徐无鬼第二十四

　　　徐无鬼因女商見魏武侯，武侯勞之曰：「先生病矣，苦於山林之勞，故乃肯見於寡徐无鬼曰：「我則勞於君，君有何勞於我！君將盈嗜欲，長好惡，則性命之情病矣；君將黜嗜欲，掔好惡，則耳目病矣。
【注】嗜欲好惡，内外無可。
我將勞君，君有何勞於我！」武侯超然不對。
【注】不悦其言。
少焉，徐无鬼曰：「嘗語君吾相狗也：下之質，執飽而止，是狸德也；中之質若視日，上之質若亡其一。吾相狗又不若吾相馬也。吾相馬：直者中繩，曲者中鉤，方者中矩，圓者中規，是國馬也，而未若天下馬也。天下馬有成材，若䘏若失，若喪其一。若是者，超軼絶塵，不知其所。」武侯大悦而笑。
【注】夫真人之言何遜哉？唯物所好之可也。
徐无鬼出，女商曰：「先生獨何以説吾君乎？吾所以説吾君者，横説之則以《詩》《書》《禮》《樂》，從説之則以《金板》《六弢》，奉事而大有功者不可爲數，而吾君未嘗啓齒。
【注】是直樂鴳以鍾鼓耳，故愁。
今先生何以説吾君？使吾君悦若此乎？」徐无鬼曰：「吾直告之吾相狗馬耳。」女商曰：「若是乎？」曰：「子不聞夫越之流人乎？去國數日，見其所知而喜；
【注】各思其本性之所好。
去國旬月，見所嘗見於國中者喜；及期年也，見似人者而喜矣。不亦去人滋久，思人滋深乎？
【注】各得其所好則无思，无思則忘其所以喜也。
夫逃虚空者，藜藋柱乎鼪鼬之逕，踉位其空，聞人足音跫然而喜矣，又況乎昆弟親戚之謦欬其側者乎！
【注】得所至樂則大悦也。
久矣夫，莫以真人之言謦欬吾君之側乎！」
【注】所以未嘗啓齒也。夫真人之言，所以得吾君，性也。始得之而喜，久得之則忘。
　　徐无鬼見武侯，武侯曰：「先生居山林，食芧栗，厭葱韭，以賓寡人，久矣夫！今老邪？其欲干酒肉之味邪？其寡人亦有社稷之福邪？」徐无鬼曰：「无鬼生於貧賤，未嘗敢飲食君之酒肉，將來勞君也。」君曰：「何哉！奚勞寡人？」曰：「勞君之神與形。」武侯曰：「何謂邪？」徐无鬼曰：「天地之養也一，
【注】不以爲君，而恣之无極。
登高不可以爲長，居下不可以爲短，君獨爲萬乘之主，以苦一國之民，以養耳目鼻口，
【注】如此，違天地之平也。
夫神者不自許也。
【注】物與之耳。
夫神者，好和而惡姦。
【注】與物共者，和也；私自許者，姦也。
夫姦，病也，故勞之。唯君所病之何也？」武侯曰：「欲見先生久矣！吾欲愛民而爲義，偃兵其可乎？」徐无鬼曰：「不可。愛民，害民之始也。
【注】愛民之迹，爲民所尚。尚之爲愛，愛已僞也。
爲義偃兵，造兵之本也。
【注】爲義則名彰，名彰則競興，競興則喪其真矣。父子君臣，懷情相欺，雖欲偃兵，其可得乎！
君自此爲之則殆不成。
【注】從無爲爲之乃成耳。
凡成美，惡器也。
【注】美成於前，則僞生於後。故成美者，乃惡器也。
君雖爲仁義，幾且僞哉！
【注】民將以僞繼之耳，未肯爲真也。
形固造形，
【注】仁義有形，固僞形必作。
成固有伐，
【注】成則顯也。
變固外戰。
【注】失其常然。
君亦必无盛鶴列於麗譙之間，
【注】鶴列，陳兵也。麗譙，高樓也。
无徒驥於錙壇之宫，
【注】步兵曰徒。但不當爲義愛民耳，亦無爲盛兵走馬。
无藏逆於得，
【注】得中有逆則失耳。
无以巧勝人，
【注】守其朴而朴各有所能則平。
无以謀勝人，
【注】率其真知而知各有所長則均。
无以戰勝人。
【注】以道應物，物服而無勝名。
夫殺人之士民，兼人之土地，以養吾私與吾神者，其戰不知孰善？勝之惡乎在？
【注】不知以何爲善，則雖克，非己勝。
君若勿已矣！脩胷中之誠以應天地之情而勿攖。
【注】若未能已，則莫若脩己之誠。
夫民死已脱矣，君將惡乎用夫偃兵哉！」
【注】甲兵無所陳，非偃也。
　　黄帝將見大隗乎具茨之山，方明爲御，昌㝢驂乘，張若謂朋前馬，昆閽滑稽後車。至於襄城之野，七聖皆迷，无所問塗。
【注】聖者，名也。名生而物迷矣。雖欲之乎大隗，其可得乎？
適遇牧馬童子，問塗焉，曰：「若知具茨之山乎？」曰：「然。」「若知大隗之所存乎？」曰：「然」。黄帝曰：「異哉小童！非徒知具茨之山，又知大隗之所存。請問爲天下。」小童曰：「夫爲天下者，亦若此而已矣，又奚事焉！
【注】各自若則無事矣，無事乃可以爲天下也。
予少而自遊於六合之内，予適有瞀病，有長者教予曰：『若乘日之車而遊於襄城之野。』
【注】日出而遊，日入而息。
今予病少痊，予又且復遊於六合之外。夫爲天下亦若此而已，予又奚事焉！」
【注】夫爲天下莫過自放任。自放任矣，物亦奚攖焉！故「我無爲而民自化」。
黄帝曰：「夫爲天下者，則誠非吾子之事。
【注】事由民作。
雖然，請問爲天下。」
【注】令民自得，必有道也。
小童辭。黄帝又問，小童曰：「夫爲天下者，亦奚以異乎牧馬者哉！亦去其害馬者而已矣！」
【注】馬以過分爲害。
黄帝再拜稽首，稱天師而退。
【注】師夫天然而去其過分，則大隗至也。
　　知士无思慮之變則不樂，辯士无談説之序則不樂，察士无淩誶之事則不樂；皆囿於物者也。
【注】不能自得於内而樂物於外，故可囿也。故各以所樂囿之，則萬物不召而自來，非彊之也。
招世之士興朝，中民之士榮官，筋力之士矜難，勇敢之士奮患，兵革之士樂戰，枯槁之士宿名，法律之士廣治，禮教之士敬容，仁義之士貴際。
【注】士之不同若此，故當之者不可易其方。
農夫无草萊之事則不比，商賈无市井之事則不比，
【注】能同則事同，所以比。
庶人有旦暮之業則勸，
【注】業得其志，故勸。
百工有器械之巧則壯。
【注】事非其巧則惰。
錢財不積則貪者憂，
【注】物得所嗜而樂也。
權勢不尤則夸者悲，勢物之徒樂變。
【注】權勢生於事變。
遭時有所用，不能無爲也，
【注】凡此諸士，用各有時，時用則不能自已也。苟不遭時，則雖欲自用，其可得乎？故貴賤無常也。
此皆順比於歲，不物於易者也。
【注】士之所能，各有其極，若四時之不可易耳。故當其時物，順其倫次，則各有用矣。是以順歲則時序，易性則不物。物而不物，非毁如何！
馳其形性，潛之萬物，終身不反，悲夫！
【注】不守一家之能，而之夫萬方以要時利，故有匐匍而歸者，所以悲也。
　　莊子曰：「射者非前期而中謂之善射，天下皆羿也，可乎？」
【注】不期而中，謂誤中者也，非善射也。若謂謬中爲善射，是則天下皆可謂之羿。可乎？言不可也。
惠子曰：「可。」莊子曰：「天下非有公是也，而各是其所是，天下皆堯也，可乎？」
【注】若謂謬中者羿也，則私自是者亦可謂堯矣。莊子以此明妄中者非羿而自是者非堯。
惠子曰：「可。」莊子曰：「然則儒墨楊秉四，與夫子爲五，果孰是邪？
【注】若皆堯也，則五子何爲復相非乎？
或者若魯遽者邪？其弟子曰：『我得夫子之道矣，吾能冬爨鼎而夏造冰矣！』魯遽曰：『是直以陽召陽，以陰召陰，非吾所謂道也。吾示子乎吾道。』於是爲之調瑟，廢一於堂，廢一於室，鼓宫宫動，鼓角角動，音律同矣。
【注】俱亦以陽召陽，而横自以爲是。
夫或改調一弦，於五音无當也。
【注】隨調而改。
鼓之，二十五絃皆動，
【注】無聲則無以相動，有聲則非同不應。今改此一絃而二十五弦皆改，其以急緩爲調也。
未始異於聲而音之君已！
【注】魯遽以此夸其弟子，然亦以同應同耳，未爲獨能其事也。
且若是者邪？」
【注】五子各私所見而是其所是，然亦無異於魯遽之夸其弟子，未能相出也。
惠子曰：「今夫儒墨楊秉，且方與我以辯，相拂以辭，相鎮以聲，而未始吾非也，則奚若矣？」
【注】未始吾非者，各自是也。惠子便欲以此爲至。
莊子曰：「齊人蹢子於宋者，其命閽也不以完；
【注】投之異國，使門者守之，出便與手不保其全，此齊人之不慈也。然亦自以爲是，故爲之。
其求鈃鍾也以束縛；
【注】乃反以愛鍾器爲是，束縛恐其破傷。
其求唐子也，而未始出域：有遺類矣！
【注】唐，失也。失亡其子而不能遠索，遺其氣類，而亦未始自非。人之自是，有斯謬矣。
夫楚人寄而蹢閽者，
【注】俱寄止而不能自投於高地也。
夜半於无人之時而與舟人鬭，未始離於岑而足以造於怨也。」
【注】岑，岸也。夜半獨上人舩。未離岸已共人鬭。言齊楚二人，所行若此，而未嘗自以爲非。今五子自是，豈異斯哉！
　　莊子送葬，過惠子之墓，顧謂從者曰：「郢人堊漫其鼻端若蠅翼，使匠石斵之。匠石運斤成風，聽而斵之，
【注】瞑目恣手。
盡堊而鼻不傷，郢人立不失容。宋元君聞之，召匠石曰：『嘗試爲寡人爲之。』匠石曰：『臣則嘗能斵之，雖然，臣之質死久矣！』自夫子之死也，吾无以爲質矣，吾无與言之矣！」
【注】非夫不動之質，忘言之對，則雖至言妙斵，而無所用之。
　　管仲有病，桓公問之，曰：「仲父之病病矣，可不謂云。至於大病，則寡人惡乎屬國而可？」管仲曰：「公誰欲與？」公曰：「鮑叔牙。」曰：「不可。其爲人絜廉，善士也；其於不己若者不比之；又一聞人之過，終身不忘。使之治國，上且鉤乎君，下且逆乎民。其得罪於君也將弗久矣！」公曰：「然則孰可？」對曰：「勿已則隰朋可。其爲人也，上忘而下畔，
【注】高而不亢。
愧不若黄帝，而哀不己若者。
【注】故無棄人。
以德分人謂之聖，以財分人謂之賢。以賢臨人，未有得人者也；以賢下人，未有不得人者也。其於國有不聞也，其於家有不見也。勿已則隰朋可。」　　吴王浮于江，登乎狙之山。衆狙見之，恂然棄而走，逃於深蓁。有一狙焉，委蛇攫𢫺，見巧乎王。王射之，敏給
【注】敏，疾也。給，續括也。
搏捷矢。
【注】捷，速也。矢往雖速，而狙猶搏之。
王命相者趨射之，狙執死。王顧謂其友顔不疑曰：「之狙也，伐其巧﹑恃其便以敖予，以至此殛也。戒之哉！嗟乎！无以汝色驕人哉！」顔不疑歸而師董梧，以鋤其色，去樂辭顯，三年而國人稱之。
【注】稱其忘巧遺色而任夫素朴。
　　南伯子綦隱几而坐，仰天而嘘。顔成子入見曰：「夫子，物之尤也。形固可使若槁骸，心固可使若死灰乎？」曰：「吾嘗居山穴之口矣。當是時也，田禾一覩我而齊國之衆三賀之。
【注】以得見子綦爲榮。
我必先之，彼故知之；我必賣之，彼故鬻之。若我而不有之，彼惡得而知之？若我而不賣之，彼惡得而鬻之？嗟乎！我悲人之自喪者，吾又悲夫悲人者，吾又悲夫悲人之悲者，其後而日遠矣！」
【注】子綦知夫爲之不足以救彼，而適足以傷我，故以不悲悲之，則其悲稍去，而泊然無心，枯槁其形，所以爲日遠矣。
　　仲尼之楚，楚王觴之。孫叔敖執爵而立，市南宜僚受酒而祭，曰：「古之人乎！於此言已。」
【注】古之言者，必於會同。
曰：「丘也聞不言之言矣，未之嘗言，
【注】聖人無言，其所言者，百姓之言耳。故曰「不言之言」。苟以言爲不言，則雖言出於口，故爲未之嘗言。
於此乎言之：
【注】今將於此，言於無言。
市南宜僚弄丸而兩家之難解，孫叔敖甘寢秉羽而郢人投兵，
【注】此二子息訟以默，澹泊自若，而兵難自解。
丘願有喙三尺。」
【注】苟所言非己，則雖終身言，故爲未嘗言耳。是以有喙三尺，未足稱長。凡人閉口，未是不言。
彼之謂不道之道，
【注】彼謂二子。
此之謂不言之辯。
【注】此謂仲尼。
故德總乎道之所一，
【注】道之所容者雖無方，然總其大歸，莫過於自得，故一也。
而言休乎知之所不知，至矣！
【注】言止其分，非至如何！
道之所一者，德不能周也；
【注】各自得耳，非相同也，而道一也。
知之所不能知者，辯不能舉也。
【注】非其分，故不能舉。
名若儒墨而凶矣。
【注】夫儒墨欲同所不能同，舉所不能舉，故凶。
故海不辭東流，大之至也。
【注】明受之無所辭，所以成大。
聖人并包天地，澤及天下，而不知其誰氏。
【注】汎然都任。
是故生無爵，
【注】有而無之。
死無謚，
【注】謚所以名功，功不在己，故雖謚而非己有。
實不聚，
【注】令萬物各知足。
名不立，
【注】功非己爲，故名歸於物。
此之謂大人。
【注】若爲而有之則小矣。
狗不以善吠爲良，人不以善言爲賢，
【注】賢出於性，非言所爲。
而況爲大乎！
【注】夫大愈不可爲而得。
夫爲大不足以爲大，而況爲德乎！
【注】唯自然，乃德耳。
夫大備矣，莫若天地。然奚求焉？而大備矣！
【注】天地大備，非求之也。
知大備者，无求﹑无失﹑无棄，不以物易己也。
【注】知其自備者，不捨己而求物，故無求﹑無失﹑無棄也。
反己而不窮，
【注】反守我理，我理自通。
循古而不摩，
【注】順常性而自至耳，非摩拭。
大人之誠！
【注】不爲而自得，故曰「誠」。
　　子綦有八子，陳諸前，召九方歅曰：「爲我相吾子，孰爲祥？」九方歅曰：「梱也爲祥。」子綦瞿然喜曰：「奚若？」曰：「梱也將與國君同食，以終其身。」子綦索然出涕曰：「吾子何爲以至於是極也？」九方歅曰：「夫與國君同食，澤及三族，而況父母乎！今夫子聞之而泣，是禦福也。子則祥矣，父則不祥。」子綦曰：「歅，汝何足以識之！而梱祥邪？盡於酒肉，入於鼻口矣，而何足以知其所自來！吾未嘗爲牧而牂生於奥，未嘗好田而鶉生於宎，若勿恠，何邪？
【注】夫所以怪，出於不意故也。
吾所與吾子遊者，遊於天地。
【注】不有所爲。
吾與之邀樂於天，吾與之邀食於地。
【注】隨所遇於天地耳。邀，遇也。
吾不與之爲事，不與之爲謀，不與之爲怪。
【注】怪，異也。循常任性，脱然自爾。
吾與之乘天地之誠而不以物與之相攖，
【注】斯不爲也。
吾與之一委蛇而不與之爲事所宜。
【注】斯順耳，無擇也。
今也然有世俗之償焉？
【注】夫有功於物，物乃報之；吾不爲功，而償之何也！
凡有怪徵者必有怪行。殆乎！非我與吾子之罪，幾天與之也！
【注】今無怪行而有怪徵，故知其天命也。
吾是以泣也。」
【注】夫爲而然者，勿爲則己矣。不爲而自至，則不可奈何也，故泣之。
无幾何而使梱之於燕，盗得之於道，全而鬻之則難，不若刖之則易。
【注】全恐其逃，故不如刖之易售也。
於是乎刖而鬻之於齊，適當渠公之街，然身食肉而終。　　齧缺遇許由曰：「子將奚之？」曰：「將逃堯。」曰：「奚謂邪？」曰：「夫堯畜畜然仁，吾恐其爲天下笑。後世其人與人相食與！
【注】仁者争尚之原故也。
夫民不難聚也，愛之則親，利之則至，譽之則勸，致其所惡則散。愛利出乎仁義，捐仁義者寡，利仁義者衆。夫仁義之行，唯且無誠，
【注】仁義旣行，將僞以爲之。
且假夫禽貪者器。
【注】仁義可見，則夫貪者將假斯器以獲其志。
是以一人之斷制利天下，
【注】若夫仁義各出其情，則其斷制不止乎一人。
譬之猶一覕也。
【注】覕，割也。萬物萬形，而以一劑割之，則有傷也。
夫堯知賢人之利天下也，而不知其賊天下也。夫唯外乎賢者知之矣。」
【注】外賢則賢不僞。
　　有暖姝者，有濡需者，有卷婁者。所謂暖姝者，學一先生之言則暖暖姝姝而私自悦也，自以爲足矣，而未知未始有物也，
【注】意盡形教，豈知我之獨化於玄冥之境哉？
是以謂暖姝者也。濡需者，豕蝨是也，擇疏鬣自以爲廣宫大囿，奎蹄曲隈，乳間股脚，自以爲安室利處，不知屠者之一旦鼓臂布草操煙火，而己與豕俱焦也。此以域進，此以域退，此其所謂濡需者也。
【注】非夫通變邈世之才，而偷安乎一時之利者，皆豕蝨者也。
卷婁者，舜也。羊肉不慕蟻，蟻慕羊肉，羊肉羶也。舜有羶行，百性悦之。故三徙成都，至鄧之墟，而十有萬家。堯聞舜之賢，舉之童土之地，曰：「冀得其來之澤。」舜舉乎童土之地，年齒長矣，聰明衰矣，而不得休歸，所謂卷婁者也。
【注】聖人之形，不異凡人，故耳目之用衰也。至於精神，則始終常全耳。若少則未成，及長而衰，則聖人之聖曾不崇朝，可乎？
是以神人惡衆至。
【注】衆自至耳，非好而致也。
衆至則不比，不比則不利也。
【注】明舜之所以有天下，蓋於不得已耳，豈比而利之！
故无所甚親，无所甚踈，抱德煬和，以順天下，此謂真人。於蟻棄知，於魚得計，於羊棄意。
【注】於民則蒙澤，於舜則形勞。
以目視目，以耳聽耳，以心復心。
【注】此三者，未能無其耳目心意也。
若然者，其平也繩，
【注】未能去繩而自平。
其變也循。
【注】未能絶迹而玄會。
古之真人，以天待之，
【注】居無事以待事，事斯得。
不以人入天。
【注】以有事求無事，事愈荒。
古之真人，得之也生，失之也死。得之也死，失之也生：
【注】死生得失，各隨其所居耳。於生爲得，於死或復爲失，未始有常也。
藥也。其實堇也，桔梗也，雞壅也，豕零也，是時爲帝者也，何可勝言！
【注】當其所須則無賤，非其時則無貴。貴賤有時，誰能常也。
　　勾踐也以甲楯三千，棲於會稽。唯種也能知亡之所以存，唯種也不知其身之所以愁。故曰：鴟目有所適，鶴脛有所節，解之也悲。
【注】各適一時之用，不能靡所不可，則有時而失。有時而失，故有時而悲矣。解，去也。
故曰：風之過河也有損焉，日之過河也有損焉。
【注】有形者，自然相與爲累。唯外乎形者，磨之而不磷。
請只風與日相與守河，而河以爲未始其攖也，
【注】實已損矣而不自覺。
恃源而往者也。
【注】所以不覺，非不損也，恃源往也。
故水之守土也審，影之守人也審，物之守物也審。
【注】無意則止於分，所以爲審。
故目之於明也殆，耳之於聰也殆，心之於殉也殆，
【注】有意則無崖，故殆。
凡能其於府也殆，殆之成也不給改。
【注】所以貴其無能而任其天然。
禍之長也茲萃，
【注】萃，聚也。苟不能忘知，則禍之長也多端矣。
其反也緣功，
【注】反守其性，則其功不作而成。
其果也待久。
【注】欲速則不果。
而人以爲己寳，不亦悲乎！
【注】己寳，謂有其知能。
故有亡國戮民无已，
【注】皆有其身之禍。
不知問是也。
【注】不知問禍之所由，由乎有心，而修心以救禍也。
故足之於地也踐，雖踐，恃其所不蹍而後善博也；人之於知也少，雖少，恃其所不知而後知天之所謂也。
【注】夫忘天地，遺萬物，然後蜩翼可得而知也。況欲知天之所謂，而可以不無其心哉！
知大一，知大陰，知大目，知大均，知大方，知大信，知大定，至矣！大一通之，
【注】道也。
大陰解之，
【注】用其分内，則萬事無滯也。
大目視之，
【注】用萬物之自見，亦大目也。
大均緣之，
【注】因其本性，令各自得，則大均也。
大方體之，
【注】體之使各得其分，則萬方俱得，所以爲大方也。
大信稽之，
【注】命之所期，無令越逸，斯大信也。
大定持之。
【注】真不撓則自定，故持之以大定，斯不持也。
盡有天，
【注】夫物未有無自然者也。
循有照，
【注】循之則明，無所作也。
冥有樞，
【注】至理有極，但當冥之，則得其樞要也。
始有彼。
【注】始有之者彼也，故我述而不作。
則其解之也，似不解之者，
【注】夫解任彼，則彼自解；解之無功，故似不解。
其知之也似不知之也，
【注】明彼知也
不知而後知之。
【注】我不知則彼知自用，彼知自用則天下莫不皆知也。
其問之也，不可以有崖，
【注】應物宜而無方。
而不可以无崖。
【注】各以其分。
頡滑有實，
【注】萬物雖頡滑不同，而物物各自有實也。
古今不代，
【注】各自有，故不可相代。
而不可以虧，
【注】宜各盡其分也。
則可不謂有大揚搉乎！
【注】搉而揚之，有大限也。
闔不亦問是已，奚惑然爲！
【注】若問其大搉，則物有至分，故忘己任物之理，可得而知也，奚爲而惑若此也！
以不惑解惑，復於不惑，是尚大不惑。
【注】夫惑不可解，故尚大不惑，愚之至也。是以聖人從而任之，所以皇王殊迹，隨世爲名也。