甚欲韓合。」對曰:「甘茂許公仲以武遂,反宜陽之民,今公徒令收之,甚難。」向子曰:「然則柰何?武遂終不可得已。」對曰:「公何不以秦為韓求穎川於楚,此乃韓之寄地也。公求而得之,是令行於楚而以其地德韓也。公求而弗得,是韓、楚之怨不解,而交走秦也。秦、楚爭強,而公過楚以攻韓,此利於秦。」向子曰:「奈何?」對曰:「此善事也。甘茂欲以魏取齊,公孫郝欲以韓取齊,今公取宜陽以為功,收楚、韓以安之,而誅齊、魏之罪,是以公孫郝、甘茂之無事也。」


或謂公仲曰聽者聽國


或謂公仲曰:「聽者聽國,非必聽實也。故先王聽諺言於市,願公之聽臣言也。公求中立於秦,而弗能得也,善公孫郝以難甘茂,勸齊兵以勸止魏,楚、趙皆公之讎也。臣恐國之以此為患也,願公之復求中立於秦也。」
公仲曰:「奈何?」對曰:「秦王以公孫郝為黨於公而弗之聽,甘茂不善於公而弗為公言,公何不因行願以與秦王語?行願之為秦王臣也公,臣請為公謂秦王曰:『齊、魏合與離,於秦孰利?齊、魏別與合,於秦孰強?』秦王必曰:『齊、魏離,則秦重;合,則秦輕。齊、魏別,則秦強;合,則秦弱。』臣即曰:『今王聽公孫郝以韓、秦之兵應齊而攻魏,魏不敢戰,歸地而合於齊,是秦輕也,臣以公孫郝為不忠。今王聽甘茂,以韓、秦之兵據魏而攻齊,齊不敢戰,不求割地而合於魏,是秦輕也,臣以甘茂為不忠。故王不如令韓中立以攻齊,齊王言救魏以勁之,齊、魏不能相聽,久離兵史。王欲,則信公孫郝於齊,為韓取南陽,易穀川以歸,此惠王之願也。王欲,則信甘茂於魏,以韓、秦之兵據魏以郄齊,此武王之願也。臣以為令韓以中立以勁齊,最秦之大急也。公孫郝黨於齊而不肯言,甘茂薄而不敢謁也,此二人,王之大患也。願王之熟計之也。』」
韓公仲相。齊、楚之交善秦。秦、魏遇,且以善齊而絕齊乎楚。王使景鯉之秦,鯉與於秦、魏之遇。楚王怒景鯉,恐齊以楚遇為有陰於秦、魏也,且罪景鯉。


韓公仲相


為謂楚王曰:「臣賀鯉之與於遇也。秦、魏之遇也,將以合齊、秦而絕齊於楚也。今鯉與於遇,齊無以信魏之合己於秦而攻於楚也,齊又畏楚之有陰於秦、魏也,必重楚。故鯉之與於遇,王之大資也。今鯉不與於遇,魏之絕齊於楚明矣。齊、楚信之,必輕王,故王不如無罪景鯉,以視齊於有秦、魏,齊必重楚,而且疑秦、魏於齊。」王曰:「諾。」因不罪而益其列。


王曰向也子曰天下無道


王曰:「向也子曰『天下無道』,今也子曰『乃且攻燕』者,何也?」對曰:「今謂馬多力則有矣,若曰勝千鈞則不然者,何也?夫千鈞,非馬之任也。今謂楚強大則有矣,若夫越趙、魏而鬭兵於燕,則豈楚之任也哉?且非楚之任,而楚為之,是弊楚也。強楚、弊楚,其於王孰便也?」


或謂魏王王儆四彊之內


或謂魏王:「王儆四彊之內,其從於王者,十日之內,備不具者死。王因取其游之舟上擊之。臣為王之楚,王胥臣反,乃行。」春申君聞之,謂使者曰:「子為我反,無見王矣。十日之內,數萬之眾,今涉魏境。」秦使聞之,以告秦王。秦王謂魏王曰:「大國有意,必來以是而足矣。」


觀鞅謂春申


觀鞅謂春申曰:「人皆以楚為強,而君用之弱,其於鞅也不然。先君者,二十餘年未嘗見攻。今秦欲踰兵於澠隘之塞,不使;假道兩周倍韓以攻楚,不可。今則不然,魏且旦暮亡矣,不能愛其許、鄢陵與梧,割以予秦,去百六十里。臣之所見者,秦、楚鬭之日也已。」


公仲數不信於諸侯


公仲數不信於諸侯,諸侯錮之。南委國於楚,楚王弗聽。蘇代為楚王曰:「不若聽而備於其反也。明之反也,常仗趙而畔楚,仗齊而畔秦。今四國錮之,而無所入矣,亦甚患之。此方其為尾生之時也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